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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受重视初入三藩市 小伙计再见大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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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5章

  受重视初入三藩市 小伙计再见大恩人

  三藩市的一切都是重新开始,丁龙在新管家的带领下,花费半上午的时间走了个遍。初来乍到,略有些记不清道路,他不敢多问,在管家的蓝眼睛里他看见了压抑着的厌恶和不耐烦。

  庄园的管家,是个魁梧的老头,丁龙分辨不出他的真实年龄,只能从他白了多半的头发胡须和眼角的皱纹判断他年龄一定不小。卡朋蒂埃管他叫老詹姆,态度很是亲切。

  丁龙的工作还是喂马,庄园的马棚建在远离住处的墙边,比他在小镇上见过的干净,但干净得极为有限。加上带回来的四匹,马厩里一共八匹马,每天的草料嚼不少,备料喂马、清理马厩是他的主要工作。卡朋蒂埃出人意料地把打扫书房的工作交给了丁龙,老管家不明白主人的意思,认为不该让一个外来人进入到书房如此这种重要且私密的地方,更何况对方是一个华人。

  “没关系的老詹姆,我有我的理由。”卡朋蒂埃拿出了主人的架子,老詹姆谨守本分,不再多话。

  卡朋蒂埃的书房宽敞明亮,靠墙一排书柜里堆放着各种资料,宽敞的书桌加舒适的椅子,除了门口立着的衣帽架之外,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书桌上胡乱地堆着书和资料,看得出来主人是个随意且保守的人,书房里没有任何提供给第二个人的位置。

  打扫书房的时候,丁龙肩上搭了两条白毛巾,手里端了装水的木盆,把自己打扮得跟店小二一样,把书房彻底擦了一遍。书桌上的东西,他一个字都看不懂,不知道怎么归置只好把纸捋成一堆,书摞成另一堆。

  一切收拾停当,他忍不住把书柜又擦了一遍,站在书柜前看着里面的书发呆。满当当的三排书,这里头得藏着多少学问?可见东家是个有本事的人。在村里,只有村长家的儿子念过几年学堂,是村里少见的学问人。丁龙觉得自己的手脏,虚指着那些七拐八扭看着像一对软虫子的字,看得有些入神,要是能像东家一样有学问就好了,有了学问,才能成为人上人,才能过上好日子。等到跟东家签的三年契约年限满了,相信自己也攒够了回乡的船费,到时候阿伯就不用操心田地,安心做他的老太爷就好了。

  “你想看书?”卡朋蒂埃不知道什么时候进门的,翻看着书桌上整理好的书和文件,随口问了句。

  丁龙有种偷东西被抓现行的感觉,红着脸道:“想看,看不了。这洋文看着就是一堆扭来扭去的小虫,想看也看不懂。”一边说着,一边麻利地把桌子又擦了一遍,临走又忍不住夸了东家一句,“卡朋蒂埃先生,你真有学问,有那么多书。”

  卡朋蒂埃撇撇嘴,忍不住暗自腹诽:字母都认不全的帮工,看什么书!要的就是他什么都不懂,要不然怎么可能放心让他进书房。卡朋蒂埃刚进书房门的时候,见丁龙对着书柜发呆,没出声,而是悄悄走到了书桌前,翻看整理好的资料和书。资料是昨天离开书房的时候故意打乱扔在桌子上的,书也是临走时候翻开倒着放在座位上的。整理过后的资料虽然整齐地摞在了一起,随便翻一下就能发现有几页是倒着放的,包括收起来的书,也是字向下倒着放在桌角上的——至此,卡朋蒂埃完全能确认,丁龙是不认识字的。经历了背叛,他不想再冒任何风险,只有什么都不懂的人在他而言才是最可靠的。

  丁龙端着水盆下楼,准备到后院的水井边漂洗抹布,一路出神地想着事儿,一时不察撞了人。

  “哎!你这头猪,眼睛丢在屋里了吗?”粗壮的白胖子厨师猛推了一把,丁龙一个没防备坐到了地上,幸好他及时反应过来把木盆扔到了一边,不然该变成落汤鸡了。

  “Sorry。”无论遇到任何事,先道歉总会少吃一些亏,这是丁龙来当雇佣工这一段时间最深刻的体验,通常情况下跟洋人说了这句,本来要动手的就会愤愤地瞪他一眼不屑地走开,有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魔力。

  这次他碰上的是厨师贝克,这个大白胖子可是连老詹姆的面子都不卖的人,对待跟他一样的雇佣工有一种独特的高高在上的气质,可惜并不能显得高贵,只能让人觉得他是个横行的强盗,其他的帮工暗地里都叫他白胖子贝克。

  白胖子使劲拍打着溅在衣服上的水,污水混着泥早就沁到了衣服里,怎么可能拍得干净,贝克怒骂道:“该死的家伙!你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你知道我的外套多贵吗?你知道它多难洗吗!我这是第一次穿!”灰色的外套沾了污水,晕出一大片黑色来,肯定是不能穿了。

  “抱歉。”除了这个词,丁龙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从地上爬起来顾不上拍打自己身上沾着的灰土草渣,扯下肩上的干抹布就要上前给贝克擦衣服,只是被对方粗鲁地挡开了。

  “拿开你的脏手!”贝克嫌弃地看着他,就像是看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丁龙把纯白的抹布展示给贝克:“只擦过卡朋蒂埃先生的书柜,很干净的。”干净也没什么用,不能把浇上去的水吸回来了。

  “这件衣服,三美元,赔给我!”贝克向丁龙伸出一只胖手。

  丁龙哑然,这是要明着打劫啊。毕竟自己有过错,而且他不认为能跟贝克讲清楚道理,只好赔着笑说:“水里面没有脏东西,只有一点点土,晾干了就行了。不然,我帮你拿出去洗?”卡朋蒂埃的园子里,从主人到帮工,清一色的男人,衣服都是统一收起来拿去外面的洗衣店处理。

  “不行,我的衣服是新的,不能给其他的脏衣服放在一起洗!”贝克坚决地拒绝了。

  “那你要怎么办呢?衣服只是湿了,并没有受到其他损害,让我按新衣服的价格赔偿,不合理。”

  “我说合理就合理!三美元!”

  “我拒绝。”对于不讲理的人,最好的办法就是避开他,丁龙懒得绞尽脑汁用他有限的洋文词汇组织语言跟贝克解释,捡起木盆自顾自地往后院走。

  贝克没想到会被拒绝,他在外面遇到的中国人不是这个样子,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了。他大声道:“喂,回来,还没解决清楚的事。”

  “抱歉,我没时间。卡朋蒂埃先生还在书房等我。”丁龙头也不回地回了他一句,贝克果然没有再啰唆。事实上丁龙只是打算清理完木棚后,到书房把扫帚和簸箕拿出来。东家,东家的书房是读书的清贵地方,不应该有下人才会用到的杂物。

  再次进书房,卡朋蒂埃正入神地看着什么,丁龙轻手轻脚地拿走扫帚簸箕,临出门的时候,迟疑了一下,看着卡朋蒂埃,心里一个劲儿地嘀咕:说,还是不说?

  卡朋蒂埃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抬头看向他,问道:“丁,你在做什么?”

  “我……我来拿走这些工具。”丁龙抬手示意了下自己手里的东西。一紧张,把刚才路上念叨了好几遍的说辞都忘了。

  “不,你还有其他的事想跟我说。”卡朋蒂埃的目光犀利起来,紧紧地盯着丁龙,像是要把他整个人看透似的。

  丁龙在心里给自己打了打气,道:“先生,我听说,这里生活着不少中国人,也有会说洋文的。我想去拜师,很多时候,其他人说话我听不懂,会做错事。”

  卡朋蒂埃看着他,不吭声。丁龙以为东家是怕自己学洋文耽误了家里的活计,连忙补充道:“我会做完家里的事再出门的。如果家里的事多,我不出去就是了。”

  对于丁龙的解释,卡朋蒂埃半信半疑,毫无疑问对方曾经从火里把他救出来,甚至可能会用私人的钱来帮助他,但他还是信不过这个人,尤其是这人刚进了他的书房。他想了想,道:“不用心急的,丁,你只要完成我安排给你的事就行了。管好我的马和我的书房,其他人说什么,你不用在意,慢慢你会发现,他们说的话你都能听懂了。好了,我要工作了,你去看看我的马吧。”

  东家都这么发话了,丁龙也不能反驳。就这样,丁龙被卡朋蒂埃两句话打发走了,他刚才想了一路的打算,看样子是没法实现了。

  丁龙闷闷地走到院子里,把扫帚簸箕扔到角落里,准备去跟马倾诉,整个园子里,也只有马不会嫌他烦了。丁龙坐在马槽上,一边给马刷毛,一边想着出门的办法,让卡朋蒂埃同意短时间是不可能了,他一下子想到了厨师贝克,这个人每天都会到集市里去转转,买些应季的新鲜东西做饭,岂不是最好的人选?

  说干就干,丁龙蹦起来跑向了厨房,大老远看见贝克的背影忍不住就高兴起来,还好赶在他出门前过来了。

  “贝克,”丁龙笑着招呼道,“你在干什么?”

  “哦,你这个坏东西!”贝克看见丁龙,气不打一处来,“你跑到我的厨房来干什么?我这里不欢迎你!”

  贝克正小心地把他的外套举到炉灶口上方来回烤着,水洇出的痕迹淡了不少,只是水迹的边缘处淡淡的有些发黄。

  “我是来向你道歉的,贝克。我的过错,让你的衣服变脏了,对不起!”丁龙诚恳地道歉,态度端正让贝克有种他是绅士的错觉。

  贝克没好气地说:“道歉有什么用,看见没有?我的新衣服,变成这样了。简直不能忍受,莉莉那个懒女人,一定不会帮我洗衣服的。”

  “贝克,你不应该这样烤衣服。下次,我是说如果,如果有下次,你在有水的这个地方用力地放一张纸,再烤,也许就不会有黄色的东西了。”丁龙指点了他一下,提议道:“贝克,不如把衣服送到洗衣店,他们会帮你处理好,费用,我来出,怎么样?”

  “不不不,丁,我不在乎洗衣服的钱,不在乎,你懂吗?”贝克挥着胖手,极力想着简单的词,要给丁龙解释清楚他的想法,“洗衣店,非常多脏衣服,比我的衣服,脏得多。它很新,我不想把它送到那种地方。”

  “那,我帮你洗吧,怎么样?”丁龙伸手去拿贝克手里的衣服。

  “不行,”贝克把衣服抱在怀里,生怕被丁龙抢走似的,“我马上要出门去,看看市场上有什么新鲜的东西。我在这里,没有替换的衣服,现在还不能洗。”贝克想了想:“明天,我把它带过来,你来洗!”

  “好的,没问题,那是我应该做的。”丁龙赔着笑脸一口应承下来,“现在,我来帮你烤干衣服,赶快出去买菜怎么样?”丁龙麻利地接过外衣在炉灶口上下扇动一会儿,抖开展示给贝克,“好了,快点出门吧。”

  贝克接过来衣服套上就出门,丁龙一言不发地跟在后面。贝克扭头问道:“为什么跟着我?”

  丁龙:“我要买肥皂,我不认识路。多谢你了!”丁龙赔着笑脸,不忘跟他扯上关系,指指贝克的外套,“衣服,肥皂,干净!”

  贝克哼了一声,满意地仰起头,骄傲地走了出去。丁龙摸了摸鼻子,想,这个厨师怎么感觉像土财主?

  冬天的市场新鲜的东西不多,无非就是萝卜白菜之类的,倒是一家华人的摊子上,有新鲜的豆芽和菠菜,是别的摊子上没有的稀罕东西。丁龙不知道洋文里这两样东西怎么说,只好扯了扯贝克,指着摊子上的东西道:“看,新鲜的。”贝克扫了一眼,根本没放在眼里,径直去了一处洋人摆的摊子前。土豆、玉米、萝卜,没什么新鲜的东西。贝克随意挑了些东西,也没问价,背过身付钱,接着往别处溜达。

  转过一圈回来,才买了豆芽和菠菜。之后又往买调料的摊子去了。丁龙故意落后了几步在卖菠菜的摊子前问道:“大哥,跟你打听个事儿,你知道哪家药铺子的掌柜姓宋吗?”

  摊主看了他一眼,认出是刚才招呼洋人买东西的人,脸上先带了三分笑意:“药铺子,这……我哪家铺子的掌柜都不认识,你知道药铺的名字吗?”

  “这……”丁龙挠着头,心里暗自后悔,当初根本没想到会来三藩市,记不得宋先生有没有跟他说过药铺子的名字了,忽地一拍脑门,抓着摊主问道,“大哥,查理宋,药铺子的掌柜是宋七爷。”

  “哟,你是想去讨药的吧。”摊主一拍脑袋,“你说宋七爷我不就知道了吗?济仁堂药铺,没错了,就在唐人街那边。他家掌柜的姓张不姓宋,七爷是老板,经常给穷人们施药。你到唐人街那儿随便一问,都知道。”

  “唐人街……”丁龙默默记在心里,跟摊主道谢:“谢谢大哥,我先走了。”然后,向前张望着,三两步赶上了贝克,殷勤地接过贝克手里装了东西的袋子。贝克也不跟他客气,完全把他当成了自己的跟班小厮。

  晚上躺进被窝里,丁龙念叨着“唐人街,济仁堂,宋先生”,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恨不得马上就天亮,能跟着贝克再出去一趟。

  第二天贝克果真带了外套过来扔给了丁龙,丁龙拿着外套翻看了一下,为难地看着贝克:“贝克,今天还要去市场吗?”

  “有什么问题?”

  “市场太大了,我差点儿找不到你。昨天,忘了买肥皂。”丁龙为难地说:“再带我去一次吧?我还要买些其他的东西。”

  “你是不是应该跟老詹姆说一声?”连着两天非要跟着他出门,贝克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不用了。”丁龙一指马厩,“那里,我已经打扫干净了,马的食物和水,足够了。卡朋蒂埃先生说,我只要照顾好他的马就可以了,其他的事情不用管。”丁龙把东家拿出来当挡箭牌。既然是主人的安排,贝克没有理由反对,卡朋蒂埃住宅里的每一个人都是雇佣工,并不需要担心谁会逃跑。

  这次丁龙没跟着贝克买菜,一进市场就尽找中国人的摊主打听了唐人街的方向,转身就跑。直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远远望见了一座三间两架的牌楼,比从前进城卖粮时候看见的牌楼还要高还要大,红漆的梁柱,金漆的顶,二层牌楼上的双龙抢珠活灵活现,不是唐人街还能是哪儿?

  丁龙猛提了一口气,憋着劲儿跑到了牌楼底下,靠着大红的柱子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喉咙里一阵火烧火燎地疼,心里没来由地觉得无比踏实,就像回到了乡下他跟阿伯住的那几间破草房。

  “小兄弟,你没事儿吧?”不知道是什么人拍了拍丁龙的肩膀,问了一句。

  丁龙大喘着气儿,说不上话来,眼前白茫茫地有些模糊,缓了一阵儿才看清楚来人的脸,是个脸色黑黄的中年人,穿着镶毛边的比甲,像是个生活富裕的。丁龙提不起气来说话,只能连连摆手。

  那人警觉地往身后瞧了瞧,接着问道:“你不会是得罪了洋人被追到这儿的吧?那可不能站在这儿,走,我带你进去躲一躲。”

  “不,不是,”丁龙喘着气摆手,“我找……开药铺的,宋七爷。”

  “哦,是家里有了病人。来来来,小哥这边请。”来人扯着丁龙的袖子,往唐人街里走:“鄙人是济仁堂的掌柜张春敏。不是我说你啊小哥,济仁堂只做药材生意不留郎中坐堂,你该先去找郎中。”

  “掌柜的,我不看病,是来找人的。”

  掌柜的边引着丁龙往前走,边问:“小兄弟看着面生,找我们东家,不知道有什么事?”

  丁龙一时语塞,他这次溜出来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找人的,还真没想那么深,只是含糊地回答有事。

  宋七爷的铺子就在唐人街牌楼里头第六家,门面敞亮。张掌柜进门给丁龙上了盏茶就到内堂去通报东家。等了一阵,宋七爷陪着个挺着肚子的人出来,送走了那人,才空出手来招呼丁龙入内叙话。

  刚走进内堂,就听见了宋娇茹的抱怨声:“大哥,你怎么又答应那个死胖子捐钱呢,这些年二叔他们在广州的铺子,没少受这些人盘剥!”

  “你懂什么,这些帮会势力无孔不入,不给他们些甜头生意场上只会处处受阻,得不偿失。你看看,谁来了?”

  “丁大哥!”宋娇茹一脸惊喜,“你怎么会在这儿?”

  “东家来三藩市,带上了我。宋先生,七爷,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们,我真是……”看见这两个人,丁龙心里好像就多了些底气,没来由地踏实了一些,嘴里却说不出多余的话来。

  “丁大哥,快坐,我去给你倒茶。”宋娇茹示意他坐下,亲自给丁龙上了盏茶。

  “丁小兄弟是什么时候到的三藩市?今晚咱们在唐楼定个桌子,算是给你接风。”查理宋客气道。

  “不行的七爷,我是跟着厨师出来采买的,借故溜了。打听你这药铺费了些时间,吃完这茶我就得走了,不然那洋人管家和厨师不好交代。”

  “是我大意了,忘了把地址写给丁兄弟。”查理宋歉意地看着丁龙,嘴上这么说着,心里根本不这么想,像卡朋蒂埃那类富豪,产业到处都是,他以为丁龙是被卡朋蒂埃家买回去看宅院的,一般这样的雇工短期内没有离开的可能,因此只是说句客套话,并没有真的想到他会找来。

  “七爷,”丁龙欲言又止,拿起茶碗一口干了,定了定神道,“七爷,我想多认写字,想学洋文。”

  查理宋诧异地看着丁龙,问道:“丁兄弟特意从主家跑出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个事儿?”

  “是!”丁龙看看查理宋,再看看宋娇茹,“七爷,宋先生,两位都是有学问的人,读书识字说洋人的话就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我家穷,交不起束脩,村里人大多不识字,原本种地也用不着识字。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丁龙的情绪忽然激动起来:“在这洋人的地方,我就是个长眼睛的瞎子带耳朵的聋子,别人说什么写什么我都不知道,跟人说话不光用嘴,手脚也一齐用上来,让人见了当耍猴,别人当着面儿地贬低我,我也听不懂,还得赔着笑脸去想他到底要干什么。我不想这样浑浑噩噩地给人当下人了!”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丁龙觉得自己心里憋的那些不痛快都吐了出来,接着道:“卡朋蒂埃先生懂很少中国话,话说得多了他就听不懂。上个月,镇上的房子烧了之后,东家院子卖了后带着我到了三藩市,我就想着一定得找到七爷和先生,跟着学些本事,不做睁眼瞎,不让那些洋人看不起。七爷,宋先生……收下我当学徒吧!”

  丁龙作势就要行拜师大礼,查理宋赶紧走过来架住了丁龙:“丁兄弟,使不得使不得。莫激动,坐下来慢慢说。”查理宋按着丁龙,在椅子上坐下:“天地君亲师,宋某就是个普通的草药商人,当不得丁小兄弟的大礼。”

  宋娇茹也抢上前来,略带埋怨地说:“丁大哥,你这是干什么呀,吓了我一大跳。”

  丁龙也觉得方才自己的举动鲁莽了,脸红道:“七爷,宋先生,我就是想……想长些学问。我们东家也是有学问的,他们洋人的学问像鬼画符。我在东家书房就想,要是宋先生在就好了,那些洋文的书肯定都能看懂,也能教我一些。”

  宋娇茹笑道:“丁大哥,你就是为了这个事儿专程来找我跟大哥的吗?”

  “嗯。”

  “这事儿太好办了,你每天下午得空了,抽个时间,就到铺子里来。不论我还是大哥,每天教你十个字,日积月累也有不少的字。那些洋人说的话,你听不懂不要紧,能记住多少算多少,过来说给我听,我总能教会你几个字几句话,学得多了,你也就会说了。”宋娇茹快言快语地安排完,笑道,“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儿,大哥经常会给我讲些生意上的事儿,你也跟着听吧。拜师礼就算了,我跟大哥不是老学究,不讲究那一套。大哥,你看行不行?”

  要不是因为丁龙已经签订了身契合同,查理宋原本也是打算把他招进铺子里来当个学徒工,慢慢教他些本事的。这会儿自家妹子又提了一遍,他哪有不答应的,笑着道:“阿茹说得对,丁小兄弟,你尽管来药铺找我,识字说话都不是难事,练得多了自然也就会了。不过,丁小兄弟,你是有东家的,恐怕不方便经常外出吧?”

  “卡朋蒂埃先生家的雇佣工不多,平常的营生也不多,到下午就有些空闲了,只是并不方便出门,我想想办法吧。”丁龙眼睛瞟过靠墙角放着的落地钟,不知不觉他已经在药铺耽搁了两个小时了,赶紧起身跟宋家兄妹道别。

  宋家兄妹也知道他如今身不由己的状态,客气地送他离开。

  宋娇茹出神地看着门外:“大哥,丁大哥,他跟别的人,似乎不一样。”

  “做人哪,得认命。逢上了不太平的世道,不认命也是条活路。”查理宋看着门口,“还没见过起了这种念头的人,不知道他能走到哪一步,看着吧。” 纵横四海:一个华工的美国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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