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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脚底的花

永夜(全二册) 桩桩 11034 2021-04-06 08: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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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脚底的花

  星魂跟着守卫前行,见不是回十号楼的路,心下了然是去李言年口中的上院。他遗憾地想,可惜不能再见到可爱的九九了。

  谷里的人行事果断狠辣,不会给他们之间这个机会。将来他们会互不相识,各自执行各自的任务,没准儿还会相互残杀。有了感情就不叫刺客了。

  一身贵气的李言年原来只是个执事,这谷中主事之人究竟是什么身份呢?

  星魂默默地分析着,他现在一点也不想逃,不想做杀手与学一身本事是两回事。现在拼的是武力,他没那么傻去找个山旮旯种地当农民。而且他相信,在这样的时代,永远不要处于社会的最底层,至少努力一下,让这一生过得精彩一点。

  他嘴一弯笑了笑,大不了就是个死字。人都怕死,可既然不知道死后会是什么情景,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星魂抬起头,夕阳已至,山谷明朗美丽,血腥和罪恶被白雪与阳光埋进了土里。他悠然地想,李言年圈养了这么多孩子,能不露丝毫痕迹必有图谋。

  顺着山道走了一个时辰,就到了山顶。四周苍木森森,放眼望去,对面一座山峰在云遮雾绕中隐隐显现。山风吹过,衣袂翻飞。星魂抬头看了看天,碧空如洗。他不禁深深吸了口气,山崖对面一定是度假山庄。

  “小爷,小的只能送你到这儿了。”守卫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了笑容。

  星魂瞧了瞧深不见底的峡谷,再看了看横在山崖之间的两根铁链,点了点头:“多谢守卫大叔,以后有机会一定请你喝酒。”

  “不敢!小爷多保重!”守卫不敢多说,对星魂抱拳行了一礼转身就走。

  李言年说,出得楼的人,都是爷了。守卫再凶,也是伺候这批杀手种子的奴才。这地方待遇还算不错。

  星魂左右看了看,又观察了一下铁链,突然放声大喊:“有没有人啊!没人小爷就走啦!”

  没有动静,星魂冷笑地看了看铁链,他就不信这么高这么险的地方,会让一个不会轻功的六岁孩子自己过去。

  崖下吹来的冷风阴飕飕的,夕阳残照,山顶悄然无声,唯有山风吹过时,树叶一阵哗哗作响,说不出的寂静祥和。他站立的这会儿,太阳已滚落了山顶。星魂瞧着铁链出神,冒险踩铁链过去,哪怕是个考验,他也不想去冒险。现在不是他想不想学功夫的事,是谷里的人主动请他学,他着什么急。

  风吹得他脸上生痛,太阳下山后气温骤然下降。他转身离开悬崖,顺着来时的山道疾步下山。他估计走下山天就黑了,得趁着这时进到楼里歇着,不然他会被冻死。

  其实星魂心里极希望那个神秘的影子再次出现,虽然他装傻没搭理过他,影子兄多少带给他一点安全感,让他知道有人一直陪伴着他。

  一路无惊无险地回到山谷。周围一片寂静,一个守卫都瞧不见,九九他们也不知道被送到哪里去了。

  星魂在十号楼旁停了停,看了眼,不想再走进这个充满血腥的地方。他叹了口气,径直走向李言年的小楼。

  这回没有李二掀帘子,他不请自入。

  桌子上还摆放着酒菜,橘子皮依然散发着香气。火盆的温暖融化了衣服上的冰碴子,星魂有点得意自己的判断。来回走了两个时辰又累又饿,他抖了抖衣服,哈着手走到桌边,旁若无人地大吃。

  “吃饱了?”

  阴恻恻的声音飘浮在空气中,星魂吓得筷子一抖,回过身看到一个青衣人。他有点恼火地想,是鬼也没这般吓人法,便试探着问道:“你……是谁?”

  “你的师父。”

  星魂歪着头想了想笑道:“师父?李执事说要送我去上院。”

  “我是上院之人,来接你。玉牌给我。”

  星魂摸出那块玉牌送过去,灿烂一笑:“师父,我叫星魂!”

  青衣人惨白的脸上没有一丝动静,静静地望着他。

  星魂只好下了桌走到青衣面前,突然跳起来抱住了他:“走吧,师父。”

  青衣人顺手接住他,愣了愣,没再说话,抱着星魂往外走。

  搂着青衣人再上山的感觉无比美好,平稳快捷舒服不费力。依旧是上山那条路,只是还没等到他感受高空踩钢索的刺激,青衣人就抱着他走进了树林。

  “不是要踩着铁链过去吗?”

  “除非你想死。你过得去吗?”

  一个动作定生死,看来先前李言年不会杀自己的判断有误。星魂被惊出一身冷汗,暗暗提醒自己千万别看轻这里任何一个人,出了楼也不见得就万事大吉。他充分表现得像个好奇宝宝:“若是踩着那链子过去了呢?”

  “再踩着铁链回来。”

  “那边什么都没有?”星魂有点不敢相信这是玩人的把戏。

  青衣人拍开机关走进一道地道:“什么都没有。有……你也瞧不见。”

  他牵着星魂的手在地道中缓步行走:“我擅长轻功暗器,以后你就跟着我学这两样。”

  “我想学别的呢?”星魂好奇。

  “那要看你三年后的造化了。”

  不是一个喜欢说话的师父,星魂翻了翻白眼,用心记着路。他正高兴自己的眼力还是很好时,青衣人已牵着他转进一个石室。星魂一下傻眼了,扔开青衣人的手在屋子里转了几圈,不敢相信这就到了路的尽头:“就这里?待三年?”

  石室里只点了一盏灯,大而空旷。

  “这灯只会点三天,以后只要你进来练功都不会有灯了。”青衣人说完坐在一个蒲团上。

  三天?星魂再次哀叹。也就是说他要花三天时间熟悉这间石室,然后就开始进来当瞎子了。

  他有点理解星魂这个名字了,意思是在黑夜中出现的鬼影子。

  三年就三年,他不想做杀手,更不想做一只只能躲在黑暗中的老鼠。既来之则安之,他身后不是还有个影子兄吗?

  “撒尿拉屎的地方呢?”

  “那边有个耳室。”

  这样的格局他只花了十分钟就走完了。星魂不动了,坐在青衣人身边找青衣人说故事:“师父,就咱俩了,说会儿话吧。”

  “你不会也捉些麻雀让我练轻功吧?”星魂满脑子奇思妙想。

  “明天你就知道了,今晚你可以睡。”

  星魂觉得青衣人的话大有玄机,突然汗毛直立,不会明天起连觉也不能睡了吧?他站起来打了个哈欠:“晚安师父,小徒睡觉去了。”

  躺在床上,星魂摸了摸脚,睡不着了。

  那里有他的秘密,无意中发现的秘密。

  他实在佩服做记号的人,在他脚心印了朵花,血红色的小花。这让他又想起了传说中的彼岸花,花开一千年,叶生一千年。而他的脚心的“花”是记号,却更像胎记。

  这暗记又是什么意思呢?星魂很好奇自己原本的身份。

  想想自己的小胳膊小腿,星魂叹了口气,瞬间就长大是不可能的,可这样子也没什么不好,孩子总是最会骗人的。比如他清醒后装了近一年的傻子,也无人觉察。他想起了那个送他进谷的影子,把他扔在一群孩子中间就离开了,却时不时在他耳边唠叨。

  影子兄为什么要把一个傻子弄进山谷?可山谷中的人容忍一个白痴待了八九个月的时间才做出送牡丹院的决定才更让人觉得奇怪呢。

  这地下的坟,影子兄进得来吗?会被精通轻功暗器的青衣师父发现吗?星魂突然觉得以后的日子也许不会像他想的那么无趣。

  等到油灯灭了,星魂就成了瞎子。

  他静静地躺在黑暗中,终于可以舒服地睡一觉了。

  这一年在谷中他几乎没有睡过一次安稳觉。对身份的好奇和影子的提醒都不容他放松自己的警觉。

  青衣师父已经离开了石室,似乎有意让星魂自己适应这种黑暗与孤寂。

  人在黑暗中恐惧感会比平时放大无数倍。在看不见的时候抵抗力会大大削弱。就像恐怖电影,惊悚情节在大白天太阳底下发生总觉得无趣。

  无边的黑暗给人无形的压力。也许青衣师父培养弟子的方法和他的长相一样诡异。星魂有点同情他,青衣师父的皮肤让他第一次对冷血僵尸有了直观感受。

  这对孩子来说,太残忍了,除了他自己。

  星魂微微一笑,打了个哈欠无聊地想,他很喜欢这种黑暗与安静,觉得安全舒适,他是不是也有点变态?

  正当他打算舒舒服服睡入谷后的第一个安稳觉时,他觉得屋子里多了一个人,条件反射地屏住了呼吸。

  影子兄飘忽的声音平静地响起:“我就知道,你一定不会辜负我的期望顺利入谷学艺的。”影子轻叹一声。

  你是谁?我是谁?你知不知道我脚心的秘密?为什么想出这种变态方法让他去挤独木桥?如果自己死于一群七八岁孩子手中,会怎么样?连串问题冲进脑中,星魂只是吐出了屏住的空气:“我师父呢?”

  “前三晚,他不会待在这里。他很固执,你能独自在这里待上三个晚上,他才觉得你有资格做他的徒弟。”

  影子的声音像什么?星魂觉得像捏着嗓子逼出来的,态度很温和,声音像鸭子。怕他听出他是谁?星魂扑哧笑出声来。“你来做什么?”

  “教你内功。”

  星魂想了想又问:“不是葵花宝典、嫁衣神功就成!”

  “何为葵花宝典、嫁衣神功?”

  “一个是太监练的,一个是帮别人练的!”

  影子沉默了片刻说:“我就知道,你绝不会是白痴!”

  “可是我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

  “以前的事不记得也好!以后,但凭自己的造化了。”影子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惆怅。

  “你是谁?”星魂终于问了出来。

  “我?我是一个影子,不能出现在人前的影子。我要还一个人情,要让你学得自保的本事。”

  好报仇?星魂差点把这戏文里常见的后半句说出来:“你的武功也不错,为什么不能教我?要把我扔在这山谷里?”

  “不方便!”

  这句话几乎让星魂从床上跳起来,指着影子的鼻子骂他脑子有问题。自从进谷他已经在生死线上走了无数个来回了,还差点被送去牡丹院挂牌。星魂冷冷地瞧着影子,冷笑着想他绝不会承他这份情。不管他与自己到底是什么关系。

  影子似乎不想久留,像扔掉个大包袱似的扔下一卷物什:“很多人都想得到这卷天脉内经,你好好练吧。”

  “你为什么不练?”路边的李子没人吃,不是路人懂规矩,而是因为它是酸的不好吃,这个道理星魂明白。

  影子很坦白:“我看了六年,没看出端倪。也许……你能。”

  星魂笑了,也许这东西是我家的,所以,也许将我扔在这儿,留我一条命为的就是我能知道你们无法知道的秘密。只可惜,我以前真的是白痴。

  “不怕我乱练习会走火入魔?”星魂真正想说的是,我如果走火入魔了,你不是更得不到这个秘密?

  “你能走出楼是你的运气,你能不能练成也是你的运气。我能为你做的,现在也只有这些了。你那个师父有这个收徒前的臭毛病,我才能进来……也是你的运气。”

  星魂还没来得及消化影子说的一切,心里窝了无数的疑问与不解还没解决,影子已经干脆地离开了。

  他五岁入谷,影子在谷中陪了他一年。星魂能保证这一年影子绝对不知道他脚心的秘密。他没有当着其他人的面洗过一次澡,没有人知道他身体的秘密。五年前呢?他在什么地方生活,就没有人把他翻个遍?星魂不相信。至少他必然知道他和其他男孩不一样的身份。

  他叹了口气又有点兴奋,神奇的内功终于让他获得了。他也很好奇,自己能否有练成的运气。

  他不再去想那些摸不着边际的事,抖开了影子扔过来的东西,突然一怔,禁不住破口大骂:“黑灯瞎火的我怎么知道上面写了些什么!”

  这是一卷裱好的丝绸。星魂有些沮丧,影子才是白痴,以为这里还能凿壁偷光?或者他可以在青衣人白天来的时候燃灯大方地阅读?

  现在外面应该是满天星辰了吧?星魂无聊地想着,手指轻轻抚摸着丝绸惆怅。

  内功应该是绣在丝绸上的。他摸到了凹凸不平的痕迹。手指慢慢摸到了一根线。他闭着眼顺着这条凸起的线摸下去,慢慢地在脑中形成了一幅人体的经脉图。

  摸来摸去,还是一幅图。星魂的好奇心又被勾了起来。这样的图他见过,就是幅普通的人体结构图,连接着身体各处的穴位与经络。但是影子说这叫天脉内经,他还是想笑。这就是一幅人体脉络图,难怪他们看不出来。

  手指抚摸着,丝绸卷上的字迹正巧他也认识。星魂翻了个身,趴在床上细细摸索着丝绸上绣的字。觉得自己骂错影子了,如果真是一本书,他才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然而,他不知道他所摸到的与影子想让他看到的完全是两回事。连影子都不知道,这卷丝绸绣法上的古怪,也只有星魂这样在黑暗中凝神抚摸才摸到了丝绸记录的真正秘密。

  这一晚,星魂面露奸笑睡去。

  白天,青衣人进了石室。星魂安静地站在他面前,没有哭叫,没有惊恐,这让青衣人极其满意。

  三天后,他不用再点油灯了。

  星魂用了三天熟悉这里的环境,确定自己不会摸黑走路撞歪鼻子。但是他还是很好奇青衣人是如何在黑暗中来去自如的,包括撒尿,都准确无误地正中桶里,让他叹为“听”止。

  他捏着鼻子把马桶移动了位置,青衣人还是找着了地方。他又放轻了脚步往石室门口走去,直接撞上了青衣人的胸。

  接过散发着香气的大饼,星魂终于忍不住问他:“你怎么知道我的手在哪儿?”

  “三年后你就知道了。”

  星魂不耻下问:“我看不到你的步法怎么学功夫?”

  “这三天,你应该看见了。地上有脚印的。现在是一条直线,每步之间是八寸,一共三十七步。”青衣人的声音在石室里幽幽回响,“轻功的最佳境界其实是对外界的感觉。人的各部分器官都有你所想象不到的潜力,当你瞎了,你自然就会调动你的耳朵你的感觉。四周的一切都不是完全静止的,你走路的时候会带起风声,会搅动气息,石室中本来没有物体,如果放了一件东西进去,那里的气息就变了。”

  星魂叹了口气:“明明是人,却偏要做蝙蝠。声音的波动哪里是人能轻易感觉到的。”

  青衣人有点好奇这个说法,想了想便点头同意:“如果像水波,气息的涌动便是如此。”

  星魂不再多话,伸手去摸脚下的印迹。一脚踩上去,再移到下一个脚印上。他走得很慢,眼睛闭不闭没有关系了,就这样踩着走完三十七步,再走回来。“我要这样走多久?”

  “走到你能躲开我的暗器!”

  “师父,这是直线,我避无可避!你不会是借机要我死吧?”星魂觉得熟悉了一个人的线路,再冲他甩飞刀,命中率会是百分百。

  “你照我教你的运气法子练就行了。”青衣人扔下这句话就消失了。

  黑暗中星魂看不到他,却真的感觉四周空无一人,他对青衣人的轻功很服气。无可奈何地想,练吧!

  就这样,他走了三个月,以惊人的天赋在黑暗中过得很是逍遥。星魂悠悠然走着他的直线,从这头到那头,一次次思考着未来的人生,一遍遍告诉自己不再是李林。这是新的人生,他完全不懂的人生。

  他试着翻了个筋斗,依旧没有落在脚印之外,这给他带来一点小小的成就感。心里涌起一股淡淡的喜悦,比埋头直走又多一点乐趣。

  正在他翻着筋斗玩得高兴的时候,星魂感觉到了四周气息的变化,有东西朝他飞过来。他条件反射地扭动了腰,身体内原本顺畅的气息立时中断了,平衡被打破,他四脚朝天地摔在了地上,痛得龇牙咧嘴地埋怨:“师父你射的不会是飞刀吧?”

  “是箭!”青衣人很满意星魂的反应,他的忍耐力与迅速的反应足以担当起星魂这个名字。

  星魂目瞪口呆:“射中我怎么办?”

  “没有箭镞的。最多受点伤。”

  青衣人淡淡地回答,接下来星魂就被取了箭镞的箭射得哭爹喊娘,痛得浑身发颤,趴在地上不肯动了。

  “每天我只会射一百箭,还有二十箭,如果你不起来,我还是会对着你射过去,当死靶子会更疼。”

  “我要是有内力的话,提口内力就飞起来了!”

  “我不会。”

  星魂这回像看个怪物似的看着青衣人,虽然眼前一片漆黑他什么也看不见。

  “你是说你像鸽子一样抱着我飞上山那会儿,也没用内力?”

  “我只会呼吸之法。”

  星魂彻底晕了,深呼吸浅呼吸,不可能吸口气就能变成一片云吧?他心中一动,想起了那卷天脉内经。然而没有给他再多想的机会,风声骤起,星魂一翻身躲过,顺着脚印往前跑,才跑了一步又退了回来,四下躲着袭来的箭支。

  不管他是前进还是后退,青衣人的箭如附骨之疽牢牢地黏住了他。等到二十箭放完,星魂喘着气瘫在了地上。

  “嗖!”一箭飞过来撞在他背上,他险些被射得背过气去,气得指着青衣人大骂:“不是说好二十箭吗?”

  “使暗器的人,总有出人意料的一招,一招致命!”青衣人淡淡地说完,风似的飘走了。

  “无耻!”星魂暗骂,揉着身上的痛处走回房间,摸索着丝绸上的经络图微笑。他已经找着了天脉内经的秘密,将来,他也会掌握这个身体的秘密。 永夜(全二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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