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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阿榴

小椴武侠合集(全17册) 小椴 6266 2021-04-06 08: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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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阿榴

  1.夜街

  胡麻子的香油店打了烊,可门口的两盏灯还亮着,麻麻的光照着开封府最穷的一条街——榴莲街。一条破烂的碎石子路油渍麻黑的,在灯下显出种局促的逼仄。空气里到处都是一股油哈哈的味儿。

  但空气也偶尔会被风搅破,吹进一点夜气来,油哈哈的空气就像被捅破了个洞。但这时捅破它的不只是风,还有一个女人。

  半夜三更出现的女人,无论在哪里,都像是一个异数。

  已经是十一月的天,馄饨挑边热腾腾的水汽儿越发蒸腾出一股穷味儿。街上根本就没有人。那女人眼中的失望便多了一分:没有男人。

  ——这条街唯一吸引她的也就是男人了:夏天里光着胳膊流着汗的男人,皮肤在汗水下面怎么都要反上一点光,那光打到了女人眼里,就是到了冬天透过那一层厚厚的棉袄也还能给人一点想象的余地。

  可现在,没有男人。

  没有了男人的这条街剩下的就只有干巴巴的冷了。冷中干巴巴的脏,那脏似乎比龊龌还让人讨厌,分明摆出了副已脏到了骨子里的架势。

  那女人吐了口口水,身子一倚,就倚在了那副馄饨担上,把扁担压得“咯吱”一声。

  卖馄饨的穿了件大棉袄正在炉子下面封火——小本生意,一点炭来得不容易,似生怕浪费了它一丁点的火力。

  那女人有些好笑有些可怜地看着那个身影:“呆二爷,快三更了,谁还会来吃你的馄饨。你真是穷得……”

  卖馄饨的没说话。

  那个女人却颓废地问:“你听没听说过榴莲街最近发生过的一些事,那些称为‘艳祸’的事?”

  一想起那些光着下身的年轻男人的尸体在清早时被人吃惊地发现,她的眼里就像被点燃了一点兴奋:那样的腿,那样的汗毛,那样的年轻……

  接着她有些张狂地大笑起来:“你就是知道也答不出,谁不知道你是个哑巴加聋人?可难道你的眼睛也是瞎的?”

  说着她扒开了身上那件有些臃肿的大棉袄,里面居然只穿了件夏天的丝袍,丝袍的衩开得老高,露出一截光溜溜的大腿,只听她张狂地大笑道:“你既还不瞎,索性给你看看,什么才叫女人。这世上除了三文钱一碗的馄饨,原来也还有从一文不值到千金一笑再到倒贴赔钱的女人。”

  呆二爷却像泥捏的似的就是不吭声。那女人的大腿一经露出,风在上面就结了一层细密密的小疙瘩。她冷得打了个哆嗦,口里废然道:“已经三更了,你卖不出馄饨,我找不到男人。”

  “来一碗馄饨。”

  来的人很仔细地数了三文钱放在馄饨挑上。他眼也不眨地看着呆二爷给馄饨包馅儿,专注得呆二爷手中的篾片一颤,不由得不多贴上一点肉。

  那个女人不由得望了那男人一眼,看他见馄饨下锅了才放心地在旁边马扎上坐好,眼睛里不由得就一笑。

  她一猴身就俯在了守在锅边捅火的呆二爷身上,用胸蹭着他的背:“二爷,你倒是终于等来了生意,我也就等来了男人。不过你等来的是个贴本的生意,我……也只等来了这么个老男人。”

  她眼神一瞟,估量着那男人的岁数——有四十上下吧?没有年轻小伙子的那股热劲儿,刚才看馄饨馅儿的眼光比看自己还要专注。她想着身子一扭,就往前一凑:“客人,你听到最近榴莲街发生的那些事了吗?那些称为‘艳祸’的事。”

  客人的眼睛扫了她一下,眼珠子漆黑漆黑的,并不放光亮。那女人有一会儿工夫才有心思端详他的鼻子——那么大、高而且阔的鼻子。男人不说话,不一会儿呆二爷的馄饨煮好了,端了上来,那客人就只管吃。

  女人看着他的吃相,嚼动的下巴像刀把子一样硬,方直直的。一件薄棉袄下的身体似乎也铁镌似的。他的下巴铁青,刮得干净净的,女人的身体就似热了一热。她的手软软地搭向了那男人的肩上:“人家问你话,你还没答呢。”

  男人一扭腰,女人的手就失了空,她却笑了起来:“出了这么多事,街上出了那么多光着屁股的男人的尸体,你还敢半夜里出来?”

  她哧哧地笑着:“怎么,你是不是也想来一场艳遇?”

  她晃出了自己没被头发遮住的那半张脸:“我算不算是你的一场艳遇?”

  那男人只一口口吃着馄饨,吃完了开始一口一口地呷汤,很认真的样子。女人的手却趁势已搭在了他的脖子上,簌簌地去摸他的喉结:“难道,你就不怕?”

  那男人刚好吃完了,一抬眼:“那都是那些年轻小伙子的事儿。”

  他眼中黑钝钝的:“对于我来说,一碗馄饨比什么女人都更重要。”

  一阵风吹过,那女人冷得一缩。她缩得有些夸张,咧嘴一笑:“有意思。”

  笑罢她就倒,一倒就向那男人怀里倒去。

  那男人这时却不避了,他的身子是热的。女人的身子倒下,一条腿顺势踢了起来,光溜溜的腿在袍衩里露出了点儿真肉:“你真的不怕?”

  那男人的眼看向她:“怕?为什么怕?除非你就是那场‘艳祸’。”

  女人半边的头发始终遮住了左半边脸颊,剩下的右半边冻得红红白白的,嗓子里却忽然滞住了似的低沉:“我不是。”

  “我恨它。不管那‘艳祸’是谁,自从它出现,这条街上的男人就开始绝了迹。”

  “好容易有这么一条可以放纵的街,这么多可以勾搭的男人,但现在,等到快半夜,却只等到你这么个老男人。”

  男人的手搭到了她的腰上,不像是抚摸,倒像在搜索着她身上到底有没有迷药与刀子:“你不像妓女。”

  女人笑了:“我是半开门子。”

  接着她的目光忽然尖锐起来:“你也不像平常的男人。”

  男人道:“我可是练家子。”

  女人一只手已伸进那男人的袄,忽哈哈大笑了起来:“练家子?我倒要看看究竟你的功夫已练到了哪里?”

  她的手不本分地在男人腿上摸着:“这里?还是这里?内练一口气,外练筋骨皮?”

  她的唇撮成了一个圈,吐出了一口白白的气:“我倒要外试试你练的那一口气,内试试你那不知是铁还是渣的筋骨皮。”

  “你说馄饨比女人更重要。可吃馄饨是为了长力气。即长了力气,半夜三更的,你要用到哪里去?”

  那男人忽吸了口气:“你说哪里就哪里!”

  女人的两条腿忽然踢起、张开,腰软得像没有骨头似的,腿一屈就屈上了男人的肩,把他的颈子夹住,两腿间对准了那男人的下巴,整个人都猴到了他的身上,眼睛盯着他的眼睛:“这里!”

  小马扎承不住两人重量似的呻吟了一声。卖馄饨的呆二爷见不是事儿,已开始收挑子。他嘎巴了下嘴,也不敢讨他的小马扎,只折了桌子,叮叮咣咣尽量少出点声地就向夜街深处走了去。

  ——三个月里,七条人命,还都是不到二十五的后生,精壮壮的身子,光溜溜的屁股,头半夜想来还一股鲜活儿劲,后半夜就剥了裤子死在这榴莲街附近的暗巷里。这不是个事儿,也没人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事儿。

  ——榴莲街的年少们本来暗地里都流传着一些艳遇,那是从去年开始,半夜走在街上,只要长得精壮点儿的后生,都可能在没人的情况下,不期而遇地碰上一场野艳。可那都是无害的,一夜欢好,天明两散,花非花、雾非雾的,夜半来、天明去的……可从三个月前,这美梦就开始变得不是个事儿了……

  呆二爷已经走远,夜街更空了。女人夹着男人脖子的腿忽然变紧,眼里吐出了条蛇一样的芯子,勾着眼说:“是你?这些日子杀人的就是你!”

  那男人眼中的黑却更钝了,他也紧着声音说:“是你!别贼喊捉贼了,是你杀了他们,女神捕娄烨!你要查我斩经堂的案子,只管查就是,为什么要这么古怪地去毁我堂下子弟?”

  女人的左腿已勾紧了他的脖子,腿上的白肉夹出了男人脖子上的青筋。她的腰真的很软,右腿居然弯了回来,蹬脱了鞋子,用脚尖在轻轻地搔着男人的脸。她一下一下地搔着:“别跟老娘鬼扯。好,今天我就陪你玩个痛快!你跟我有什么仇?为什么非要用血腥搅掉我的艳遇?”

  可说完她脸色突然变了,似乎才意识到:斩经堂?

  她还没及反应,男人座下的小马扎终于承不住力,啪的一下散了。

  夜街中,这一响真是嘎巴的脆。

  小马扎一破,女人就收紧腿。她想要下来,但已来不及。

  ——斩经堂?!

  她知道自己找错了人。

  男人的手忽搭向了她的腰。女人的手突然不那么柔若无骨了,鸡爪镰似的去纠缠男人的手,每个指尖都有力得像一刨就可刨出一道沟迹。

  男人的手却搭向了她的手。他还是坐着小马扎的姿势,虽然那马扎早已在他屁股下面尸横于地。他屁股悬空地站着桩,由着那女人还横在自己膝上。女人的眼中就升起了一丝恐惧:果然名不虚传!今晚她惹错人了,这人竟然是斩经堂的老大。这样的桩功,满开封怕找不出第二个去!

  但是她的手却不停:拼了!袖中一抖已抖出了点什么东西。

  那男人的手马上缠住了她。他的眼中也腾起了一点恐惧,为那女人手里的暗青子。

  “你是谁?你不是女神捕娄烨?到底是谁,你!”

  女人不吭声,她的颈直向后仰着,为要躲避那男人正制向她颈子的手,一条腿却制住了那男人的颈子,另一条腿在他身后狠狠地敲着,心里最恼的就是刚才为什么蹬脱了鞋子。如果脚上的“铁莲花”还在,不怕不把他的背三刀六洞了去。

  死——她在这一刻只想着一个字:死。

  即碰上这挨千刀的斩经堂主,她现在所能要的最好的结果只有一个死。

  男人的一只手忽掐住了她的两只手腕,果然好身手!然后,男人的另一只手揉过她的胸前,眼睛坏笑坏笑地看着她:“怎么,还要玩吗?”

  女人咬牙痛哼道:“玩儿?我就是跟整个开封府的男人开玩儿,也不要惹你这斩经堂的老大去!”

  男人的眼顿时黑得没边了:“可别!你不爱勾引人吗?今天我就要告诉你,什么叫‘艳祸’,又什么是‘夜遇’。” 小椴武侠合集(全17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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