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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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鞑靼村和附近一些村第二批入伍的哥萨克们,出发后的第二天,在叶亚村过夜。鞑靼村下头来的哥萨克和上头来的是分开来住的。所以,彼特罗·麦列霍夫、安尼凯、贺里散福、司捷潘·阿司塔霍夫、伊凡·托米林和另外几个人就住在一座房子里了。房东是一位年老体弱的高个子老大爷,曾经参加过俄土战争。这位老大爷跟他们聊了起来。哥萨克们已经在厨房里和正房里打好地铺,躺了下去,抽起了睡前的最后一次烟。
“看样子,你们是去打仗吧,老总们?”
“是去打仗,老大爷。”
“恐怕这一次战争不像土耳其战争了吧?现在好厉害的家伙都用上啦。”
“一个样。一样的浑蛋!以前怎样把老百姓送去打土耳其战争,现在还是那样把老百姓送去打这次战争。”托米林恨的不知是哪一个,嘟哝着说。
“老弟,你这可是瞎说。这一次战争可不一样。”
“那当然。”贺里散福一面用指甲掐灭烟卷儿,一面打着哈欠,懒洋洋地说。
“咱们准能打赢。”彼特罗·麦列霍夫打了一个哈欠,在胸上画了一个十字,就把军大衣盖到身上。
“孩子们,现在我奉劝你们几句话。我真心诚意奉劝你们,你们要记住我的话。”老大爷说。
彼特罗撩开军大衣,留神听着。
“你们要记住一点:要是想活着,要是想从你死我活的战争中生还,就不能忘记天理良心。”
“天理良心是怎么回事儿?”躺在边上的司捷潘·阿司塔霍夫问道。他笑了笑,表示不信这一套。自从听到打仗那时候起,他就眉开眼笑了。他喜欢打仗,大家都惶惶不安,别人也痛苦起来,他的痛苦就轻些了。
“是这样的:打仗的时候不要拿人家的东西——这是一。千万不要动妇女,还有,应当记住这样一些符咒。”
哥萨克们都转过身来,一齐说了起来:
“这会儿自家的东西不丢掉就算不错啦,别说拿人家的东西。”
“为什么不能动妇女?不管愿意不愿意,就蛮干,那是不行的,这我明白,可如果是两相情愿呢?”
“能忍得住吗?”
“就是这话!”
“符咒,又是什么样的符咒?”
老大爷严肃地扫了大家一眼,给大家做了总的回答:
“妇女无论如何不能动。决不能动!如果动了妇女,就要掉头,或者挂花,等你明白过来,那就晚啦。符咒我可以告诉你们。土耳其战争从头到尾我都参加了,死神就在我背后,就像天天背着个褡裢一样,可是我活了下来,就是因为有这种符咒。”
他走到堂前,在神龛里翻了翻,拿出一张旧得发脆、发黄的纸来。
“这就是。都起来,抄一抄。恐怕明天不等鸡叫你们就要出发吧?”
老大爷用手把沙沙响的旧纸摊在桌子上,就走到一边。安尼凯第一个爬起来。风从窗缝里吹进来,吹得灯火直摇晃,摇晃不定的灯影子在他那女人一样的光脸上闪来闪去。除了司捷潘以外,大家都坐着抄符咒。安尼凯最先抄完,他把这张从练习簿上扯下来的纸揉成一团,捆在十字架上面的线带上。司捷潘摇晃着腿,取笑他说:
“你给虱子修了一座养老院。虱子没有本事在线带上做窝,多亏你给它们修了一座纸房子。真不赖!”
“你是英雄好汉,你不信,就别多嘴!”老大爷声色俱厉地打断他的话头,“你不要碍人家的事,人家相信,你不要笑话。没有什么好笑的事,倒笑话起来!”
司捷潘笑了笑,没有做声;安尼凯为了打破僵局,就问老大爷:
“符咒有的地方提到大矛,还提到箭,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这进军符——不是咱们这时候的人编的。这是我的先祖父从他的祖父手上得到的。说不定这道符在那以前早就有了。古时候人打仗都要用大矛和弓箭。”
他们自己挑选,看中哪一道,就抄那一道。
避枪符
我主保佑。山上有块白石头像马。水进不了石头,箭和枪子也进不了我身,进不了我的伙伴的身和我的马身。锤子碰到砧子就跳开,枪子碰到我的身子也跳开;箭就像磨盘一样,光打转转,到不了我的身上。太阳和月亮光照千秋,我也靠太阳和月亮永远健壮。好比山后的城堡,城门上了锁,我把钥匙扔到海里,扔到白色热石头阿勒陀尔底下,那石头谁都看不见,不论男巫,还是女巫;不论修士,还是修女。水不会从海洋跑出去,黄沙没法子数清,什么都没法子伤害我这个上帝的奴仆。为了父,为了子,为了圣灵。阿门。
避战争符
有一个海洋,海洋上有一块叫阿勒陀尔的白石头,白石头阿勒陀尔上有一个万代长存的石头人。我这个上帝的奴仆和我的伙伴都穿了石头衣服,从东遮到西,从地下遮到天上;刀和剑砍不进,剑尖和矛尖刺不进,钢梭镖、铁梭镖、刀、斧和大炮,全都无用;铅弹和各种百发百中的武器都打不到;什么样的箭都射不进,不论是装老鹰毛的、天鹅毛的、鹅毛的、鹤毛的、秧鸡毛的、乌鸦毛的;在战争中安然无恙,不论是土耳其战争、克里米亚战争和奥地利战争;安全逃脱敌人的追赶,追赶的不论是鞑靼人、立陶宛人、德国人、锡兰人、加尔梅克人。圣父和天神们,保佑我这个上帝的奴仆吧。阿门。
进军符
至圣至尊的圣母娘娘和我们的主耶稣基督。主啊,保佑我们吧,我这个上帝的奴仆和跟我在一起的同伴们现在去冲锋陷阵,请用云彩遮盖我们,用你那天上的石头仙城保护我们吧。圣德米特里·索隆斯基,你要把我这个上帝的奴仆和我的同伴们护得严严实实:恶人不能用枪打,不能用矛刺,不能用钺劈和刺,斧背不能砸,斧刃不能砍,马刀不能劈和刺,尖刀不能刺和削,不论老的、少的,不论皮肤黄的、黑的,不论异教徒,不论术士、妖道,都无可奈何。我这个孤苦伶仃、有罪的上帝的奴仆,现在面临了劫难。大海里布洋岛上有一根铁柱子。铁柱子上有一个拄着铁杖的铁人,他会摄走铁器、钢刀、发青的锡弹和铅弹以及各种各样的火器:“铁器,去吧,你从地里出来的,还回到地里去,别碰上帝的奴仆和我的同伴,别碰我的马。箭杆回到树林里去,羽毛从鸟身上来,还回到鸟身上去,鱼鳔回到鱼身上去。”用金盾牌保护我这个上帝的奴仆吧,叫刀斧劈不到我,枪子、炮弹打不到我,长矛刺不到,大刀砍不到。我的身体比铠甲还坚固。阿门。
哥萨克们把抄好的符咒揣到贴身的衬衣里带走了。他们把符咒拴在十字架的线带上,拴在母亲用来表示祝福的物件上,拴在包着一撮家乡泥土的小包上,但是带符咒的人并没有躲开死神。
在加利西亚和东普鲁士的田野上,在喀尔巴阡山和罗马尼亚,凡是燃烧过战火、哥萨克的战马的铁蹄到过的地方,到处都留下腐烂的尸体。 静静的顿河(经典译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