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匹夫一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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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匹夫一怒
这当口,丁灵珊先忍不住了。
只见她腾地一下子站起,瞪着来人道:“李碧茗,我们在这儿吃东西聊天怎么了?好酒楼你以为我们吃不起吗?咱们就是享受这朴实亲民的派头!”
“不像有些人,”丁灵珊一眯眼,冷笑着看着李碧茗,“整天眼睛长在头顶,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了,莫名其妙地胡说八道!”
“哟哟,某人找的新女伴,还真不错,”李碧茗阴阳怪气道,“你看这牙尖嘴利的样子,将来一定能三从四德、相夫教子呢!”
“我说唐、师、弟——”李碧茗不等别人反应,转向唐求拉长声调道,“好歹我俩也有一段情分,别怪我没提醒你,要找个新女伴,也找个好看点的。你看你现在找的这个女人,胖就罢了,还牙尖嘴利的,简直丢我的脸!”
“你胡说什么?!”一听她侮辱丁灵珊,唐求顿时暴跳如雷吼道,“李碧茗你这个贱人,说我什么都好,不许你污蔑灵珊!”气急之下,唐求攥起拳头,就要对李碧茗不客气。
“等等。”苏渐见唐求冲动,立即拦住他道,“别动手,我等好男儿,即使打的是无知泼妇,终究不好。”
“你说什么?!”本来装模作样的李碧茗,一听苏渐的话立即气得脸色煞白,也不装了,尖叫道,“苏渐你好大胆子,竟敢说我是无知泼妇!”
“咦?”面对李碧茗的怒火,苏渐却是一脸淡然的样子,转过来看着她,悠悠地说道,“谁说你是泼妇?本铁卫明明刚看到辖区内的一位知名泼妇,刚从街边缓缓走过,便有感而发说了一句。怎么李师姐你,自领了这无知泼妇的头衔?”
“你!”面对苏渐这绵里藏针的话语,李碧茗简直比刚才唐求暴躁骂她还难受。
按李碧茗的骄横性子,就想立即翻脸动手。不过一看少年老神在在的从容模样,李碧茗顿时又冷静下来。
她想到,先不管苏渐怎么可恶,这浑蛋一身功夫却是神秘莫测,这一年来杀过龙兵,砸过赌坊,逮过凶手,若真动起手来,自己必定吃亏。
心中转过这些念头后,专门来找茬的李碧茗,竟一时平心静气。
沉默了片刻,她忽然换了一种柔和的语调,跟胖少年说道:“唐求,明天是你的生日吧?”
“是又怎样?”唐求瞪着她没好气道。
“呵,我果然没记错。”李碧茗一笑说道,“这样,好歹我们也是朋友一场,就送你件生日礼物吧。”
“老子才不稀罕你的礼物!”唐求生硬说道。
“哈哈哈!”李碧茗忽然猛地爆发出一长声大笑!
她用一种跟女子身份很不相配的张狂劲儿叫道:“唐求,你不识好歹,我不怪你。可是这件生日礼物,就算你不要,我也送定了!”
“你!”唐求忍不住又要动手教训她,但这时苏渐还是再一次将他拦住。
“是什么礼物要送给我兄弟啊?”苏渐竟也用一种平和的语调问李碧茗。
“还是你懂礼貌,”李碧茗赞叹道,“要不说你这兄弟没你有出息呢。”
“少废话,快说!”苏渐不客气道。
“说就说,你凶什么凶?”李碧茗道,“看过了明天,你还敢不敢跟我这么凶!实话告诉你们吧,”李碧茗既张狂又骄傲地道,“明天,就是明天,中秋节这天,我就要和高敞高公子,在他确立家主继承人资格的庆典上,订婚了!”
“这样啊,是不是要恭喜你?”苏渐淡然道,“这应该遂了你的愿吧?终于攀上高枝了?”
“你……”苏渐这样半死不活的淡然态度,倒让李碧茗好似喝水噎了一下。
“呵呵,苏渐,你别得意。”不管怎么样,说出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后,李碧茗整个人轻飘飘的。
“苏渐,你了不起是吧?搞定了洛雪穹?要抱得美人归了?呵呵,我好心提醒你,想得美!你别忘了,前些天那冷脸女人遇到了啥?!”李碧茗恶毒地说道。
“李碧茗你个贱人!”到这时唐求再也忍不住了,破口大骂道,“我以前怎么会瞎了眼看上你,你根本就是个恶毒女人,大泼妇!”
“唐求,别跟她逞口舌之利。”苏渐转向李碧茗,手一指外面街上,冷冷说道,“我等好好喝酒,你少在这里乱吠,赶紧给我滚!”
“好!”李碧茗的脸上,呈现出一种极端兴奋后的不正常红色,连声尖叫道,“滚就滚。到今天为止,你们说什么都可以。不过,说什么‘逞口舌之利’?哈哈,我看你们这种人也只剩口舌之利了吧!你看你们俩,谁不是出身卑贱的贱民?哪一个、浑身上下哪一处,比得上我家钟鸣鼎食的贵胄高公子?”
一直小心做人的李碧茗,到今晚已觉得,自己当定了未来高家门主的夫人,从此便可傲视京华。
于是她整个人都好像飘浮在云端,说出各种以前想也不敢想的狂妄话。
到得此时,李碧茗也算把所有想说的话都说完了,便觉得畅快无比。
自己的话说完,她根本没兴趣听别人说什么,便一仰头,趾高气昂地走了。
“小人!贱人!”见她远去,唐求骂声不绝。
相比愤怒的胖少年而言,苏渐看着李碧茗逐渐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却只是冷笑不已。
“苏渐,对不起。”唐求忽然转过脸来,对少年说道,“没想到因为我一时糊涂,上次让你流血,这回又牵累你受辱,实在对不起。”
平时嬉笑怒骂、没个正形的胖少年,这时候竟似双目含泪。
“咱们是兄弟,说这个干吗?”苏渐不以为意,端起酒杯,跟唐求放在桌案上的杯子碰了一下,一扬脖,一饮而尽。
这时一旁的丁灵珊,看着唐求眼眶含泪,不仅丝毫没有看不起的意思,反而柔声安慰:“求求,别不开心了。这种女人,认清最好。她还来嘲笑你呢,但我却要说,她根本配不上你!”
说到这里,丁灵珊想起刚才的事情,还是气不打一处来,便叫道:“苏渐,唐求,你们不知道,这女人最可恶了!她一向虚荣,势利,平时在你们男学生面前装淑女,回到女宿后就牙尖嘴利,到处搬弄是非,从中得利。我们女学生中很多人早就看她不顺眼了!你们别生气,等我想办法,一定要教训她一顿,帮你们出气。”丁灵珊颇有女侠之风地说道。
“谢谢师妹好意。”苏渐拱拱手道。
说完这句,他转过脸去,看着长街中远近夜色里飘摇的灯火。
沉默片刻后,苏渐回过头来,举起酒杯向丁灵珊示意,然后悠悠说道:“灵珊好意,师兄心领。不过此女对我兄弟做下的事情,已不是教训一两顿这么简单了。”
“你要怎么做?”丁灵珊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我说唐求,”没想到苏渐话锋一转,转向唐求道,“明天是你生日,没错吧?”
“没错啊,你问这个干吗?”唐求有些摸不着头脑。
“是就好。”苏渐笑道,“明天兄弟我有一份生日礼物送你——是大礼!”
唐求闻言大惊道:“苏渐,咱兄弟俩还送什么大礼?花那个钱,浪费!你若真有钱的话,还不如先借给我……”
唐求还要絮叨,苏渐却打断他道:“唐求你不知道,这礼物,对咱兄弟二人都有用,既送给你,也送给我自己。”
听他这么说,唐求虽然还是不明所以,但已放下心来,连说道:“这就好,这就好,大家都能用,不浪费。”
此后这三人又小饮几杯,苏渐便推杯而起,对唐求二人说道:“时辰不早,我便先回。唐求你也别喝太多,记得送灵珊师妹回去。”
“晓得,晓得。”唐求此时已有些醉眼朦胧。当苏渐结账离去时,他也不以为意。
“求求,”看着苏渐远去的背影,丁灵珊忍不住好奇地问道,“你说,苏师兄会有什么大礼,既送给你,又送给他自己呢?”
“是螃蟹,”唐求想也不想,笃定说道,“秋风起,河蟹肥,苏兄弟定是买来一篓大螃蟹,正好我兄弟二人下酒分吃掉。”
“吃吃吃!”丁灵珊嗔道,“你就知道吃!还大螃蟹呢。依我看,苏师兄怎么会送这样的礼?他这人,绝不简单!”
“他当然不简单了!”唐求大大咧咧道,“要是简单,还敢去招惹洛雪穹?你看我,也就只敢勾搭你——”
“你说什么?!”丁灵珊顿时不依,过来就要挠唐求的肋下。
对这胖少年来说,肋下肥嘟嘟的痒痒肉最是怕痒,即使丁灵珊没有苏渐的血瞳心眼,也早就识破他这命门。
于是这对小情侣笑闹了一阵后,也就相携回学院去了。
第二天,便是中秋佳节了。
中秋月圆之日,正象征阖家团圆。对于继承了神州衣冠的华夏之人,这一天非常重要。
当然京华城里,今年这个中秋节,对两个人来说,意义却比其他任何人都要重要。
这两人,自然一个是高敞,一个是李碧茗。
高敞即将在中秋这一天,正式成为京华高氏门主的继承人。
而李碧茗,因为臭味相投,也终于修得正果,被高敞接纳,就在这个仪式上一并订婚,所谓的“喜上加喜”。
可以说,这一天不仅是高敞、李碧茗的好日子,也是所有依附追随高敞之人的好日子。
于是一大清早,承担仪式场地的弥勒禅寺的外苑中,早已张灯结彩,彩台高筑。
所有高敞一系的人马早早到来,在仪式场地中来往穿梭。他们所有人,都在喜气洋洋地等待那个荣耀时刻的到来!
高家仪式庆典所在地弥勒禅寺外苑,虽然是寺庙所属,却并非真正的寺庙。
因此在世事艰难之际,禅寺的和尚们也积极拓展营收,把这场地阔大、古树成荫的禅寺外苑,租给各类善信举行仪式。
所以别说是继承人仪式和订婚庆典了,弥勒禅寺外苑连财主娶小老婆的仪式也都承接过。
选择弥勒禅寺外苑这地方,是高敞坚持的结果。
这小子一直觉得,这个新京华香火最旺盛的寺庙是他的福地。
以前有什么事,不管好的坏的,他都会来弥勒禅寺中祈祷。
最终的结果,显然都很不错:他高敞至今一直顺风顺水,除了对上苏渐那小贼稍有不顺,其他都非常顺遂。否则,也不会有今日这个高氏继承人确立仪典。
当然,到现在为止,高敞还是觉得,苏渐只是疥癣小疾。
“苏渐这贱民,除了运气好,其他还能有什么?倒是自己高家那些旁支别系的叔伯兄弟,才是自个儿将来执掌高家的大敌。”
说实话,平时高敞总是趾高气昂,在一般人眼里总是摆出个非常欠揍的高傲姿态。不过今天,作为胜利者,即使碰上平时族里不对付的竞争者,他也都尽力摆出一副平易近人的姿态。
但他这么做的效果很一般。
族里那些兄弟,谁不知道他的为人?高敞这姿态看在他们眼里,完全属于“纡尊降贵”、“折节下交”,反倒更加惹人生气。
这一天对高敞的父亲高元博来说,也是个大喜的日子。
虽然高元博是当朝正三品的尚书高官,还掌管户部这样直接与钱粮相关的肥水衙门,但他反而觉得,自己高氏一门内的明争暗斗,甚至比朝堂政争还让人头疼。
好在,虽然最近他这宝贝儿子出了几次纰漏,但在他使尽浑身解数,不惜做了几场苦肉戏后,还是让儿子顺利过关,得到高家太爷一辈的首肯,顺利拿下高氏门主继承人的身份。
当然,今天虽然打心眼儿里高兴,高元博高尚书,暗地里却把一个名字念叨了一遍:“苏渐是吧?好!好!一个寒门贱民、龙血者弃子、玄武卫小杂役,竟然几次三番跟我家敞儿做对。我前段时间忙于保敞儿过关,等今日仪式一过,尘埃落定,少不得要腾出手来,收拾收拾你!”
道貌岸然的户部高尚书,心中已开始转着凶恶的念头,准备亲自对苏渐下狠手了。
当然了,对这件事高尚书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要一个寒门少年性命这样的事,放在他高元博眼里,跟碾死只臭虫有两样吗?
高大尚书的注意力,还是放在他亲弟弟高元盛的身上。
高尚书这弟弟可不简单。高元盛在当今朝中,已坐上翰林院掌院学士之位。
还别说翰林院掌院只是正四品,连个从三品也没到,比大哥高元博的户部尚书整整低了两级,但这个官职本身却是无比的清贵。
按以往惯例,最后入阁为相的,不是高元博这样看起来实权满满的事务高官,而常常是整天不做实事的翰林院掌院学士。
其实这种清贵官,要的就是不掌实务。要知道这世上动嘴皮子最简单,哪怕说得天花乱坠也没人管,怕就怕去从事具体事务,那样即使再小心,也总能让人找到把柄。
所以,从清贵官中拔擢宰相,也是对宰相这个百官之首的保护。
否则,当过事务官,曾动辄被人找茬,落下各种把柄,还怎么做百官之首,维护“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严?
而翰林院掌院这职务,在龙族压境的今天,还有着更重要的权势,那就是屠龙、灵鹫二学院,是置于翰林院掌院学士管辖下的。
这两座学院,声誉何等显赫?
学院的毕业生,虽然名义上,最终都以当朝皇上光武帝李翊为座师;但有这么一层关系在,翰林院掌院学士分明就是每年都多了许多精英学生啊。
就这一点,别说高元博这个大哥了,朝野不知有多少人羡慕眼热高元盛的这个职位了。
在高家这豪门中,父一辈的两位高氏人杰明争暗斗,连带着他们的子女,也都互相不服气。
高元盛生子生得早,其子名叫高轩,现在可是正八品的翰林院五经博士。
这官职听起来有点傻,但高元盛为儿子博得这个位置,却一点都不傻。
既然老子是翰林院首席官员,那高轩在他的庇护下,将来怎么会不飞黄腾达?
豪门的一氏两支中,怕的就是这样势均力敌的状态。
索性高元盛这支彻底暗弱也就罢了,谁料其权柄声势竟然并不亚于大哥,于是形势就变得有意思了。
高元博、高元盛虽然是亲兄弟,在朝中时却是互相帮衬时少,相互拆台时多。高敞和高轩,更是互不买账!高敞鄙视高轩是耍笔杆子的文弱书生,高轩却认为高敞是胸无点墨、只知动手动脚的莽夫。
相互已经看不上,再加上还有高家门主权柄的争夺,于是这两支高家人就更加明目张胆地互相争斗了。
所以现在的高家中,不仅高氏族人本身,就连那些下人们也都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派,相互斗得鸡飞狗跳。
当然,一切纷争,到了今日,就将落幕。
高元盛一系,终究还是在豪门内斗中败下阵来,其长兄和长侄大获全胜。
待今日继承人仪式过后,那些原本依从于高元盛的外围人士,就要见风使舵,倒向高元博这一派了。
当这一天终于到来,清癯儒生风范的高元盛,看到这样的场景,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大骂,骂这个长子继承的礼法简直不像话。
这时候他却忘了,自己平时才是华夏朝最维护祖宗礼法的那一个。
再说高敞。刚才他去了外苑东侧的一处偏厅内堂,看到了正在被婢女化妆的李碧茗。
“没想到这妮子,这一盛装打扮起来,竟也挺好看。”看着描眉画鬓的女子,高敞不由得心中感叹。
“是公子来了?”本来低头妆扮的李碧茗,感到有人来,抬头一看是高敞,顿时喜上眉梢。
“你看奴家这妆容好看吗?”大喜之日,李碧茗也变得如同羞涩喜悦交织的小女孩,认真地问高敞。
“好看,好看!”高敞笑道,“是我选中的新娘子,怎么会不好看?”说着话,他便走近,在李碧茗腮上吻了一下。
“公子好坏……妆花了。”李碧茗羞涩地说了一声,便忙着对着菱花铜镜,用粉扑蘸着胭脂补妆。
如此用心打扮之时,女子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看着菱花镜里自己美丽的颜容,李碧茗忍不住有一句话在心里反复盘桓:“结就来生双绾带,写成今世不休书!”
幸福感满溢地思忖时,李碧茗忍不住念出声来。
高敞听了,也不由得一阵大笑,揽过女子一阵拨弄,跟着念了这句喜庆诗句,一时间也觉得平生无如此刻乐也。
说真的,这高敞高大少,能答应娶李碧茗,完全只因为她出身没落贵族,又对高敞百般顺从,于是高大少便觉得,与其娶个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做大房,还不如就娶李碧茗。
这样一来,以后他一如既往地出去花天酒地,高夫人碧茗哪敢管他?
远的不说,近日他就准备绑了洛雪穹侮辱,若换了个高官小姐是自己老婆,那还不吵翻天去?
虽然怀着这样不良的动机,但这一刻高敞在禅寺外苑的厅房中,看得眼前美人眉目如画,被自己一逗娇羞嫣然,便也禁不住动了真情。
当此之时,高家大少爷自觉权势与美人都被自己掌握在手中,那志得意满的情绪,简直难以形容。
终于就快到了庆典正式开始的时辰。
巳时之初,正是旭日升空、光耀大地的时刻。
此时阔大的禅寺外苑之中,到处旌旗林立,各式高氏家族徽纹旗帜,迎风招展,猎猎作响。
高氏族旗,取的是黑底白纹,象征着祖上以军功立家,常年带兵大战,坐卧于白山黑水之间。
不过这样的渊源,周边路过的小民是看不懂的。看着这黑白旗帜,还有人问,是不是谁家死了老人,便租了禅寺外苑举行祭灵仪式。
当到了巳时一刻,只听得三声鼓响,本来还在随意走动、交头接耳的庆典嘉宾们,便都神情肃然地入座。
“终于等到了今天!”
这一刻,今日的主角高敞,在彩台之后看着外苑中坐满的黑压压人群,心情兴奋而激动。
仪典过程,不必赘述,无非是长辈登台宣讲,祭天地,拜皇家。
当鼓乐齐鸣三巡之后,终于到了今日主角高敞登台的时刻!
对今天这个仪式,高敞已经在心中预演过无数遍。
但事到临头他才知道,对这样的大场面,所有的准备都没用。
到了登台时,他头脑一片空白,幸好有专门的礼宾司仪,引领着他做这做那,才避免了出丑尴尬。
眼见这样,高敞心中倒也想:“嗯,果然今日我还只能是坐个继承人之位。要像爹爹那样老辣掌管一族,还差得远。”
这么想着,高敞便登上了红绢铺地的礼台,按照预定的流程,由两位家中族老颤颤巍巍地替他披上象征高氏继承人的雪纹玄裳。
族老年事已高,动作缓慢,披衣的漫长过程,倒让高敞有时间平复心情,变得从容自然。
于是,他有暇看到,台下那位一直跟自己明争暗斗的堂弟,此刻正站立在人群之中,看向自己的眼神,如喷怒火。
还别说,越是看见堂弟如此,高敞就变得越是开心。
面对堂弟愤恨的眼神,高敞嘴角上翘,回以一个无声的轻蔑笑容。
见他如此,无论是高轩还是他老爹高元盛,霎时间变得脸色铁青!
无声的暗战中,所有繁文缛节也差不多完成。于是整个仪典最重头的一场戏终于到来!
只见当今高氏门主高元博,持着一封朱帖,准备交予高敞。
这封大红朱帖,正面绘着高氏族徽,四周洒着亮闪闪的金粉,内胆用的是素绢而不是白纸,上面写着确立高敞为高氏门王正式继承人。
那时的人最重契约。只要这封朱帖交到高敞手中,高敞这京华高家下一任门主的地位,就算完全确立了。
到得这一刻,不仅平静的高敞激动起来,就连高元博这样的官场老手,也变得格外激动——是啊,谁奋斗一辈子,不是为了子女?就连高元博这样老谋深算之人也不例外。
今日终于确定自己的门主之位传与儿子,对他来说,意义简直不亚于自己当年被提拔为户部尚书。
“对面之人,”高元博努力平复心情,按家传的仪程对高敞问道,“汝已斋戒否?”
“已。”高敞低头,郑重回答。此时他拱手与额平齐,这是所谓站立时最隆重的顶礼。
“汝已沐浴否?”高元博继续问他。
“已。”高敞再次低头顶礼回答。
其实,当高家族老替高敞披衣时,整个禅寺外苑就一片安静。场中人人都屏息凝神,看这样难得一见的重要仪式。
等到高元博登场时,整个场中更是鸦雀无声,只听得见风卷旌旗,哗哗作响。
只是,让所有人都感到意外的是,就在高元博父子二人问答时,他们听到禅寺外苑的大门口,竟然好像发生了一阵骚动!
“怎么回事?”那些德高望重的宾朋,不禁都皱起眉,心里开始怪高家怎么能允许这样低级的纰漏发生。
他们这时候还以为是门口有什么乞丐流民上门骚扰乞讨。
他们还在皱眉抱怨时,那大门口的人群已开始争执起来,而且争吵声还越来越大。
不过这时候,彩台上的高元博父子,还完全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充分享受这期盼了多年的兴奋时刻。
于是一时之间,他们俩竟没听到外面发生的异动。
只是,当高元博照规矩问了几个问题,马上要把大红朱帖交予高敞时,却听得“轰隆”一声巨响!
那禅寺外苑的楠木大门,竟然被人猛然撞开!外苑三寸厚的门板,竟然在一瞬间破碎一地!
到得此时,外苑场中没人不被惊动。
包括高元博父子在内,众人齐惊,一齐朝大门口看去。
让所有人做梦都没想到的是,在高家这么隆重的典礼上,他们这时从破开的门洞里看到的却是,有一大群黑衣卫武士如潮水般涌入,各举刀枪,杀声震天!
兵丁破门,如果说今日仪典真的只是关起门来的高家家事,也就罢了;但今日为了显威风,高元博可是把各地的高氏族长,还有朝中交好的同僚都给请来了!
这一下高元博的心情可想而知。
如果说场上其他人还只是“面面相觑”,高元博却变得跟他亲弟弟前一刻一样,“脸色铁青”!
按道理说,这时候高元博应该带头喝骂才对。但他看见闯进来的是负责刑事侦缉的黑衣卫,第一反应竟是眼皮一跳,心中吃惊想道:“难道是”
……
正心怀鬼胎时,却听高敞已然骂了起来:“你们这些黑狗浑蛋,谁让你们冲进来的?!”
高敞此刻的心情比他老爹更差,同时也是气焰嚣张惯了,这时候自然想骂就骂。
“高敞你瞎嚷嚷个啥?不想活了?”这时冲到彩台前的黑衣卫打头一人,毫不客气地回骂。
“端木楚?”高敞一看领头之人,竟忽然有些发愣。
愣怔了片刻,他脱口道:“怎么会是你?端木大人,我没得罪你吧?你怎么带人砸我场子?”
“砸场子?哼,说什么呢。”端木楚面沉似铁,叫道,“来,苏铁卫,你来说说今日我等来此所为何事。”
“苏铁卫!”一听这词儿,高敞本能地身子一抖,心说要坏。这些天来,“苏渐”这名字对高敞而言,简直就是噩耗的代名词。
心惊之时,高敞再抬头一看,那个正慢腾腾从端木楚身后转出之人,不是苏渐是谁?
“高敞,你事发了!”一身黑色劲装的苏渐,一扬手中的一叠纸,中气十足地叫道。
一听“高敞”二字,高大少面如土色,但他旁边的老父高元博高尚书,不知怎么,第一反应竟是一下子松了一口气。
不过高尚书很快就反应过来。
“混账!你胡扯浑说什么?”
一听黑衣卫抓人的套话今日竟然用在自己宝贝儿子身上,高元博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胡扯?”面对当朝三品大员,苏渐却是神色自若。
只见他一个纵跃跳上高台,面对高元博侃侃而谈:“尚书大人,我等玄武卫兄弟今日前来公干,怎么能是混账胡扯?我劝尚书大人您在没弄清事实前,请勿污蔑我等兄弟。”
“你你你——”被苏渐这样一呛,高元博顿时气得浑身抖如风中秋叶!
已经多少年了?从来没人敢这样跟高元博高大人这般说话!
于是他手指着苏渐,声音颤抖骂道:“你、你……哪来的狗东西?还不给我快滚!”
多少年没人这么对他的后果是,这时候高尚书想用最恶毒的话语来骂苏渐,却发现“书到用时方恨少”,竟然词汇量不够。
“滚?狗东西?”本来苏渐还有些恭谨姿态,一听这话,顿时挺胸抬头,在高家父子面前把腰挺得笔直。
而傲然挺立时,本就英俊洒脱的少年,更显得卓尔不凡。本来一袭黑色劲装只是玄武卫规定制服,这时候却衬托得他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傲然伫立在云空下、高台上。
见他如此,台下有些高家旁支的大姑娘小媳妇,竟一时没忍住,把家族仇恨抛到脑后,不时地拿眼偷瞄苏渐的身材面容。
而苏渐此时目视高尚书,昂然说道:“禀高大人,在下既不是狗东西,也不会滚。本来今日本铁卫前来,只是寻常公干抓人,既然大人您这么说,那说不得,我便要正告你——”
当此之时,青空如洗,旗卷如龙,整个禅寺外苑只听得见少年清越响亮的嗓音回响:
“高大人,我玄武卫一众兄弟,保皇屠龙,一片忠心,日月可鉴!我苏渐在此要正告某些人,千万莫要暗中使坏。若是暗动歪心,克扣粮饷,让我等出生入死之众饿了肚皮,那我玄武卫上千兄弟,决不答应!”
原来此来之前,轩辕鸿大统领怕苏渐下手温柔,早就把高尚书克扣粮饷这件事暗示给了他。
而苏渐这口才,真是上了一定水平。这一番话说出来,本来只是应付差事、跟着往前冲的一众玄武卫,直听得感同身受、热血沸腾!
于是苏渐话音刚落,他们便自发地齐声大叫:“决不答应!”
这句话说得齐心协力,重复了几遍,声震四壁,回荡不绝,直惊得围墙外秋树上的昏鸦飞腾而起,呱呱地哀叫着飞向远方。
到这时,本来只想应付任务的玄武卫,被苏渐这番话激起共鸣,血冲头顶,已起了同仇敌忾之心。
到这一刻,再没人敢小看台上傲立如枪的少年。
玄武众卫,皆在暗中直挑大拇指:“果然不愧是‘孤胆屠龙’苏铁卫!”
还别说,以前也有人隐约提起这称号,没多少人当真;但从今日起,苏渐这“孤胆屠龙”的名号,便被在场的玄武卫兄弟口口相传,渐渐流传出去。
玄武卫同仇敌忾,士气高昂,对高家这一方就不算是什么好事了。
于是面对脸色煞白的高元博,心气儿也上来的端木楚冷冷说道:“高大人,我劝你还是好好听咱苏兄弟把话说完。”
“哼!”面对皇帝的小舅子,高元博也不敢放肆,哼了一声,也就顺势往旁边避避,暂时不作声了。
“运气!”见高元博终于退让,苏渐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
“高敞!”没了任何顾忌,苏渐往高敞面前跨进一步,如雷鸣般喝道,“我来问你,你可是新京华城三元坊街人士?”
“是又怎样?”见爹爹都退让了,高敞这时候也不敢放肆。面对少年程序化的提问,他没好气地应了一句。
“是你就好。”苏渐冷笑道,“你已经犯下滔天大罪,且听我一一宣来!”
“什么?!”听到他说要宣布罪行,高敞顿时觉得不妙。
当他正要往旁边跑,早有几个黑衣卫精壮武士扑过来,从两边一把将他揪住!
“苏渐!你浑蛋,你公报私仇……”被制住的高敞叫骂不绝,“你——”
还要再骂时,已有人十分娴熟地往他嘴里塞上一团破布。
没了他的聒噪,接下来苏渐便故意用十分响亮的声音,一桩桩,一条条,把高敞那些罪行响亮地宣布出来。
刚开始时,袖手旁观的高尚书听了,还直撇嘴,心说“刑不上大夫”,高敞是自己这户部尚书高官之子,这点罪名算得了什么?
但没想到,从第四条开始,高元博便越听越心惊:
什么蹂躏残杀数十名妇女,私卖大量管制军资,陷害逼死多名郊县官吏,甚至和敌国龙族还有不清不楚的联系!
这一桩桩、一件件,不仅性质严重,数量还非常多,于是本来看着一表人才的高敞,在那些和高家没什么关系的宾朋眼里,渐渐形象变得和魔鬼无异。
“污蔑!都是污蔑!”这下高尚书也顾不得什么形象了,不断地嘶吼大叫,气急之下甚至跨步向前,扬手想要打苏渐。
当然聪明如高元博,自然不会这么容易冲动。在他的手刚举起时,他便看到了对面少年嘴角露出的一丝冷笑。
看到这丝冷笑,高元博突然浑身一个激灵,心想道:“哎呀!高元博啊高元博,你怎么这么傻?刚刚这些黑狗还在嘀咕,这狗少年是什么‘孤胆屠龙’。以他这样的狡诈,说不定正等我一冲动扑过去,然后随便一指头戳死我!事后还把我安个‘袭击公差,不幸身死’的罪名——哎呀,他完全干得出,好险好险!”
一念及此,高元博顿时冷静。
不过,虽然他自己没动手,但不等于他就不想动手。
现在这场面他也看出来了,今日事情绝难善了。很明显,如果让黑衣卫的人就这样把宝贝儿子捉走,那么以苏渐这个狗东西的无耻程度,敞儿这辈子就再难脱出牢狱了。
心中计议已定,高元博冷笑一声,便退到一旁。
明面上他是退让了,实则却是找了个隐蔽的位置,对彩台一侧的高家护军高手,暗中做了个“斩首”的手势!
彩台两侧的高家护军,人数并不多。他们之中,不乏高手,但更多入选站立的,都是相貌堂堂之辈。
这点很好理解,毕竟今日来禅寺外苑主要就是撑场面的,谁能想到还要经历一场血战厮杀?
看到高家家主的暗示,本来应该一呼百应的高家护军,竟然在这一刻,都变得有些迟疑…… 少年屠龙传2:名动京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