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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四章 终场

　　有妻徒刑。

　　再看到外面的太阳是两个月后。

　　上午十点十五分，第九看守所的黑漆大门哗啦一声滑向两侧，露出来的那道窄缝先走出来一个蓝制服警员，他手朝外一扬，对着门里说：“你可以走了。”

　　随着警员的声音，一个满脸胡茬的人从门后走了出来。

　　小刘警员在第九看守所干了有五年时间，见过各种犯人，可像眼前这个这么怪异的，他还是第一次见。说起这个犯人的情况，小刘是有所耳闻的，在蓉北市算得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地产服装行业都有涉足，和自己这种拿死工资的普通老百姓不同。不过看到他，小刘就觉得，拿死工资也没什么不好，有钱又怎样，照样会犯事，照样被抓。瞧这人不就是，才进来那会儿，衣服每天穿戴得还是整齐，头发也是梳得好好的，样子不像是等待庭审的犯人，倒还像是换个地方办公的商人。

　　他会和同事要纸笔，每天都在纸上写写画画，刚开始时，领导担心他耍花招，还要小刘拿了那人写的一张来看。看是看过了，真没什么玄机，满篇纸上写的只一句话，具体说是四个字:

　　濮玉，活着。

　　濮玉，应该是个人吧，小刘当时想。

　　可后来事情就变了。

　　有人来所里看他，会面时间是十分钟，小刘当时就守在门外。他也没见里面那两人交流多久，可自打那次见面后，小刘眼见着那人变了。那人的头发再没理过，胡茬任意在脸上杂草般肆虐，在什么都不讲究的看守所，他也成了有碍观瞻的一个。

　　把自己从思绪中拉回来，小刘又冲那个走出几步的背影喊了句：“好好做人，别再来了。”

　　也奇怪了，进来之后就鲜少有表情的人听了小刘的话，竟然回了头:“不会了。”

　　因为费尽心机把他送进来的那人已经不在了。

　　没一会儿，身后传来大门关死的轰隆声，看守所门前是片杨树林，细薄的树枝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天上有鸟飞过，嘎嘎叫着，是只乌鸦。

　　“还看呢？看什么看呢？这种地儿没看连喜鹊都不来吗，净招乌鸦。”不用看，林渊就知道说话的是蒙里。

　　蒙里从一棵杨树背后走出来，手里拿粒石子不客气地往停在树梢嘎嘎直叫的乌鸦丢去：“晦气的家伙，给老子滚远点。”

　　“你胳膊再伸长点，直接把它逮下来煮了不是更好？”林渊淡淡地说，再没理会蒙里径直走上了小路。蒙里今天特意起了个大早，和他家的佣人徐妈问了好久去晦气的细节才出门的，为了他这婆妈劲儿，戚夕没少给他白眼，“不就是蹲了两个月的号子吗，至于这样？”

　　蒙里知道，戚夕一直介意林渊当初接近濮玉的动机，老婆他是不敢忤逆的，于是趁着戚夕说累了去喝水的工夫他夹着一大包火盆蜡烛之类的出了门。

　　可眼前呢，他拼尽力气才捞出来的哥们儿，不仅无视掉他特意准备的火盆元宝蜡烛，直接扬长而去不说，还把自己撂在这儿了。“林子，我说你等等我会死吗？”

　　踢飞地上一颗石子，蒙里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快速按下几个阿拉伯数字后，就开始对着电话那头还迷糊的人喊：“老六，我给我找几只喜鹊……废话，当然活的……”挂断电话他还嘀咕，“就知道吃。”

　　“喂！林子，车停那边了。”眼见那人走错了路，蒙里放弃先点根烟松口气的想法，大步地追了过去。

　　没多一会儿，车子打个弯，驶进了蓉北市郊的403公路。高速路段，车辆不多，偶尔开过的一辆也是飚足了车速，一闪从路灯柱前经过。蒙里却没开得很快，他双手扶着方向盘，眼睛不时看眼仪表盘，保证车速不低于路段的最低限速就ok。

　　开这么慢，其实并不符合他的做事风格，他想的是借着路上这段时间和林渊谈谈。可再看看坐他旁边一身旧衣服却依然气定神闲的林渊，他这是压根没和自己谈的意思吗？

　　蒙里冲车顶棚翻个白眼，再一打弯，把车子驶进了公路中段的一处加油站。

　　天气转热，没人来加油，加油站的工人靠着墙角头一点一点地打瞌睡。听到车声，一个机灵醒过来，拿袖子擦掉嘴巴子上的口水印，几步朝蒙里的车跑去：“先生，要哪种？”

　　蒙里没理加油工，自己反而下了车，他绕过车头来到副驾驶这边，弯腰敲敲车窗：“喂，林子，出来下，咱谈谈。”

　　林渊终于淡淡看了他一眼，然后下车。蒙里拉着林渊离开车子，临走前对还在发愣的加油工说：“97号，加满，还有，兄弟，慢点加，我们不赶时间。”

　　加油工心想，这头回听说，加油慢点加，咋加法，他正嘀咕，迎头飞来包烟，他手忙脚乱了半天才算接住。

　　哟，黄鹤楼，好烟嘿。加油工吹声口哨，朝正走远的蒙里喊：“得嘞，您哥俩慢慢聊。”

　　“要谈什么？”林渊走到加油站边上地方，捡块高出来的水泥地面坐下，“要谈什么，说吧。”

　　本来窝了一肚子话的蒙里被林渊这么一问，一时反而不知该说什么了。他猛地挠挠头，总算理出了头绪：“林子，世邦因为这起官司被处罚了巨额的罚款，董事会已经集体表决把咱俩踢出了世邦，你就没点想法？”

　　“什么想法？”林渊仿佛一下子没了原来那种傲视一切的霸气，竟然扯了根毛毛狗调戏地上爬的蚂蚁。蒙里这下真气了：“什么想法，你还问我什么想法，我们俩现在是穷光蛋了！你还给我玩没想法。”

　　“穷光蛋开豪车，加97汽油，拿几百块的香烟打发小工。”林渊也拿你在和我开玩笑的眼神看蒙里。

　　蒙里从来拿林渊没辙，就像现在在家他只能让老婆小七称王称霸而舍不得说一句重话一样。他瞪着眼珠子看林渊，却想不出该怎么回嘴，最后，林渊拍拍身边的空地：“不是想聊天吗，正好我有事想问你，陪我聊会儿。”

　　“聊什么？”蒙里没好气地问。他看林渊一直看地上的蚂蚁，于是不耐烦地拍开林渊的手，“大男人家家，玩蚂蚁？”

　　“在法国，濮玉看书时总爱溜号看窗台上搬家的蚂蚁。”

　　那时候濮玉就爱和他说，林渊，每天睡到自然醒，然后趴在床边数蚂蚁是世界上最惬意的生活方式。

　　那时候林渊就问，那我做什么。

　　当然是陪我一起看蚂蚁了。濮玉使劲挽着他的手，回答得理所当然。

　　那时候的濮玉以为她和林渊的幸福是早命中注定好的。

　　她不知道的是那时候的林渊在爱与恨的夹缝中徘徊着痛苦，他以为自己该恨濮玉，一个和易坤完全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却得到了那么真实的父爱，他觉得自己像躲在阴暗角落里的尸虫，充满了恨。他想把这恨报复到濮玉和易维堔身上，可慢慢他发现，自己再难逃避开属于濮玉的灿烂阳光。

　　有时候他觉得，生活最爱做的事情，就是做个旁观者，高高在上地坐在一旁，嘲讽地看着人类种下仇恨的果子，然后再自食恶果。他现在不就是这样吗？后悔，后悔到不行。濮玉从没阻拦过自己报复易家，却选择用自己的方式报复了他。

　　眼睁睁“看着”她离开，自己却无能为力，这是对他最大的惩罚。濮玉，很狠。

　　“她走的时候，痛苦吗？”

　　“小七说……挺平静的……”蒙里的脸纠结成一幅抽象画，他张张嘴想了几句安慰的词，却在开口前就在脑子里否决了。晃晃头，他还是选择了自己的方式，一拳打在林渊肩膀上：“林子，你这样不行你知道不！”

　　太阳渐渐升到了头顶，草丛里一只大号蚊子扇飞了几只弱小的同伴飞进加油站，选定目标后它停稳，然后刺了进去。

　　啪一声响，加油工看看掌心那摊血，砸吧砸吧嘴，他扯个懒腰看向远处，撇嘴表示不懂：“我们加油站哪里好了，喜欢在这儿聊天，挨蚊子咬吗？有钱人，真是搞不懂。”他摇摇头，闭起眼，继续打盹儿。

　　进入六月，戚夕发现蒙里越发烦躁了。一天傍晚，饭桌旁，戚夕捡了一块鱼肉放进嘴里慢慢嚼着，眼睛也慢悠悠浏览着面前的时尚杂志。

　　“蒙里，办杂志赚钱吗？”

　　“赚吧。”蒙里筷子第N次捣碗里的米饭，却没吃。

　　戚夕装作没看到，又翻了一页，然后拄着下巴：“老公，你说我现在画不了画了，办本杂志好不好，我不喜欢整天待在家里，像米虫。”

　　“做我的米虫不好吗？不过只要你喜欢，办杂志就办杂志，钱我给你出。”蒙里放下筷子，伸手捏了下戚夕的脸颊。戚夕笑：“老公你真好。”

　　低下头，戚夕继续吃饭。

　　“老婆，和你商量个事。”

　　“说。”

　　“我想起老六晚上找我有事，我不能陪你吃饭了，好不好？”

　　“呵呵。”戚夕微微一笑，“不好。蒙里，限你三个数老实交代脑子里想什么坏事呢，否则……”戚夕哼哼一声，“晚上别进我房。”

　　“别啊！”蒙里一听就急了，才新婚没几个月就不让碰她，这不要了他老命，朋友和老婆间，蒙里果断地选明了阵营：“老婆，我和老六他们合计着给林渊找了个女人……”

　　“蒙里，你想死啊！你当我们阿玉死的，给她老公找女人！”

　　“濮玉可不死了呗，还是你和我说的呢……老婆……”蒙里突然觉得哪里似乎不对劲。

　　六月十一日，在蓉北市唯一一处靠海的位置，一场婚礼在幸福地举行。太阳下，颜珏站在沙滩旁，背对着所有女宾抛出了手里的捧花，白色花束落到一个身形微胖的女人手中，她脸上露出尴尬，把花递给一旁的另一个女宾：“抱歉，要不这个给你吧。”

　　“表姐，干吗给别人，是你的幸福啊。”新娘子曳着裙摆走向那女人，她还想劝什么，突然从人群后方传来一个声音，“接就接了，还怕我不娶你不成？”

　　濮玉微笑着看数月没见的男人：“可我不嫁穷光蛋。”

　　“放心，我会养殖致富。”

　　“你不怕我再把你送监狱去？”

　　“进去就再出来，何况里面条件也不差，当换个地方静思了。”

　　“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再发病。”

　　“她会保护你的。”林渊双手环住濮玉腰，小腹位置，一个凸起已经开始明显了，“你的问题问完了，该换我了。”

　　“你也有问题？”

　　“不是问题，是个要求。”林渊执起濮玉的手，“亚斯出生时候，我不在身边，这个孩子，我要看她出生，然后再陪着你们一起到老。”

　　“林先生，你这算是给自己判了个无期徒刑？”

　　“错，是有妻徒刑。”

　　老婆，我很幸福，真的。

　　（正文完） 梧桐私语高暖言情合集（共10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