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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时差二十四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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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九章 时差二十四小时

  如果我的人生注定是个悲剧,那我希望用我的半生悲剧换你一世幸福。

  许明朗依旧穿着和那天出席开幕时的款式差不多的衣裳,灰色西装扎条蓝色条纹领带,电视机里他正坐在桌子后面,面前一排话筒,面色庄重,声音里带着沉痛:“今天召开这次记者招待会,主要是对几年前我的一幅作品的著作所有权做个新的声明,大家都知道,我,许明朗本人的成名作,在巴黎国际油画大赛上夺得奖项的那幅作品《夏沫与蔷薇》……”

  许明朗头低了些,似乎是在为什么感到沉痛,电视机前的颜珏也同样屏住了呼吸,她总觉得下一秒有什么东西将在自己的生命中发生改变。

  许明朗抬起头,深吸一口气:“《夏沫与蔷薇》并不是出自我手的作品,我欺骗了喜欢我画作的大家这些年,在这里我向大家道歉。”

  电视机里,举着话筒的记者们炸了锅,有人在追问事情的前因后果,有机敏的已经开始问真正的作者是谁。可那些都不是颜珏关心的,她关掉电视机,对还等在电话那头的文景说了声“谢谢”后挂了电话。

  那是个幽静的早晨,静的颜珏仿佛听得到灰尘轻落的声音,像个走失孩子多年的伤心母亲终于找回了孩子,她的眼泪早干了,再哭不出来了,那刻,她只是静静地躺在床上,用被子埋住自己的脸,好好享受一个人的时光。

  “厉铮,许明朗把我的画还给我了。”被子遮住大部分光亮,在灰色的世界里,颜珏对着她心里的那个人说。她翻个身,压制不住心里的激动,还是拿出手机拨通了厉铮的电话。可数字只按下三位,电话自己先响了起来,她盯着屏幕上熟悉的座机号码,心里冷笑下接通。

  校长会直接打电话给颜珏,她多少有些意外,至于谈话的内容倒真在她意料之内:无非是之前的事情都是系主任他们没闹清楚情况,希望颜珏谅解,还有就是蓉大希望颜珏继续回去执教。

  “校长。”颜珏打断了他,“我挺喜欢现在的生活,所以暂时不想回去教书了。”

  这段日子的经历像过山车,她一下子见识了人间四季、世态炎凉,在个乍暖还寒的春天,她觉得和爱人手牵手,清晨互相说早安,傍晚坐在夕阳下吃一顿简餐,偶尔散散步,空闲时拿起画笔偷画张他的小像,爱恋时用轻吻表达,祈求对方平安健康比什么都重要。

  “校长,抱歉。”颜珏拒绝的平静,校长却不平静了:“颜珏,你不能这样,你知道现在多少个记者堵在我办公室前等着采访,又有多少个记者正往蓉大这里赶。学校前段时间对你做出的处理虽然欠妥,但好歹蓉大也是培养你这么多年的母校,看在这点上,你也该回来,有什么事,我们之后可以慢慢谈吗?”

  校长的话说到这种地步,颜珏再拒绝自然成了忘记师恩的白眼狼。她倒真不在乎多个白眼狼的名号,但她最终还是叹息一声:“那好吧。”

  世事就是如此,有时由于某人的一个态度,什么原则、准则、守则就都成了摆设。校长吃准颜珏是吃软不吃硬的人。

  不过真等到了蓉大,校长办公室前的那副阵势还是把颜珏吓了一跳。蓉大的校长办公室不算小,三十平方米总有的,此时,人却从里面一直挤到了走廊。颜珏站在人群外圈,听着校长那声“颜老师一会儿就来”眼皮直跳。如果不是被系主任逮个正着,她真就偷偷溜走了。

  系主任显然也被记者折磨得够呛,见到颜珏像抓住救星似的不撒手:“校长,颜珏来了,颜老师来了。”

  就这样,在颜珏还没来得及甩给系主任一个“你把我当犯人了”的眼神前,颜珏作为中心人物一下被蜂拥的记者们围在了中央。

  “颜珏小姐,请问你考虑过对许明朗进行侵权起诉吗?”

  “颜小姐,请问你考虑过下一步的发展计划吗?是继续留校任教还是……”

  颜珏被问的问题太多,多到直到下午四点她才终于松了口气坐在蓉大附近的小饭馆里,对着朝她龇牙咧嘴的颜良和文景时,脑子里闪现的还是那一张张挤在自己面前的记者的脸。

  “姐,你知道我同学今天拜托我什么吗?他托我去咱家拿幅你以前的画。”颜良边说边伸胳膊绕过文景,接过服务员递来的蛋炒饭。

  颜珏叹了口气,顿感无力:“那你怎么回答的?答应了?”

  “嘁。”颜良哼一声,“我哪有那么傻。我姐是谁,大画家,就算一幅涂鸦那也是价值连城的。”

  文景拍拍颜良的脑袋瓜,看着颜珏抹下眼角。颜珏笑了:“文部长,不带这么煽情的啊,都快当孩子妈的人了,哭可不好。”

  颜珏这么一说,文景竟真的坐到她旁边开始号啕大哭:“我是为你高兴,多少年了,你的委屈都多少年了!”

  所幸这个时间店里人不多,颜珏被文景一说,心里也有些发酸,但她却笑着说:“总之现在不是都过去了吗?况且就算他没承认这件事,我们也得照样活不是?”

  颜珏就是这样一个人,她习惯用微笑面对幸福,也习惯用微笑面对挫折和痛苦,当她微笑面对生活中的好与坏时,生活中的所有就都成了甜的。

  “你们两个女人怎么那么婆妈,明明是好事情吗?”文景和颜珏说话的工夫,颜良已经吃光了蛋包饭,他抹抹嘴,看着自己姐姐,脸上带着鄙夷……以及疑惑,“不过,姐,我想不通,你的那个老师偷你的画这些年,怎么偏偏今年就突然承认了呢?”

  “是啊,我也想问你这事?许明朗是吃错药了吧。”文景摸着自己的肚子对颜珏说。

  “我也不知道啊……”颜珏把视线转向窗外,大朵大朵的白玉兰开在枝头,压着绿叶子,沉甸甸的感觉,不知为何,她总有种哪里不对的感觉,从早上起,厉铮的手机就一直关机。

  傍晚时分,她和文景把颜良送回寝室后,和文景分手回家。

  站在家门口,她掏钥匙开门,进屋,厉铮还没回来。

  客厅里桌上的座机却像响了很久,颜珏放下包,进门坐在沙发上拿起电话。她还没来得及说声“喂”,那头王英的声音早就极不耐烦地响起来了。

  “儿子啊,你怎么才接电话,你看你辛苦地帮那个女人把她的名声赚回来了,她做了什么,跑去和其他男人搂搂抱抱,今天下午照片都送到我这里来了,你听妈妈话,别再留恋那个女人了,明天乖乖坐飞机去美国治疗,顾米会陪你,妈从没放弃对你的希望,就算你的耳朵真的什么也听不见了又能怎样……”

  王英的声音还在继续,颜珏却只觉得耳边一阵轰鸣:“阿姨,你是说厉铮的耳朵可能什么都听不到了?”

  颜珏的声音让王英愣了下,但她很快调整好了情绪,前一秒和蔼的语气此时变得冰冷,她咳嗽一声:“既然你知道了,那也好,小铮因为那次车祸听力受到了重创,医生说彻底失聪是迟早的事,而这些都是因为你。颜珏,我对你本来没什么偏见,但你把我儿子害成这样,你要我怎么接受你,不止听力,医生说他的手以后都使不了力了,你知道他原本写字那么好看,你知道他本来就一只耳朵……”

  是啊,颜珏知道,颜珏怎么不知道,她知道自己第一次被厉铮吸引的就是那一手好字,她知道他就算只有一只耳朵却从没觉得自己和别人有什么不同,她知道她的厉铮拥有世间最坚强的心,她只是不知道厉铮默默承受了所有的痛却什么都没告诉她。

  王英要她儿子接电话,颜珏吸吸鼻子:“他不在,还没回来。”

  她又说:“还有阿姨,我要和你说件事,在这世界上,我只爱厉铮一个人,无论他是聋子,是瞎子,是废人,我爱的只有他。我会陪着他,就算他去治疗,我也会陪着他。”

  颜珏直接挂了电话,她现在就是要等厉铮,等她的厉铮回来,然后告诉他自己爱他,无论是不能写字的他也好,不能使力的他也好,不能再听她声音的他也好。她爱他,她只要他。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窗外的天从雾霭沉沉变成了繁星隐没,凌晨三点,颜珏独自一人坐在厉铮用过的那间书房里,桌上摊着她昨晚收到的那份快递,里面是颜珏和霍东川相拥的照片。颜珏的手在抖,不是因为那照片,而是因为她面前的电脑亮着,上面有厉铮留给她的一封短信。

  我最爱的丫头:

  这么叫你时,我很想再摸摸你的头,可惜已经做不到了。抱歉要用这种方式同你告别,我知道你会难受,可不是有句古话叫长痛不如短痛,所以我还是选择用这种方式和你说:我走了。

  在我人生的三十二个年头里,我最庆幸的有三件事,第一件,在永宙号上救下一个落水的小姑娘;第二件,在我没学会爱的年纪再遇见她;第三件,就是爱上她。

  你是我心里永远的那个她,只是我恐怕在今后的日子里不能再陪你了。

  我也曾经想过,不就是没有听力吗,你不会介意的。可和你在一起的最后那几天里,我发现在磨难面前,人的意志有时候真的很脆弱,我接受不了不能用双手把你抱起的无力,接受不了听不到你喊我名字的事实,接受不了除了朝你苍白微笑再给不了你其他的那种感觉。我以为我很坚强,但请原谅我,我是个胆小鬼。

  我说过,剪一枝海棠,在三月天气,选个微风天蓝的日子,站在一个靠海地方,把海棠插入你鬓间,然后我求婚,你答应,那就是我终身的圆满。

  也许是因为我提前求了婚,预支了所有的幸福,所以我注定要失去这一切。

  丫头,如果我的人生注定是个悲剧,那我希望用我的半生悲剧换你一世幸福。

  最后一句,忘了我。

  厉铮

  三月二十五日晚

  两行泪沿着颜珏的眼角流下来,她努力忍了许久还是没忍住哭出声来:“厉铮,你怎么知道我接受不了现在的你,没了你,我怎么办!”

  与此同时,在离蓉北千里以外的云层上空,机舱里很安静,贵宾舱亮着一块小屏幕,坐在那个位子上的男人刚刚打完一串字。

  “有一天,如果我不能在你身边,我会到个比你时差早二十四小时的地方,每天比你早二十四小时起床,早二十四小时刷牙,早二十四小时拥抱太阳,那样当你经过我的此刻时,就能闻到我的味道,在触不到的地方,我们还在一起。”

  蓉北商业街东段30号、19层,颜珏站在蓝岛环建的玻璃门前,盯着里面的一地狼藉,微微发怔,真的人去楼空了,可这感觉真不好。

  Chris竟然还在,她抱着文件盒子正往外走,见到颜珏倒没多少意外:“颜小姐,你也来了。”

  颜珏笑笑:“还有谁来啊?”

  没等Chris回话,顾米的声音就尖利地从玻璃门里传来,当时颜珏就夸张地想,是不是顾米声音再尖些,那些玻璃门窗都会直接碎了呢。她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收起,顾米已从门里冲了出来:“颜珏,你还有脸来,要不是因为你,阿铮怎么可能连我们都没告诉一声就一个人悄悄走了!”

  顾米啪的一下甩在地上一个相框,碎玻璃下面,颜珏看到那张她和厉铮在生态园里照片,枯黄叶子前两人的笑容那么灿烂。只是,厉铮,你不在,我一个人还怎么笑。

  颜珏从碎玻璃里捡出照片,抚摩着上面那张笑容和煦的脸:“你以为就算没有我,厉铮就会和你在一起吗?顾米,其实我真挺同情你的,那么深刻的爱过也能放下,然后再来和我抢一个你完全不爱的男人。”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我爱的一直都只有阿铮一个。”顾米眼神突然开始躲闪。颜珏握着照片,笑了一下:“那齐帅是谁呢?”

  齐帅的名字从颜珏嘴里出来时,顾米的脸都白了。

  颜珏又低头看了一眼照片中的厉铮:“你以为厉铮什么都不知道,其实他比谁都清楚。”

  厉铮就是这样一个完美的人,他知晓一切真相,却善良地装作不知道那些不好的事,如果不是厉铮给自己留下的那封信,颜珏恐怕也不会知道她的厉铮原来是这样一个厉铮。

  颜珏的思绪不自主地回到昨天那封信。

  丫头,我知道我离开后我妈会做什么,顾米会说什么,所以有些话我想和你说。按照妈妈开始的安排,我应该和顾米去美国治疗耳朵,可请相信我,无论是过去、现在或者将来,能和我生命做伴的只有你,只可能是你。如你所知,顾米从来不在我心里,如你不知,我也从没在顾米的心里。她有她自己的爱人,我一直都知道。

  记得那次车祸吗?我是为了分手而去,我想她也是。她有喜欢的人,叫齐帅,是她的青梅竹马,听说她是因家里不同意,才答应和我的婚约。可惜开始我不知道,也可惜那时候的我不懂爱,所以最初没拒绝和她交往,我以为婚姻无非是两个人过日子,看着顺眼就行,不过我不傻,所以在知道真相后,我想放她走。

  之后车祸的事我和你说过。

  不过爱情从来是件说不准的事情,我不懂为什么齐帅开始爱顾米,后来就不爱了。不过我懂一件事,就是无论她回来与否,我都只爱你……

  “所以,你和齐帅之间的事情,厉铮一直都知道。”颜珏看着脸色已经惨白的顾米复述完厉铮信里关于她的最后一句。顾米的头摇成拨浪鼓:“不会的,不会的,阿铮怎么可能知道?阿铮不会知道的。”

  “我也没想到我儿子早知道一切。”王英不知道在他们身后站了多久,此时她扶着门框淡淡地说。几天没见,颜珏觉得王部长那张脸已经没有了昔日的神采。说话时王部长的神情有点儿恍惚:“我要是早知道,我就不会……”

  她身形虚晃下:“顾米啊,其实你的事情我也知道,我只是不知道小铮他也知道,我真糊涂,不该为了自己的喜好撮合你和小铮,你走吧。”

  “阿姨……”顾米咬着嘴唇,脸色苍白得像鬼,可她还能说什么呢,明明自始至终自私错误的都是自己,她还能说什么,搓了两下手,顾米说,“阿姨,你保重,还有……对不起。”

  顾米走了,王英叹了口气,又看向颜珏:“颜珏,我看出来了,你是好孩子,厉铮走了,你也别等了。”

  颜珏微笑,然后摇头:“不,阿姨,我不止会等他,我还要找他。”

  颜珏找到丁昭东时,他正在蓉北市南一家酒吧的角落位子里喝得伶仃大醉。颜珏拨开他身旁一个水蛇腰美女后坐下:“丁昭东,你知道厉铮去哪儿了吗?”

  “什么沥真北真的,我的酒是真的!”丁昭东说着从桌上抄起一杯,递到颜珏面前,“来,颜珏,喝酒!咱们喝酒!”

  方口水晶杯盛着斑斓的烈酒,被丁昭东一下子灌进颜珏嘴里,满口腔都是辛辣,可辛辣过后,她又觉得兴奋、刺激,更解脱。于是原本是来找人的颜珏就这样和丁昭东你一杯我一杯地喝了起来。

  旁边的水蛇腰美女见两人喝得尽兴,自觉没趣,骂了声后就到旁桌去兜揽生意了。颜珏扬手又叫了杯伏特加,转身醉眼惺忪地朝丁昭东举杯:“丁昭东,厉铮就是个王八蛋,他把我一个人丢在蓉北,五天,五天了,不闻不问。”

  颜珏晃晃头,眼眶发热:“他以前从没这样过。我还记得有次他出差,去外地三天,只电话我俩就通了快十个小时。那时候我想他,白天他没时间,我俩就晚上打电话。有时候说困了,我们就抱着电话睡着了,第二天天亮时,电话还是通的。

  “别和我说什么有辐射,对身体不好什么的,抱着电话我至少知道他还在,我们虽然隔着千里,可还能听到彼此的声音。现在呢?他一个电话都没给我打过,手机关机,连他妈妈都不知道他去了哪儿。我从来没嫌弃过他的耳朵,也不在乎他是不是写一手好字、能不能抱得起我,我只想要他这个人,他怎么就不懂呢?”

  颜珏在无声地哭,丁昭东就这么看着她无声地哭,自己则一杯杯地灌着酒,喝完一杯,他看似清醒地说:“颜珏,你不懂,男人总要有担当,我们哪个有担当的老爷们儿不想给自己的女人光明正大的幸福。”

  颜珏甩甩手:“和光明正大有半毛钱关系,我和厉铮又不是地下情。”

  她低头,眯眼看着杯里的残酒:“我啊,我现在就想知道他现在在哪儿,然后我奔过去,揪着他脖领子问问他:‘厉铮,我不嫌弃你耳朵是全聋还是半聋,也不嫌弃你胳膊有没有力气抱起我,我就想问你一句,我想嫁你,你娶不娶!’”

  丁昭东也喝大了,朝颜珏竖起大拇哥:“颜珏,你是这个,你是女人中的这个,我这个男人都比不上你,我是孬种,我连一段感情我是不是爱了都没闹明白。”

  颜珏也喝醉了,她摇着杯子凑近丁昭东:“丁小贱,丁大少,没想到啊,厉铮说你是情场高手,可你也有在感情上栽跟头的一天,是哪家的姑娘,让你如此动心啊?”

  被问的丁昭东嘴唇紧抿,半天没吭声,到后来只是说了句:“喝酒!”

  于是他们真就这么一杯杯地喝了下去,喝到什么程度他们自己已经不清楚了,丁昭东只知道歪坐在自己旁边的是他心中的那个“她”,而丁昭东也成了厉铮的影子在对颜珏笑。

  丁昭东放下杯子,俯身朝颜珏压去,颜珏也就势闭上了眼睛。

  “啪”一声巴掌响倒是脆实,丁昭东嘀咕一声“你怎么打我”后,歪头睡在了一旁,而打人的颜珏清醒了些,她眯着眼睛:“厉铮的嘴才不会那么臭呢。”

  接到电话,文景就让程北望陪她去了酒吧,赶到时,颜珏和丁昭东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两人歪歪扭扭各占了沙发一隅,倒是相安无事。文景盯着睡着了还直咂嘴的颜珏直摇头:“亏她醉成这样还能打到我手机上,奇才!”

  奇才被文景带了回去,丁昭东也由程北望打了电话,联系了家人接走了。

  回程的车上,文景瞧着睡梦里还在皱眉的朋友,心疼地说:“北望,怎么颜珏的命才刚刚开始好起来,就遇到这种事了呢?”

  开车的程北望抿着嘴没接茬,半天后才说:“老婆,我们要好好的。”

  “嗯。”

  文景提前给颜珏吃了点儿解酒药,所以第二天醒来的颜珏并不头疼,只是盯着四周略显陌生的环境,她的第一反应还是:“厉铮,是你接我回来的吗?”

  “颜珏,你也该醒醒了。”文景起得早,听到声音从外面进来,“这里是我家,厉铮已经走了,他走是希望你幸福,可你瞧瞧你现在的样子,别说幸福了,活着就是个行尸走肉。就你这样,真等哪天厉铮耳朵好了,回来了,你还能和他在一起吗?”

  “文景,你的意思是,厉铮还可能回来?”颜珏像抓到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人,眼睛发着神采。文景走过去,拉起颜珏身上的被子:“我不知道,我就知道两点,第一,你有多爱他,他就有多爱你,你多在乎他,他就多在乎你;第二,现在的医学这么发达,耳疾应该不难治吧。”

  文景盯着脸上重新恢复神采的颜珏,鼓励地说:“所以,颜珏,你现在只有用积极的态度去生活,才有可能等到厉铮回来,我想在某个角落,他肯定在看着你呢。”

  颜珏点头,以前她不信任何信仰,但此刻,她的心中多了某种信念——只要等,一定能等到那一天。

  第二十章 你是我的一米阳光

  幸福好像一米阳光,不知哪刻就照进了谁家的窗。

  厉铮从颜珏生活里消失的第四十四天,颜珏恢复上班的第二十五天,她靠着艺术楼二层左数第三个窗前看学生作画。

  这节上室内素描,颜珏并不擅长的科目,她是代替系里一位得肺炎住院的同事来上这节课的。两个月的时间,蓉大变化不小,譬如颜珏曾经的系主任突发中风,病退在家,譬如和颜珏一直不对付的万年老二周易接替了系主任的位置成了蓉大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系主任,譬如万年老二一改往日和自己闹对头的态势改为和她笑脸相迎、把颜珏供成了活祖宗,再譬如从来只会画画的颜珏开始写书。

  颜珏在膝头的笔记本敲下第五个属于厉铮的名字时,才发现班上一个扎着马尾的女学生正站在自己身后一脸的惊讶。

  “怎么了?是哪里画得不对吗?”她拿过学生手里的画板看了会儿,“这儿的调子稍微淡点儿,大卫腿部线条再多练练,其他都还好。”

  “颜老师,他们说你是《一米阳光》的作者我还不信,没想到这竟是真的。”女学生的脸红扑扑的,不知是源于兴奋还是本来的脸色,总之是比颜珏好看的脸色。

  颜珏笑笑没否认,她指指屏幕:“他帅吗?”

  屏幕上端,是厉铮正在熟睡的脸,马尾辫女孩儿弯腰盯着屏幕看了会儿:“我认识他,我是说是我见过他。”颜珏的眼神让她马上改口,“厉先生,我们学校的赞助人,去年他给我颁过奖,是个很有风度的男人。颜老师,你知道吗,大家都在猜测你和厉先生的关系,为什么《一米阳光》里只有他的画像?”

  《一米阳光》是颜珏在厉铮离开第三天开始在博客上写的一个类似日记似的连载,形式倒是和日记不大相同,每篇都有一幅扫描上去的画,后面附带着或多或少几段文字,连载到现在四十一天,四十一篇浏览量已经在热点文章点击榜首待了十五天了。

  无数人关注着她的连载,更有不少人给她留言或者私信,询问厉铮现在的去处,问他和颜珏的现状,更有出版社联系颜珏,表示出版《一米阳光》的意向。

  颜珏把博客当成自己表达对厉铮思念的一个私人地方,《一米阳光》火成这样倒真出乎她的意料,面对来自外界的大量关注,她关闭了私信,取消了评论提醒,只是每天独自写着自己和厉铮的故事,至于《一米阳光》的出版,她倒是听从了文景的意见接受了,不是为了那点儿稿费,更不是为了什么名利,她想的是,如果那个人在世界某个角落里看到了他们的故事,兴许能可怜她现在悲悯的心情,回来……

  颜珏从没像现在这样过,换作之前,她肯定不会这么明目张胆地指着厉铮的睡颜画说“这是我男友”的,可就好像那句话一样——谎话说了千遍,自然成了真的。颜珏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自我麻醉,不过每次她指着厉铮的画和别人说“这是我男友,他只是暂时去了别的城市”,她就又有了力量,因为那让她觉得厉铮有天一定会回来。

  “老师,《一米阳光》是我读过的最温暖的文字,我们都相信你们会幸福的,我们一直在等着《一米阳光》有个幸福的结局。”

  阳光下,马尾辫女孩儿笑靥如花,她的话让颜珏和煦地笑了:“我们会的。”

  我们会的,是吗?厉铮。

  马尾辫女孩儿走了,颜珏的目光重新回到电脑界面。她抚摩了一下没有温度的界面,继续敲击键盘。

  还记得我们在颁奖典礼上见面时我对你说的话吗?“大头蒜。”你就是大头蒜,从来都是自以为是的大头蒜,以为给了我们钱就是支持了学生学习,支持了教师科研,就像你自以为是的离开,以为是对我好,却害我第四十四个夜晚失眠。

  可是厉铮,我盯着晨曦,一点儿都不困,手捧着熟睡中的你的照片我一点儿都不困。你知道吗?我喜欢你的睡颜,喜欢看你睡着时候的样子,安静、干净,不染一丝尘土的干净。记得画这张画时你在发烧,蓝岛那阵子正艰难,你连续在公司加班几天,回来时人瘦了一圈,进门后直接倒在床上一直睡到第二天,你发烧也烧了一整晚,那时候我喂你吃药,陪你整晚,那时候我也不困。只是那时候不困是因为能看到你,现在不困是因为看不到你。

  厉铮,全世界都在问我写这个东西是为什么,全世界的人都问我我和你是什么关系,其实答案真的很简单,你是我的男人,我写这个是因为我想你,我想你回来。

  颜珏合上电脑时,下课的铃声刚好响起,她说下课时,看到马尾辫女孩儿朝她做了个握拳鼓劲儿的手势,颜珏微笑,小丫头的手机才收起来,而她今天的博客才更新上去不到五分钟。

  厉铮,似乎全世界的人都站在我这边,我现在就等你。

  文景怀孕还不到两个月,肚子还是扁扁的,准妈妈此时斜倚着教室门框,看里面的颜珏:“颜珏,为什么恶有恶报这句话在我们的生活里就从来没实现过呢?”

  颜珏很快就知道文景说的恶有恶报善有善报是怎么回事,其实有时候她也想,为什么连许明朗都失去了名声,而作为罪魁祸首的范丽雅却依旧风光无限的做她的大明星,还要时不时出现在颜珏的生活里炫耀那么两下,换作以前,颜珏肯定会找机会顶回去了,不过现在,范丽雅怎样都和她没关系,何况这次只是蓉大开庆典,范丽雅做嘉宾返校而已。

  文景坐在蓉大二食堂三楼的小食馆里,对着对面狼吞虎咽的颜良和表情浅淡的颜珏一脸的义愤:“哎,我说你们就没啥想说的吗?”文景敲敲桌沿。

  颜良吃得一脸牛腩饭汤汁,听到文景问话,他抬起头,笑眯眯地说:“文景姐,你是救星,就我妈每月给我那点儿生活费,还不够我给厉粒买画笔的呢,看看我这腰条,饿的得剩肋骨了。”

  “看看你腰条,看看你腰条,你说你除了吃还有照顾厉粒外还知道什么正事!”文景真不高兴了。

  颜珏的反应却很平淡:“文景,颜良他让厉粒恢复到现在这样也是正事,再说范丽雅又不关他什么事。”

  一场车祸带走了她的厉铮,却意外成全了颜良和厉粒。王英工作繁忙,厉家除了管家和几个佣人外再没人能帮厉粒康复了,颜良也正是钻了这个空子,说服了王英让他能去照看厉粒。

  厉粒也真的依赖颜良,现在竟然偶尔能开口说话了。

  文景却不乐意了:“不关颜良的事总关你的事吧,范丽雅最近又接了大导演张子明的电影,听说是女一号,她这次来蓉大点名要你接待,你打算怎么办?”

  颜珏伸出指头把文景生气的嘴巴挑起一个上翘的弧度:“我亲爱的文部长,范丽雅虽然是人气女星,可你忘了,我也不再是默默无闻的了。”

  事实上,早在文景把范丽雅来校参加活动的消息告诉她之前,周易就来探过她的口风,而颜珏的确也不是过去的颜珏了,只是轻松几句话就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再大的名人颜珏也不伺候。

  不过到了庆典那天,范丽雅还是给自己找了个麻烦的事情,倒是颜珏没想到的。当时她正在办公室里,瞧着第四十五幅画下面一条留言发呆。留言的ID叫默默先生,留言内容是“别等了”。直觉告诉颜珏,厉铮很可能就是默默先生,别问她为什么,如果问,颜珏只能说是直觉,属于情人间心灵相通的第六感。

  可是让她伤心的是,厉铮对她说别等了。什么叫别等了!

  她默默抹着眼泪,冷不防抬头看到周易站在办公室门口。五月的晚上,月色早早如水般悬在窗外枝头,远处,来自蓉大礼堂的乐鼓声隐约在耳边,没开灯的室内只有电脑屏的光亮。颜珏觉得满脸泪水对着电脑,一副鬼脸看着周易的自己很奇怪,而站在那看自己的周易眼神更是怪。

  “有事,主任?”她合上电脑,把诡异的气氛锁进一片黑暗当中。

  “颜珏,范丽雅今晚没来,校长的意思是你能去救下场不?”想想他又补充,“咱校现在就你有这个分量了。”

  颜珏不想承认自己是因为周易那句“咱校现在就你有这个分量”才答应下来的,但是站在蓉大新落成的大礼堂里,面对面前上千名学生,她的心前所未有的平静。那晚颜珏讲了许多,她讲了她的大学生活,讲她和室友为了不丢水壶拿改正液在瓶身写“乱拿者得痔疮”这类幼稚的话,她讲了自己和许明朗,她还讲了她和厉铮的爱情。

  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候,自己最美的一段爱情早替代了初恋的位置,成了深刻入心的记忆。

  “幸福好像一米阳光,不知哪个不经意就照进了谁家的窗,所以,有时我们觉得不知足,不幸福,其实不是这样的,因为有希望就有幸福,人最大的不幸不是一无所有,而是无欲无求。”这句话,是颜珏那天对蓉大师生做的临时演讲的结束语,而“人最大的不幸不是一无所有,而是无欲无求”这句话也作为俞渝报道的导语部分,被刊载在风尚杂志五月号第三十页的第一行。

  五月十二日,汤加国首府努库阿洛法市边一间不起眼的小屋里,男人接过朋友递来的杂志,听朋友用英语同自己表达着疗养为什么不去大点儿国家的意思,微笑着。

  因为世界上压根没有能达到时差二十四小时的地方,所以他只能来到与日界线最靠近的地方,每天第一个拥抱属于他们的太阳。

  十分钟后,电脑摆在桌上,旁边摊着那本杂志,第三十页上,女孩儿笑容腼腆和煦,却远得他想碰都碰不到。

  五月十五日的蓉北城是在一条娱乐新闻中爆炸着醒来的。

  当时颜珏正在厨房里做煎蛋,黄白颜色间油花哧哧响着,没一会儿,白色边缘开始凝固翘起,她的蛋现在已经煎得很好了。

  门口的敲门声又紧又急,咚咚咚一下接一下。颜珏却没急着去开,她等锅里那个蛋煎好,拿着盘子盛出来,才摘掉围裙擦手开门:“我家没着火吧,文部长你这个敲法,我家的门不被烧坏,也会被你敲坏的。”

  “颜珏,颜珏……”文景挥着手里的杂志,上气不接下气,“范……范丽雅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对范丽雅的事情,颜珏的兴趣显然没文景那么大,她走进饭厅,看着并排摆在一起的两碟煎蛋,心里想的是厉铮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她要怎么做才能让他回来。

  文景自然不会给颜珏溜号的机会,她把手里的杂志直接甩到颜珏面前,一板一眼、态度异乎认真地说:“范丽雅的艳照外泄在网上,都是货真价实火辣辣的那种。”文景接连摇头,“据说她老公直接把她扫地出门了,我看她公司马上就要把她雪藏,范丽雅遭了报应,她这下完了。”

  颜珏看着杂志上那个做着艺术特效的大标题《知名影星范丽雅不雅照曝光,星途难卜》,再看看旁边打着马赛克的那些照片,心里想的是:娱乐圈真不是个好地方,能随随便便地捧红一个人,也能随随便便就把一个人打回原形,再万劫不复。

  离婚的消息在三天后正式由范丽雅之前的丈夫现在的前夫发了声明来,不过范丽雅压根不是那种会等着命运让她万劫不复的人,她也没被公司雪藏,因为各大娱乐报道上还是会不时出现她为自己辩驳,声言照片上的人不是她,是有人恶意中伤的言论。

  有件事却是不争的事实,范丽雅栽了,她失去了拍大导演张子明新片的机会。不过这些都不是颜珏关心的,此时坐在“U”靠窗位子上的她,全心都在等着对面的人要对她说什么。

  俞渝拿银勺搅了搅刚被阿翔端上来的卡布奇诺,抬起头看颜珏:“颜珏,今天来是和你告别的,我要去西藏了,去支援采访一年。”

  颜珏险些把咖啡杯甩出手,她瞪着眼睛,一脸不信地问:“俞渝,你说真的假的,你去西藏,厉言怎么办?你们不是要在一起的吗?”

  颜珏知道,就在厉铮刚刚离开的那几天,厉言偷偷回了蓉北一次,他和俞渝具体约定了什么颜珏不知道,但她知道那次以后,俞渝的脸上总是笑的。

  俞渝低头喝了一口咖啡,随后淡淡开口:“我们分手了。一开始我就知道我和他不会有什么结果,先不说他那样的家庭,我这样的家庭,就我们之间四岁的年龄差距就是问题,都说现在姐弟恋已经被普遍接受了,女大男小不是什么问题,但我一想到,等我四十岁,脸上长满皱纹,他却是三十多岁的正当年时,我心里就不舒服。颜珏,你知道我这个人要强了一辈子,真不想哪天沦落到被人嫌弃的地步。”

  “俞渝,厉言不是那种人,我虽和他认识的时间不长,但他真是个真诚的男人,这你可以放心,俞渝,你和他分手,是因为厉铮的妈妈找过你吗?你可以……”

  “颜珏。”俞渝打断了颜珏,“自从厉铮出事后,厉铮他妈再没找过我,和厉言分手是我自己的决定,虽然失去这段感情我自己也觉得可惜,但这是我的决定。”

  从认识俞渝那天起,颜珏知道她是个特别有主见的人,家庭的原因造就了比同龄女生更成熟、更担当、更有主见的她,因此俞渝说她做了决定,那是真的做了决定。

  颜珏放弃游说:“那你这次去西藏,打算去多久?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风尚》和西藏那边有个合作项目,我是第一批过去的前战人员,一切走着看吧。”

  俞渝的机票定在后天,所以见面那天颜珏和俞渝大大的狂欢了一场,从“U”出来后,两人去了蓉北最大的shopping-mall,俞渝买了三件衣服、两条裤子、一个大的旅行背包,颜珏买得少,只买了一个打折的皮草帽子,是送俞渝的。

  “听说西藏那边的冬天特别冷。”送她时,颜珏这么说。俞渝歪歪戴着帽子,摸摸颜珏的头:“颜珏,我和厉言如果是个遗憾的省略符,我希望你和厉铮能有个圆满的句号。《一米阳光》写得很好,我相信他能看到,也信他会回来。”

  “谢谢。”

  在五月下旬,一个天空如水洗的晴朗日子,颜珏在蓉北的双陆机场送走了俞渝。借着机场wifi,颜珏登陆了博客,写下一句:“俞渝走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五月注定是不太平的一个月份,继俞渝和厉言分手远走西藏之后,医院那边传来了不好的消息——霍东川病情反复,癌细胞有扩散的趋势。

  下午,颜珏坐在病房的沙发上,看着脸色比上次又差了许多的霍东川,问:“季雨说你根本没好好配合治疗,药都不按时吃,霍东川,你脑子里整天都在想什么呢?”

  “小珏,我说我不想活了你信吗?”霍东川把手放在被单外,金黄色阳光下面色惨白地看着颜珏。说完,他自己倒先笑了:“我开玩笑的,别当真,我就是想你了,想见见你。”

  霍东川的表情看不出是真的在开玩笑,还是假的,但从那天开始,颜珏真像季雨要求的那样常去医院看霍东川了。

  癌症的化疗极其痛苦,霍东川的头发基本掉光了。颜珏站在病房门口,看着手里的假头套,调整好自己的情绪深吸一口气,推门进去:“霍东川,我给你带了礼物。”

  霍东川没理颜珏,只是呆呆地看着对面墙壁的电视,默默地说:“颜珏,我记得你是不是有个朋友叫俞渝?”

  “是啊,《风尚》的记者,最近去了西藏,怎么了?”颜珏走进病房,把头套从口袋里拿出来,“我给你买的,医生说你最近治疗的不错,等你彻底康复了,就可以带着这个出院了。”

  “颜珏,我有件事想对你说,你要有心理准备。”霍东川的表情难得严肃,颜珏笑了笑说:“只要不是向我求婚,什么事情我都有准备。”

  “你朋友在西藏出事了……”

  霍东川啊霍东川,你这个消息真的吓到我了。颜珏呆呆地坐在床边,看着无声的电视不停地转换着来自西藏的画面。

  三天后,颜珏和厉铮曾经的家里。

  颜珏呆呆地看着电视机,听着里面播音员声音清晰地说:“经过几天的搜寻,警方终于在距藏主区两公里地方发现了隶属我市《风尚》杂志社的采访车,经查证,车上共三名记者均已无生命迹象,专家推断死因是因为长时间缺水,他们的名字分别是……”

  没等播音员把三个人的名字报出来,颜珏直接关了电视,三天的等待,三天的希望最终破碎在这一刻。她一直等着奇迹的发生,可最终还是这个结果,最终颜珏控制不住,“哇”的一声哭倒在沙发上。

  “厉铮,俞渝死了,死了!”

  “嫂子,你是骗人的吧,那个狠心的女人怎么可能死呢?”厉言不知什么时候回了蓉北,出现在颜珏家客厅中央的他满脸胡楂。

  当初俞渝和他说分手的时候,厉言觉得自己快要疯了,他不懂为什么连婶婶都不干涉他们了,这个女人又是在和谁较劲。他本打算两人分开一段时间,相互冷静下再做打算,可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一分开竟成了两人的永诀。

  “嫂子,你说啊,你是骗人的吧,俞渝那个倔女人怎么可能死!她怎么可能死!”

  颜珏抹把脸上的泪:“厉言,如果你不和她分手,她就不会去西藏,不去西藏就不会碰到采访车迷路的事,没有这些,我的朋友就不会死。天知道,如果早料到这一天,我真希望俞渝没有爱上你。”

  俞渝的葬礼在她遗体回到蓉北的第二天举行,俞渝家里的人就来了一个阿姨,全程基本是颜珏一手操办的。那天,天气阴沉,乌云一层层叠在头顶,一片压抑。远处不时传来一两声轰隆隆低鸣,颜珏觉得连天也在忍着哭泣,和她一样。

  俞渝墓前,摆着《风尚》杂志和市新闻办授予她的荣誉记者证,可人都死了,要这些还有什么用。送葬的人来了,又走了,灰白色墓碑前最终只剩下颜珏和厉言两人。

  没人的时候,少校终于忍不住哭了,只是两行泪沿着眼角无声地落下,似乎止都止不住。颜珏没哭,她默默地把一张纸放在了俞渝墓前。上面写着一段诗:

  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

  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第三最好不相伴,如此便可不相欠。

  第四最好不相惜,如此便可不相忆。

  第五最好不相爱,如此便可不相弃。

  第六最好不相对,如此便可不相会。

  第七最好不相误,如此便可不相负。

  第八最好不相许,如此便可不相续。

  第九最好不相依,如此便可不相偎。

  第十最好不相遇,如此便可不相聚。

  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

  安得与君相决绝,免教生死作相思。

  生命如此,有些人灿烂的经过,最后却连背影都没留给我们想念。厉铮,你想我们也这样吗?

  颜珏把厉言独自留在那里,自己往墓园外慢慢踱步,她掏出手机拨了一串阿拉伯数字。

  接通。

  “霍东川,答应我件事好吗?”

  颜珏打给丁昭东,电话那边传来剧烈的争吵声,她愣了下:“丁小贱,你没事吧?”

  “我告诉你们,我这辈子还就非她不娶了!”丁昭东显然还在状况外,半天才回神问颜珏,“你谁啊?”

  颜珏隔空给了他个白眼,感情这位爷都没看清更没听清是谁就接了电话。

  “我是颜珏,晚上有空吗?见个面。”

  颜珏和丁昭东约在城东一家西餐厅见面,菲力牛排的香味中,颜珏盯着丁昭东那张青肿的脸,忍不住笑了:“丁昭东,别告诉你是看上了哪家姑娘,然后对方不同意,然后你去抢亲,然后就被揍了?”

  丁昭东哼一声,脸由于表情变化牵动了伤口,又是一阵龇牙咧嘴:“颜珏,你说我以前玩的时候,家里逼着我结婚,现在我想结了,我家又不同意了,这什么个情况啊!”

  “我还以为是人家姑娘家觉得你太花不同意呢。”颜珏放下刀叉,拿起果汁,“因为对方地位和你不相当吧。”

  西餐厅的人不多不少,三三两两分布坐着,拉小提琴的提琴手从这桌走到那桌,没一会儿口袋里就装满了小费。丁昭东叹了口气:“不说我的事了,你找我有事?”

  “丁昭东,你知道厉铮在哪儿吗?”颜珏手换了个交叠的姿势。

  丁昭东眼神闪烁:“不、不知道啊,知道我不早就告诉你了吗?”

  “哦,那真可惜。”颜珏眼眸低垂,声音淡淡地说,“本来我还想着你知道他在哪里,能帮我通知一下他,下个月我结婚,和我初恋男友,霍东川。”

  天啊,是不是是个人都要赶这段时间结婚啊,颜珏的消息让丁昭东又惊又抓狂。

  不过颜珏的生活没因为丁昭东脸上的不甘而起什么变化,日子由五月悠然滑至六月,蓉北的天真的热了。霍东川的治疗很成功,在五月末的一天出了院,此时他正坐在至美婚纱店里等着自己的新娘试婚纱出来。

  服务生递给他一杯水,说:“先生,你太太马上就好了,你知道女士试婚纱是件很费时间的事。”

  “是,我知道。”霍东川接过柠檬水,喝了一口,半酸微甜的味道是属于夏日午后的美好记忆。文景突然从外面推门进来,身后跟着程北望。

  “颜珏呢?”文景问霍东川。

  霍东川放下杯子,指指隔间:“里面试衣服呢。”

  “哦。”文景把手包塞给程北望,自己进了试衣间。颜珏正在试衣间里盯着一身婚纱的自己发呆,文景突然从外面进来,吓了她一跳。颜珏抚着胸:“文部长,要当妈的人要懂得矜持,不敲就闯门的事不该是大学老师做的。”

  “你也知道大学老师有些事可以做有些事不能做啊,那我问你为什么明明不爱霍东川了还要和他结婚,你这不仅是骗自己,也骗了霍东川的感情。”文景皱着眉,样子很生气,她是昨天回的蓉北,前段时间,程北望带她回了一次老家办事情。文景没想到,自己只是离开了几天,痴情女就变身负心女,要嫁人了。

  颜珏摆弄着头纱,其实她这件穿好已经很久了,之所以一直没出去,是因为她总想着自己成为新娘的第一面要展露在那人面前。她把手里的头纱往脑后一甩:“文景啊,你当我想骗自己吗?我最不想骗自己的,可我想嫁的那人在哪儿呢?与其我自己伤心一辈子,不如开始新的生活,还是说你想我就这么单身一辈子?”

  文景哑口无言。

  “可颜珏,嫁给霍东川,就幸福了吗?”

  颜珏一手拉着好友,一手拉开隔间的门帘。外面的阳光金子般倾泻在一身白纱的颜珏身上,她勾勾文景的手指:“文景,有时幸福需要我们追逐,有时候幸福需要我们做些变通。”

  她看着坐在不远处的霍东川,问:“霍东川,我好看吗?”

  霍东川微笑着答:“好看,真好看!”

  那一刻,颜珏眼里是对她微笑说话的厉铮。厉铮微笑地看着她,然后说:好看,真好看!

  颜珏和霍东川的婚期定在六月六号,颜珏的六月六日是在电脑屏前醒来的,昨天她发了《一米阳光》的最后一篇,照片是她和厉铮手拉手、并肩微笑的一张,文字只有一句:再见,厉铮。

  她的这篇博客是昨晚九点十一分更新的,更新完之后,文下留言当即无数,一部分嗟叹厉铮和颜珏的有缘无分,一部分苦劝颜珏再等等厉铮,更有一部分风凉话无限,说他们早知道这就是一场炒作,男女都是一对薄情云云。

  那天,颜珏逐条看过了所有回复,她只回复了其中一条就下线了。

  早六点,文景和濮玉赶到颜珏家帮忙。

  八点,新郎接亲。

  八点零五,迎亲队伍踢开了颜珏的家门。

  八点半,霍东川把颜珏抱上了婚车。

  九点整,她和霍东川并肩站在蓉北府天大酒店里。

  主婚人站在前面,看着台下一对新人,笑容满面:“霍东川先生,你愿意娶颜珏小姐为妻,爱她,照顾她一生一世,无论疾病,困苦,磨难,不离不弃,誓死在一起吗?”

  “我愿意。”霍东川认真地点头,他戴的是颜珏买给他的假发。

  主婚人把脸转向颜珏。

  “颜珏小姐,你愿意嫁霍东川先生为夫,爱她,照顾她一生一世,无论疾病,困苦,磨难,不离不弃,誓死在一起吗?”

  “我……”颜珏深吸一口气,“我愿……”

  “她不愿意。”颜珏紧闭的眼睛在声音响起的那刻终于睁开,忍了无数个日夜的眼泪也在那刻毫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混蛋厉铮,你再不回来,我真的就带着我们的孩子嫁人了!”她转身,摘掉白色头纱,朝远处那个让她思念了许久的男人奔去。

  “混账王八蛋,你总算来了!”这么紧贴的距离,颜珏让厉铮感觉到她小腹的微微隆起。

  六月五日半夜,她回复的唯一一条留言是给那个ID叫默默先生的人的。

  默默先生的留言是:祝你幸福。

  颜珏的回复是:厉铮,你再不回来,我就带着我们的孩子嫁人了。

  再见,厉铮,意为,再见厉铮……

  (正文完) 梧桐私语高暖言情合集(共10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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