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 覆巢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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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二章
覆巢之下
说完这句后,雪冽迩已转身翩然离去,只留下了一头雾水的龙魔混血者呆在原地。
愣怔良久后,狂禅如梦初醒。
他看了看头顶的血光,又望了望雪冽迩消失的背影,忽然咧嘴一笑,自嘲说道:“狂禅,你何苦想这么多?这兄妹两人,一身智谋,几乎比肩仙神,他们有什么事儿交代下来,你只管做便是;想多了,平白头疼。”
说罢,他好像要将脑子里糨糊一样的纷乱念头甩干净,在离去之时,不停地甩动他那颗巨大的头颅。
甩头离去时,狂禅根本没发现,在他身后的暗影中,正有一双湛然的眸子,盯着他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唔……这么说,这座血祭大阵,还缺一个关键之物?”
这几天苏渐听了巨量的信息,却只有这一条情报,对他、对整个人族而言,具备实际意义。
“那个启动中枢之钥,雪冽迩说得这么玄乎,到底是什么呢?”苏渐忍不住陷入了沉思。
雪冽迩的说辞,十分玄虚,如同老僧打机锋说禅语一样,根本没能对苏渐弄清那把关键之钥,提供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虽然弄不懂,但苏渐还是把这条宝贵而特别的情报,深深地记在了心底。
此后苏渐从观星祭台下小心地离开,一路细心躲避龙族。
往日回到落脚点,可谓轻而易举,但此时已如同“畏途”。
不算太远的距离,苏渐中间已经转折了好几回,可谓辗转腾挪。
在中途一个相对安全的街巷角落里,正当苏渐稍作喘息,朝巷外张望有无危险时,忽然发觉胸前一阵温热。
他低头一看,见久未有动静的星降之链,正闪烁起如水的光华。
见此异状,苏渐立即停止了张望,悄悄地退到了巷子的最深处。
黑黝黝的暗巷阴影里,月歌之魂悄然浮现。
“对不起,”光影之中,雅洁的少女身影,已是泪流满面,“我、我直到血祭大阵启动,都没想起来这件事。”
见她如此,苏渐若有所思,对她道:“月歌,原来,让你真正和他们决裂的,是撒菩勒伯可怕的血祭之阵、净化之策。”
“对,对……如果我早些想起来,你们就能早做准备,不会像现在这样生灵涂炭,也不会让我龙族铸下滔天大错。”
本来澄灵冷静的月歌之魂,越说越激动。
此刻她真的满心后悔,觉得自己一无是处,没能阻止灾劫分毫。
深悔之际,本就是魂影形态的圣龙公主,竟有魂飞魄散之兆!
一见如此,苏渐手忙脚乱,本能地想拥抱安慰她,可是双臂伸张之际,却只穿过一片虚影,抓不住眼前的伊人。
苏渐见状,痛彻心骨。
眼见月歌魂影越来越淡,竟有散入苍穹之兆,苏渐却是无计可施,更增无限痛楚。
悲伤恐惧,如同最浓重的夜魇魔影,将他深深笼罩。
无能为力之际,他忽然脱口叫道:“月歌,你若魂飞魄散,我也不能独活人世!”
从心而发的誓言,飘进了已经渐渐消淡的魂影。
幽淡的魂影,好似忽然一震,仿佛以此为契机,再度慢慢凝聚起来。
见此情景,苏渐又惊又喜,一时不及反应,根本不知道为什么月歌魂影又“转危为安”。
重见鲜明的少女,悬浮于深渊般的黑暗夜色里,看着少年,满面爱怜:“苏渐,你为什么要这么傻?”
“真的!”苏渐低声叫道,“月歌,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有跟你在一起,我才会没了世故,忘了公务,只存留本真。就如回到幼时,我还是那个天真纯朴的孩童——嗯,要这么说,我在你面前,确实如傻子一样。”
“你啊……”月歌闻言流泪,又展露一丝笑颜,轻声说道,“既然,你这么傻,我也不会想着去死了。否则,将来谁来照顾你这个傻子呢?”
“嗯……”苏渐轻轻应了一声。
忽然间,他觉得,虽然自己不知道这世间其他情侣怎样,但刚才自己听到的这句话,应该是世间最动人的情话吧。
想到这里,苏渐满心感动,让他在这凄凉暗黑的长夜里,感到了一丝难得的温暖。
只是,当他看见月歌婆娑的魂影,还是忍不住心中刺痛。
“月歌,”他忍不住问道,“有没有什么办法,让你重回世间呢?”
月歌一愣,俯首思忖片刻,便抬头微笑说道:“暂时,还没想到。”
苏渐闻言,深深失望,但依旧强颜欢笑,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
见他如此,月歌的内心,比他还要难过揪心。
看着强自镇静的少年,圣龙公主心中想道:“唉,苏渐,让我重回世间的办法,怎么会没有呢?但这办法……嗯,这种时候,你让我如何能告诉你?不仅时机不对,这办法本身,还可能会平白害死你啊……”
想到这里,月歌心中一片刺痛,再也无心留在少年面前。她一敛神光,依旧飞回到苏渐胸前的星降之链中,继续寄魂于此。
这一夕的对谈,让苏渐的心情,没来由地更加沉重。
但这样的时机,实在不适合让他伤春悲秋,甚至连回味当晚对话的时间也没有。
在此后好多天里,他都小心地隐藏下来,试图搜集更多有用的信息。
他也将听到的情报,告知了幽小眉。
平日古灵精怪的小魔女,听到龙族人对魔族的评价,以及这座血祭大阵的终极目的时,一反常态,陷入了沉默。
沉默了良久,她才仰起脸儿,问道:“小苏哥哥,你觉得,魔族都是坏人吗?”
“应该不都是坏人。”苏渐看着她道,“至少,你就不坏。”
听得此言,幽小眉有些感动,低低地道了声“谢谢”后,看着远处冲入云霄的血光,满面都是愁容。
平静了片刻之后,她便对自己信赖之人坚定地说道:“小苏哥哥,他们这么做,是不对的。我们魔界,有好魔,有坏魔。”
不愧是魔女,在短暂的愁苦惊惶之后,幽小眉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
过了难熬的一夜,第二天一大早,幽小眉便返回华夏国的京华城。苏渐委托她尽快将搜集到的重要情报,带回给人族的首脑。
在苏渐的眼里,幽小眉这样的小魔女,是兵荒马乱之际最可靠的信使。
现在大难临头,人族和魔族可谓一根绳上的蚂蚱,苏渐不会对魔女小妹妹有任何保留。在幽小眉出发离开前,他已经把自己所看所知的所有情报,都告诉了她。
虽然魔界的危机,并非如人族这般迫在眉睫,但幽小眉很清楚地知道,唇亡齿寒,生她养她的魔界,已经面临毁灭的危机。
所以,当苏渐让她承担信使的职责时,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还用最快的速度,返回了南方的人族王国。
往日娇憨古怪的魔女小妹妹,这时候再没出任何岔子,因为她这是在为自己的同胞和家园而奔走。
连苏渐自己都没意识到,他顺理成章做的这些事,对整个时局竟起了莫大的作用。
飞奔而回的魔女小妹妹,不仅给人族王国带来可信的情报,还带来了苏渐的判断。
这几年的经历,让苏渐跟隐龙君、狂禅、厉华楚这些龙族的关键人物,有了打交道的机会,他据此对眼前天雪城发生之事做出的判断,极为准确和宝贵。
正因为及时的情报和精准的判断,让人族王国在第一时间就意识到了危险性。
他们立即组成了战时同盟,推举华夏国光武帝为联盟的共主,同时也是联军的元帅。
天宸阁阁主太叔无用也挺身而出,以其超然的身份,当仁不让地成为联盟首脑集会议事的召集人和协调者。
灭绝的可能性就在眼前,偏安西域的残存人族,从来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团结。
到了幽小眉带回情报后的第八天上午,八大古国的帝王或其代表,齐聚幽州国的京都幽州城。
到这时候,雷冰梵自立为王的幽州国,已经成为抗击龙族南侵的第一道防线。
在当初雷冰梵拉起大旗,和他父皇天雪国国主对战时,没有人能想得到会有今天这样的惨烈局面。
这时候,很多人心里都有个想法:如果雷冰梵知道有今天的局面,当时他还会坚持立国吗?
这些人,显然大大低估了雷冰梵的雄才伟略。
这些人完全想不到,在当年,雷冰梵就已意识到龙族侵攻的危险。尤其在二次人龙大战爆发后,他甚至比华夏国国主还更警醒。
雷冰梵清晰的战略认识和惊人的预见能力,在整个族群大难临头之际,显现出莫大的威力。
侵攻天雪城一线的龙族先头部队,还想占领南边更富饶的幽州国。
没想到,雷冰梵早就布局星降高原;当龙族悍然来袭时,雷冰梵先是示之以弱,防守部队一路败逃到幽州国东南,已经快到星降高原之下了。
正当龙族兵想一鼓作气,歼灭幽州败兵然后冲向幽州城这颗钉子时,却没想到从南方高耸的星降高原上,瞬间冲来汹涌无边的洪水!
星降高原和幽州平原的落差,本来就极大;文人墨客形容洪水凶猛时,常用“天河倒泻”来比喻,今日雷冰梵决高原之水直冲而下时,“天河倒泻”已经不是比喻之词,而完全就是壮丽无比的写实!
水火无情!
浩大的洪水从来都如同灭顶的天劫,哪怕龙族是当今世间最强悍的生灵,在高原洪水这样的自然天灾面前,依然显得脆弱无比。
无数洪水汹涌而来,如同无数条奔腾咆哮的东方真龙,直冲得异域的龙族七零八落。
更要命的是,雷冰梵等待这一天,已经等得太久,岂是仅仅就准备了洪水?
在高原大河中,雷冰梵本就长年累月命人砍伐树木流放其中;当大河决堤而下时,真是“无边‘落木’萧萧下”。
无数巨大的树干,在洪流中相互撞击,蓄积了难以想象的动能和势能;这时候不管是龙族高贵的悍将,还是卑微的小兵,全都在怒吼而来的狂暴巨木前化成了血肉,化成了齑粉,转瞬间被滔滔大流冲走,直至尸骨无存。
用洪水来御敌,后遗症也极大,往往洪水所过之处,赤地千里。
当然这只限于临时起意的应急行为,雷冰梵这次行动“蓄谋”已久,因此在无边洪水冲垮龙族大军后,洪水迅速顺着事先修好的千万条大沟小渠流走,不到两天的时间,便消散在幽州平原上千百个湖泊河流中。
面对这样的情景,聚集在此的各大王国之人,全都张口结舌……
这时候他们中的很多人,忽然想起来,当年雷冰梵自立为王后,不仅修建绵延千里的冰原防线,还在星降高原自己这一侧的领土上,修筑堤坝,开挖水渠,利用高原上原本的湖泊,高筑堤防,人为弄出各种蓄水量巨大的堰塞湖。
对于此举,当时很多人都觉得匪夷所思。他们心想着,新立的幽州王难道疯了?王国新立,耗费大量人力物力,难道是想兴修水利,要在高原上大种青稞?
当年觉得匪夷所思而大加嘲笑,现在却看到,正是这些高原洪水,抵挡住来势汹汹的龙族,给风雨飘摇的人族赢得了一丝宝贵的喘息之机。
看清这一点后,这些人全都大为羞惭,心中都对这位少年新王,肃然起敬。
当然立功的不止是雷冰梵和幽州国。
从天雪城及周边城池中败退的天雪国残军,比如雪熊军、雪豹骑、雪彪军,毕竟曾是天雪国的精锐之军,除了刚开始猝不及防,在之后节节败退之际,也依托每一个败退的节点城镇,誓死抵抗龙族。
半月之间,成千上万的天雪精锐之兵死去。
他们用生命的代价,给南逃的天雪官民赢得了宝贵的时间,同时也为幽州国从容展开洪水阻敌战术,赢得了足够的实施时间。
他们用自己的鲜血,洗刷了最开始猝不及防、落荒而逃的耻辱,也赢得了其他王国将士的尊重。
正因为他们这番表现,才让天雪残军在后来的人族联军中,留得了一席之地,保住了天雪国最后一丝颜面。
到这时候,当年天雪军侵攻大漠国之事,自然无人提起了。
这时候,华夏、天雪、云山、大漠、神木、万花、梦泽、南北沧海八大古国,以及新立的雪晶国,集中了所有的人力物力,源源不断地朝幽州国而来。
曾经四分五裂的人族王国,在这一刻,无比团结!
这些团结在一起的人族军民,将用自己的鲜血和生命,为整个种族的存续争取时间,争取任何的可能。
在这场巨大的动乱中,天雪国皇帝雷烈心,也在天雪城陷落之后,仓皇逃往幽州城。
当他看到接踵而至的龙族大军,却在绵延千里的幽州平原防线被羁縻了脚步时,心里很不是滋味。
这时候,星降高原的洪水,还没冲泻而下呢。
但即使这样,已经让天雪皇雷烈心,极度震撼。
他从来没想到过会有这么一天:
不落王都天雪城,一夜之间陷落;不起眼的南方封国之都幽州城,却固若金汤,屹立不倒,傲然俯视着整个北方冰原。
刚来幽州城时,天雪皇雷烈心还很不习惯形势的转变。
他对雷冰梵耳提面命,大声呵斥,完全不把他当成一个强大王国的一国之主。
有他示范,一同溃败而来的天雪国官员,有一部分人也开始插手幽州国的事务,还以父子之国的父国上官自居。
这些人,当然还是以二皇子一党为主。
对雷烈心,雷冰梵还或有忍让,但对这些不知好歹的家伙,他一点也不客气。
一旦他们捣乱,雷冰梵就命人抓的抓、关的关,甚至还杀了几个犯下命案的天雪臣子。
听说雷冰梵这些处置后,雷烈心自然不高兴,径直向雷冰梵质问。
当雷烈心指天画地说了一大通之后,雷冰梵只是轻轻地说了一句话:“父皇,若依父子之情,孩儿自会尽本分孝道;但国政之事,恕我直言,我完全不认同你。”
被如此硬邦邦地顶回去,可想而知雷烈心有多气急败坏。
不过他也知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面对雷冰梵一如既往的不听话,他只是强笑回答道:“好,好,冰梵啊,你现在长大了,有自己的主张了,不过做人还是要谦逊忍让啊。”
说完这句不痛不痒的话后,雷烈心含羞忍怒而去,直等回到雷冰梵为他准备的临时行宫后,才砸碗摔凳,大发雷霆。
听到这消息,随父亲逃到幽州城的二皇子雷冰烨,心思立即活动起来。
这时候,因为摆脱了鄂伦的控制,二皇子的怪病已经完全好了。
本来,经历一连串事情的打击后,雷冰烨虽然表面还强打精神,依旧是以往人前那个仁义温文的天雪国皇太子,但暗地里,他已丧了胆气。
如果只是兵败倒也罢了,自己朝思暮想的雪贵妃,竟然是隐龙君的事实,对他来说简直惊天动地,他完全不能接受。
之前已经难以接受,现在苏渐的情报传来,竟然说天雪城的陷落,很可能是由以雪贵妃的身份待在天雪城的隐龙君发动偷城造成的,更让雷冰烨如遭雷击,如同霜打的茄子。
知道内情的雷冰烨,看到自己的父亲在听到苏渐传来的情报后大发雷霆,痛骂姓苏的完全公报私仇、血口喷人之时,更加萎靡。
他整个人都蜷缩起来,像被那个血祭大阵影响到一样,魂气儿快跑光了。
但民间有句话叫“狗改不了吃屎”,当他看到自己的父皇和皇兄发生冲突时,雷冰烨的心思又活泛起来。
一方面是看到机会,另一方面也是气愤自己的人被雷冰梵用各种理由打击,再加上多年的愤怒,雷冰烨终于觉得应该放手搏一搏。
虽然说,雷冰烨已经有点落水狗的迹象,但毕竟是当今天雪国的皇太子,经营多年;而幽州国原先就属于天雪国的地盘,又因为雷冰烨表面的慈厚假象,赢得了很大声望,因此一旦他决定动起来,声势效果还是很显著的。
遭受那么多挫折之后,这一次的行动,雷冰烨十分谨慎。
他并不准备一开始就把事情闹太大,而准备徐徐缓进,最后骤然发难。
于是,一开始时,他只是发动亲信,在幽州城中散播谣言。
这些谣言,有的说幽州国国主公报私仇,大敌当前却只想着以前跟天雪母国的恶战,因此大肆抓捕逃难而来的天雪官员,甚至还杀了人。
还有的则说,幽州国对各国联军不能一碗水端平,在驻地分配、粮饷运输、人员安置等各个环节,多有偏私。
更过分的,雷冰烨竟然让人说,雷冰梵心怀祸心,要趁各国首脑齐聚幽州、共商抗龙大业之际,使出非常手段,将各国王侯将相一网打尽,从而称霸人族。
不得不说,雷冰烨散播的这些谣言,极其阴狠恶毒。就不说最后那个可怕的谣言,光那个挑拨各国军民关系的谎话,就极其阴险。
毕竟,这种多国联军驻防之时,环节众多,也依赖具体实施之人,雷冰梵一碗水端得再平,也不可能提供一模一样的待遇。
这个谣言造成的影响,极其恶劣,没几天就导致了数十起摩擦,甚至其中几起还极为严重,竟是流血冲突。
大敌当前,还没想出怎么解决劫难的招数,自己就先乱了阵脚,那还了得?
而决意动手的雷冰烨,还是忘了,他面对的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别的不说,雷冰梵暗中经营多年的雪杀组,正是对付雷冰烨阴谋诡计的“良药”。
很快,雷冰烨那些造谣的亲信仆从全部被挖出,几天后,雷冰烨这个最大的幕后黑手,也被雪杀组给连根揪出。
一旦揪出,这一次,雷冰梵没有再给任何人面子。
他甚至都没有通知雷烈心,只是跟联军共主、华夏君王李翊打了个招呼,就把雷冰烨捉来,审都不审,直接扔进了地下冰牢。
当天雪皇雷烈心听说了这件事后,可想而知他有多愤怒。
不过作为独霸北方多年的雄主,雷烈心绝非鲁莽冲动之人。从之前和自己这位长子的交锋中,雷烈心便已经清清楚楚地明白了这位幽州国国主的心理。
况且这件事,不管怎么说,都是自己那个二儿子不争气,竟然在这节骨眼儿上,造谣惑众,扰乱军心民心。
从这个角度来说,把雷冰烨扔进冰牢,倒也正合雷烈心的心意。
但无论如何,雷冰梵这么做,确实完全不给他这个父皇一点面子!
面对如此局面,雷烈心含恨在心,强自忍耐,沉默以对。
如果一直照这样下去,说不定有一天,天雪皇帝和他的幽州国国主儿子,还真会发生内讧。
如果真那样,倒还真合了雷冰烨的心意,完成了他自己没能完成的目标。
只可惜,雷冰烨自始至终都没明白,他和兄长、老父的境界,差得太远。
当星降高原的洪水奔流而下,冲得龙族大军七零八落、一溃千里之后,闷坐行宫的天雪皇雷烈心,听闻消息,喟然长叹一声。
“快叫吾儿雷冰梵来!”从来没有一次像这样,雷烈心用这样温情的称呼、如此急切的态度,来召唤他那个皇长子。
当雷冰梵闻讯,从百忙之中匆匆而来时,还没走到天雪皇临时的行宫里,便远远地看见,自己这位刚强固执的父皇,竟然倚门而立,一手抓住门框,一脸盼望地朝这边张望。
见得如此,雷冰梵心有所感。
不过正当他以为,父皇会有许多话要跟他说时,老皇帝只开口说了四个字:
“你是对的。”
刚说完,雷烈心高大的身躯,便顺着门框慢慢倒下……
“快、快扶父皇进去!”头一次见自己刚毅无比的父亲柔弱地倒地,即使以雷冰梵冷淡高绝的性子,这时也慌乱无比。
他一边自己冲上前,努力架起父皇的身子,一边慌乱地叫人一起来帮忙,将雷烈心扶进了行宫卧室里。
目睹这情景的幽州王侍从们,大为吃惊。
他们吃惊的,倒不是天雪皇昏倒,反正他们现在只认雷冰梵一个主公;他们惊异的是,向来智珠在握、冰霜雪冷的年轻君主,何曾袒露出这等慌乱软弱的情态?
他们不知道,“父子连心”,别人眼中一次普通的晕倒,在雷冰梵的心里,却已经隐隐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逃亡路上的疲惫,冲出重围留下的伤口,再加上目睹王都陷落导致的心灵震撼,终于让刚毅无比的天雪皇倒下了。
强撑多日,看似无事,一旦出事,便重病卧床,眼看就不行了。
看着床上面如金纸、双目紧闭的父皇,忽然间童年时父子间那温馨的一幕幕,开始在雷冰梵的心头不断地浮现。
越是回想,雷冰梵越是揪心不已。
在他的心目中,自己的父皇一向是风吹不动、雨打不倒的铁汉,多年以后再一次近距离地接触时,他却分明看见,父皇已是发白如雪,样子已是龙钟老态……
看到这里,雷冰梵心中大恸,不断“父皇、父皇”地呼喊,却见父皇还是双目紧闭,始终没有回应。
到这时,雷冰梵再也忍不住,一下子伏在床头枕边,呜呜地哭泣。
可能是雷冰梵的哽咽声,触动了雷烈心。
已经气若游丝的天雪皇,睁开了眼睛。
听到枕边儿子的哭泣声,他的脸上勉强露出了笑容。
但他已无法转头,只能保持着仰脸的姿态,朝上说道:“孩子,别哭,别哭。
“为什么要哭呢?是父皇错信匪人,铸下了滔天大错,本就该死,现在就更该死了。”
“父、父皇,为什么这么说?”听到如此激烈的话语,雷冰梵停住了哽咽,不解地看着雷烈心。
“你不懂吗?”雷烈心温柔地笑道,“天无二日,国无二君,即使父皇无心,也难免有人心生歹念,来挑拨我父子二人的关系。
“梵儿,你也知道老父的,我对自己可没那么有信心。所以我现在更该死。死了,一了百了,你可放手一搏龙族。”
“父皇,您别这么说,千万别这么说!”雷冰梵泣不成声道,“大敌当前,还要请父皇您主持大局呢!”
听了他的呼喊,雷烈心却轻轻地摇了摇头,闭上眼睛,不再出声。
不到半日的工夫,雷烈心的生命便走到了终点。
临死前,曾经称霸北方冰原数十年的一代霸主,回光返照,用力支起身子,挥手向天大叫道:“吾乃冰原之王,生死于我何惧焉!”
大叫已毕,雷烈心又大笑三声,便轰然倒下,就此气绝。
眼看着父皇死去,雷冰梵泣不成声。
这时雷冰烨也被额外开恩,押解在卧榻之前。
看到父皇死去,雷冰烨也号啕大哭。
当然他虽然一样悲泣,心情却和他哥哥大不相同。
这位野心与实力不相配的天雪二皇子,这时想的却是,父皇死去,今后他再也没有依靠了,这样的话他还拿什么去跟皇兄斗。
雷烈心的死,头一回真正促进了雷冰烨的转变。
觉得自己无依无靠之后,雷冰烨终于摆正了自己的位置,从此小心又小心,专心辅佐皇兄治国,再无二心。
雷烈心身死固然值得哀伤,但对这位做了无数坏事的天雪二皇子而言,却是一个改恶向善的绝好契机。
雷烈心驾崩,天雪国的格局不再像以前那么别扭和复杂。
虽然这时候名义上的天雪国太子还是雷冰烨,但就是给雷冰烨一万个胆,他也不敢在这时候登基即位。
所以,在所有人并不点透的期望中,雷冰烨主动让出了位置,恳请自己的皇兄继承天雪皇位。
他是头一回这样“众望所归”。
如果让位这种事情放在别人身上,那人可能还会三请四让,但雷冰梵才不会弄这些虚头巴脑的事儿。
既然众望所归,雷冰梵便当仁不让,直接在幽州城王府前的广场上,举行了一个隆重而简约的登基大典。
这时幽州城中,云集了各国的皇帝和重臣,因此雷冰梵继天雪国皇位时,虽然仪式简陋,但来宾的数量和分量,却出奇地大大超过了人族史上任何一次皇帝继位。
此时天下之势,今非昔比;在人族抵抗迫在眉睫的侵略威胁中,天雪国和雷冰梵,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因此,此时就连天下公认的共主,华夏国国主光武帝李翊,也十分隆重地送上了贺礼,并且在祝贺之时,跟天雪新皇委婉含蓄地表明,他李翊对那位玄武卫苏姓少年,一直以来极为看好和重用。
听他这么说,雷冰梵也十分知趣地道谢,感谢华夏国国主对自己兄弟的照顾。
此时苏渐还远在天雪城周边潜伏侦查,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两位大国领袖之间联络感情的纽带。
战时登基,雷冰梵少不得在说那些感谢天地、感谢祖宗之类的套话外,还发誓要赶走龙族,夺回天雪城。
当他发誓之时,所有观礼的王侯将相和官吏军民,全都欢呼雷动。
终于被全体天雪军民承认,雷冰梵自然十分高兴;但在他的内心,还是父亲的承认,更让他欣慰和感动。
值此万众欢呼之际,想着逝去的父皇,雷冰梵既喜又悲;含泪微笑,看着观礼台下攒动的人头,他望着远方的虚空,在心里说道:“苏渐,我终于得到了父皇的承认,只是,你知道吗?却用了如此大的代价……”
雷冰梵在幽州城登基继位,理清了天雪国中的皇权军政,再加上源源不断的人族援兵,人龙双方的战线,便在幽州城以北二百多里处的绛雪城一线,暂时稳定了下来。
就龙族一方而言,他们最重要的战略目的,不是在此时横扫整个西域人族,而是保证血祭大阵的运行。
因此,在充足的后续力量到来之前,他们暂时收缩防线,只确保天雪城周围方圆数百里的控制权。
双方此时都没有进击的意思,于是在天雪城那场惊天动地的剧变之后,人龙二族竟暂时相安无事起来。
当然,谁都知道,这样的平静只是暂时的;那“恸天灭地血祭大阵”越来越强大,抽取魂气的范围越来越广,人族绝对不会坐以待毙。
从龙族的角度,面对不会放弃反抗的人族,他们也会寻求彻底解决的机会。就算只防守,按龙族的特性,他们也会用进攻来代替防御。
于是,如同暴风雨前短暂的宁静,北国大地上的双方,都在厉兵秣马、紧张动员,为必定会发生的惊天大战做准备。
世事如此剧变,那个曾转战四处、专跟王朝官府作对的亚飒起义军,也暂时放下了混血者的仇恨,开始和人族王国保持和平与默契。
任谁都知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如果人族垮了、灭绝了,作为其中独特的一支混血之族,根本不可能有任何逃脱的机会。
要知道,相比人族,对自认尊贵的高傲龙族而言,他们更不能容忍龙族和他们眼中低劣种族的混血后代。
现在狂禅以冰魔、巫龙混血者的身份,成为龙之帝国中位高权重的巫龙国执政官,那绝对是个绝无仅有的异数。
眼前形势一看就明,所以,亚飒和其他义军首领,全都没有固执己见,而是暂时放下仇恨,协同人族作战。
一旦决定,他们便发挥了亚飒军的特点,千里奔袭,不断骚扰天雪城和冰龙国之间的东西一线,骚扰打击龙军粮草、晶石等战争资源的运输。
这时亚飒军中,还有不少魔人将士;他们对战斗任务的转变,更不会有任何意见,因为这次巫龙之王布下的血祭大阵,把魔人族身体里的两支血统,全都得罪了!
就在亚飒军游击骚扰龙军的运输线时,这一晚,久未现身的幽玄道人,却在亚飒军露宿的营地边出现。
亚飒很快得到了召唤,和这位精神导师一起,到不远处的一个黑松林边说话。
北地寒凉,尤其在血祭大阵启动之后,整个北地上方的天空被无形地隔断;于是投射到大地上的日光大大减少,让这里比往年更加寒凉。
不知道为什么,往日导师召唤,亚飒都会毕恭毕敬,眼里只有幽玄的身影,根本不会顾及其他;但这一晚,当他和幽玄来到黑松林边时,他却下意识地看了看周围的地形。
“我这是怎么了?”当他回过神来后,不禁在心里自嘲道,“难道我还需要对恩师有什么戒心?今日我的一切,全都是他的恩赐啊。”
仿佛为了驱散心中的负罪感,他微微晃了晃脑袋。
“怎么,累吗?”看到他这么一个微小的动作,头戴银色斗笠的幽玄道人,立定脚步,看着他,关心地问询。
“累。”在恩师的面前,现在一呼百应的亚飒,流露出柔弱的一面。
“那些龙族,对付起来太难了。”他实话实说道,“往日即使面对华夏国的青龙军,我军也没这么吃力。难道,我们真的拿龙族没办法了吗?”
“有没有办法先不说,为师先要夸你两句。”幽玄笑道,“亚飒,你知道吗?你现在已经做得很不错了。为师很欣慰,因为你现在已经知道变通了。
“为师本来还以为,你会一直跟华夏国他们打下去,不顾时事的变化。很好,很好,亚飒,你一直在成长,一直都在给为师惊喜啊。”
“全靠恩师教诲。”亚飒恭敬说道,“不知先生今夜来,所为何事?” 少年屠龙传8:血狱天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