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计中之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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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
计中之计
眼见她坠落,草原上的妖族俱都惊声尖叫,很多人扭过头去,不敢看这样的韶龄少女,摔得血肉模糊。
就在这千钧一发,洛雪穹离地也就一两丈,眼看就快摔到地面时,却有一道幽黑的光芒破空而至。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万道霞光之中,一只异色的朱雀神鸟冲天而起,转眼飞腾上云霄天际。
说是“异色”,是因为从来没人见过这种颜色的朱雀神鸟。
朱雀乃火之仙禽,颜色虽可能有各种变化,但绝不可能像眼前这样,竟然变成了如同黑夜星空的颜色。
“黑夜星空”,这个词用来形容这只朱雀,简直再确切不过了。它的尾羽翎翼,全是黑暗的颜色,但翩跹之时,又可见毛羽上点缀着无数灿烂的星光。于是翱翔拖曳之际,就宛如夏夜苍穹最璀璨的银河一样。
但即使有星光点缀,如此的黑暗朱雀实在有违世间常理;毕竟作为火灵神鸟,朱雀是站在黑暗的对立面的。
可是,这样不可能的事情,就这样发生了。
众人看清,星流武士苏渐,化身黑暗的朱雀之形,不仅救下了云天陨落的洛雪穹,将她安置到附近安全的地点,还立即冲霄而起,朝不可一世的巫龙女冲去。
很多在场妖族都没有意识到,他们正在见证着奇迹,见证着历史!
他们是第一眼看见“黑暗魔炎朱雀”星流术的人,或者更确切地说,他们是第一眼看见实际运用黑暗星流术的人。
要知道,“黑暗星流术”作为禁忌之术,在人间暗中流传,但一直以来,对掌握星流术的人族而言,黑暗星流术只存在于纸面理论上。
人族人才济济,何止千万,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局面?其实也很简单,迄今为止所有黑暗星流术的研究都表明,要驱动它,必须要有纯正的天魔之气。
别说天魔气了,对于人族而言,能接触、收纳魔族魔气的机会,都微乎其微;更何况就算有人走了大运,身具天魔气,但同时还要是星流武士,还要了解黑暗星流术的原理,几道关卡一下来,这世上真正出现黑暗星流化形的概率,几乎为零。
但不巧的是,苏渐恰好是这世上,迄今为止唯一具备这多个条件的那个人。
当然,在先前那几个条件之外,其实还有个隐含的条件,便是机缘巧合。
一般的星流武士,走的都是正大堂皇的路子,而且仅靠正常的星流术就能横行世间,谁还有心思去琢磨什么黑暗星流术?即使这种禁术可能威力更大、效果更奇,但用不上啊。
所以,今日苏渐激发了“黑暗魔炎朱雀”星流术,还要感谢雪冽迩这个引子。
如果不是这位站在龙族绝顶之巅的女子,将他逼到绝路,他怎能够融会贯通并激发了这样的奇异禁术?
很快,带着星光之力的黑暗朱雀,在雪冽迩催发的星光剑羽浪潮中奔腾翔舞,不仅没受到丝毫限制和伤害,反而一路吸收雪冽迩的星光之力,让魔化朱雀的黑暗之羽变得更加巨大。
见他如此,雪冽迩吃惊之余,却也嗤之以鼻。
她在心中嘲讽道:“就算有此奇术,暂时逃得一劫,又能如何?你能破得了本座的幻界之盾吗?上回只不过是机缘巧合,但我已吸取上回教训,这一次管教你有来无回!”
心念转动间,她瞬间便升起了“幻界之盾”。
这一次,雪冽迩接受上次的教训,已经暗中针对苏渐做了准备。环绕周身的幻界之盾,融合了巫龙秘术“镜影旋光”,虽然依旧彩光飞旋,但暗中却有四五条纤细的紫色光线,在漫天彩光中隐隐流动。
这便是雪冽迩的陷阱。
只要苏渐还用上回天雪城中战斗的方法,来冲击和突破雪冽迩的幻界之盾,这几条融合了紫炎巫火的紫光暗线,就会渗入苏渐的皮肉神魂之中,瞬间爆炸,让他死无全尸,永世不得超生。
只是她没想到,自上回天雪城一役,她回去痛定思痛,苏渐更是如临大敌,做了充分的准备。
雪冽迩能够想到的东西,苏渐会想不到?当时赢得如此惊险艰难,苏渐比雪冽迩更清楚,自己赢得太巧合太随机。
更重要的是,苏渐的直觉告诉自己,他和雪冽迩迟早还会有一战。于是,在那之后,只要一有空闲,他便细细回溯研究上一次对雪冽迩的最后一击。
尤其最近漫长的海上航路,更让他有时间来静静地凝思对策。
于是,这一次他有备而来:当化作黑暗魔炎朱雀腾空而起时,他调动了身上仅有的两件武器法宝——血歌剑、星降之链。或者,更确切地说,还要加上寄宿于星降之链的月歌之魂。
星降之链的浩然星辉,月歌之魂的太清之气,再加上血歌煞灵的混沌煞气,这一刻被他充分调动,三者糅合在一起,全力汇聚到魔炎朱雀的利爪上。
当三力聚齐,黑暗魔炎朱雀爆发出一片暗黑的强光,霎时间如同黑暗冥狱和光明天国两个矛盾的极端,在这个清晨一齐降临花语草原。
黑暗朱雀闪耀着炽烈的死亡之光,以极快的速度冲向雪冽迩。所经之路,空气被前所未有地压缩,发出刺耳无比的嚣叫轰鸣。
这一刻,闪耀着奇异暗黑光辉的朱雀,如同翩跹飞舞于光与暗国度边缘的死亡之翼。
但这并不是重点,当疾速如流星的黑暗朱雀冲破雪冽迩的防线,尖锐的利爪直击在巫龙女的身上时,作为巫龙王族最后一道保命防线的巫龙自愈之力,瞬间便被破坏了。
黑暗朱雀疯狂攻击时,本就发出凄厉无比的连续嚣鸣,但这一刻,一个更惨烈、更尖锐的嘶鸣,瞬间“脱颖而出”,回荡在整个云天草原。
不可一世的巫龙王亲妹雪冽迩,竟在一瞬间被打落尘埃,身躯四肢到处是破碎流血的伤口,眼见便要活不成了。
见她如此,熟知内情的萧龙雀和厉华楚,全都大吃一惊!
“怎么会?”纵然自己便是凶厉无比的高手,但在萧、厉二人心中,雪冽迩都是如同战神一般的存在。
可以想见,当他们看见自己崇拜的神明一样的偶像,竟被一个自己看不起的少年给打落尘埃,还身受重伤时,心中那份震惊和冲击,有多么难以言喻。
“她,她不是能自愈吗?”萧龙雀和厉华楚看着雪冽迩汩汩流血的伤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们却不知道,一个人刻苦琢磨招儿的苏渐,所想出来的克敌招数,竟然和巫龙王宏大计划中的关键一环有异曲同工之妙。
巫龙之王撒菩勒伯,需要用“幽冥圣杯”和“白骨圣杯”这两个光暗双杯,聚合在一起,利用它们之间强大的对抗冲突之力,从而爆发出超乎想象的能量,来驱动旷古绝今的“恸天灭地血祭大阵”。
今天,苏渐便用星降之链、月歌之魂,与血歌煞灵,构成两个极其对立的极端,“阴阳相反”“相反相成”,便爆发出了强大的力量。
这种力量,超乎想象,不仅撕碎了雪冽迩的防线,更是在一瞬间发生了千万次极微小的爆炸,聚合在一起,便破坏了雪冽迩的巫龙愈合之力。
由此可见,万法归宗,其理相同。
眼见雪冽迩跌落尘埃,状若濒死,这还了得?对萧龙雀和厉华楚二人来说,这一刻什么大业和目标,全都抛到九霄云外了。
两人不约而同地跟眼前的敌人虚晃了一招,便立即身形如电,齐齐奔到雪冽迩近前,赶在那些妖族高手冲上来之前,将她一抱而起。
此后萧龙雀和厉华楚两人相互配合,冲出了荆棘丛生的乱石丘陵,没多会儿就消失在茫茫远方的荒野里。
这时候,苏渐灵力也堪堪耗尽,翩然落地。
收起星流化形,苏渐仗剑挺立,看着萧厉二人如丧家之犬,急急逃向远方,便蓦然爆发出一阵大笑,然后厉声高叫道:“雪冽迩,得罪得罪,这一场荆棘丛中的相会,也只能麻烦你喝自己的血酒了!”
这一刻,晨雾迷离,霞光万里。青衫磊落的少年,傲然喝叫时,在霞光晨雾的衬托下,显得潇洒磊落无比。
到这时,这一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夺宝大战,终究还是以妖国和苏渐这一方取胜而告终结。
而见识到刚才苏渐和洛雪穹二人翱翔九霄、力克强龙的情形,几乎所有在场的妖族,都将两人视若神明。
那位虎王震林,这时候还有些大言不惭地想:“哈!全都因为我虎王忠诚、正直,先前才没有听石冈那个山里猴子的满嘴瞎话。”
“吓,笑话!能听那猴子的话?说什么有龙族撑腰,肯定事成;你看看现在怎样?这么厉害的龙族高手,都被这少年打跑啦!”
这时候,无论虎王,还是其他妖族,都觉得事情已经尘埃落定。
许多人心里甚至已经开始按妖族的传统,急急筹划今天的欢庆聚会。
于是,许多妖族开始奔走。大部分贵族跑向了女王惑梦,毕竟要在第一时间表达关心和忠诚。更多的妖族则开始奔向苏渐和洛雪穹,用他们特有的形式,向二人行礼祷祝,赞美他们的无上武力,和帮助妖族的美好德行。
这一刻,没有人会想到,整件事还会有什么反复——但就是在这样心情最放松的时刻,一道暗紫色的身影在乱哄哄的人群中急闪而过。
突如其来之人,行动速度如此迅疾,机会找得如此之妙,身形更是犹如鬼魅,以至于当事情已经发生了好一会儿之后,才有人猛然惊叫:“不好!白骨圣杯被抢走了!”
等这位反应最快的妖族之人第一个叫起来时,黄花菜都凉了。
巫龙执政官布置的闲子和后手,巫龙族的蟠泽长老,就在任何人没有想到的情况下,倏然而来,一招得手后又倏然而去,带着白骨圣杯,消失在茫茫的草原,消失在远方的海天之间。
面对这个结果,人人面面相觑;那个仗剑挺立的少年,更是“啊呀”一声,昏倒在地,人事不知。
不到最后一刻,没有人能想到,轰轰烈烈、百转千折的白骨圣杯保卫战,最后竟是这么一个结局。
灵洲至宝被盗,妖族军民固然如丧考妣,但更让他们惊奇的是,那个神州远道而来的少年,看到这个结果时,反应竟比他们还大。
看到这一点,他们都十分感动,都纷纷说苏渐品德高洁、急公好义、疾恶如仇。
赞美之余,他们也觉得,苏渐反应有些过大了。说到底这只是一件死物,对他们来说,作用还不如女王手指上那枚“幻象之戒”大。
他们哪里知道,苏渐比他们知晓更多的信息,虽然尚不清楚完整的真相,但就龙族铆足劲儿夺取圣杯的架势来看,对龙族的动机,总也能猜出个大不离。
现在幽冥圣杯、白骨圣杯这两个光暗之杯,全都被龙族所夺,苏渐忧心忡忡,平静了两百多年的人间,恐怕又要迎来前所未有的变数和大劫。
白骨圣杯一失,苏渐便再无心逗留。
当然,离开前,洛雪穹寻访冰妖族之事,也得到了很好的解决。
灵洲惑梦女王承诺,她会持续不断地派精干妖族,前往寒窟山探察。即使寒窟山的冰妖并非晶灵族后裔,她也会帮洛雪穹在妖族势力范围内持续打探。
有了这样的承诺,洛雪穹大喜过望,毕竟对她来说,在灵洲人生地不熟,她所带的那点人手,相比地域广阔的灵洲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先前她也已经派人去寒窟山打探过,发现寒窟山所在之地极为荒远凶险,这样的话还是由妖族女王动用当地的力量,来得更合适。
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洛雪穹毕竟是雪晶国之主,现在东北方有嗜血的魔人国虎视眈眈,又听说亚飒领导的混血军团新近崛起,转战各处,攻城略地,杀伐无数,她不得不早日回到国中,以做万全之备。
于是,当白骨圣杯一失,不用苏渐提,她也有心尽早回去。
在回去之前,心情低落的苏渐,求惑梦女王帮他一个忙。
对他的请求,女王无不应允。毕竟这些天来苏渐二人对妖国的帮助,有目共睹。惑梦女王自己,更是十分欣赏二人的风采,于是苏渐才一开口,她便欣然应允。
原来,苏渐郑重地请求女王,希望女王能再小小地运用“幻象之戒”一回,对着星降之链、月歌之魂施法,让时间倒流成当初的幻影,让他看清当初到底在月歌身上发生了什么。
于是,在起航离开的前一晚,苏渐、洛雪穹和惑梦女王三人,再次来到云荷谷里。
这一夜,正是满月之夜,那轮圆月宛若一只水晶银盘,明晃晃地挂在天上。
云荷谷中,依旧云雾缭绕,但在明月的光华照射下,不再朦朦胧胧,而呈现出一种水晶般的澄澈通透感。
苏渐所求的法术效果,自然不像先前大战那样。
大战之中,惑梦需要运用幻象之心,搅动方圆十里的时空;现在按苏渐的要求,她只需要对寄宿在星降之链中的月歌之魂,对这小小的方寸芥子之地,运用幻象之心的力量。
量变质变,对待如此微小的运用场合,惑梦自然得心应手、游刃有余,不用担心会再出现大伤元气的严重后果。
于是,月雾缭绕中,她开始念动秘咒,催动灵力。蕴藏于幻象之心宝钻中的神秘力量,随之悄悄流转。
山夜寂静,月华正明。
流离于月夜山谷中的云雾,宛若洁白的轻纱,正宜用来作为回放过往秘史的幕布。
随着幻象之心奇异光辉的流转闪耀,有关月歌的过往,开始在云荷谷的迷雾之幕上一一呈现。
溯着时间之河,逆流而上,苏渐看到了一幕幕既熟悉又陌生的场景。
说它们熟悉,是因为有许多都在他这些年来的梦境中呈现过。
说陌生,是因为这毕竟不是幻梦,而是当年真实情景的再现,因此有许多细节,会和梦境中的景象有所出入。
刚开始时,苏渐还能保持镇定地观看,将眼前一幕幕的回溯影像,跟自己历来梦境中的场景,一一印证。
只是,渐渐的,随着云幕之影上开始回溯向与月歌相识的源头,看到那一幕幕刻骨铭心的相识、相知、相恋的场面,在某一刻,月光中的少年,忽然泪流满面……
见他如此,陪他一同观看的洛雪穹,同情爱怜之际,也是神色黯然。
相比少年,这时洛雪穹心中的跌宕起伏,甚至比他还要强烈。
如果说当年灵鹫学院中星湖泛舟时,她还只是从苏渐的叙述中,对月歌之事有所耳闻,那今日洛雪穹,便对当年苏渐和月歌的真挚热恋,一幕幕亲眼所见。
于是,苏渐泪流满面之际,洛雪穹也咬着牙,不断地提醒自己:“雪穹,别哭,别哭……”
这一刻,月自天心照下,雾从四方涌来,温柔洁白的月色雾气,正好让少年脸上的泪痕、少女眼角的晶莹,显露无遗。
看到他们这样,惑梦女王忽然心有所感。
作为寿命悠长的天狐之族,她经历过的风风雨雨,比眼前这两位少年男女更加繁复悠远。
金戈铁马、钩心斗角,或是当年月下花前、心动怦然、生离死别、撕心裂肺,她哪一样没经历过?
于是看着眼前两位少年男女伤心落泪,她的鼻子也忽然觉得有些酸酸的……
当然云荷谷中的追根溯源,呈现的并不仅仅是这些儿女情长。
苏渐发现,当日无论自己被恶龙追杀,还是月歌后来的陨落,全都指向了一个人——巫龙之王撒菩勒伯。
无论是自己,还是月歌,在当初都反复提到了一件事:
撒菩勒伯,正在推动一个邪恶无比、可怕无比、血腥无比的净世计划。
虽然已经过去了好些年,苏渐再次看到自己和月歌提起这件事时,即使还是不知内容细节,但心中依旧轰然悸动,一时间浑身颤抖,四肢冰凉。
这样的大事,他自然刻骨铭心,默默地记在心中。但有一件他耿耿于怀的事,却在今夜的云荷谷中,让他看到了一个始料未及也匪夷所思的结果:
圣龙皇之女、龙之帝国的未来继承人,因为“勾结外族、刺杀重臣”,最后被惩罚、被放逐、被囚禁,而那个下令之人,竟然不是想象中的撒菩勒伯,而是圣龙皇!
这太出乎苏渐的意料了。
刚开始时,他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但正好幻象之心的时间逆流幻影之术,并非完全的次第顺序,时不时会出现“乱流”现象,便让苏渐多了两三次重看这个细节的机会。
他发现,自己没看错,下令之人就是圣龙皇!
即使如此,他还抱着可能是圣龙皇被人蒙蔽的念头,毕竟“虎毒不食子”嘛。
但他再次失望了。
通过三四次反复观看,他发现这位龙族至尊下令时,神志非常清醒,态度十分果决,根本不像是被人蒙蔽。
甚至当他最终下令放逐镇压亲生女儿之时,那位巫龙亲王撒菩勒伯,还替月歌求了情!
看到这样的场景,苏渐只觉得无比荒唐。
“这完全不符合常理。”他心中想。
作为玄武卫的精英,苏渐并没有被眼前所见的表象完全说服。
他心中的疑团依然存在。
他觉得,这中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不为人知的诡异之事。
当然,通过这些溯流幻影,苏渐还知道了圣龙皇的名字——达纳瑞姆。
达纳瑞姆是龙族语,翻译成汉唐语大致就是:值得奉献全部身心、充满辉煌圣光的天国神庙。
取这个名字,倒也符合圣龙皇受八方膜拜、唯我独尊的地位,但就是语意太长,没法像月歌和沧雪那样,缩减成神州大陆古老的人族文字。
说到这个,在来自龙渊列岛的龙族人眼里,神州大陆上人族所创造的一切,都很卑贱低下,微不足道。
唯有一样,那便是神州上有数千年历史的古老人族语,却受到这些自视极高的龙族的尊敬和重视。这些年来,缩减自己的姓名,用人类文字来表达自己名字的龙族,越来越多了。
当然,“达纳瑞姆”这样的圣龙皇之名,一般很少有人知道。龙族之人奉龙皇如神明,从不敢直呼其名,那人族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所以圣龙皇的名字,本来也算一个秘闻,但现在和苏渐看到的那些惊心动魄、始料未及的事情相比,区区圣龙皇之名,反而退居其次,没引起他多少注意了。
在惑梦女王的帮助下,苏渐终于看清了一些失去的记忆。这一刻,他的心中,既惆怅,也开朗。
虽然这样的浮光掠影,无法让他看清真正的全貌;但正所谓管中窥豹,他相信以后只要自己奋力追寻,当初那些隐匿在深厚帷幕后的真相,总有一天会大白于天下。
经历了云荷谷中这一夜,苏渐再无牵挂。
第二天一大早,他便和洛雪穹一起,向惑梦女王告别。
离别灵丘之际,惑梦女王安排了盛大的欢送仪式,天上有妖国的羽族、蝶族翩跹飞舞,提着花篮撒下五颜六色的花瓣,地上有虎狼之族的勇士,在古道两旁雄赳赳地排开,人手一杆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于是飞花满天、旌旗遍地,有心的灵洲女王,将这样离别的场面弄得既雄壮,又浪漫。
众人瞩目下,漫天飞花中,惑梦在花语古道的灵丘起始处,跟苏渐二人执手话别,依依不舍。
见她恋恋不舍、眼神惆怅,苏渐心中不忍,忽然叹息一声道:“唉,这灵洲,真不好。”
“嗯?怎么了?”惑梦诧异地看着他。
“我说它风水不好。”苏渐一本正经道,“也不知是否八字相冲,才来第一次,便惹得一身伤回去。所以恳请女王陛下,以后无论有事没事,都别联系我。这灵洲,我是不会再来了。”
惑梦一听,恼道:“这么绝情?”
刚说到这里,她便瞥见少年煞有介事、似笑非笑的表情,便忽然醒悟了。
她“咯”的一下笑出声来,然后立即板起脸说道:“苏渐,你这么绝情,别怪我略施小惩了。”
“什么小惩?”苏渐讶异道。
“你不知我们灵洲有蛊术吗?”惑梦道。
“那又怎样?”苏渐不以为意道。
“你忘了,我要在万灵妖宫的贤灵堂中,塑你的雕像。我灵洲蛊术神异非常,只要对你的雕像下蛊,包你头痛脑热、浑身无力。”惑梦笑吟吟道。
“哎呀,太可怕了!”苏渐一副惊慌惶恐的样子。
“谢谢你。”正在苏渐还想插科打诨之时,惑梦忽然无比温柔地说道。
“嗯。”苏渐收起嬉笑之容,看着女王,眼神真挚地说道,“不用客气,因为,我们是朋友。”
“嗯……苏渐,雪穹,我们还会有再见的机会,是吗?”惑梦看着两位海外而来的少年男女,满眼期待地问道。
“一定会的。”苏渐和洛雪穹齐声答道。
“我想也是。”位高权重的灵洲女王,这时眼中却是无限的孤独和落寞。
她看了看洛雪穹,又看了看苏渐,不知想起什么,便笑道:“你们人族,说‘事不过三’,满三才吉,我们相聚才一次,所以今后还要至少再见两次呢。”
听到她这么说,苏渐立即想到,这是上回云荷谷中,面对女王的吸血渴求,自己编出来的瞎话。
想到这个,苏渐回忆起那晚惑梦吸血的急切模样,便脱口说道:“女王,以后如果你熬不住,就来找我。嗯,我也得养精蓄锐了,否则经不起你的吸吮了。”
此言一出,众皆侧目!
妖族们慑于女王的威严,不敢有任何怪异的表情流露,但洛雪穹一脸奇怪的表情,朝苏渐看去。
见她这样,苏渐一愣,虽然不明所以,也忙叫道:“是治病!是吸血治病!”
苏渐二人的灵洲之行,就在这样的谑言笑语声中结束了。
此后,他们便乘着羽帆雪蚌船,离开了灵洲,扬帆远航,往东北方向的神州大陆回返。
不知是否巧合,离开灵洲的这一天,和当初来时的第一天一样,天气好得出奇。
偌大的海洋,罕见的风平浪静,雪白的羽帆雪蚌船在海面航行时,就好像在一大块静止的湛蓝水晶上滑行。
看着海静波平、云空如画,苏渐手抚船栏,回想起这些天来发生的事,觉得好像幻梦一场。
“在想什么呢?”正发呆之际,苏渐忽然听到一个清泠泠的声音。
“什么也没想。”苏渐回过头来,微笑地看着洛雪穹。
“肯定是想那女王了。”洛雪穹抿着嘴笑道。
“哎呀,被你猜中了!”苏渐夸张地叫了起来。
“别没正形,”洛雪穹嗔怪一句,便正色道,“苏渐,有件事我想不通。”
“什么事?”苏渐问道。
洛雪穹没有马上答话,而是用手理了理额前的发丝,这才说道:“苏渐,我想不通的是,此次灵洲之行,你为何如此卖力?其实,若只是阻止龙族,没必要帮惑梦剿灭叛乱的。那一晚,你还冒那么大凶险,不仅以身做饵,最后还用命相搏,堕入深渊才杀死山魈之王。”
“这个问题,我也正想跟你说。”苏渐凭栏远望,看着远方浩荡无涯的一色海天,肃然说道,“没来灵洲前,我还没觉得如何,但这次踏足灵洲,我才明白,以前我等自居神州天朝上国之人,不仅我族,还有龙族,其实都小看和忽视了远在海外的灵洲妖族。”
“这回亲来一看,他们不仅人口众多,部族军政自成一体,更重要的是,他们有自己的文化和语言。”
“如果这些还不算什么的话,雪穹,你知道吗,这些天来我注意到一件事,那便是灵洲妖族竟流传着自己的语言辞典!”
“什么?”洛雪穹一听,也十分惊讶,“他们竟然有了辞典?”
“是啊。”苏渐点点头道,“我是玄武卫,自然时刻不忘老本行。我对灵洲的风土人情多加留意,确实看到,他们的长者在跟孩童教授妖族语时,往往都有一本用来参考的辞典。”
“雪穹,你也知道,任何一个种族,就算有了自己的语言,也没什么大不了,毕竟哪天天灾人祸一来,说灭也就灭了。”
“但一旦哪个种族,有了自己的辞典,那就不得了,他们会有自己的信仰、文化、传承、种族认同感,从此很难被忽视,更别说被消灭了。”
“所以,将来万妖之地的灵洲,对我们神州来说很可能十分重要。很多事情,也很难说是对是错。我刚才发呆时便在想,这回我杀死山魈部族的首领,一时看好像义愤出手,消灭了奸佞背叛之人,但从长远看,这样插手妖族事务,有可能变得很危险,也不知是福还是祸。”
对苏渐这番话,和他并肩而立、眺望海天的冰雪少女,深以为然。
“你想得真是深远。”她侧脸看着身边的少年,觉得他比自己想得更深、想得更远。看着湛蓝海空中这张英气清俊的脸,她内心里的那丝爱慕之情,不知不觉变得更浓了。
冲动之下,她忽然说道:“苏渐,以你的见识,将来都快能当我雪晶国的国主了。”
冲动下说出这句话,她不知想到什么,忽然间脸红了。
“哈,别取笑我了。”苏渐却没想那么多,闻言只是笑道,“雪穹,也就是你看得起我。我苏渐在华夏国中,只不过是个小小的玄武卫,你开我这样的玩笑,真是折煞我也。”
听他这么说,洛雪穹没来由的有些生气,扭过脸不去看他。
专心看着眼前几只上下翩飞的雪白鸥鸟,洛雪穹心中无奈地想道:“唉,苏渐,你真是个笨蛋。刚才说出那一番话来,显见心怀天下。别说一城一国,就连两洲之间的纵横之策,都被你说得头头是道。可是啊,人家这么简单的暗示,你怎么就听不出来?”
“我不是想要你答应我什么、承诺我什么,可是连这样小小的暗示都听不出来,你、你……你还是那个连亚飒都佩服的足智多谋之人吗?”
一想到苏渐这么笨,洛雪穹就觉得气恼非常。别看她性子冰霜雪冷,但到底是女孩儿,心中有气,跺一跺脚,说走就走,转眼便拂袖而去。
见她忽然就生气离开,苏渐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正想追上去问问什么情况,却欣喜地看见女孩儿又折返身来。
“苏渐,忘了跟你说一件事。”这时洛雪穹的脸上,已经看不到半分懊恼。
“什么事?快跟我说说!”苏渐连忙殷勤地问道。
“就是那一晚,”洛雪穹脸色潮红,羞赧地说道,“就是妖族庆祝的那一晚,在我去找你前,那狼王裂风,竟想、竟想对我图谋不轨,但还是被我一掌打翻,然后我便跑去找你了。”
“哎呀!”苏渐闻言十分吃惊。
因为刚才不知洛雪穹怎么就突然生气离开,苏渐觉得自己这回要表现得聪明点。
于是他立即义愤填膺地大叫道:“狼王这厮,果然色胆包天!喜欢乱叫人名字就罢了,没想到行事还这么恶劣!雪穹,你做得对!身为女孩子,就应该晓得保护自己,不让淫贼得逞!”
说出这一番慷慨激昂的话来,苏渐便心中窃喜地期待洛雪穹的称赞。
没想到,在他期待的目光中,白裳少女却再次拂袖而去,直到这天晚上吃饭前,都没再理他。
这一晚,苏渐躺在客舱中,听着船舱外猛然打起了响雷,下起了瓢泼大雨,涌起了滔天巨浪,便深有感触。
听着海浪拍打船舱的“哗哗”声响,他心想:“唉,这女孩儿的心思啊,就像大海上的风雨波浪一样,叵测难明,难以捉摸。尤其这脾气,不知道什么时候说来就来……”
经历了漫长的海上航路之后,他们终于重新回到了神州大陆。
虽然有些小波折,但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苏渐和洛雪穹间的情谊,变得越来越深厚。
只是现在不比当初,他们各自都有自己的职责和任务,于是纵使依依不舍,也终究有“分道扬镳”之时。
临别之际,正是黄昏降临。
落日余晖斜照,草路烟尘中,洛雪穹正欲分别,忽想起一事,便有些不放心。
“苏渐,你那个做法,是极巧妙。”她略有忧心地说道,“只是,把那个人留在灵洲,会不会鞭长莫及?”
“嗯,”苏渐道,“此事我也想过。但风口浪尖上,我一回华夏国中,便成众矢之的,实难做任何手脚。”
“所以将那人暂留灵洲,也是不得已之计。不过雪穹你放心,本来他就需要一段时间休养,之后的事情我已拜托惑梦女王,让她无论如何要帮我这个忙。”
“嗯,也算万无一失。”洛雪穹点点头道,“云荷谷中,你也算救她一命,这件事情,对她来说只是小事一桩,定然会尽心做好。苏渐——”
“什么?”苏渐看着欲言又止的少女。
“你……真的要掀起这么大的腥风血雨吗?”洛雪穹有些迟疑地问道。
“哈,连你都要心软吗?”苏渐笑着看着她。
“不是,我是……我是担心你。”洛雪穹道。
“谢谢。不过,此事必行。”那抹熟悉的坚毅之色,又浮现在少年的脸上。
草路荒尘中,他手按血歌剑,看着远方的如血残阳,沉声说道:“雪穹,有句话叫‘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少年屠龙传7:凤凰照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