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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永夜倾城
秋风漫卷,叶飘零。
秋日的风吹走了云彩,露出天空如洗。也吹走了永夜心里的色彩,只留下重重的黑暗。
她望着窗外的落叶想,她从来没有见过蔷薇这般单纯的女孩子。从六岁起说喜欢她,从来没有不爱她。爱上她有什么好?她只会一次次甩了她,每一次都是小小的伎俩,就能把她支得老远。她从来没给过蔷薇希望,蔷薇却从来没有放弃过希望。哪怕对她好一点儿,一丁点儿,她都欣喜若狂。
蔷薇不愿意嫁给李天瑞,出逃时还穿着那件柔红色裙衫,自己为了甩掉她随手指的一件衫裙。
她骗她中了月魄的蛊毒,给她夹菜,问她一句好不好,她都可以趴在桌上感动得哭。那张脸,她现在还记得,像雨后的花儿那般娇艳。
和月魄去陈国前,她记得蔷薇甜甜地笑着说:“永夜哥哥你放心,在没拿到解药之前我舍了性命也会保护好他,他不死,你就不会死。”
可是,月魄没死,自己没死,她却死了。
她在小巷院子里口口声声叫她永夜哥哥。
蔷薇临死前还叫她永夜哥哥。
她到死也不知道她爱上的是个女人,她连告诉她自己真实面目的机会都没有,她连携她的手一起去逛街买钗环裙饰的机会都没有。
她说,她想回家。
风扬兮带着怒意的笑回荡在耳边。
月魄望过来的淡淡目光同时落在了心底。
那道石门后的地道,近在咫尺,又远在天涯。如果她追出去,会不会见到他?如果她见到他,会不会还有现在的遗憾?
她不敢想,不敢想下去。
月魄的目光像那晚洒在蔷薇身上的月光般温柔,是永夜心里最柔软的一块地方,柔嫩得轻轻吹口气,都会像刀子刮过一般惊起痛楚。
一幕幕画面带着无与伦比的冲击力不受控制地冲进永夜的脑海,让她悔,让她恨。
“小姐!”倚红和茵儿担忧地看着永夜。
永夜回来已经三天了,遣人送蔷薇回安国后,永夜就一直坐在窗前发呆。
茵儿看了眼倚红道:“那位洪公子没事了,御医说都是外伤,养些天就好了。他不愿留下来,已经走了。”
“风大侠呢?”永夜安静地问道。其实她不必问的,风扬兮这般帮着太子燕,太子燕定会找来九转还魂草替他解毒。他武功高强,一定不会有事,可是她忍不住想问。
他中了毒,还一直撑着来。如果没有他,永夜不敢肯定自己能不能全身而退,哪怕他招来了太子燕。他是为了灭游离谷才撑着来的吗?
“问你们话呢!风大侠呢?”永夜又问了一次。
茵儿低着头讷讷道:“在天牢里。”
“嗯?”永夜怀疑自己听错了。
“听马大人说,风大侠的毒解了,没事了。可是皇上大怒,说他勾……说他携小姐私奔,就……”
永夜霍然站起:“传马大人!”
她大步走向前厅,太子燕怎么会恩将仇报,做出这等事?风扬兮帮过他多少回!永夜心里愤怒无比。
马大人在前厅。
齐国赵大人也在前厅。
永夜冷冷地瞧着赵大人讥讽道:“大人又是来宣旨的吗?”
赵大人笑了笑:“永安公主接旨!”
永夜瞪着他,直挺挺跪了下去。
“钦赐安国永安公主为齐国太子正妃,主东宫鸾殿,赐玉册金印!钦此!”赵大人读完圣旨,回头示意。
一名内侍捧着玉册金印进来,黄绫上的物什惊得永夜跳了起来:“什么意思?”
“皇上说好事多磨,公主入圣京已近两月,虽然中秋没有入宫,却已昭告天下,公主已是我齐国太子妃。今日嘱臣送来玉册金印,请公主准备一下,明日大内便来人接公主进宫。”赵大人谦卑地笑道,“公主接旨吧!”
永夜望着玉册金印如同望着洪水猛兽。她本无意嫁给太子燕,更不想在这个时候进齐皇宫。她后退了半步,傲然道:“不接。”
赵大人似早已料道,微笑道:“微臣转太子殿下的话,殿下说,如果公主不在意风扬兮的命,可以不接。下官话已带到,告辞。”
内侍恭敬地托着玉册金印没有离开。
永夜怒极,一掌打翻了托盘,想起父王说过:“齐国也不止他一个皇子,能当上太子的人,也差不到哪儿去。永夜别怪父王没提醒你,不要小瞧了任何人。”太子燕是这种看上去斯文秀弱,其实无所不用其极的小人吗?
内侍吓得去拾玉册金印,马大人站在一旁对永夜的脾气只能摇头叹气。
永夜冷冷地看着内侍,心里却想着风扬兮。她出声问道:“你还没走,是否太子殿下嘱咐过你?”
那内侍赶紧跪下回话:“殿下道,他在驿馆外等着公主。”
永夜哼了声,往外走去。
太子燕骑在马上,温柔地请永夜上轿。
永夜再一次认认真真打量这位齐国太子。苍白文弱的脸,温和的笑容,瘦削的身材,除了身上那套黑色滚红边衮龙纹的服饰,她实在没看出他有哪点儿像一国太子。太子在陈皇宫的模样与眼前一般无二。
最初在陈国她是为了月魄在齐国圣京刻意与他结交。第二次独处则是在安国,她当他是个能聊天的对象。
嫁给他?这个男人?纵然他用手段、耍心机,她不买账他又能如何?永夜不屑地钻进了轿子,根本不想问他要带她去哪里。
太子燕骑马走在轿子旁却忍不住好奇:“你知道我要带你去哪里?”
“你会不会挑了他的手筋脚筋穿了他的琵琶骨?”
太子燕怔了怔,自嘲地说:“这般残忍的事孤做不出来,要做,也是皇上下旨。”
永夜默然。难道真的是齐皇的意思?以那日石台上太子燕流露出的对风扬兮的关心,他应该不会做。齐皇……是因为自己来到圣京三番五次出事,才怒的吗?
走在阴暗潮湿的牢房里,永夜细心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士兵的布置、天牢的布局,盘算着能否救了风扬兮出去。
她忍不住苦笑,怎么每一次都要受人胁迫?她是个刺客,是个冷血的刺客,她怎么就能有这么多短处被人捏着?
“这里一共有八重,风扬兮被关在最里面一重,只有武功极高又极危险的犯人才会被关在那里。”太子燕好心地解释道,“还有,从外面到里面一共有十六道关卡,永夜,你想劫他出去,不太可能。孤不希望你劫天牢,会让朝野哗然,你还会受伤,这对两国关系不好。”
永夜听了想笑,突然出手,袖刀轻轻松松逼在了太子燕的脖子上:“我挟持你如何?”
太子燕吓了一跳,不安地看着周围已拔出刀来的狱卒斥道:“公主和我闹着玩的,把兵器放下。”
“你怎么不以为我是当真的?”
“永夜,你逼着我也没用,又不是我把他关起来的,是皇上!”太子燕梗着脖子说道,“皇上要这样做,我没办法。你先把刀放下。”
永夜收了刀,望着最后一重铁栅栏停住了脚:“他有事吗?”
太子燕接连摆手:“没事,不过,皇上说,如果你明日不进宫,不做太子妃,他就会杀了他。”
他没有事,他知道她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吗?永夜看着面前的栅栏,只要她想,她就能走过去,走到他的身边。脑中晃过风扬兮在西泊祭台上的笑声,他恼她。他被她牵连了,因为她不肯入宫,所以齐皇趁他中毒将他下了天牢。永夜轻叹了口气。
去见他又能怎样?告诉他,她会为了他嫁给太子燕?
永夜盯着太子燕问道:“你喜欢我?真的?”
太子燕的脸瞬间红了,期期艾艾半晌才道:“永夜你……很美!”
永夜朗声大笑,转过身道:“我不见他了,明日我进宫,做太子妃。”
太子燕似乎很吃惊于她的决定,跟在身后不停地问:“为什么?你为什么不见见他?你为什么要嫁给我?是喜欢他怕他被皇上杀了吗?”
永夜悠然道:“你管不住我,这是其一;你很有钱,这是其二;你还有权势,这是其三。一个能给我钱给我权还管不住我的丈夫,我想,当太子妃肯定很好玩。”
太子燕愣住。他不死心地说:“我知道你是为了他,你怕他死了,所以才愿意的,不是吗?”
永夜不回答,太子燕跟在她身后唠叨道:“我早就看出来了,你让他给你治伤,我抱你一下都不行;他中毒倒下,你的手还一直握着他的……”
“你有完没完?!”永夜大吼一声,轻蔑地看着太子燕目瞪口呆的模样道,“我喜欢他又如何?你还要娶个敢当着你的面说喜欢别的男人的女人,你不难受?”
“可是你都不想看他!”太子燕小声地说道,似乎永夜这一举动又让他燃起了希望。
永夜被他的逻辑彻底打败,瞪着他一字字说道:“我是怕看见他被关在牢里的邋遢样心疼!懂了吗?心疼!”
她扬长而去。
身后太子燕还在喃喃重复她的话。
永夜听在耳朵里突然泪湿。她真的喜欢上风扬兮了吗?为什么她会为他紧张?为什么她是真的心疼?原来她已经喜欢上他。不是那个她念着记着要一起过平安日子的人,不是那个她还念着换了女装第一个让他瞧见的人。
永夜心酸不已。
她不想见他吗?她想的。可是她很怕风扬兮知道,知道她会为了他嫁给太子燕。等他自由的时候,她已经是东宫的女主人,尊贵的太子妃了。
她不像他。她对这些礼法可以通通不管。可是他会在意,会在意她嫁给了太子。
永夜停住脚,回头望着站在原地的太子燕。他不是喜欢她,也许是因为她的容貌,也许是因为她是安国端王的女儿。他不是坏人,甚至不是一个讨厌的人。但是,他永远不会明白,娶一个自己不爱也不爱他的女人不是幸福。
太子燕慢慢走近她,看到了永夜眼中的泪光,似有些歉疚,良久不知道说什么好。
“明日,我要看到他生龙活虎的,否则,就算我进宫,我保证会离开,除非你砍了我的腿。”
太子燕一愣,赶紧答道:“我会告诉皇上。”他犹豫了下道,“永夜,吉服已送至驿馆,你若还穿男装的话,我怕皇上会大怒,不会放了风扬兮。”
永夜不再说话。
太阳落下,再升起,一个昼夜就这么过去了。
风吹落屋前的梧桐,已是落叶萧萧的时节。
秋也是收获的季节,她收获了些什么呢?不停地挣扎在各种漩涡中,不断地经历别离。
也许,秋天,收获的就是别离。果实与枝叶的别离,幸福因死亡而别离。
永夜想起曾经在陈国对倚红说,她讨厌别离。
“小姐,该换吉服了。”茵儿和倚红并一干侍女静静地伫在永夜的寝殿。
衣架上挂着一件大红描金禳深红色滚边的吉服,遍绣金色凤凰。
深衣罗裙拖着长长袍边的外袍像凤凰的彩尾,穿上这个,是个普通女人也会满身华彩。永夜撑着下巴对着衣架上的吉服看了一个晚上。她遗憾地想,月魄真的看不到她第一次穿女装了。因为,她一定要救风扬兮,为了风扬兮换身衣裳又有什么?她没办法想象一个像苍鹰一样自由的男人被困在阴暗的天牢中。只要这样一想,她都会觉得难过。
“茵儿,将衣裳拿来吧。”
“是!”
沙漏的沙窸窸窣窣漏下,时间一点点过去。
驿馆外车马在等,屋外马侍郎、王达与所有的侍卫在等,屋内所有的侍女在等。
秋日的夕阳消失了颜色,天空由橙变紫渐渐地呈现出一种灰蓝色。
永夜寝殿的大门霍然大开,永夜缓步走出。
她生平第一次穿上了女装。
云髻高耸,插了支金凤簪。精巧的金丝盘成凤凰展翅状,凤口衔珠,长长的珠串从耳际垂下,灯光中熠熠生辉。修了眉做远山,点了唇如八月红樱。
宫灯照亮的院子,衬得她一身月白色礼服泛着晨曦般微蓝的光华。长长的裙裾拖在一丈开外,衣服上用银线绣满星月。每走一步,星光闪烁。
永夜仿佛将满天星辰披在了身上。
这是茵儿与倚红还有三十名侍女赶了一天一夜绣出来的。永夜的坚持,月魄看不到,但她尽心了。
茵儿和倚红想起了端王府中穿着月白衫子嫡仙般出尘的月公子,忍不住为永夜心酸了一把。倚红低着头愧疚不已。她万万没有想到月公子在永夜心中有这样的分量,连出嫁,也要弃了大红吉服改穿月白色的衫裙。
晚风鼓鼓吹起袍袖,她踩着红毡缓步走下台阶。
偌大的庭院只听到静静的呼吸声。
永夜眸光一转,对跪在院中的马侍郎笑了笑:“马大人,回去禀报我家里那只老狐狸,说这回他可以放心了。”
马侍郎呆呆地看着她,仿佛又看到了二十年前的端王妃。不,端王妃国色天香,永夜从骨子里却带着端王的骄傲与英气。他从来没有想过,男装的永夜与女装的永夜差别会这么大。他已经习惯她着男装的颐指气使、风度翩翩,却对眼前这个盛装美人颇不习惯。
“马大人!”永夜皱了皱眉。
马侍郎一抖,深伏于地道:“臣等恭送公主!”
“恭送公主!”
永夜大踏步走出驿馆,眼前却是另一番景象。
齐国派出了全副仪仗,神策军封锁了整条街,军容肃整,齐齐喝道:“恭迎太子妃!”永夜瞟了眼礼部尚书赵大人道:“行了,吼那么大声干什么?怕别人不知道吗?”
赵大人嘴角抽搐了下,低下了头。
华盖香车下跪着一个内侍。从他背上踩着上去?永夜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没有动。她在等太子燕的消息。用风扬兮要挟她,总不能让她傻得人都看不到就嫁吧。
“公主!”赵大人见她伫着不动,催促了声。
这时一马远远地奔驰而来,所有人都奇怪地张望着,不知道是谁胆敢闯进来而又无人阻挡。
永夜的心突然跳了起来,跳得很急,她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她突然害怕看到风扬兮。
他曾经说,嫁给他不嫁太子。
他曾经说,绝不勉强她嫁太子。
他曾经坚定地搂着她,告诉她他会和她一起。
如今她为了他嫁人,他会如何?
马瞬间奔近,长嘶直立,马上跳下一人,毫不理会周围不解的目光,走到永夜身边一把抓住她的手就往驿馆内走。
永夜从来不知道太子燕有这么大的手劲,几乎要把她的手腕握断了似的。太子燕神情紧张,一言不发,直拖着永夜进了内殿斥退了左右才道:“风扬兮在游离谷手中。”
啊?永夜不解地扬眉。风扬兮解了毒,据她的经验,解毒后最多两天,内功就会恢复,应该无事的。从西泊族回来有四天了,风扬兮的功力应该可以恢复,游离谷的人会制住他?而且他是在天牢吧?有十六道关卡、八重门,外面的苍蝇进不去,里面的苍蝇也只能近亲繁殖。
太子燕在殿内负手转悠良久,瞅着永夜道:“今日孤去放风扬兮,人不见了。”
“不是游离谷也像在安国一样渗透进齐皇宫了吧?”
永夜只是随口一问,太子燕神色却很凝重,他迟疑了下答道:“很奇怪,十六道关卡没动静,风扬兮似凭空不见了。”
凭空不见?怎么可能?据永夜观察,大齐天牢建造得不比安国天牢差,守卫森严。要说没有动静地将风扬兮带走,绝无可能。除非天牢中的人被收买,而且是集体被收买。
太子燕似乎看出她心中所想,解释道:“我说他凭空不见的意思是,天牢当班的一百八十守卫已全被擒下,口供全对得上号,今日无人进入天牢,不可能有人持假冒印信提人。”
“昨天呢?”
太子燕无奈地说道:“昨天,只有你和我。”
永夜觉得奇怪,沉思一会儿道:“可有别的线索?”
“没有。”
太子燕望着永夜,似乎现在才发现她换了女装。他上下打量着永夜,突然笑了:“永夜,你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女子。”
“这话现在说你不觉得很怪?”
太子燕想了想道:“也是,是挺奇怪的。”他盯着永夜又道,“以风扬兮要挟于你,实乃下策。孤希望永夜心甘情愿的好。所以,等找到他再说吧。燕不才,却也不屑这样娶妻。”
这是太子燕第一次让永夜觉得他像个男人,看似柔弱却也有着男儿一般宽大的胸怀。与太子燕能聊得来,他本来也不差。永夜呵呵笑了,觉得此刻的太子燕更像朋友:“殿下请。永夜想去天牢瞧瞧。”
太子燕目中露出温和的笑意,与永夜并肩出了驿馆。
赵大人与马侍郎并一干人等正等得着急,见他俩出来,赵大人松了口气道:“请太子妃上轿,不能误了吉时。”
“婚期延后,此事孤已奏报皇上。”太子燕翻身上马,示意给永夜牵来一匹马。永夜微笑,足尖轻点,身体轻飘飘地落在马上,宽大的衫裙在空中飞舞散开,如午夜兰花,明月的光淡洒在她身上、脸上,这一刻,足以炫亮天际。
“驾!”二人带了一队神策军迅疾往天牢奔去。
赵大人目瞪口呆。
油锅燃着熊熊火焰,天牢内更显阴森。
永夜进了第八重门,每进一道门,都会有两人同时开锁。每进一道门,都会再把门锁上。除非是持了印信提人,否则,闯进来,也不容易闯出去。
这里是一座坟。
永夜走进第八重天牢只有这一种感觉。
“他帮了你这么多回,你就这样待他?”
太子燕尴尬地转开了头。
永夜哼了声,仔细观察。
如果没有嵌在墙上的油盆里的火,这里只有一片黑暗。
没窗户,窄窄的走廊两边各有四间牢房。站在走廊里能看到第八重铁栅栏,所有的空气都来自第七重牢房。
牢房的门与别的不同,是石门,下方只留下一个一尺见方的窗口,外层罩着铁丝网,也上着锁。看起来像是递送饭菜马桶之物的地方,人是绝对钻不出来的。
太子燕站在一扇石门外说道:“要开这石门,狱卒也没有钥匙。”
“谁有?”
“皇上。”太子燕摸出一把钥匙正要去开石门,永夜拦住了他。
她拿起锁仔细看了看,道:“给我一块细铁片。”
片刻后她拿着这块细铁片捅进了锁孔,凭着手感细细感觉机簧所在,一炷香后锁咔嚓一声弹动了,然后又不动了。永夜这才叹气:“这锁没有钥匙开不了。”
太子燕笑道:“这锁不是一般的锁,若不是用钥匙去开,会在开的同时弹出机关,就再也缩不回去了。到时咬合得天衣无缝,就是个铁块不是锁了。”
他拿起钥匙塞进去,永夜这才发现钥匙构造很奇怪,她沉思道:“我不过是想试试有没有人能开这锁,看来石门的锁没动过。”
太子燕开了锁推了下石门,很紧,他涨红了脸道:“永夜你来。”
永夜轻笑着摇头,手无缚鸡之力形容的就是太子燕这类人吧?她缓缓用力,石门一点点被推开。她心里不由自主地难过:“难道被关在这里面的人,都是不打算再放出去的?”
太子燕一怔,没有说话。
门开了,移来两支火把将里面照得亮堂。
里面空间不大,宽两丈长两丈,很整洁。干净的石床,没有别的物品。墙以大青石灌浆砌成。
永夜见墙边并无碗筷之类便问道:“一天送一餐?”
“是,今日午时送餐前孤已来了,昨日的拿走了。这石牢中是不会允许留下任何物品的。”
“连被子也没有?”
“没有。”
永夜走了几步,说道:“人就凭空消失了?”
“是的。”
“你们全部退出去,火把也不要留下。”
太子燕看了她一眼,依言退出石门。
“把门关上吧。不要打扰我。”永夜想回到风扬兮独自在里面的状态。她也不明白人怎么会不见了。
石门关上,空间顿时安静下来。永夜盘膝坐上了石床,她想,风扬兮当时也应该是这样。
仿佛又回到了幼时,和青衣师父在石室学艺的时候。不见天日对别人而言是很恐惧的事情,永夜却早已习惯。
他会习惯吗?他待在这里会不会很绝望?永夜禁不住泪湿。她强自镇定自己的心神,想起了青衣师父说的感觉。
风从石门窗口吹进来,带进天牢独有的腥臭与混沌的空气。门外站着五个人,太子燕、两名狱卒,两名侍卫。
“殿下,把石门的窗口堵死。”永夜扬声说道。
太子燕照办。不多会儿,这里陷入寂静,连一丝光也瞧不见。空气渐渐沉闷。
永夜安静地坐着,慢慢地化成石屋中的一部分,多一点儿外来的东西她也能感觉到。是的,哪怕是一丁点儿的风,来自墙缝的风。
她的手伸出贴住了墙,突然跳了起来:“殿下!”
石门被侍卫推开,太子燕惊喜地问道:“有发现?”
“隔壁牢房住的是谁?”
“无人!”
“什么?”
“十年之中,第八重牢房只有风扬兮一人住进来。”太子燕很肯定地说道。
永夜灿烂地笑了,走到与隔壁相连的墙边,对两名侍卫道:“推吧。”
两名侍卫在她手指的地方用力一推,一块青石轰然掉落,落到隔壁的房间。隔壁石室被打开,永夜走进去,啧啧赞叹:“天衣无缝,连墙粉都是重新补过的。”
太子燕不明白,永夜笑道:“这里有地道,掀了石床便知。”
石床掀起,露出一个大洞,太子燕目瞪口呆。什么人竟然把地洞挖进了天牢?!永夜站在洞口端详良久才道:“这不是才挖的洞,也许十年前,这里曾关着一个什么人,这个洞是为了救那个人而挖,如今正巧风扬兮进了天牢,就用上了。”
风扬兮不动声色地被送走,定是中了迷烟一类的东西。第八重牢房每日只有午时才会有狱卒送饭,过了午时,这里安静得像座坟。有人从地道进来,开始挖墙,风扬兮听到也会奇怪,以他的性格,一定不会出声叫喊,想要看个究竟。然后迷烟吹进,风扬兮在空气流通不好的牢房内被迷倒,再被送走。
来人有充足的时间清扫痕迹,把青石墙还原。只不过,总留下了缝隙,而这缝隙吹进来的风,逃不过永夜的感觉。
顺着地洞下去几名侍卫,永夜正要跳下去,太子燕拦住了她,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很漂亮的衣服,不适合钻地洞,等消息回报吧。”
半个时辰后,侍卫来报,地洞通向天牢外。
这里是一片空地。齐国的天牢像座独立的院子,方圆十丈连棵树都没有,地洞的出口是片浅草山丘,一大片草皮被翻开,露出洞口。
“若是晚上,把人一扛就走了,马车定不会停留在此。有驯养的狗吗?”永夜望着远处一片屋宇问道。
当然有狗,在石牢内嗅了味道,从地洞奔出,直直跑向远处的屋宇。
太子燕与永夜并一队神策军紧跟着狗,待到近了,永夜哈哈大笑。
此处正是原来安家的宅院。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太子燕喃喃道。
永夜望着他笑道:“安家人口太多,一个墨玉至今没有抓到,不算什么。”
安家宅院比从前有生气多了,各色人等住进来,自成院落,而狗奔到佛堂却再也嗅不出味道。
赵子固亲雕的佛像已经没了,被砸碎了当成檀香使,然而,这里的烟火气与味道让狗鼻子失了灵。
“回去吧,风扬兮肯定不在了,从这里被移走了。”
“你怎么知道?”
“感觉。”永夜望着曾经的佛堂缓缓说道。她和风扬兮之间不知从何时起有了种默契,无法用言语形容的默契。
“公主!”香客中有人高叫起来,永夜回头,看到了洪公子。
大批人马的到来惊动了寺院的住持,也惊动了借住在寺院里的香客。洪公子知道伤势不重后坚决辞谢了永夜的挽留,住进了这里。他知晓了永夜的身份,便换了尊称。
永夜的眼睛渐渐亮了。她见洪公子身上还裹着纱布便关切地问道:“洪兄身体如何?”
“外伤,养些天就没事了。”洪公子说着,却打量起永夜的装扮,惊叹着她的美,目光落在她穿着的绣满星月的衫裙上,似有些接受不了她的女装。
永夜笑了,对太子燕道:“殿下,永夜与洪公子一见如故,今晚想与洪公子把酒言欢,殿下自便。”
太子燕也不恼,心知永夜是想在寺院再查探,叮嘱了一番,留下一队士兵守护便离开了。
永夜走进佛堂,青灯如豆,经幡招扬,佛像已变成一尊新的泥塑金身的弥勒。想起当日被困在这里见到风扬兮的情景,他冲进来时,她有种惊喜,不仅仅是绝处逢生,而是那种心意相通的满足。
就算背上的刀刺进来很痛,尽管困在里面很难受,她却想,风扬兮一定能找到她钉在书桌下的纸,一定能找到她。
现在,她也能靠着这种感觉找到他吗?
“公主,找什么呢?”
永夜一怔,笑道:“我曾经被困在这里,很感慨。”
“公主今日大婚,怎么出现在这里?”洪公子很疑惑。
永夜想了想,慢慢说道:“本来是今日进宫的,可是有事耽搁了。洪兄,不提那些,还能饮酒吗?”
“呵呵,能与公主一醉,是洪某的福气。不过,寺院里禁止饮酒的。”
永夜唤来一名侍卫道:“备酒菜,本宫要与洪公子赏月。”
洪公子看了眼一旁侍立的住持,有些为难:“公主,在下……是供住在寺中,这……”
“住持有礼了,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坐。不知住持以为如何?”
住持双手合十低头道:“公主所言甚是,老衲也常饮酒的。”
永夜哈哈大笑,原来安家养的是酒肉和尚。她收住笑声对住持有礼地说道:“永夜与大师有缘,捐一千两银子做香油钱。这方圆十亩地便添做庙产吧。”她不是齐国太子妃吗,这点儿面子齐皇与太子燕总是要给的。寺院靠上香布施当然没有油水,附近的大宅花园划了部分给寺院,也算是长久的收入来源。
“公主慷慨,老衲感激不尽。不打扰公主与洪公子品酒参佛,老衲告退。”住持脸上忍不住的眉飞色舞尽收永夜眼底。
永夜情不自禁地想,有权有钱真是好,随随便便手指画块地就行了。
酒菜备在寺院角落的六角亭中。永夜望着不远处的侍卫皱了皱眉道:“你们就在寺外守候吧,在庙里总不像话。”
支走侍卫,永夜这才展颜道:“当日去西泊,洪公子不愿永夜付账,也不愿请永夜,伤后更不愿受永夜之恩。而以一柄剑独上西泊救被祭少女,这份侠义永夜很是佩服,永夜敬洪兄一杯。”
她饮尽杯中酒,抬头望月,叹息道:“我明日便会进宫,以后行侠江湖的事是再也做不成了。今日难得与江湖朋友共饮,洪兄莫要当我是公主,还当那日那个小兄弟吧。”
洪公子应下,爽朗地喝下酒。
两人开始说江湖中的佚事。洪公子自学艺下山,便独自行走江湖,趣闻甚多,永夜听得很是新鲜。时而说些自己知道的事情与他听,两人竟真的像老友一般投机。
不知不觉酒已喝完两坛,永夜眼神有些迷离,洪公子不安道:“公主,还是早些歇着吧。你是千金之躯,洪某只是个浪子。”
永夜含混道:“我想醉,不想进宫。”
洪公子见她醉了,无奈道:“在下唤人给公主送壶茶来!”
永夜一拍桌子:“谁要喝茶?我们继续喝酒!”她的双颊染上一层玫瑰红,眼神柔得似要滴出水来。
洪公子静静地瞧着她,眼神复杂至极,终于长叹一声道:“公主,最后一杯,喝完就回去吧。”
他为永夜倒满酒,永夜拿起杯子停了停,嫣然一笑:“我当你是朋友呢。”
洪公子愣住,永夜已将酒一饮而尽,眼波更加迷蒙,醉倒在桌旁。
洪公子望着永夜,神情无比复杂。左右看了看,抄抱起永夜闪身进了佛堂。
天明之后,守在寺院的侍卫发现永夜与洪公子同时失踪。
太子燕勃然大怒,查封了寺院。 永夜(全二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