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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5章

　　新学期开学这天早晨，魏秀娥把谢顺收拾得体体面面，谢文元领着谢顺上学校，父子二人像得很。谢顺神情紧张地跟在谢文元身后，离学校越近，他的心情越沉重，到了学校门口浑身直发抖。

　　谢文元看二儿子这个样子，又气又悔，问：“你这是怎么了？”

　　谢顺低着头，满脸的汗，浑身仍然在打颤。谢文元说：“不怕，有爹呢。”

　　这话让谢顺更加紧张，恨不得挣开爹的手。谢文元恨铁不成钢，责备道：“你啊，咋成了扶不起的阿斗？”父子二人僵持着，引得学生驻足观看。

　　谢文元有些火了：“你给我走不走？”

　　好在教员赶了过来，接过谢顺的手说：“谢校长，你忙你的。”

　　教员连哄带推地将谢顺带进了教室，又在教室强调：“同学们，班长回来了，大家欢迎！”说完不忘训诫大家：“大家要遵守纪律，努力学习，不许打架斗殴。”

　　谢顺听到“打”字，立刻冲出教室，跑得不见踪影。教员无可奈何，只得告诉谢文元。谢文元说：“你去上课吧。”

　　教员担心地说：“不会出事吧？”

　　谢文元宽慰道：“放心去上课，没事。”

　　谢顺并没有回家，怕后面有人追，一气猛跑，直跑得筋疲力尽才停下来靠着一棵大柳树喘气。他知道回去不会有好果子吃，呆呆地望着大雁南飞。休息了一会儿，他又漫无目的地走啊走，来到碧波荡漾的黑河岸边，在冰凉清水湾里游了一会儿，游累了躺在晒热的沙地上发呆。

　　中午谢文元回家寻谢顺，魏秀娥一听顺儿又不见了，立时急得不行，让赶紧去找。谢文元纳闷了：“今日可是没动他一指头。”

　　谢忠也顾不上吃饭了，起身就要出门去找，谢文元只说没事，让大家安心吃饭。

　　“地里有活。”谢忠拿上馍便出了门。

　　魏秀娥站在门口大声交代谢忠：“见了顺儿让他赶紧回来，就说他爹不打他。”

　　谢忠骑上马向黑河寻去，那是谢顺常去的地方。谢顺自从听说黑河有龙，能腾云驾雾呼风唤雨，就异想天开地想看看真龙，便常常往黑河边上跑。他从小爱骑马，谢忠便拉着马让他学，他学得快，骑得稳，谢忠也就由着他骑着马去黑河边放马。

　　谢顺看到谢忠寻过来，坐起来说：“二老你咋来了？”

　　“你这个娃啊，咋不让人省心呢？你爹娘急死了。听话，吃了回家。”谢忠边说边把馍给谢顺。

　　谢顺接过馍，低头答道：“二老，我不想上学。”

　　“娃啊，放着好你不走，后悔的是自己。”谢忠心疼这孩子，生怕他日后受苦，耐心劝着。

　　谢顺说：“冲发君害我，我爹当着那么多同学的面打我，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我哪里还有脸进学校。”

　　“打是亲骂是爱，不打不骂是祸害。听话，别让你爹娘着急上火。”

　　谢顺想起那天晚上爹娘的样子，他的心也在颤抖，他说：“二老让我在这儿想一想，待会儿再回，行吗？”

　　谢忠不依：“那不把你爹娘急坏了。”

　　“二老，我就在这儿放马，你给我爹娘说一声，没事儿。”

　　谢忠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太阳快落山时，谢忠领着顺儿进了门。谢文元心平气和地说：“洗手吃饭，明天好好上学，不能再跑了。儿啊，爹是为你一辈子着想。”

　　魏秀娥在一旁帮腔：“听你爹的话，你不上学，这不是要你爹的命吗？这都是为你好，我的儿啊。”

　　第二天早晨，谢顺不知什么时候出的门，待到谢文元去叫他上学，早不见了踪影。谢文元气得没辙，叹道：“这个不争气的！”

　　魏秀娥劝道：“他爹，别气伤身子，孩子怕是胆子吓破了，好好地劝，慢慢地来，让他转过弯来。”

　　谢顺没有去别处，而是来到自家地里。谢忠牵着牲口过来，说：“顺儿啊，咋就不听话，看把你爹气的。”

　　“我怕上学。”

　　谢忠不解，问：“上学好有啥好怕的？现在去还来得及。”

　　谢顺说：“二老没上学还不是一样吗？”

　　“我不是上学的料，见书就傻了。你脑子灵光，千万别学我，上了学干大事，听二老的话快回去。”

　　谢顺不接话茬，只说要去放牲口。

　　谢忠瞧着孩子心里不痛快，问：“没吃吧？我给你烧个苞米吃。”谢忠捡了些柴，用火镰子点着了火，一边烧苞米一边点着烟锅抽烟，嘱咐顺儿别走远。

　　谢顺答应着：“就在渠边上。”渠水停了，深水处有鱼藏在草丛里。他拴好牲口，脱掉长裤下渠摸鱼，一条一条金色鲤鱼、肥大的鲫鱼被他扔上岸。等到中午吃饭时，两根柳条穿着的鱼都耷拉到他的脚上。

　　谢忠不禁感慨：“娃啊，还是你行，二老不如你，咱回吧。”

　　谢顺不想回去，对谢忠说：“二老，你把鱼带回去，我就在这里。”

　　谢忠怎么劝，谢顺也不松口回家，谢忠也只能由着他，自己回家报信去，临走前说：“顺儿啊，你太犟了。别去玩水，我很快就带饭回来了。”

　　傍晚，谢顺惴惴不安地回到家里，他想着一定得挨顿打了，但是爹爹并没有出现。魏秀娥见顺儿回来，拉着他的手说：“吃上我儿的鱼，儿的孝心爹娘领了。儿啊，娘更喜欢我顺儿好好上学。”

　　谢顺说：“娘，我没脸去学校，我怕上学。”

　　谢文元这时才进门，语重心长地说：“娃啊，你爹这把年纪，为了想上学又上不起学的寒门娃有学上日夜操劳。你帮助过的马驹，爹让他自主旁听，他学得可好了。马驹没条件要学，你有条件为啥不学？儿啊，学下本事就是自己的呀！”

　　夫妇二人苦口婆心地劝说，他们完全没有在意顺儿的恐惧心理。谢顺翻来覆去，一夜未睡，第二天一早还是悄悄跑了。第三天一早，昌儿提前守着，谢顺才出房门就被拉住了，昌儿大声喊：“爹，二哥又要跑了。”

　　谢文元把二儿子堵在院子里，无奈地说：“爹不逼你，你自己上学去，爹以后不打你，你安心上学，行吧？”

　　魏秀娥千叮咛万嘱咐，把谢顺送出门，看着他向学校走去才安心回家。他磨磨蹭蹭地，到了学校门口已经迟到了，正碰上老师处罚学生。谢顺紧张得心快要从嗓子眼跳出来，扭头又跑了。从此以后，他没脸面对爹，就想方设法躲着爹。谢文元无奈，为了让二儿子放松下来，也没有再逼着他去上学。

　　谢忠只好日日带着谢顺下地，让他看着牲口，他就骑着马到河边去放。为了打发日子，谢顺常常到水湾子凫水，帮着打鱼的老爷爷下网，老汉喜欢这个顶事的孩子，有时会给他鱼。谢顺晚上总是悄悄溜回家。囡囡每日在厨房给他留饭。夜里躺在炕上，谢顺也是提心吊胆，翻来覆去，生怕被爹揍，养伤时好不容易养胖了些，如今慢慢又掉了肉。

　　二儿子变得又黑又瘦，当爹的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事情到这个份儿上，他也是追悔莫及。这天晚上，谢文元终于下定决心，预备满足顺儿的心愿，和魏秀娥商量：“顺儿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你把顺儿叫来，咱把话说开了，他不爱上学便不上了吧！”

　　魏秀娥知道谢文元心里不好受，劝解道：“娃他爹，你把心放宽，等孩子大些懂事了，知道好赖了，就知道你的好了。”她把顺儿从马圈里拉出来，说：“儿啊，你爹不逼你了。他这么说一不二的人，为你也妥协了，你大了就知道后悔了。走吧，没人会动你一指头。”

　　谢忠在一旁劝：“去了给你爹认个错，听爹的话。”说罢又同魏秀娥感慨：“娃是个好娃，就是太犟了。”

　　待顺儿进了屋，谢文元才开口说话：“儿啊，你娘说强按牛头不喝水，我算是知道了，我娃一时想不通，不愿上学，爹随你，我娃想通了想上学了，爹教你。往后你要好好跟你二老学农活，民以食为天，三十六行行行出状元。爹娘老了还指望儿呢。”

　　谢顺的事儿总算是有了了结，过了没几日，魏秀娥便生下老杆子闺女芳儿。这年十二月，袁世凯公然称帝，改称“中华帝国”，年号“洪宪”，没过多久，就在全国一片讨伐怒潮中忧惧而死。 丝路望长安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