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解(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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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庄子解(1)
王天泰序
今夫古人之书,古人之心也。然其中往往有托物寓意,为洸洋怪诞之词,而后之读之者,多苦于不能解;即能以解解之,亦病于拘文牵义,而非有当于古人之心。使有能读古人之书,任其辞之洸洋怪诞,而于其所托物寓意,无不可以解解之,不致拘文牵义,而未当古人之心,岂非解之者所甚快,而为古人所深望也欤?顾古之去今至远,以百世以下之人,而解百世以上之人之书,欲其毫发无所差谬,则又甚难。而不知非难也;古今之世殊,古今人之心不殊也。故居今之世,读古之书,以今人之心,上通古人之心,则心心相印,何虑书之不可以解解乎?
衡阳船山王先生,故明壬午科孝廉也;抱道隐居,萧然物外,其生平著述,什袭藏之,而勿以传诸其人。乃嗣子虎止,终不忍其父书之湮没,爰增加音注,与二三同人,分任校订,付之剞劂。梓成,以《庄子解》一书,不因余之不敏,而请序焉。时维秋也,蕉桐之下,展卷读之;凡句读段落,通篇大旨,及篇中眼目所注,精神所汇,余向读之而不能解者,今读之而心旷神怡,一若漆园傲吏相对逍遥,几不知扰扰于人间世者之为何矣。因思先生高士也,庄生达人也,上下千古,心相契合,宜于是书解之而无毫发之差谬无难也。然则先生之读《庄》而解之者,为庄也,非为后之读《庄》也。何也?解庄所以慕庄也。故曰,非为后之读《庄》也。而世之读《庄》者,正甚赖乎其有以解之也。其甚赖乎其有以解之者何也?以读《庄》而《庄》不可解,又不能起庄而一一解之,今忽于读先生之解《庄》,不啻庄之自为之解,是又不知庄生之为先生,先生之为庄生矣。此岂第解之者之心所甚快也欤?岂第古人之心之所甚愿也欤?
康熙□□同里后学王天泰撰。
董思凝序
庄子,楚人也,尝为蒙漆园吏。太史公《列传》谓与梁惠王、齐宣王同时,其学无所不窥,归本于老子之旨。所著十余万言,率寓言也。畏垒虚、亢桑子之属,皆空语无事实,指事类情,虽当世宿学不能自解免。其言洸洋自恣以适己,散道德放论,要亦归之自然。然则庄子诚善属书离词者哉!至今学者皆能洛诵,亦或惊怖其言,若河汉而无极。明方正学云:“庄子神于文者,非工于文者所可及。”文而至于神,微子长子瞻其人,其又何足以知之!
衡阳王船山先生,学老文巨,著述等身,于经史多所诠释论说,然颇散轶。其子敔与其乡后进宁子绍绪、罗子仲宣,梓其《庄子解》以公之同好。余耳先生名旧矣,行部于此,访其遗书,敔遂以此刻见投,且属为引其端。
夫南华之文,纵横驰骋,莫可端倪;《天下》一篇,盖其自序。又以谓“寓言十九,重言十七,卮言日出”,后人复代为之言,不尤骈拇枝指哉!抑闻船山为文,自云有得于南华,故于内外诸篇,俱能辨其真赝。若《让王》以下四篇,诋訾孔子之徒,自坡公以来,皆以为伪作;然其深微之语固有与《内篇》相发者,抑又安可废也?注《庄》者多矣,惟四明沈氏,竟陵谭氏,庶几近之。近闽人林氏《庄子因》出,而诸注悉废。先生既有得于南华之妙,又欲使读之者识达人之变化,则其所诠注,亦所谓知其解而旦暮遇之者欤!我知先生之必有以知之也。
康熙己丑孟冬平原董思凝撰。
庄子解卷一·内篇
逍遥游
寓形于两间,游而已矣。无小无大,无不自得而止。其行也无所图,其反也无所息,无待也。无待者,不待物以立己,不待事以立功,不待实以立名。小大一致,休于天均,则无不逍遥矣。逍者,向于消也,过而忘也。遥者,引而远也,不局于心知之灵也。故物论可齐,生主可养,形可忘而德充,世可入而害远,帝王可应而天下治,皆吻合于大宗以忘生死;无不可游也,无非游也。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增注〕冥,海也。嵇康曰:“取其冥冥无涯也。”方以智曰:“鲲本小鱼之名,庄子用为大鱼之名。”鹏即凤也,古凤字。自北而南,寓繇混沌向离明之意。
〔解曰〕其为鱼也大,其为鸟也大,虽化而不改其大,大之量定也。意南溟而后徙,有扶摇而后抟,得天池而后息,非是莫容也,此游于大者也;遥也,而未能逍也。
《齐谐》者,志怪者也。《谐》之言曰:“鹏之徙于南溟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齐谐》,书名。《尔雅》曰:“扶摇谓之猋。”何孟春曰:“《齐谐》无是书,是其剧耳。”
〔解曰〕鲲鹏之说既言之,重引《齐谐》,三引汤之问棘以征之,《外篇》所谓“重言”也。所以必重言者,人之所知尽于闻见,而信所见者尤甚于闻。见之量有涯,而穷于所不见,则至大不能及,至小不能察者多矣。诎于所见,则弗获已而广之以闻。有言此者,又有言此者,更有言此者。有是言则人有是心,有是心则世有是理,有是理则可有是物。人之生心而为言者,不一而止,则勿惘于见所不及而疑其非有矣。
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野马,天地间气也。尘埃,气蓊郁似尘埃扬也。生物犹言造物。此下俱言天宇之高,故鹏可乘之以高远。天之苍苍,其正色邪?其远而无所至极邪?其视下也,亦若是则已矣。言野马、尘埃、生息,在空升降,故人见天之苍苍,下之视上,上之视下同尔;乃目所成之色,非天有形体也。
〔解曰〕繇野马、尘埃、生物之息纷扰于空,故翳天之正色,不可得察;亦恶知天之高远所届哉!天不可知,则不知鹏之所游与其所资以游者也。
且夫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覆杯水于坳堂之上,则芥为之舟;置杯焉则胶,水浅而舟大也。堂道谓之坳。剖芥子以为舟,极形其小。胶,滞也。风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翼也无力。故九万里则风斯在下矣,而后乃今培风,培,厚也。厚其风力于下。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阏者,而后乃今将图南。夭阏犹言折阻,阏音遏。
〔解曰〕水浅而舟大,则不足以游,大为小所碍也。风积厚而鹏乃培之,大之所待者大也。两言“而后乃今”,见其必有待也。负青天而莫之夭阏,可谓逍遥矣;而苟非九万里之上,厚风以负之,则亦杯之胶于坳堂也,抑且何恃以逍遥耶?
蜩与鸴鸠,蜩,蝉也。鸴鸠,小鸟。鸴音学。长尾曰鸴,短尾曰鸠。笑之曰:“我决起而飞,枪榆枋,枪,突也。榆、枋,二木名。时则不至,而控于地而已矣。控,投也。投于地则得所安。奚以之九万里而南为?”
〔解曰〕此游于小者也;逍也,而未能遥也。
适莽苍者,三飧而反,腹犹果然。适百里者宿舂粮,适千里者三月聚粮。之二虫又何知?莽苍,近郊之色。果,饱也。宿舂粮,谓隔宿舂粮。郭象曰:“二虫谓鹏蜩也。对大于小,所以均异趣也。”蒙之鸿曰:“此言游各有近远,则所以资其游者自别。培风与不必培风,形使之然,于二虫又何知焉?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支遁曰:“以小知结上鹏蜩,以小年生下一段譬喻。”奚以知其然也?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此小年也。楚之南有冥灵者,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而彭祖乃今以久特闻,众人匹之,不亦悲乎!朝菌天阴生粪上,见日则死。杨慎曰:“古作鸡菌,今滇名鸡枞。”蟪蛄,寒蝉也,春生夏死,夏生秋死。彭祖姓篯,名铿,尧封于彭城,至商,年七百岁。冥灵,冥海灵龟也。
〔解曰〕蜩与鸴鸠之笑,知之不及也。而适莽苍者,计尽于三月;称长久者,寿止于彭祖;则所谓大知大年亦有涯矣。敔按:读《南华》者不审乎此,故多误看。故但言小知之“何知”,小年之“可悲”,而不许九万里之飞、五百岁八千岁之春秋为无涯之远大。然则“三飧而返,腹犹果然”,亦未尝不可笑“三月聚粮”之徒劳也。小者笑大,大者悲小,皆未适于逍遥者也。
汤之问棘也是已。《列子》作殷汤问夏革。穷发之北,穷发,不毛地。有冥海者,天池也。有鱼焉,其广数千里,未有知其修者,修,长也。其名为鲲。有鸟焉,其名为鹏,背若泰山,翼若垂天之云;抟扶摇羊角而上者九万里,抟音团,控也。羊角,风曲上行如羊角然,俗谓之旋涡风。绝云气,负青天,然后图南,且适南冥也。斥笑之曰:斥,小泽也。,也,田鼠所化。“彼且奚适也!我腾跃而上,不过数仞而下,翱翔蓬蒿之间,此亦飞之至也。而彼且奚适也!”此亦小大之辨也。以蜩譬乡国,以大鹏譬列子。
〔解曰〕辨也者,有不辨也。有所辨则有所择,有所择则有所取,有所舍。取舍之情,随知以立辨,辨复生辨,其去逍遥也甚矣。有辨则有己,大亦己也,小亦己也。功于所辨而立,名于所辨而成;六气辨而不能御,天地辨而非其正;鹏与斥相笑而不知为神人之所笑,惟辨其所辨者而已矣。
故夫知效一官,行此一乡,德合一君,而征一国者,其自视也亦若此矣。而宋荣子犹然笑之。且举世而誉之而不加劝,举世而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内外之分,辨乎荣辱之境,斯已矣。彼其于世,未数数然也。旧注“犹然,笑貌。”数,所角切。数数犹汲汲。评曰:犹然云者,谓不待至人犹能笑之也。然使一乡一国之士,不以蜩笑鹏,忘其小而游焉,则固可以笑宋荣子之未树。宋荣子不知自笑,而犹然笑之,亦适足笑而已,亦彭祖之犹以久闻而已。虽然,犹有未树也。评曰:树者,随所植而生者也,出乎土而荣于虚者也。宋荣子自守确,而未能适于物以成其大用,有所树则有所未树矣。夫列子列子,郑人,名御寇。御风而行,泠然善也,泠音零。旬有五日而后返;彼于致福者,未数数然也。此虽免乎行,犹有所待者也。评曰:知有世而遗之,乘其虚不触其实,福所不期祸所不婴,此御风也。用意于虚,天下不皆虚也;虽旬有五日,亦必反矣。旬有五日,节序之变也。气变而必阂,未足以御六气而游无穷也。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辨,以游无穷者,彼且恶乎待哉?故曰: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
〔解曰〕自“知效一官”以上,三絫而乃游无穷。前三者,小大有殊而各有穷也。穷则有所不逍,而不足以及遥矣。视一乡一国之知行,则见为至人;彼之所不至者多,而此皆至也。视宋荣子则见为神人;彼于分有定,于境有辨,以形圉而不以神用,而忘分忘辨者,不测之神也。视列子则见为圣人;彼待其轻清而遗其重浊,有所不极,若游无穷者,尘垢糠秕者可御,而不必泠然之风,则造极而圣也。于乡国见其功名,惟有其己;内外定,荣辱辨,乃以立功。御风者,去己与功而领清虚之誉,远垢浊之讥,自著其名而人能名之。若夫乘天地之正者,无非正也。天高地下,高者不忧其亢,下者不忧其污,含弘万有而不相悖害,皆可游也。“御六气之辨”,六气自辨,御者不辨也。寒而游于寒,暑而游于暑,大火大浸,无不可御而游焉;污隆治乱之无穷,与之为无穷;则大亦一无穷,小亦一无穷;乡国可游也,内外荣辱可游也,泠然之风可游也,疾雷迅飙,烈日冻雨可游也。己不立则物无不可用,功不居则道无不可安,名不显则实固无所丧。为蜩、鸴鸠,则眇于小而自有余,不见为小也。为鲲、鹏,则謷乎大而适如其小,不见为大也。是乃无游而不逍遥也。
尧让天下于许由曰:许由字武仲,阳城人,一曰槐里。“日月出矣,而爝火不息;爝,醮、爵二音,炬火也。其于光也,不亦难乎?时雨降矣,而犹浸灌;其于泽也,不亦劳乎?夫子立而天下治,而我犹尸之,吾自视缺然,请致天下。”许由曰:“子治天下,天下既已治也,而我犹代子,吾将为名乎?名者实之宾也,吾将为宾乎?鹪鹩巢于深林,不过一枝;鹪鹩,小鸟。偃鼠饮河,偃鼠,鼢鼠也,伯劳所化。不过满腹。归休乎君!予无所用天下为!庖人虽不治庖,尸祝不越樽俎而代之矣。”
〔解曰〕尧不以治天下为功,尧无己也。庖人游于庖。尸祝游于尸祝,羹熟祭毕,悠然忘其有事,小大之辨忘,而皆遂其逍遥。
肩吾问于连叔曰:“吾闻言于接舆,接舆,旧注:“楚狂名陆通。”一说:“肩吾,自度也;连叔,及物也;接舆,合载也,皆寓为之名”。大而无当,当去声。往而不返;吾惊怖其言,犹河汉而无极也;大有径庭,径外而庭内,隔远之意。不近人情焉。”连叔曰:“其言谓何哉?”曰:“藐姑射之山,藐,远貌。姑射山在寰海外。射音夜。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绰约,轻秀貌。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其神凝,三字,一部《南华》大旨。使物不疵疠而年谷熟。吾是以狂而不信也。”狂诳通。疑其诳己。连叔曰:然。盲者无以与乎文章之观,聋者无以与乎钟鼓之声。岂惟形骸有聋盲哉?夫知亦有之。是其言也,犹时女也。时与是通。因是女,故但言此。女音汝。之人也,之德也,固将磅礴万物以为一世蕲乎乱,治乱曰乱。孰弊弊焉以天下为事!二句互文见意。评曰:磅礴役使错乱之也。之人之德,视彼劳役万物以求治者皆弊弊也,凝神者所不屑为也。之人也,物莫之伤:大浸稽天而不溺,稽音启,至也。大旱金石流、土山焦而不热。是其尘垢糠秕,将犹陶铸尧舜者也。孰肯以物为事?
〔解曰〕物之灾祥,谷之丰凶,非人之所能为也,天也。胼胝黧黑,疲役其身,以天下为事,于是乎有所利,必有受其疵者矣;有所贷,必有受其饥者矣。井田之流为耕战,《月令》之滥为刑名:张小而大之,以己所见之天德王道,强愚贱而使遵;遏大而小之,以万物不一之情,徇一意以为法;于是激物之不平而违天之则,致天下之怒如烈火,而导天下以狂驰如洪流;既以伤人,还以自伤。夫岂知神人之游四海,任自然以逍遥乎?神人之神凝而已尔。凝则游乎至小而大存焉,游乎至大而小不遗焉。物之小大,各如其分,则己固无事,而人我两无所伤。视尧舜之治迹,一尧舜之尘垢秕糠也,非尧舜之神所存也;所存者神之凝而已矣。
宋人资章甫而适诸越,资,货也。章甫,殷冠也。殷冠已不合于时,而又适越。越人断发文身,无所用之。尧治天下之民,平海内之政,往见四子藐姑射之山,汾水之阳,窅然丧其天下焉。司马彪曰:“王倪、齿缺、被衣、许由为四子。”敔按:庄以四子为神人,故在藐姑射之山。汾阳,尧都也。窅音杳,深远貌。
〔解曰〕物各有所适,适得而几矣。惟内见有己者,则外见有天下。有天下于己,则以己治天下:以之为事,居之为功,尸之为名,拘鲲鹏于枋榆,驱蜩于冥海,以彭祖之年,责殇子之夭,皆资章甫适越人也,物乃以各失其逍遥矣。不予物以逍遥者,未有能逍遥者也。惟丧天下者可有天下;任物各得,安往而不适其游哉!
惠子谓庄子曰:惠子名施,为梁相。“魏王贻我大瓠之种,我树之成,而实五石;实五石,实中容五石也。以盛水浆,其坚不能自举也;剖之以为瓢,则瓠落无所容;瓠落犹廓落。非不呺然大也,呺然,虚大貌。呺音枵。吾为其无用而掊之。掊音剖,击碎也。庄子曰:“夫子固拙于用大矣!宋人有善为不龟手之药者,龟音均,冻坼也。世世以洴澼为事。洴澼音屏僻,漂也。音旷,絮之细者,漂絮作水絮也。客闻之,请买其方百金。聚族而谋曰:‘我世世为洴澼,不过数金。今一朝而鬻技百金,请与之。’客得之以说吴王。越有难,吴王使之将,将,去声。冬与越人水战,大败越人,裂地而封之。能不龟手一也。或以封,或不免于洴澼,则所用之异也。今子有五石之瓠,何不虑以为大樽,虑犹计也。而浮乎江湖?而忧其瓠落无所容,则夫子犹有蓬之心也夫!”
〔解曰〕五石之瓠,人见为大者;不龟手之药,人见为小者;困于无所用,则皆不逍遥也;因其所可用,则皆逍遥也。其神凝者:不惊大,不鄙小,物至而即物以物物;天地为我乘,六物为我御,何小大之殊,而使心困于蓬蒿间耶?敔按:“即物以物物”,谓以物之自物者而物之也。
惠子谓庄子曰:“吾有大树,人谓之樗;其大本臃肿而不中绳墨,其小枝卷曲而不中规矩;卷音拳。立之途,匠者不顾。今子之言,大而无用,众所同去也。”庄子曰:“子独不见狸狌乎?狌,生、星二音,狸属。卑身而伏,以候敖者;敖音遨,候鸟之翱翔者搏取之。东西跳梁,不避高下,中于机辟,死于网罟。今夫斄牛,斄音来,旄牛也。其大若垂天之云。此能为大矣,而不能执鼠。今子有大树,患其无用,何不树之于无何有之乡,广莫之野,广莫犹旷渺。彷徨乎无为其侧,逍遥乎寝卧其下;不夭斤斧,物无害者;无所可用,安所困苦哉?”
〔解曰〕前犹用,其所无用。此则以无用用无用矣。以无用用无用,无不可用,无不可游矣。凡游而用者,皆神不凝,而欲资用于物,穷于所不可用,则困。神凝者,窅然丧物,而物各自效其用,奚能困己哉?此其理昭然易见,而局于小大者不知。惟知其所知,是以不知。知以己用物,而不以物用物,至于无用而必穷,穷斯困矣。一知之所知,则物各还物,无用其所无用,奚困苦哉?抑斄牛能为大,狸狌能为小,斄牛愈矣,而究亦未能免于机网,则用亦有所困。然大而不能小,无执鼠之用以自弊弊,则大而无用者,于以丧天下而游无穷也较易。此列子所以愈于宋荣,宋荣所以愈于一乡一国之士也。故曰:“众人匹之,不亦悲乎!”
《庄子解》卷一终 船山遗书(全15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