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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夜战
众人看向他,只觉他事事出人意料。他这么年纪轻轻,要这么多银子做什么?想起他当日单人只剑,劫得如此贵重之物却神不知鬼不觉,连缇骑三十二卫并袁老二这一干人都上了大当,屡屡扑空,直追至铜陵才发觉,其机谋勇识,果非常人所能及,也难为他一个人怎么做来!却又早早算计好,暗暗于江西就已嫁祸耿苍怀,移花撞木,暗度陈仓,更是手段诡诈,匪人所思。众人都要看耿苍怀怎样,耿苍怀却只微微一笑,略不在意。
金和尚哈哈大笑道:“佩服、佩服,让那龟儿子闹个灰头土脸!”袁二公子这时才知道那少年出现在小店绝不是路过,倒得认真对付。他面色不改,笑问:“兄台要这么多银子做什么?”
众人也觉那少年不像贪财之相,他的答话更绝,只听他冷冷道:“我见宋朝皇帝每年向金朝皇帝送上二十五万两银子——有他送的为什么没我送的?我要比他多送三万两,看那金国封我个什么官儿,岂非相当好玩?”
众人也不知他这话是真是假,不过若当真有这二十几万两银子,无论在哪儿只怕都高官贵爵唾手可得,只觉他这人当真邪僻得紧。
袁二公子还是沉得住气,淡淡道:“兄台固然一剑惊人,但混战之下,阁下这诸位朋友只怕难免损伤,兄台已救人在前,现在又何忍累人于后?”
那少年并不答话,只仔细去擦那杯子。袁二公子又待再说,他已冷冷截道:“他们并不是我的朋友。”旁边金和尚听了却不恼,心里只望他与袁老二好好作对一场。旁人的脸上神色不免转忧。那少年仔仔细细擦完了杯子,忽然扬脸道:“我好像一共杀了五个缇骑都尉。”
屋中顿时气氛一紧,不知他此话是何含意,袁老二皱了眉、半天道:“兄台若肯放开今天之事,我大哥面前……自有我交代,咱们今后还是好朋友,既往不咎,如何?”
众人都想,袁老二这下可算退让到底了。看来他心中实无把握胜这少年,否则不会对这少年如此忌惮。那少年却把已擦好的玉杯仔仔细细地揣进了怀里,轻轻舒一口气,第一次正正式式双眼直视在袁老二脸上,说:“既往不咎?噢?那倒很好。只是缇骑都尉得罪了我,我发誓要杀够六个才算数,还欠一个怎么办?——让我再杀一人好不好?杀此一人之后,镖银给你,我拍手走路,你我从此两不相欠,你意下如何?”
这话甚为狂妄,他却这般殷勤相商,也不知当真是幼稚还是当袁老二真的好欺。袁老二出道多年,还真没被人这么轻视过,何况对方还如此小小年纪。但这少年行事一向不可预测,只怕一言不合,他立马就会拔剑出手,溅血五步,众人齐睁大了眼睛看。袁老二脸上绿气一闪,淡淡道:“只要兄台确信此情此景你还真杀得了。”
那少年道:“那就是我的事了。”
袁老二双眼瞳孔登时紧缩如针,那少年却还是好整以暇地坐在那里,眼光看着自己的手,他的手指也是淡褐色的,修长柔韧,有如木雕,看去像是都在微微散发着沉檀的香气。但十指自然屈曲,轻闲松懈,绝不似要出手的样子,袁老二便紧紧盯着他的手,功夫到了一定程度的人都可以根据目视他人肢体来推测他出手的先兆。袁老二见那少年全未蕴力,微微放心。那少年抬起眼来,就向缇骑都尉吴奇望去,屋里也只有他一个是缇骑了。他这一眼极为凌厉,吴奇只觉心中一寒,脚下不自禁地朝袁寒亭靠上一步。众人只觉空气中压力忽增,胆小一点儿的都像喘不过气来。耿苍怀一叹,觉得那少年少阳真气几乎已修到炉火纯青,已到了似枯实绮、似癯实腴的境界。如今,那吴奇的生死已关系到整个缇骑和袁老二的面子问题,还事连今晚双方的胜败,袁老二绝对不能容他伤到吴奇,吴奇身边众铁骑也断不能容那少年再次出手伤人。袁老二一挥手,吩咐吴奇道:“既然这位少侠看你不顺眼,你暂且退下吧。”说着他自己却迈上一步。他这一步迈得巧,懂行的人都知道这一步迈得了得,等于把那少年的进手路数全部封死。吴奇遵命缓缓向后退去,却一直未转身,脸向正前,足见他对那少年剑法的忌惮。他人才退出门外,就已有十余名铁骑围上来,把他前后护住。
那少年的双眼一直没有再离开自己的指间,众人以为他已知事不可为,放弃这一击了。却忽听那少年叫道:“共倒金荷家万里!”
这几字他喝得极快,清如鹤唳,厉如猿鸣。然后他再次伸手入包袱内一探,再次抓出了他那把没鞘的剑。众人这已是第二次见他出手,几个眼尖的人到这次才略微看清,只见他身子似也不用蓄势发力,就那么左手一拍椅背,人已腾空而起,快如闪电,直向门外扑去。袁二公子脸色一变,冷哼一声,提腿左跨一步,左手小垂拦,右手大肘槌,竟是伏虎拳法中极高明的一招“暴虎冯河”。那少年要杀吴奇,定要先过他这一关。却见那少年脚都未沾地,他本是直射而出,此时到了袁老二身前不足三尺之地,待袁老二招式已到,他却忽然弯了个弧度,间不容发地从他拳下闪过,直冲门外。袁老二的拳风本已笼罩了方圆三尺之地,但那少年的弧形弯得实在漂亮,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本来轻功中绝无这等空中转向之术,所以也大出袁老二意料,众铁卫已“呀”的一声,各伸刀剑,要待阻挡,但他们毕竟慢了一慢,倒是那号称“平平无奇”的吴奇毕生辛苦练就的百步神拳倒不是徒有虚名,只见他一咬牙,左挡右拒,双拳击出,力可碎石。他平时胆小,如今已生拼命之心,使出的倒是他有生以来从未使过的漂亮之作。那少年这时却右手轻挥,左掌接着在他头顶按了一按,有眼力的人会注意到,吴奇的拳风已经触到了那少年的胸肋,那少年身形微微一顿,似也受了伤,却当即借力反身,又是一个漂亮的圆弧,从窗间窜过。众人只见左首窗棂一晃,黑影一闪,他已稳稳落在自己座上,胸前微微有些起伏,面色却依旧冷峻如故,全没有什么一剑得手后的兴奋。
众人看向吴奇,却见他喉间正有一抹血痕缓缓散开,看来是喉管已被切断。只见他一眼不信地望着袁老二,缓缓倒地,似是不相信有人能在自己最信任的袁氏兄弟眼皮底下轻松地杀了自己。这少年好自负,前后两次杀人竟还不肯变招,用的居然依旧是杀田子单的那一势“共倒金荷家万里”!只是他第一次出剑时,剑意如惊雷疾电,目不容瞬,意势酣畅;到第二次出剑时,因为别人已有提防,加之有袁老二这等高手,他的剑意却由狠变巧,由重返轻,避实就虚,清如一羽。座中忽有人恍然大悟,惊叫道:“九幻虚弧,他是弧剑骆寒,弧剑骆寒!”
当真,这么从出剑到收剑,足不沾地,以一势弧形斩敌杀人于十丈之外的招数也只有八年前曾经名驰江湖的弧剑骆寒能够做得。座中人都心头一惊,连杜焦二老这等见闻广博之人也只对这传说中的少年略知一二。传闻骆寒此人久居塞外,喜爱剑术,成名极早。曾于十三四岁时入中原一行,逶迤万里,就是那次出行让他在中原武林名成一役。据传他当时于南昌滕王阁以一支弧剑尽斗“宗室双岐名士草,江山九姓美人麻”中的出色人物,十七位高手,一剑连战,从早及夜,此战不知结果,但据事后迹象,骆寒明显未败,“宗室双岐”与“江山九姓”中人此后行踪却好久不见。他虽年少,只此一役便已名动江湖。所以他虽只八年前出现过一次,却至今令人难忘。
三娘子眼光一直盯在那少年身上,想:这大概就是所谓天纵奇才。别人从那少年剑中感到的是惊愕,但作为一个女人,她看到的却是光彩,那一绽即收、逆行倒挫的光彩。她轻声对沈放道:“袁老二这回麻烦只怕大了。但他也是有数的高手,未见得肯退让。不知这一战,究竟会是谁胜谁负。”说着,她双眼望向耿苍怀,座中有资格评点这一战的大概也只有耿苍怀了。她的眼中却隐藏着一丝担心。她觉得,作为一个女人,即使自己的心已如古井,只怕也很难忘记那忽然划过将水面照亮的一剑的神采。
耿苍怀却目光中含有忧色,喃喃道:“好毒的袁老二。”三娘子一愣,却听耿苍怀解释道:“骆寒适才以‘九幻虚弧’之术进击,绕过袁寒亭,但他自己后背好像也有一个破绽,至于到底是不是我也不敢判断。但若是袭击我的朋友,我就算冒险也必然出手,袁寒亭胆识眼力不会弱我太多,他还是有机会出手拦住他的。只不过对付这弧剑之术,因为其以韧见长,压力愈大,反弹愈大,看似破绽处可能往往藏着锋刃,所以袁寒亭不肯出手,分明是以牺牲一名手下来换取探寻对手实力的机会。这袁老二,好毒啊,好毒!”
三娘子拳握得紧了紧:那少年有险!耿苍怀说着连连摇首,分明不屑于袁二公子的为人。那边袁寒亭脸上也有一会儿不知什么表情,他见吴奇倒下却并没马上冲上前,反带着他那仆人缩身一退。他身法极快,一步之间已在门外。却听他轻声吩咐道:“叫人来。”
他那躬背驼腰的仆人又从怀里掏出一个旗箭烟花来,一抖手,那烟花便打上天去,“嗵”的一声炸开,在天上又炸出一朵硕大鲜红的金菊。这袁二公子这次分明有备而来,连援军都备好了。只见他依旧笑吟吟的,但那笑意中分明已有一种隐藏不住的狠毒。只听他和颜悦色地道:“小可久闻骆兄大名,想当年骆兄以一童子之龄连战九姓高手,何等风采,思之令人神往,可惜缘悭一面。今晚一见,咱们倒要好好盘桓盘桓了。”
熟知袁老二的人都知道他是含笑杀生的人物,面上笑得愈欢,心里只怕杀机愈盛。刚才骆寒以弧剑之术当他面搏杀吴奇,分明已削尽了他的颜面,众人便知今晚之事绝难善罢,不然,袁老二回去,只怕也难以向缇骑交代,更无法向他大哥交代。
却见袁老二含糊吩咐了几声,屋外那四十余名铁骑便应声而散,他们散开得甚有章法,众人一会儿只觉茅檐震动,窗口一暗——连屋顶都上了人,其余窗口内外,只要是进出之道,黑暗中都多了一双双闪亮的眼睛,分明众铁骑已把这座小小旅舍铁桶般围住了,就是拆了这房子对他们来讲只怕也不难。铁骑中人本来人人已经武功不错,经袁老二这一调度,更见威力,比在吴奇、田子单手下强出何止一倍?缇骑座下千余名铁骑本就是他兄弟训练的,最擅合围共击之术。否则以耿苍怀之能,虽然受伤在身,田子单、吴奇率数十铁骑如何能令他突围不成,反而伤势加重?缇骑中人虽然被那少年一再挫了锐气,但他们极信任袁氏兄弟的实力,这时也斗志未散。如今耿苍怀望着这阵势,心内暗叹,自己纵是未伤,且全无牵挂,只怕也必经一番搏命苦战才能侥幸成功。若添一二变数,只怕还不知谁死谁生呢。
突然,东南、东北两方夜空中忽然同时闪出两朵黄色旗花,两朵旗花离得很近,一见就知袁老二帮手到了。只一刻工夫,众人就像听到东北边似有一队人马疾奔而行,眼尖的便尽向黑暗处望去,想望见什么。东南边那边步行之声却更大,一脚脚沉重无比,半天却未见人。焦泗隐侧耳听去,一开始不动声色,到后来脸色越来越吃惊,望向耿苍怀道:“只两个人?”
耿苍怀点点头。
焦泗隐奇道:“这下雨的天,道途泥泞,那两个人如何能发出这么大的脚步声,像两队人马行走过来似的。”
耿苍怀轻声道:“只怕是双异门中的佟百足与尉迟熊,只是他们如何会投到袁老二门下?”
佟百足绰号“蜈蚣鞭”,尉迟熊人如熊名,力大无比,这两人人未到,声先到,分明是用来威慑众人的。他们都是绿林大盗,一居闽南,一在湖北,素不相见,与缇骑一向势成水火,所以耿苍怀奇怪他俩如何也入了袁老二手下。却听东南方忽然一声惨叫,声音甚大,宛如熊嚎。袁老二脸上便现出微笑,淡淡道:“诸位以为盯上这单镖银的就只店中这几位吗?我早探知佟百足与尉迟熊两个强贼也到了。我原叫人照应着他们,骆兄剑术太强,我只好把照应的人也叫来了。我叫两名小校身揣旗花标出那两贼的位置,刚才那声惨叫该就是尉迟熊已被料理了。”皱了下眉,“现在,阿福也该到了佟百足那边了。这厮更没用些,阿福怎么事还没办完?”
他话未落地,只听东北方又传来一声尖鸣,极为凄厉,袁老二展颜笑道:“看来佟百足也寿命已终了,骆兄,这两人都是来打你镖银主意的,我叫人料理了,你倒该怎样谢我?”
众人没想到还有这一番曲折,见袁老二口中说得客气,真不知他这回招来的更是怎样一个高手——连佟百足和尉迟熊这样的人都只片刻之间就已折在他的手上。这时只听一声呼啸,只见远远地奔来一人,这人身量极为高大,耿苍怀本算高的了,但和他一比,也就只到他肩膀。再看他一身打扮,这么大冷的天也只穿一条红绸裤,裤腿用丝带扎住,上面是一件红丝背心,背心上绣了好大一朵莲蓬,里面却什么也没穿,露出一身黑黝、筋暴的肌肉,一脸愚鲁,满面横顽,头上却梳了个“鬼见愁”,脚下穿一双虎头鞋——这么一个三十多岁、黑乎乎、高耸耸、凶巴巴的大汉却是一副小童打扮,本来该极具喜剧效果,众人看了却只觉汗毛直竖,令人恐怖。
那大汉一到袁老二跟前便双膝一屈,头一低,要跪下来。口中说:“阿福见过二公子。”这么个能在片刻之间斩杀佟百足、尉迟熊这等绿林大盗的人竟只是袁老二手下一名家奴。他对袁寒亭似乎衷心悦服,下跪之势极重,这么泥泞的地,毫无犹豫地就要磕头。袁寒亭似乎早知他性子,先已出手一把揪住他后脖领就已提起,那阿福却姿势不变,只是双膝悬空,在空中磕了三个头。袁寒亭皱眉道:“小心,别又把衣裳弄脏了,回去云姑娘要骂的。事办妥了?”
那阿福就站直身子,嘿嘿一笑,愚忠的脸上露出顽皮之笑:“我把他们都杀了,照公子说的,每个人都只用了公子教的那三招,他们的证物我还带来了。”
说着,就从怀里掏出两样东西,店外昏暗,众人先没看清,然后才看出那是两只人手,一个极细而瘦,想来是佟百足的;另一个肥厚多毛,该就是尉迟熊的了。袁寒亭淡淡一笑:“回去叫云姑娘给你腌起来,你又多了两个‘挠挠’玩了。”
众人面上变色,那说书的小姑娘已“呀”的一声遮住眼,忍不住要吐出来。那个阿福站在袁寒亭身边,比袁寒亭高出两个头,偏他像个小孩,而袁寒亭则像个大人一般,景象十分怪异。那袁寒亭忽然拍手道:“该来的也都来了。骆兄,小介阿福代你杀了两个意图劫镖的小贼,你不赏点他什么?”
这话分明是挑战之意,骆寒依旧不答。袁寒亭忽一挥手:“掌灯!”他身后本只有一根火炬,这时那四十余名铁骑都晃亮火折子。他们马匹上装备甚齐,当下每人点燃一根松油火把,登时把门外照得通亮。
骆寒依旧坐在座上,冷傲得不作一声,只冷冷抬头看向门外。却听袁寒亭在一片火光中笑道:“是了,闹了这半夜,做的看的都该累了,阿福,杀一匹马,烤熟了给大伙儿驱驱寒。”
那阿福应了一声,转过身走到东首墙边,一抱就抱起整半垛干柴。柴太多,他洒洒落落地抱到了大门前,还剩下好大一堆。接着往地上一抛,接过一支火炬,就生起火来。本来这么阴湿的天,干柴毕竟也有点潮,燃起来也不会很快。但那阿福一嘬厚唇,只吹出一口气来,火苗就一长,他的一张嘴真赶得上一只风箱,没两下,火势就健旺起来。火一燃,他就翻身走进院内,找着镖局的车,“啪”地一掌,就劈断一根车辕。马一惊,齐齐惊嘶,他已拣最肥最大的一匹扯断套索,扛到前院来。一匹好马怕不有六七百斤,亏他怎么扛来!众人这才知道他真的是要杀马。只见他回到门口,把马放定,那马长嘶一声,阿福并不用刀斧,一伸手,一只铁爪竟生生从那匹马肛门掏了进去,他胳膊极长,又不避腥恶,直挖出一颗马心来。他对袁二公子的话似乎说一句听一句,务必要做到十成十。那匹马已倒在泥地里做临死前的抽搐。阿福一掌劈断店门口挂店招的足有粗瓷碗口大小粗细的旗杆,在石上磨了磨,“脱”的一声用尖端就从马的肛门刺了进去,再从前胸穿出来,一匹活马竟这么生生被他料理了!然后他用几根干柴支成了两个三角架,把马架在火堆上烤。
众人都看得骇然变色。袁二公子却气定神闲,悠然抚掌道:“骆兄,听说你久居边塞,马肉之味想来很熟吧,咱们这火烤马肉,荒凉小店,加上半壶劣酒,也足以遣此良夜了,勿谓我招待不周——只不知当兄之意否?只是这么一匹一匹杀下去,骆兄那一二十车银子只怕就没牲口拉了。”
众人才知他此举深意。他是要激怒骆寒,嫌店堂馆小,要引他到门外再动手。再者也要借此激励属下志气。三娘子轻声道:“他是七巧门中高手,暗器奇绝,只要在店外黑暗之中,他一声令下熄灭火把,只怕他那一身暗器就更难逃避了——何况还有阿福那一身蛮力。”
她出言就是为了提醒那少年别上当。那少年见袁老二杀马,也是一惊,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这么残忍,面上就露出一抹愤意。冷声道:“马杀绝了不要紧,我还尽可多捉几个缇骑来拉车。我一贯茹毛饮血,塞外野人,吃不惯你们这些斯文人做的东西。”
袁寒亭面上阴气一盛,忽一甩衣袖,那阿福已掏出把尖刀来分切马肉,竟真的要把这血腥之物一人来上一块。众铁骑似已习惯,但店中连金和尚这等鲁莽之人都觉如芒在背。
金和尚喃喃骂道:“老子一直以为老子够狠,哪想跟这么一干斯文人比起来,老子竟成了活菩萨。”
院外一名铁骑见血兴起,一伸手已抓住院中的一只小狗和一笼鸡雏,一扬手,齐向火堆上投来。袁寒亭像很满意,在一边笑道:“兄弟这可算是鸡犬不留了。”
众人也没想到那少年会忽然大怒,他怒叱道:“你!”一拍椅背,人已再度腾空而起。连袁寒亭也没想到他会为几只小鸡、一条小狗发动,但也正中下怀。他一动,袁寒亭就已动,他是向后退,两手中却不断有暗器向那少年袭来。没想那少年这次扑出居然没有持剑,也不是扑向袁寒亭,他势头极快,一跃之下,人已先那只小狗和那笼鸡雏到了火堆之上,一手接狗,一手接鸡笼,当即接住,身子一顿,衣服边上已被火燎焦一块。众人再也没有想到他会为救那几只小狗小鸡连剑都未拿。转眼间,袁老二喝道:“灭火!” 铁骑手中四十余只火把齐齐被转头按进泥里按灭,店外只剩下一堆阿福才生的火。
袁老二疾喝道:“阿福!”
他主仆心意相通,阿福手一提那匹毛已焦臭的死马,往泥里一滚,沾满泥水,然后就往柴堆上一压,燃得正旺的一堆柴轰的一声散了,登时被他这一压一拧全部压熄。店中人只觉眼前突地一暗,很不适应,无论店内店外,全部一片黑暗。好一会儿,众人缓过来,还觉门外仍成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世界,——这一个雨夜无星无月。
袁老二却笑声忽起,掩藏在他笑声中的是一支支金钱镖声、袖箭声、飞石声、青竹镖声、铁蒺蓠声,五花八门,种种不一。这七巧门中高手终于抓住时机发出他的致命一击。店外却绝没听到那少年的声音,连狗叫鸡啼也没有。店中人人的神经都绷得紧紧的,心里觉得无限恐惧,眼中望去也是一片黑暗。怎么会这样,那小姑娘英子一只手紧紧抓住爷爷的衣袖,嘴角微瘪,心里为那少年担忧无限。金和尚哑声道:“我给他送个火。”挑起一根燃着的柴就掷向门外,但刚到门口,就听到阿福大喝一声,打熄了。众人也无法,都知七巧门的暗器,光天化日之下尚难闪避得过,何况是这凄风冷雨黑漆漆的夜?众人知道,袁老二既叫出“鸡犬不留”,只怕骆寒一倒,店中诸人也都在他们扫净荡除之列。有一盏茶的工夫,那暗器声犹在肆虐,也不知袁老二一身哪藏得那么多暗器,放了这半天,不见少只见多了起来。
三娘子一脸忧色,道:“怎么还没完?”
耿苍怀轻轻道:“暗器不绝,就证明那少年未死,怕的倒是暗器停了。”
那小姑娘听说,心一酸,几乎要哭出来。三娘子已明其意:只有相信骆寒已死,袁寒亭的暗器才会真的停下来。半晌忽听“叮”的一声,却是一柄飞刀射进店来,杜淮山及时抓起一把茶壶掷去,“啪”的一响,那镖钉在了柱子上,深可及柄,才算没有伤人,但这已足见出袁寒亭的腕力了。外面依旧没有骆寒的声音,忽听骆寒一声低哼,但袁寒亭同时也有些痛楚地哼了一声,似是两人都受了伤。
然后,一团黑影飞进门来,扑得店中灯焰扑缩。金和尚就要出手,耿苍怀却伸手一拦,疾道:“别动,是他。”金和尚忙停住。众人还未看清,却见那少年一扬手,店内灯火俱已被那少年打灭,众人也就不知他的所在。一时店内店外,俱是一片黑暗。店内还有火塘中一点儿余火,但那一点儿火只是一影老红、一缕残热,什么都照不清映不见的。
店内只能听到每个人的呼吸声,人人都不由得在想:“那少年退进门来,分明身形已乱,只不知伤了没有,不知他为何打灭火焰——看来定是伤得不清,怕缇骑看见,要来个敌明我暗。”
外面缇骑中人却也一时不敢进来,以那骆寒剑术,若于黑暗中伤人,谁都只怕是一命难逃。店中人也想到这儿了,也才明白:那少年一定负了伤,否则,如何不敢让缇骑随意进来?
门外袁寒亭半晌方传出一声哑笑,还伴着一阵轻咳,只听他喃喃道:“骆兄,你还活着吗?”语意温和,竟似探询多年故友一般。然后他干声道:“点灯。”看来他也伤得不轻,只是那少年,只怕伤得比他更重。
门外火折子一闪,已有数根火把亮起来。袁寒亭站在火把下,脸色苍白,却面带微笑,他吩咐:“阿福,你先进去。”
敌暗我明,他也怕暗中中那少年算计,所以叫阿福先进去照亮屋子,或者先引那少年出手。阿福应了一声,大踏步举着火把进来了。
店中人有意要拦,但见他杀马生火的绝技,也就止住了。那阿福一进屋,屋中便一亮。众人眼睛一时还不适应,眨了一下,才见那少年依旧坐在他原来位子上。桌上放了一只小狗、一笼小鸡,安安稳稳的都不叫唤。那少年右肩却一片血殷,桌上有把刀,想是刚从肩上拔下来,那少年正侧着颈,吮他右肩上的鲜血。那血是黑色的,想来有毒,只见他双眉微皱,吮一口,轻轻吐一口,再吮一口,再轻轻吐一口,脸上一片冷静兀傲,似乎并不以伤势为意,也不以生死为意。脸上那一种蔑视的神情,让三娘子看了心里都隐隐一痛。
店中人都齐齐望着他的身影,眼光胶住了,一动不动。三娘子心头一酸,侧过头去,她已明白那少年为何进店就打熄灯火:他并不是怕缇骑跟踪进来,他只是受了伤,他是个又孤独又骄傲的少年,便是受了伤,疗伤吮血也不想让人看见。
那小姑娘英子不知为什么胆大了,见了血也不晕,勇敢地凑上前,递上一块洗得极干净的旧绢帕,丝质很好,这该是她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了。那少年难得地对她笑笑,那笑容如一缕阳光,可惜太短,但虽然短,却似也一下照亮了很多人的心灵。他这次倒未拒绝那小姑娘,接了来用嘴噙住一角,用腋窝夹住,再用左手将右肩包扎了起来。
然后,他提起那笼小鸡和那只小狗,一齐递到那小姑娘怀里,说:“替我先养着。”
小姑娘脸上一片绯红,似乎眼前生死都淡忘了。众人心中一叹:为了这些小鸡小狗,几乎命都拼了,值得吗?耿苍怀眼中却现出一片敬佩之色。
袁寒亭却已跟着他仆人走进店来,看着少年身旁桌上那柳叶镖,他笑意更欢了,道:“骆兄认为,这笼小鸡与这只小狗果真还能活到明天。”
骆寒不答话,一双眼却是坚定的。他伸出左手按住桌上那个包袱,那包袱里有他的剑,然后直视着袁寒亭,不发一言。
不知怎么,众人一见他的手在那包袱上,心里似乎就替他安然了一半。
袁寒亭咳了一声,轻笑道:“兄弟还有一招‘金风玉露一相逢’,尚未请骆兄赏鉴。”
众人便齐齐望着他的左手,只见他左手正斜插在肋下不知何时挂上的镖囊里,分明认定那少年使剑的右肩已伤,不足为虑。只见他左手一挥,一蓬飞砂已袭向少年桌前。三娘子伸手一拉,忙把那小姑娘远远带开。那少年却一矮身,从桌子下穿了个圈才重出来。袁寒亭右臂一指,两支袖箭已夺目射来,那少年一提桌子,箭“当”的一声钉在了桌上。袁寒亭又是三支柳叶镖从上中下三路飞来。骆寒连避带让了过去。只见袁寒亭弄宝般地把诸般有名的、没名的暗器一番番射了来,逼得那少年往往险于千钧一发,但那少年却只以方桌为抵挡,在那方寸之间进退趋避,虽尽落下风,却丝毫不乱。
三娘子喃喃道:“他为什么不还手?当真是伤了右手,左手使剑不惯?”
耿苍怀便以下颔示意。三娘子四周一看,只见秦稳,杜、焦二人六只眼睛齐齐盯的竟不是袁寒亭,也不是骆寒,更不是阿福,而是那个躬腰缩背、抄着两手站在一侧,一直跟在袁寒亭身边的那个苍老仆从。三娘子愣了愣,先有些不明所以然,然后才发现那老仆并非一直静作壁上观,他袖中的双手不时隐隐在动。而那少年避的是袁寒亭的暗器,却从未向那些暗器看一眼,似乎只凭耳朵就够了,他双目盯的一直是那老仆的一双手,那老仆似乎也感到了他目光的压力,时进时退,三娘子奇道:“耿大哥,他是谁?”
耿苍怀轻轻一叹:“我几乎也走了眼,这人大概就是袁老大座下得意的弟子‘老莱儿’孙子系了,传闻他入袁老大门下最早,苦心孤诣,练功最勤,以致未老先衰。袁老大爱惜小兄弟,居然叫这名得意弟子跟了他做一名不起眼的保镖。这人的武功只怕更在袁老二之上,他没出手,但袖中的双手一直在盯着骆寒。”
三娘子才明白适才外面暗斗骆寒为何一声不出地竟受了伤。却听耿苍怀喃喃道:“我只是不懂,他为什么一直不朝后退?”
这时忽听袁寒亭大喝了一声“着”,一枚拳头大的铁胆直向骆寒掷来,骆寒举桌一挡,那铁胆忽然炸开,桌面竟被炸了个大洞。这时一直左手不动的骆寒左手忽往包袱中一探,终于又一次抽出他那柄没鞘的剑来。这次人们才算把那柄剑看清——长约尺半,剑身如水,一抖动之下就微带弧形。只听骆寒喝了一声,众人没听清他叫的是什么,他飞扑的却不是袁老二,而是耿苍怀所谓的那个孙子系。那人脸色一变,双手从袖中暴伸出来。十只指甲铁青苍硬,第一次露在人前。只见他指甲一弹,已弹在骆寒袭来的剑身,嗡然一阵,那剑身荡开,他指甲当即也被那剑锋削下一片来,这一式他明显吃了些亏,但这也是众人见骆寒出剑以来,第一次有人接下他一招。骆寒却忽地清声一啸,鱼形倒跃,剑锋却向身后板壁间一名小贩刺去,喝道:“你也出来。”
耿苍怀眼中便一亮。那名小贩分明未及反应,当场受伤,伤在左肋,却痛哼一声,从怀里拔出双匕,加入战团。
众人再也未料到那少年会在店中又找到一名敌手。那小贩头两天就已住进店来,毫无可疑之处,耿苍怀道:“惭愧、惭愧,缇骑中的无名都尉卢胜道就潜藏在座间,我耿苍怀却未认出,如果是我出手,只怕早已命赴黄泉。”
杜淮山、焦泗隐与秦稳也对望一眼,面露惭色,连他们几个老江湖也都走了眼。
这时局面已变作那少年独斗三人。他左手剑法也自成一格,袁寒亭似未料到他竟如此棘手,远超乎自己想象,适才自己竟未能成功毙杀他于店外暗夜,反被他借伤诱入店中来,连最后一张底牌也被掀翻,如今杀手不再,暗算无由,一咬牙,知道今天这番必是一次生死苦战。
他三人都是高手,但那少年倏忽进退,飘然无据,也不知是他三人困住了骆寒,还是骆寒以一支孤剑困住了他们三人。袁老二忽地喝道:“阿福,出手。”他眼光却是看向那小姑娘。他这一招甚为恶毒,赌的是那少年的脾气,阿福已明白他主人之意,当下伸手就向那小姑娘抓去。小姑娘靠近三娘子桌边,三娘子右手一伸,使个“金丝缠腕”,向那阿福腕上一拖一带。无奈那阿福下盘坚实,反把三娘带得一歪。耿苍怀喝了一声,一掌拍出,空空洞洞,阿福也就一掌迎上,耿苍怀似未使力,那阿福却一连嗵、嗵、嗵退了三步,无奈他悍不畏死,主人交代的命令只知一定要完成,马上又是第二掌击来,耿苍怀无奈只有硬架,他当日在李若揭手中已伤得不清,又连日奔波,这一架之下,阿福这回只退了一步,耿苍怀却“哇”地吐出一口鲜血来。
阿福脸色一喜,第三次伸掌抓来,耿苍怀暗叹一声,不敢再用力,伸手一拨,无奈五脏六腑忽似空空荡荡,全不得力。阿福一把抓住小姑娘辫梢,就要下狠手,那边杜焦二老一直犹疑该不该出手,这时一下站起——但这时就算出手也已经无济。却见那少年忽地清唳一声,脱出战圈,直向阿福后背击来。
袁寒亭料的也是他有此一击,以为他念那小姑娘赠帕之德,也许一时冲动,会去救她一命。高手相搏,胜负只在一瞬。他轻声一喝:“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他这话说得甚长,他要的就是这个时机,好在那少年背后运力聚势,发出当年七巧娘子自负无双、至今江湖也无人逃生的绝门暗器“金玉梭”。但这暗器极耗内力,所以他不到有十成把握绝不出手。座中的秦稳与杜、焦二人忽地站了起来,只见袁寒亭手中忽有一道黄光、一道白光同时渐炽,慢慢脱手向前飞去,盯着骆寒后心而来,却听骆寒一声清啸道:“你有暗器,我没有吗?”
他这一扑似扑向阿福,却只遥遥在阿福背后一指,只见他剑上一层外衣忽爆了开来,如剑花烟雨,片片碎叶齐都打入阿福后背。阿福眼一翻,身受重创,他也真是悍勇,左手还要用力抓那小姑娘,耿苍怀一声轻叹,一掌轻轻落在阿福后背,那阿福抽搐了一下,人终于不支倒地。
那少年这一击又是所谓“九幻虚弧”,身形在阿福身边画了一个大圈,剑尖却向那乔妆仆佣的孙子系钉去。他这时剑上光华转盛,已经露出剑中之剑,那一黄一白两团“金玉梭”却盯在他身后缓缓而飞,似长了眼睛一般,定要择人而噬。
孙子系便开始在躲,但骆寒剑锋何等凌厉,他闪到柱后,剑就已到了柱后,闪到窗边,剑也已到了窗边。袁寒亭遥掷的那团金玉梭却也离骆寒背心不足两尺,无名都尉卢胜道两只匕首也紧追夹击,看来胜负只在一刻之间。
店中懂得的人都站起身来,无奈大多都插不进手。只见孙子系被逼无奈,忽然喝道:“二公子,发力。”他自己一咬牙,伸双手拼着受损直向骆寒剑上夹去,骆寒已并不退避,一任他夹住,但剑势不停,孙子系依旧在退,他也依旧在进,剑尖却距孙子系胸口五寸、三寸、两寸、一寸寸接近。但他这一剑就算刺中孙子系,也必然无暇脱身,因为剑锋会被孙子系拼死夹住,他只怕难逃身后那两团“金玉梭”了。
——孙子系竟是打算以一命换他一命。
孙子系忽一咬牙,就要和他拼一拼。他这一次退却退向根粗木柱子,背一靠上,双手倾力一夹,叫道:“二公子,炸。”要抢在骆寒刺中自己前先用“金玉梭”炸死他。最不济也是两败俱伤。可他脸色却突然变了,只觉手中一空,因为骆寒前刺的力也忽然空了,剑是已被自己双掌夹住。骆寒却用另一只手一按木柱,持剑的手又从孙子系夹住的剑锋中抽出一柄剑来,只见他人已贴地倒掠而出,反身疾刺袁寒亭,他这柄剑中剑之中竟然还夹着有剑!孙子系只能眼望着手中剑衣,眼看着“金玉梭”飞来,耳中似乎也听到“轰”的一声,知道那是金玉梭在自己胸前炸开了。
袁寒亭其实也想收手,但“金玉梭”向来能发不能收。此时骆寒已贴地飞掠——骆寒虽躲得快,左腿衣裤上也依旧被那金玉梭炸了一个大洞,隐有血迹,只怕也受了伤。袁寒亭惊愕已极,他从没想到有人会在他“金玉梭”之下逃生。就在他一愕之际,骆寒已一剑刺入他左腕,然后右腕,然后左踝,然后右踝,连伤了他四脉。袁寒亭当即颓然倒地,骆寒身子也忽停了下来,猛地一转,几乎与疾追的无名都尉卢胜道碰了个面对面。骆寒冷冷道:“你想怎样?”
卢胜道胆中一寒,握匕首的手一软,骆寒一柄短剑就已刺入他心脏里,这回却是慢慢地。
店中诸人屏息静气,实不能相信这实力悬殊的一战竟以对方三死一伤收场。而骆寒已坐回椅上。冷冷看着门外铁骑:“你们想怎么样?”
铁骑人虽多,却已说不出话来,只听骆寒冷冷道:“袁寒亭的手筋脚筋都被我挑断了,只要一年之内他不再出手动武,倒也死不了残疾不了,你们是想带他走吗?”
铁骑中掌旗的一咬牙,知道再战无益,当下最要紧的是护走袁老大的兄弟,冷声道:“是。”
骆寒:“那此时不走,还等什么?”
铁骑中人一愣,如蒙大赦一般。掌旗的一挥手,便有两人去扶已昏厥过去的袁寒亭,另两人扶起阿福,各人上马,便欲退去。“
忽闻骆寒道:“且慢。”
那铁骑中人人人一惊,正不知他要如何,只恨不得马上离这魔王远点。
却听骆寒道:“那镖银你们不要了吗?”
这是开什么玩笑?掌旗的一回头,也不好示弱,也不好抗声硬辩,只说:“兄弟艺不如人,那银子少侠先留着吧,日后等我袁老大再来和你商办。我们小人物,做不得主的。”
那少年却怅然道:“你们还是拿回去吧,我伤了袁寒亭,不好意思,镖银算向你们袁老大致个歉。”众铁骑望着他,看他似乎不像在说谎,江湖上无人不忌惮袁老大的,他这么说也可以理解。但他真这么幼稚?以为杀了七个缇骑都尉,重创阿福,借刀杀了袁老大爱徒孙子系,尤其是重创了袁老大最心疼的兄弟袁寒亭后,只要退回镖银,袁老大就会不再追究?
店中人也是一愣,缇骑中人想:不赶走镖车只怕又要惹这魔头发怒,虽然雨夜路不好走,那时反而不好,先应着他再说,便一声不响地去起那镖。
镖局中人见秦稳不出声,便也都不出声。只听那个少年缓缓地有些疲倦地道:“只是,镖师的东西给人家留下,有什么不服的,等你们袁老大来跟我说话。” 杯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