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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五章 端木之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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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四十五章

  端木之殇

  而这时,端木楚作为潜入最成功的一名勇士,已经离血祭大阵不到两三里的距离。

  这个距离近到可以让端木楚看清,原来那日夜吞吐的可怖血光,并不是纯色,其中竟是有无数诡秘的纹路,似水面油渍,又好像有无数光怪陆离的鬼魂,正被血光风暴拉扯得残缺变形。

  这样奇诡丑陋的血光,本身就让人有一种极其强烈的毁灭冲动。

  而端木楚,现在是整个神州大陆上,最有可能毁灭它的那个人。

  但有什么办法呢?

  即使咫尺之遥,已经杀声四起,能全身而退,就了不得了。

  说起来,虽然称为死士,但仁厚的光武帝,依然给这些自告奋勇的勇士配给了充足的逃遁装备。

  由顶级的天宸阁法师制作的逃遁晶符,以往可以说只要有一张流落到外面,就能引起江湖上一片腥风血雨,直接导致武林权力的更迭;但现在,这样的绝品晶符,却跟不要钱似的,给每个死士配备了十来张。

  除了这些装备,天雪国国主雷冰梵,还跟这些人透露了天雪国的绝密信息:

  那就是天雪城中藏匿各处的皇家逃遁密道。

  这些信息,乃是天雪国的最高军政机密,价值绝不亚于天宸晶符;但现在也被雷冰梵向端木楚等人和盘托出。

  所以,虽名曰“死士”,人族联盟的高层们,是绝不希望这些死士真的就死在天雪城中的。他们希望这些人能全身而退,毕竟他们是人族中最忠最智最勇的栋梁之材。

  因此当天雪城中围捕声四起时,端木楚和同伴们,不是没有逃脱的机会。

  但人就是这样,不能用简单的逻辑来判断。

  面对欺压了同胞这么久的残忍敌族,不少人族勇士根本压不住自己的怒火。

  尤其当他们深入到天雪城,看到了更多的真相后,便更加怒发冲冠了。

  他们看到了许多天雪城中的反抗者同胞被杀死后的尸体,挂在了城中各处。

  本来死就死了,龙族还侮辱了尸体。

  对待反抗者的尸体,他们不是割耳,就是断臂,甚至还将头颅劈成两半,中间胡乱插上树枝,就那样悬挂在房屋的尖顶,或者街道的墙壁上。

  随着潜伏的深入,他们还看到了更多被彻底剥皮的尸体……

  如果说,这是战争,对待反抗者做出这样的举动,还有一定的合理性,但最让人不能忍受的是,潜入者们发现,在这些被悬挂示众的尸体中,还有许多妇女儿童!

  刚开始看到零星的妇女和儿童,这些人族勇士还以为他们也参与了对龙族占领军的袭扰;但随着看到的数量越来越多,他们忽然意识到,这些妇孺,很可能只是被那些残忍的龙兵杀来取乐而已……

  对抗近在咫尺的邪阵血光已经殊为不易;奋起抵抗后,还要遭受如此惨无人道的凌辱,则任何人都无法接受!

  尤其,人族还向来奉行“死者为大”“入土为安”,所以,变数就发生在这里。

  即使身上带有充足的顶级逃遁晶符,即使心中对天雪王城各处的逃生密道了如指掌,有不少勇士被龙族发现后,知道不可能完成炸毁血祭大阵任务时,他们也没有选择逃走。

  面对蜂拥而来的狰狞龙兵,他们镇定自若,然后在某一刻,忽然爆发出凄厉的怒吼和嚎叫,就地引爆了翡翠惊天雷,与残暴的侵略者同归于尽!

  听着熟悉的爆炸声,听着悲壮的吼叫,端木楚怎么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四望城中此起彼伏的爆炸火光,再回首看看近在咫尺的血祭大阵,一时间不由得泪流满面。

  热泪盈眶之中,他仰望着观星祭台顶端那个阴沉而巨大的身影,眼神流露出刻骨的仇恨。

  “撒菩勒伯,总有一天要你付出代价!”

  作为当今华夏皇后亲弟、玄武银徽卫,端木楚还是表现出了惊人的理智。

  他强压下冲天的怒火,转过身,一猫腰,伏低身子,迅疾无比地朝城外撤退。

  和端木楚一样,这时还没有被龙族发现的勇士,也都没有意气用事,返身便朝城外逃去。

  只是就在这时,傲立于观星祭台上的巫龙之王,忽然间仰天一阵咆哮,那声音响亮而幽沉,如同九霄上滚过的闷雷。

  咆哮方歇,他忽地一伸手,径直从眼前巨大的血色光柱中捞了一捞,然后飞快地朝四周一阵挥洒。

  刹那间,便有无数明亮的月形紫芒从他手掌中飞出,如同暴风骤雨般朝天雪城中四散飞射。

  紫月凌空,骤如疾电,正是巫龙之王的绝技“紫芒幻月斩”。

  紫芒幻月斩,一旦飞出,便如月陨星流,还带着一种虚幻的炫目光晕。

  邪祟,霸道,猛烈,还好似长了眼睛,紫芒幻月斩竟是自动朝那些撤退的人族勇士追击。

  要知道,这时候许多人,已经将珍贵的天宸晶符激化催动,已经给自己笼罩了一层极好的伪装,但观星台上巫龙之王随手挥发,竟然瞬间破除了所有精妙的伪装。

  端木楚因为之前冲在最前,这时撤退时,反而落在了最后;那些呼啸而过的紫芒幻月斩,好似遵循“先远后近”的自动寻路原则,因此端木楚眼睁睁看着致命的流光从头顶尖啸而过,朝自己的同伴战友扑去。

  很快就有十多名勇士,被电射而至的紫芒穿身而过,哼都不哼一声就扑地死去。

  见此情景,端木楚目眦欲裂,一时间血灌瞳仁,双目赤红,几乎想返身回去观星祭台拼命。

  就在如此冲动之时,他忽然听到身后一阵尖啸之声传来;他本能地想要就地扑倒躲避,但他的目光,忽然看到前面那个惊慌失措的熟悉身影。

  铜徽卫张锦成!

  这些天里,端木楚和这些舍生取义的同袍处得十分熟悉了。

  生死考验的关头,让这些不善表达感情的大老爷们儿,在短短的几天里,就建立了深厚的情谊。

  就拿前面那个张锦成来说,虽然是玄武卫的同僚,但因为分属不同的金徽卫,端木楚这么多年来,和他并不熟。

  但就因为这次任务,他开始熟悉和了解了这位同僚。

  他发现,这位二十来岁的小伙子虽然有些腼腆,但做事却极为细心,甚至被同僚嘲笑做事跟“大姑娘绣花”一样。

  不过端木楚却知道,作为玄武卫,这是一种极为宝贵难得的特长。

  通过这几天的闲谈,他知道了,果然因为张锦成如此细致的性格,曾经好几次从不起眼的细节上,破获了大案。

  但是具备如此宝贵才华的年轻人,这时候却要被呼啸而至的幻月斩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

  “不——”几乎没经过任何思考,端木楚大吼一声,奋起全身的气力,脚尖一用力,迅疾无比地朝前面冲去。

  才冲到一半,“噗”的一声,飞射而至的紫月,正中端木楚的背心。

  听到身后不寻常的响动,张锦成立即停步转身。

  他第一眼就看到,一朵紫色的光芒,正在那位端木大人的后背爆裂,映入眼帘时,就如同瞬间开放了一朵明烈的花,虽然凄美,却饱含了死亡的气息。

  “怎、怎么会这样?!”能够入选五十位惊天死士,张锦成的功力毋庸置疑。

  所以他才奇怪,刚才明明感觉到身后那朵呼啸而至的紫月锋芒指向自己,怎么在半路击中了端木大人——

  “不对!”张锦成立即想到,刚才往血祭大阵急速潜近时,端木大人的位置自己一清二楚;毕竟在前进过程中,他们两人作为相邻的战友,刚才一直不停地交换位置,互相掩护。

  正因为这样,张锦成才会困惑,因为无论如何,身份尊贵的端木大人,绝不可能出现在现在受害的位置,除非……

  除非是他自己主动扑过来,替自己挡了这一击!

  “大人……”明白了真相的年轻铜徽卫,霎时间热泪盈眶。

  他再也不顾头顶尖啸掠过的死亡紫光,返身跑回了端木楚的身畔。

  因为身穿软甲,再加上功力深厚,端木楚并没有像别人那样当场死亡。

  但这时候,也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贵为最强大人类王国皇帝小舅子的年轻人,就要死了。

  跑到他身边的年轻铜徽卫,看到他面如金纸、口角渗血、气若游丝的样子,不由得痛彻心骨。

  “大人!挺住!挺住!”张锦成压抑地叫着,俯身想要将端木楚背到身上。

  “别了。”端木楚摇摇头,看着血光耀映中的年轻同僚,平静地说道,“我知道自己的事。我不成了。你若背上我,只会多死一个人……

  “你听我的话,把我身上那些晶符都带上,还有我的行囊,尽量活着回去吧……”

  听得此言,张锦成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他有心劝说,但抬头望了望四周的环境,他知道,端木大人的话一点都没错。

  他不再多言,俯下身,从端木楚的怀中、袖中把那些宝贵的天宸晶符掏出来,都放到了自己的身上;然后又小心翼翼地扳了扳端木楚的身子,将他半压在身下的染血行囊解下来,系在了自己的腰上。

  看着他做这一切,端木楚越来越苍白的脸上,一直保持着欣慰的笑容。

  当看着张锦成将宝蓝色的行囊系在腰间时,端木楚鼓足了力气,说道:“你若能逃出去,我的包裹遗物,交给苏渐苏大人——他,你知道吧……”

  张锦成一愣,马上点头道:“知道,属下怎么会不知道苏大人?”

  这时张锦成的心中,充满了疑惑:

  为什么端木大人的遗物,不交给华夏皇族,却交给那个孤胆屠龙苏大人?

  但这时候不是纠结的时候。他站起身来,躬身对端木楚行了个大礼,准备转身踏上逃亡之路。

  只是刚刚转身之际,他却听到端木楚虚弱的声音传来:“你拿走了我的东西,你的东西,该留下来……”

  张锦成闻言,又是一愣,但当他转身看到端木楚的眼神时,瞬间便懂了。

  本来已经流干眼泪的年轻玄武卫,眼泪又夺眶而出。

  他默默地解下自己腰间那只特殊的包裹,弯腰递给了端木楚。

  “谢谢……”端木楚已经快说不出话来了,这一声道谢,几乎是他从牙缝中硬挤出来的。

  张锦成再一次弯腰,对着地上的同僚前辈行了个大礼——

  以前,他觉得这位银徽卫大人只是出身高贵,但这一刻,他认为,端木楚是他这一辈子,见过的最高贵的人。

  当张锦成奔出半里多地后,听到刚才的来路上,爆发出两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他本能地回头,只看到来处火光冲天、飞灰四散、血肉横飞。

  “……”

  他忽然像发了疯一样,脚步不知快了多少倍,身形变得灵活无比。

  那一刻,他仿佛神明附体,帮助他从炼狱般的陷落王城中,有惊无险地逃了出来。

  许多年以后,每当回忆起这段经历,他都会像中了魔咒般,反复地说道:“那是端木大人英灵未远,在天保佑!”

  由于撒菩勒伯亲自出手,人族联盟这一次精心准备的行动,宣告失败了。

  他们没能炸成血祭大阵,但临死愤怒的殉爆,让部分天雪城变得如同鬼域。

  伫立于北方冰原的不落王都、白玉王城,美轮美奂但多灾多难的躯体上,再添一道难以磨灭的伤痕。

  这些天来,苏渐一直在幽州城等待兄长挚友的归来。

  从未有过的不祥预感,让他坐立不安。

  当张锦成归来时,不祥的预感变成了现实。

  听着张锦成的叙说,看着手中端木楚的玄武卫银质徽章,苏渐泪如雨下。

  友人死去的悲痛,固然笼罩了整个身心,但其中还夹杂着一丝愧疚。

  直到这时,苏渐才明白,那位兄长一样的端木楚,自始至终对自己都是如此的牵挂爱护。

  但自己呢?

  虽然与他相善,称为挚友,但内心里,还是因为那个尊贵的皇家身份,导致自己对端木楚一直存有一丝天然的隔阂。

  至少,无法像和唐求那样,谈笑无间。

  察觉到这一点,苏渐十分痛苦。

  更痛苦的是,斯人已逝,自己的这个错误已经无法改正,甚至,连说一声抱歉的机会也不会再有。

  乐莫乐兮新相知,悲莫悲兮生别离。

  说起来,在乱世之中,固然要对生死坦然面对,但事情真的临到自己的头上,哪那么容易做到?

  尤其对苏渐来说,他在短短的时间内,接连失去了两位兄弟好友,这样的打击,可不是一句“要坚强”就能解决的。

  所以,在得知端木楚死讯后的好几天里,苏渐整个人都变得如同行尸走肉。直到面临了新的危机,他才稍稍缓解。

  这个危机,不是他个人的,而是整个人族、整个人类文明的。

  端木楚参与的这次行动,乃是人族面对残暴侵略时极其正义、正当的反抗,但这样的事,却激怒了撒菩勒伯等侵略军首脑。

  他们对人族的侵攻更加急迫。

  虽然冰龙国的反叛让撒菩勒伯的运兵线变得更加曲折,但那延迟的只是时间。

  更多的龙族侵略军还是响应巫龙摄政王的命令,绕道兽龙国,然后向北贴着风暴之墙,从当初隐龙君雪冽迩攻破的风暴之墙要塞进入天雪国。

  倚仗着远超人族的战争水平,以巫龙族战士为主的龙族侵略军,向南前进的步伐越来越快,越来越让人难以阻挡。

  就在端木楚牺牲的半个多月后,龙族侵略大军已经兵临绛雪城下。

  绛雪城,在天雪国中位列天雪、玄霜、幽州三城之后,乃是天雪国第四大城。

  它位于幽州城北方二百多里的地方,正是幽州城向北防守的重要门户。

  在以前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人族与龙族双方拉锯的战线主要还在绛雪城向北四五百里的地方。现在巫龙侵略军将战线南推到绛雪城一线,情况已经变得极为危急。

  当然战线的前压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今日之态势,意味着有成千上万的人族生力军倒在了龙军的兵锋之下。

  战争的局面已经变得无比危急。不过在此危机之前,还出现了一个交战双方都没料想到的插曲。

  原来,经过了这么多天,大家忽然发现,端木楚和他的战友们并没有白白牺牲。

  临死义愤引爆的翡翠惊天雷,引发巨大爆炸的同时,还引起了长时间燃烧的大火。

  而天雪城,筑城于北方冰原上,这一场超乎想象的大范围、长时间的火灾,千万年来第一次真正烤热了天雪城脚下的亘古冰原。

  从未融化的冰原,开始融化。

  这一融化,就出现了前所未有的问题:

  许多在远古时代得了瘟疫、怪病死去的巨大古兽的尸体,被温热融化的泥水翻出;人族还好,但现在占领天雪城的龙族,因为和这些古兽的尸体距离很近,所以极易被瘟疫传染。

  结果,一场大火,竟导致许多龙族占领军染上了远古的瘟疫从而重伤,甚至死去。

  有撒菩勒伯和狂禅等一众龙族将帅坐镇,经历了开始的慌乱后,天雪城中很快进行了正确的应对,没让可怕的瘟疫大规模地暴发和蔓延。

  但不管怎么说,这一场汹汹而来的意外瘟疫,在某种程度上还是延缓了龙军南侵的步伐,出人意料地为人族的抵抗多争取了一两个月的时间。

  从这个意义上讲,端木楚,还有他的战友们,并没有在天雪城失败的爆破行动中白白地牺牲。

  虽然意外获利,但从这件事上也可以看出,人族即使侥幸小胜,也胜得极为随机。

  人族的有识之士看清了这一点,加重了内心的无力感。

  侥幸而得的机会,转瞬即逝。

  撒菩勒伯发动了更多的侵略军,由狂禅作为主帅,疯狂地向南侵攻。

  兵临绛雪城下,只是其中之一;有许多强力的龙军,已经从东起风暴之墙、西至大漠国的漫长战线上,向苦苦防守的人族王国联军,发动了暴风骤雨般的攻击。

  局势的严重性,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明确认知。

  到这时候,就算是最乐观、最不肯正视事实的那些人,也彻底认清了局势。

  亡国灭种,就在眼前!

  绝大的危机下,人族抵抗军也风起云涌,前仆后继,组织了一波接一波的攻击。

  但很可惜,至少到目前为止,所有这些反击都好像是自杀性的。

  灭亡的阴影,前所未有地笼罩在人族全体民众的头上。

  人族上上下下,上至帝王权贵,下至贩夫走卒,全都陷入了绝望。

  更绝望的消息,在不断传来。

  从西往东,先是大漠国都城大漠城陷落,留守的大漠王朝官员出逃。

  巫龙军屠城。

  没过多久,绛雪城陷落,身为文官的绛雪城城主、幽州观察使仲思源,本有机会逃脱,但他与全城军民共存亡,最后被愤怒的狂禅分尸。

  巫龙军依旧屠城。

  比绛雪城更难啃的虎牢关,在天雪国镇国大将军孙天翰的率领下,和别国支援的盟军一起,坚守了十七天后也终告陷落。

  面对蜂拥入城的龙族军,孙天翰并没有选择殉国,而是带领残兵败将,退回到幽州城。

  同样,龙军屠杀了所有虎牢关来不及撤离的残兵。

  无论对殉国的仲思源,还是率领残兵逃亡的孙天翰,天雪国国主雷冰梵都予以了隆重的嘉奖。

  除了这三城,整条人族防线上,还有无数个城镇堡垒陷落。

  但在所有的失败之中,虎牢关孙天翰的失败,最令人震动。

  经过这么多年的风和雨、血与火,所有人族联军的首脑,都十分清楚地认识到,天雪国镇国大将军孙天翰,是所有人族将帅中最能实战的将军。

  现在,他拼光了多年积蓄的生力军,还有充足的盟国援军,却只坚持了十七天,就宣告回天乏力。

  这一点带来的震撼,一点不比这些城池陷落本身来得少。

  可能原先还有些侥幸,但当孙将军城破败逃的消息传来,大部分人已经真正地绝望了。

  情绪绝望,现实更加绝望。

  法术方面,血祭大阵的威力越来越大,几乎已经覆盖了整个天雪国;更多的人开始变得狂乱虚弱,并且一个新的情况出现了:

  撒菩勒伯的阴冷笑声,突然开始出现在一些人的头脑里;这些人变得如同牵线木偶一样,开始做出一些有明确目的的悖乱行为——

  比如,不由自主地向敌军投降,或是说出宝贵的情报。

  在常规战斗方面更不用说,人族防线已经退到了幽州城一线,所有的残兵败将,都被挤压在星降高原与幽州城一线狭小的空间中。

  这时候,不用说反攻了,他们担心的是,会不会被已在咫尺之遥的龙军瞬息一网打尽?

  事实上,几乎所有人族能够抵抗的实力本钱,已经全部在这里;现在战略空间如此狭窄,很可能会将人族所有的抗争可能性,彻底毁于旦夕之间。

  巍巍高耸于天地之间的星降高原,以前是阻止龙军铁蹄迅速南侵的屏障。但到这时候,大家才认识到,也许,巍巍的高原挡住的,是他们最后可能的生路。

  士气,迅速地瓦解;人心,一夕之间奔溃。

  原本团结一致的抵抗军中,出现了越来越多的逃兵。

  到这时,人族联军的统帅们悲哀地发现,也许,他们要争取一个体面的失败也不可能了。

  撇去大局不谈,再说苏渐。

  如果要用一个最合适的字眼来描述苏渐,那便是:

  “爱”。

  首先他爱人。

  由此爱国。

  进而爱族。

  如此方能重情重义。

  苏渐能为寂灭林一桩陈年旧案追索数年,也能为一系列奇异幻梦中呈现的爱恨情仇,孜孜以求,追寻真相。

  正因爱人爱国爱族,看到如此崩坏的局面,苏渐陷入了极端的苦恨。

  他是一个乐观的人,但谁叫世事崩颓到如此地步?

  面对这样的崩坏之局,就连最没心没肺的人,也笑不出声来。

  更何况,这里有苏渐牵挂的一切,为之奋斗至今的一切。

  往日乐观豁达的少年,现在变得沉郁、颓废。

  虽然每日依旧在幽州城忙忙碌碌,但连他自己好像都不知道在忙什么,宛如行尸走肉。

  连他都如此,更不用说其他人了。

  但从另一种角度来说,现在能留在幽州城并且还在履行自己职责的人,都是八大古国中最杰出、最爱国、最富有责任感的人了。

  但苏渐还是变得如行尸走肉一般了。

  他头一回真正明白,在呼啸而至的时代大潮前,一个人的力量,是多么的渺小。

  明白这个真相,滋味并不好受,以至于每晚入睡前,他只能靠喝烈酒麻醉自己。

  这样的事情,在以前从没出现;“酒饮微醺”,一向是洒脱少年克制欲望的体现。

  但现在,他却开始大口大口地喝酒了,喝的还是烈酒。

  只有最熟悉少年的人,才能理解他现在多么无助和苦恨。

  寄魂于他胸前星降之链中的圣龙公主,就是这样最熟悉他的人。

  看着自己最熟悉的人变成如此模样,月歌心如刀绞。

  和别人不一样,看见少年如此绝望,月歌可以说更加难过。

  因为,在她的内心深处,其实,隐藏着一个秘密。

  没有人能想到,月歌的这个秘密,竟很有可能在当前局势下,帮到苏渐。

  既然能帮到苏渐,以月歌对他的挚爱程度,应该第一时间就说出来。

  但很可惜,她还是如此纠结。

  因为,这个秘密确实有很大的好处,好到不仅可以帮助人族扭转已经崩溃的战局,拯救日渐颓废的苏渐,还可能拯救她自己。

  这种“拯救”,是真正的拯救。可以让她从此不用寄魂于一个死物之中,而是完全恢复到当年正常时。

  她会获得重生!

  好处如此之丰巨,但月歌依然纠结。

  因为,如果按她的主意去做了,所有好处发生的可能性极小、极小;更大的可能是,什么好事都不会发生,苏渐却会死去。

  所以,作为最佳的选择,是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让这个秘密烂在心里。

  不过,苏渐是月歌最熟悉的人,而苏渐对月歌,也绝无隔阂。

  毕竟,现在他们二人,心与魂相贴。

  转折就发生在这一天。

  这一天,应该是人族再次被龙族压制到狭小区域后的第二十多天。

  时间已经到了傍晚。

  苏渐协助幽州军疏散难民,忙碌了一整天。

  像这样强度的工作,苏渐已经做了将近一个月。

  这种情况下,就算以他强悍的身体素质,也是吃不消。

  所以,这一天,当他忙碌了一整天后,终于撑不住,在幽州城的某个街角,找了个相对干净的地方,盘膝坐了下来。

  他背靠着墙壁,喘了一阵气,便取下腰中的酒葫芦,开始往嘴里灌酒。

  一边喝酒,一边看着街头慌乱奔走的军民,他心中的愁苦再次泛了上来。

  目之所及的一切,都显露出破败灭亡的迹象。

  即使是治安极好的幽州城,这时候也出现了偷摸抢掠的事件。

  这绝不是个好兆头。

  这意味着,秩序的崩溃,可能比实际城破还要来得早。

  而秩序的崩溃意味着什么?

  国破家亡。

  在心中推导出这一切,苏渐忽然觉得有些哭笑不得。

  哭自不必说,面对国破家亡的命运,没人笑得出来。

  但他现在却有些想笑,笑自己曾经志比天高,做了那么多事情,只想完成心中夙愿,并让这个世界变得更美好正义一些。

  他以为自己是能做到的。

  至少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一定能取得应有的效果。

  但现在,想到“力所能及”这个词,他笑了。

  他笑自己如此幼稚,光顾着想“力所能及”之事,却没能早点认识到,“力所不能及”时的残酷。

  如果这时候,有谁路过这里,就会看到一个胡子拉碴的年轻人,醉醺醺地喝着酒;一把浑身尘土的剑胡乱地靠在一旁,看这模样,谁能想得到,这位竟曾是名动京华的“孤胆屠龙英雄”苏渐?

  当半壶酒下肚,那日头也落到了西城门楼上。

  本来被阴云缭绕而光辉黯淡的天日,落到西边后,回光返照,发出明亮的红光。

  血一样的夕阳,涂满了大街小巷,往日可能引起文人墨客的诗兴,但这时候在很多人的眼里,仿佛是翌日城破后,血染全城的惨状。

  同样的联想,也在苏渐的脑中盘桓。

  看着满城如血的残阳,已经半醉的苏渐,忽在心中暗暗做了一个决定:

  幽州城,已是人族有效防线的最后一座堡垒;他苏渐,要始终留在城中,疏散难民,抵抗龙军,战斗到最后一息——他要与幽州共存亡!

  做出这个决绝惨烈的决定后,苏渐觉得整个人都变得轻松;先前因为连续忙碌而疲倦的身心,这时候却好像所有筋骨毛孔都舒展开来,让他感觉到一阵久违的惬意。

  体会到这种感觉,苏渐笑了。

  他手抚酒葫芦,自言自语道:“变轻松了啊……看来,这个决定,是对的。”

  一言说罢,他看着眼前一派破落景象的大街小巷,沉默了许久,忽然幽幽地说道:“原来,今日才知道,我苏渐此生的终点,是在这里啊。”

  说罢,他拍拍身上的尘土,站起身来,就要离开这里。

  只是就在这时,他忽然心里一动。

  “怎么回事?”他想道,“最近这星降之链,经常忽冷忽热;现在这会儿,更是变得明显的灼热,月歌她……不行,太不正常了,我得好好问问她!”

  重新振作的少年,对一切事物重新敏感起来,所以月歌因为痛苦纠结而表现出来的异状,终于真正引起他的注意……

  奇异的幽暗空间里,苏渐的神魂,再次面对如月光般皎洁的少女。

  “月歌,你怎么了?”他询问眼前的少女。

  “没有,没有……”少女的目光闪烁躲闪。

  “别骗我了,”苏渐道,“月歌,你太不擅长对我说谎了。”

  “是……”月歌再也难以坚持下去,忽然间泪流满面。

  “我、我很难受……”她抬起流泪的眼,看着苏渐,“你知道吗?有些话我知道不该跟你说,但看着你天天这样子,我又不忍心……

  “不对不对!如果真跟你说了,才是对你真的残忍呢……苏渐,我、我好难受……”

  看着痛苦纠结的少女,苏渐心里也十分难受。

  正因为心魂相依,他对月歌的矛盾和苦痛,更加感同身受。

  他并没有立即开口,而是将圣龙公主颤动的魂影,轻轻地揽入怀中。

  少年的拥抱,让惶惑的少女,稍稍安定。

  “不要怕,”苏渐说道,“还有什么事情会比现在更糟糕呢?你要相信我,有任何心里话都应该跟我说;就算有痛苦,多一个人承担,也总比一个人苦闷难受好。”

  “不、不……”怀中的少女,仿佛受了惊一般,连连摇着头道,“我不能说!有什么苦痛,我一个人承担就好。这个事情对你来说,还是不说更好。嗯,我不能说!”

  “这样啊……”听了这句话,苏渐心中灵光一闪,仿佛捕捉到什么。

  他想立即思索清楚,但很可惜,月歌的话零散而掩饰,很难得到真正的信息。

  不过苏渐惊人的直觉和过人的智慧,这时再次发挥了作用。

  从这些只言片语中,他前后联想了一遍,便觉得,惶恐的圣龙公主之魂,百般忍耐不说之事,说不定对解决眼前的困局,有着意想不到的效果。

  想到这里,苏渐的神色,反而变得从容。

  想了一下,他便对怀中的女孩儿说道:“月歌,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吗?虽然你不想说的事,具体是什么我还不知道,但是请相信我,你若说出来,绝对是对我好。

  “你要相信我,我苏渐绝对有能力明智判断,并趋利避害。

  “如果不是这样,我还能走到今天吗?”

  “是、是吗……”听得此言,本就摇摆的圣龙公主,终于有些意动。

  “当然啊!”苏渐察言观色,立即趁热打铁道,“月歌,你肯定知道,我刚才在心中下了什么决心。

  “我都决心不惜一死,和幽州城共存亡,而眼前战局必败无疑,所以,很明显啊,对我而言,还会有什么比这更惨的结局?”

  “所以,你一定要告诉我。”苏渐的灵魂直视少女,“你知道的,到底是什么?说不定,我还能起死回生,不用埋葬在眼前的城池中。”

  “这……真的吗?”听到这里,月歌的神情,明显更加动摇。

  “当然是真的。”苏渐坚决道,“我的经历,你都知道;那么多凶绝的险境,那么多看似不可能战胜的对手,我不都想方设法闯过难关了吗?

  “所以,请相信我。再说了,我苏渐武力不是最强,智力不是最好,但要论‘幸运’,绝对是当世一等一的啊!”

  “是啊……”月歌闻言,踌躇一下,便喃喃说道,“你经历的这些事情,哪怕是与我的相逢,真的都好像是不可能的奇迹呢……”

  “对啊!”苏渐叫起来,“月歌,你还不明白吗?现在就是需要奇迹的时候啊!”

  “好。”终于,犹豫纠结的圣龙公主,下定了决心。

  面对着眼前的爱郎,月歌敞开了心怀,娓娓地诉说道:“并不知何时,只是近来,忽然有记忆的碎片,在心魂的深处闪华。

  “初时不得其解,几番拼接沉思,这才记起,是我在封印时刻、身魂分离前的一瞬间,自己给自己留下的一个启示。

  “这个启示,是给自己留下一个可能;如今看来,恰巧也能让眼下的神州劫难,可能有解。”

  听到这里,苏渐本来颓废沉郁的眼神,立即亮若星辰。

  但他没有说话,只是屏住了呼吸,继续聆听。 少年屠龙传8:血狱天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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