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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永安郡主
“你是何人?为何站在城门口?”守城门的士兵们看到永夜傻傻地望着城门楼笑,呼啦一下围了过来。
永夜心情相当好,笑嘻嘻地说:“我是端王府的人。”
落魄的衣衫、凌乱的发丝也掩不了她的气度。城门士兵不敢造次,听到她说是端王府的人吓了一跳,赶紧遣人去通报。
不到半个时辰,城内响起马蹄声,一队士兵护着辆八匹马拉的轿车从城内直冲出来。
永夜安静地站在城门口,轿车还没停稳,端王妃梨花带雨的脸已出现在她眼前。她暗骂了声好狡猾的老狐狸,怕自己找他算账,便把母亲先推出来顶着,心却在看到王妃期盼的眼神时蓦然柔软。
“永夜!”王妃几乎是跳下马车,几步上前将永夜紧紧抱进了怀里,哭得几欲晕厥。
城门众军士这才知道,眼前这个少年正是失踪月余的永安侯,哗啦啦跪倒一片,贺喜声不断。
跟着王妃的侍从赶紧派发赏钱,城门内外一片欢腾。
永夜半抱半拥将王妃哄上马车,这才感叹,世界上最不容易对付的就是女人的眼泪,尤其是自己在意的女人。
马车启动前,她却唤来侍卫低声交代了几句,这才满意地窝回王妃的怀里。
裕嘉帝驾崩,新皇登基不过六七日。按安国习俗,国孝是七七四十九日,全国上下禁歌舞饮酒。
京都城一片萧然。
龙翔殿外搭起了长长的百官孝棚。张丞相年事已高,与先皇情谊深重,闻丧哭泣,以致才两日便不得不请假在家养病。
李天佑登基,改年号为佑庆。平时隐忍的势头一并发了出来,仗着年轻精力旺盛,亲领百官事务,在六部协助下忙得日夜不休,却也井井有条。加上先皇遗旨与端王、张丞相的威望,中宫与东宫内侍指认,太子伏诛,大臣和言官们都心生敬意,认可了这次皇权更替。
礼部尚书陈子敬为人忠厚、心思细致,平时除了与各国使臣周旋,礼部的事务倒也清闲。先帝薨,礼部顿时成了最忙的部门。
才安排妥当为先帝哭灵守灵的事务,又紧赶慢赶为四十九日后新皇登基大典做准备。最初几日忙乱才过,就又接到各国使臣将来京都贺新皇登基的呈报。陈子敬盘算着时日各国使臣就算到京都也是一月之后,来贺的人不少,倒也可以缓缓。岂料才舒口气,端王和钦天监李大人走进了礼部的棚子。
陈尚书额头大颗的汗直冒,听端王说完才讷讷道:“三殿下的亲事下官是知晓的,礼部也早做了准备,百日内迎娶三皇妃赶一赶也不是不行。只是,百日内要让皇上也……我礼部实在忙不过来了,王爷!”他忍不住又擦了把汗。
谁忙得过来?端王没好气地坐了下来。先帝薨,立新皇,京都卫戍,抄查太子党,捉拿游离谷余孽,缉捕李言年……他心痛得一抽,这七日来他就没敢去想永夜。他只认定一条,李言年不会轻易杀了她,会用永夜勒索最大的利益。自己忙得连王府都没回,找不到李言年,他只能等着他上门。想起先帝遗愿,端王硬生生止住对永夜的想念,淡然一笑:“国无后不宁。难道要让新帝三年后再立后?”
钦天监李大人叹了口气,道:“昨儿张丞相与三皇叔公也是这意思。国无后不宁,百日热孝内皇上必须立后。下官算来新皇四九登基大典与立后同时进行为佳。”
“王爷与李大人说的极是!可是……”陈尚书掰着指头算了半天,脸急得发红,“皇上还未定娶哪家小姐啊!皇上立后六礼不可废,纳采、问名、纳吉、纳征四礼未成,百日内……王爷,您让下官为难至极!”
李大人一怔,看向端王。
端王苦笑,无论是先帝还是初登皇位的佑庆帝都对未来的新后讳莫如深。回想先帝过世那晚说的话,端王恨不得赶紧为李天佑操办了婚事。他呷了口茶皱眉:“太妃与太皇太后似乎以皇上的意思为准,本王去问问吧。陈大人,你这里赶紧先行筹备着。三殿下今日应该到京都了,等他哭灵之后再议三皇妃之事。以大局为重。”
陈大人听了一怔,见端王人已瘦了一圈,委实不好再哭难处,深深一揖送走了端王。
才出礼部的灵棚,端王妃已派人捎信来说永夜平安回家。端王一惊一喜,喜的是永夜平安,惊的却是李言年不知所终。
见他脸上阴晴不定,侍卫赶紧又道:“在山谷中擒到揽翠,皇上下令押进天牢。”
新任的皇帝这么快就掌握住了宫外的动静?天佑果然是个人才。端王笑了,想了想吩咐王府三百亲兵守住了王府,另传信给京都新任府尹王大人全城戒严,加紧搜捕李言年。
办完这一切,他看着不远处的御书房叹气。连太妃与太皇太后都不知道新后会立谁,却异口同声以皇上的意思为准,看来先帝过世前是有交代的了。
本朝同族同宗不禁通婚,然而他并不想让永夜为后。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自己这个女儿的身份和经历了。
游离谷长大,一身功夫,还是那个让京都闻之色变的……他摇了摇头,游离谷在最后关头撤走了在京都所有的明哨暗卡,几乎没有影响到皇位的更替。一条大鱼明明已经游进了网,却在你收网的刹那躲了开去。
京都牡丹院已经查封,李言年、回魂、墨玉公子的图像已经在安国全境发下海捕照影,重金悬赏。看似游离谷在京都已无立足之地,端王心里却清楚这些丝毫未动摇游离谷的根本。
据陈国与齐国探子回报,陈都泽雅和齐国圣京的牡丹院也在一夜之间人去楼空。一仗下来,连游离谷的老窝都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神秘的游离谷谷主与谷中的刺客们仿佛水融进了海里,消失了。
端王不得不佩服游离谷的主事之人。游离谷延续了几十年的嚣张,公然开设牡丹院收银子接任务,如今也敏感地察觉到各国帝王容不得它的存在,果断地转明为暗,最大可能地保全了力量。
一旦永夜进宫为后,游离谷便会借机跳出来要挟。不答应,他们就会大肆宣扬永夜的过往,文武百官可不会管她是什么身份,那些言官更会抓住这个机会死谏到底。于理于法永夜都站不住脚,他与佑庆帝谁也保不住她。
永夜可以一死证明清白,哪怕是假死。然而,端王并不想看到永夜从此隐姓埋名。嫁过皇帝的女人,就算她浪迹天涯也不可能再嫁他人。改了身份再进宫,难道要她为妃看新后的脸色?端王一早想过这些,裕嘉帝临终时再如何想为天佑争取一次机会,他也断然不肯。
初登基的佑庆帝显露出来的本事还是超出了他的意料。新皇喜欢永夜,他一早就看出来了,端王有些不安。想着自己为永夜讨到的旨意,又稍稍放了心。
思虑间他已走到御书房外,门口内侍赶紧进去通报。
端王理了理衣袍,脸上浮起笑容,掀袍迈了进去:“臣见过皇上。”
没等他跪下行礼,天佑已扶住了他,笑道:“皇叔请起。赐座!”
端王谢过,坐在锦凳上开口道:“三殿下今日应该到京都了,他离京之时尚未开衙建府,是住宫里,还是在外另觅府邸?宫外也好为三殿下准备下榻之处。”
李天佑笑道:“自然还是住宫里。三弟在外多年,张太妃对他甚是想念。住他原来的地方,朕已吩咐内侍打扫伺候了。”
“如此甚好。还有一事,先帝过世前嘱托,三殿下与安家四小姐的亲事要赶百日热孝,否则就要耽搁三年,这事张太妃也知晓。”端王笑容可掬。暗暗观察着李天佑,心里盘算该如何说立后之事。
明黄龙袍给李天佑清秀的面容添了几分威严,腰间仍束了一条白色孝带。端王突然觉得李天佑实在像极了先帝,看上去同样温和的面目,心思同样深沉。短短几日,他已完全适应并散发出一位帝王该有的气度,举手投足间再不是从前对他恭敬有加的侄子。
李天佑负手而立,端王第一次有局促不安的感觉,生怕李天佑开口求娶永夜。
一刻的沉默仿佛是很长一段时间,端王忍不住想要告退溜走之时,李天佑轻叹了口气:“三弟娶妃需在百日之内,国也不可无后,钦天监李大人如何说?”
“四九之后皇上登基大典与立后大典宜同时举行,只是礼部陈大人还在着急新后的人选。”
李天佑回头,目光与端王碰了个正着。不待端王躲闪,他神色已黯然,轻声说:“听说永夜已平安回府了是吗?”
端王心里咯噔一下有点儿慌神,却又不好不答,只得硬着头皮道:“才听府中来人说起,平安回来了。”
李天佑沉默了会儿道:“父皇早为朕定下一门亲事,一直瞒着皇叔。除了皇叔,朕本来没有任何势力与废太子抵抗。然为防万一,父皇希望我联姻以固势均力。”
端王小心地问道:“是玉袖公主还是齐国的络羽公主?”
“皇叔猜得不错,正是齐国的络羽公主。”李天佑回头微微一笑,“我与三弟同时娶齐人,父皇想的是联齐抗陈,也许将来打破天下三分后,再与齐争雄。”
端王一听心下了然。李天佑娶了齐国公主自然是与齐联盟,而安家是天下第一首富,三皇子天祥娶安家四小姐却是防着将来与齐翻脸后,拉拢安家,给齐国致命一击。
“皇叔明白了?其实我出宫之后暗中助我的力量便来自齐国。风扬兮风大侠乃齐国第一高手的弟子,他师父欠了齐王一个人情,所以他这些年一直在助我。不然,以他的性格和侠名,是不会和官府中人打交道的。”
端王恍然大悟,听到立齐公主为后,一颗心这才悠悠落到实处,脸上笑容更深:“先帝深谋远虑,实非臣等能及。”
目光透过窗棂,李天佑的微笑略带一丝苦意。多年前出宫开衙立府后,裕嘉帝就私下告诉他一切安排。他一直未娶妃,等的就是登基之后再立齐公主为后,娶公主的消息传开会打草惊蛇。然而,为什么要他遇到永夜,还让他知道她是女子?李天佑闭上眼,永夜无双的美丽又浮现在眼前。
“皇上,永夜已经十八了,她既然回来……”
李天佑沉默了下开口:“改封为永安郡主,只说身体不好,算命的说必须一直当成男儿养到十八岁才行。”
端王大喜,永夜的身份迎刃而解,便深揖一礼谢过,笑道:“络羽公主会随齐使臣来京都?”
李天佑点点头:“队伍已经出发了,太子燕亲送公主与安四小姐出嫁。”
端王松了口气,揖手道:“臣这就告知礼部早做安排。”
望着端王的背影,李天佑眼中有丝黯然。他如何不明白端王的心意——他不愿自己娶永夜。
李天佑淡然地笑了,他已是皇帝,还能有他得不到的女人?娶络羽为后是两国事先说好的,可没说他这辈子只能娶络羽一人。更何况,永夜会武,他已猜到她就是刺客星魂,皇叔怕是没有想到这一层吧!
如果皇叔不允,他只能出此下策,以永夜的性命相要挟。
永夜改封为郡主,她换上女装会是什么样呢?李天佑笃定之后又有点迫不及待地想去端王府瞧瞧,回头望了望案头堆积的奏折,暗暗告诫自己东宫余孽还没完全铲除,李言年还没落网,百官正眼睁睁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安国新皇佑庆帝孝期出宫私会佳人,史官会记下这一笔。李天佑摇头叹息,再次回到书案前埋头批阅奏折。
处理完宫中事务天色已晚,端王想起永夜,又想起王妃,在宫门落匙之前心情愉快地出宫回府。然而一到内院却吃了个闭门羹。
永夜想起端王不告诉她出使陈国的真相,窝了气缠着王妃同睡。王妃自然满口应允,赶了端王去睡书房。
端王无奈只得独自在书房睡下。不到两个时辰又赶进宫去,竟连王妃和永夜的面也没见着。
没想到这样的情况竟持续了两天,若不是怕破门而入动静太大,内院侍从看了笑话,端王早一脚踹开房门了。自在开宝寺知道是永夜出手救了王妃,她却不回家只传信说暗中打探游离谷的消息,他就想这丫头没准儿知道了什么。
端王心里有些发虚,转念一想,自己是她老子,解释几句就行了,谁知永夜霸了王妃就是不开门。他无奈地想,二十年前受老婆的气,十八年后受女儿的气,威名全毁在这两个女人手上了。和女儿争老婆,这叫什么事儿啊!
王妃瞧出端倪细细问永夜。她初始不说,后来王妃一句:“你父王这些日子忙得脚不沾地,人都瘦了一圈,何苦让他回家还去睡书房?”
永夜知道是自己别扭,却怎生也咽不下这口气,被王妃逼得急了便说:“他瞒着我让我去送死,我差点儿就回不来了!”
端王妃惊得脸色惨白,抓了永夜的手接连摇晃:“不会的,永夜,你父王心里疼你,他怎么会让你去送死?”
憋了很长时间的泪终于被端王妃哄了出来,永夜一五一十把出使陈国遇到的事竹筒倒豆子般说了出来,听得端王妃胆战心惊,恨得咬牙切齿。
两人说话间听到外面通传王爷回府,端王妃正在气头上拉了永夜出门,永夜与端王便在月色下的庭院里碰了个正着。
“永夜!”
端王眼中露出惊喜,才上前两步,王妃一把将永夜扯在身后,怒吼道:“原来你为了你李家连自己女儿都不顾了!”
端王目光一瞟,内院侍从瞬间走了个干干净净。他笑着上前一把搂住王妃,柔声哄道:“别听那小兔崽子胡言乱语。”
“易中天火烧烟雨楼,豹骑死光了,倚红和林都尉至今下落不明,我要不是见机逃得快,早被他杀了!你真当是风扬兮干的?”永夜哼了声。
端王被戳穿后仍然面不改色,眸光一转就想转开话题:“终于舍得回来了?见你母亲中毒还晓得躲在旁边看热闹!”
永夜不理,拉着王妃撒娇:“他就瞒着我,让我去,让陈国以为可以擒了我为人质。我差一点儿就回不来了!”
王妃瞪了王爷一眼:“要是永夜有个三长两短,我……”声音又哽咽了。
永夜一听坏了,她一哭,这个老奸诈一哄不就完了?
端王哪肯放过这机会?搂了王妃哄道:“不会的,她那么精,怎么可能有事?你看,永夜不是好好的吗?唉,今天可累死我了,守一天灵还处理那么多事,腰都直不起来了。”头一偏竟靠在了王妃身上。
端王歪着头与永夜互相瞪着,王妃受了王爷的重量,前一刻还想哭,这会儿又心疼起来:“皇上那么能干,凡事你撑着干吗?”
“总不能让皇上追着礼部问成亲的事筹办得如何了吧?我这个当叔叔的,要给两个侄子成亲,怎么可能清闲?”
永夜也被吸引了,问道:“谁要成亲?”
“先皇遗命,皇子在百日热孝期内成亲。一位是三殿下威武将军娶齐国安家四小姐,一位当然是当今皇上了。”端王直嚷事多头痛,成功地半靠半拉着王妃进了寝殿。门一关,永夜还呆呆地站在院子里。
她突然打了个寒战,她和李天佑可是堂兄妹,她接受不了。她跑到寝殿外敲门:“父王,你说清楚,李天佑要娶谁?!”
她直着嗓子这么一喊,又把端王逼出来了。他望着永夜笑道:“叫皇上,不能直呼名字,不然会治罪的。”
永夜叹了口气:“好。告诉我,皇上要娶谁?”
端王打了个哈欠:“你还生我的气不?”
“一码归一码,你先说!”
“其实呢,也是你走了之后父王才知道陈国勾结游离谷想擒你为人质的。那会儿先皇是病着,却还没到病入膏肓的时候,我有瞒你的必要吗?”端王笑眯眯地解释。
永夜“嗯”了声,眼巴巴地望着他,只希望知道李天佑会娶谁。
端王扭了扭永夜的脸,疼爱地说:“回来就好,都瘦了,回去歇息吧。忙过这个月,父王再与你细说。”竟又把永夜关在了门外。
永夜叹了口气,望着紧闭的房门疑惑,应该不会与自己有关吧?她回到莞玉院,茵儿见她回来,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
“别哭,会找到倚红的。”
“小姐!”茵儿哭得更大声。
永夜愣了愣,难以置信地问:“你叫我什么?”
“王爷和王妃吩咐,以后不准再叫少爷,只能叫小姐!”
永夜突然头疼了,顾不得别的,又冲到内院拍门:“开门!开门!”
端王仅着中衣气急败坏地开了门:“小兔崽子,又有何事?”
永夜一猫腰进了房,脱鞋脱外袍,一股脑儿钻进了王妃的被窝:“娘,我要和你睡。”闭上眼真睡了。
端王哭笑不得,投降道:“齐国络羽公主。”
永夜哈哈大笑:“先皇英明,原来给李……皇上找了这么个靠山!”
“永夜,事情已了,你必须恢复女儿身。皇上改封你为永安郡主了。”
王妃也笑,多年的心愿终于达成,她抚着永夜的长发哄道:“娘准备了很多漂亮的衣服和首饰,明日你慢慢瞧。”
永夜放宽了心,终于不再与李天佑有纠缠,竟觉得前所未有的满足,这么多年的算计突然全没了,一股倦意袭上来,“嗯”了声就睡了。
王妃抬头看端王仅着中衣呆呆地站在房中,轻笑一声,挪出位置道:“今晚咱们一家三口就这样睡吧。”
端王脸上浮现温柔的笑意,上了床,又细细瞧了永夜几眼,这才吹灭蜡烛睡了。
粉红菱格纹襦裙、明蓝色忍冬小襦、朱雀金绣纹饰襦衫、青绿折枝散花纹绫绸裙、五彩对襟窄袖小衫、高腰石榴长裙……窄袖大袖上襦下裳及腰连身裙等各式衣裳捧在侍女手中。永夜打着哈欠被王妃拉到了厅堂中,她瞟了眼,有点儿发愣。也是王府内院厅堂够大,准确地说是院子够大,永夜赏花似的跟着王妃的脚步从侍女身前走过。
“永夜,这件好,衬你的肤色,不止白,还白得水灵!”
“这件呢?襦衣紧致,一收裙腰更显婀娜!”
“喜欢这件吗?你最爱的紫色!这条紫色大摆曳地花裙配上白色大袖衫别提多舒服了!”
王妃这么些年最高兴的日子就数今天了,调了三十名侍女捧了衣裳拿给永夜瞧。
“娘,别忙活了。我想去天牢瞧瞧揽翠!”永夜笑了笑,走了一圈,她看完了,该做点儿正事了。
“永夜!”王妃嗔怒,眼皮一颤,已蓄满了泪,“我,好不容易等到今天!”
永夜叹了口气,走到一名侍女身前,用两只手指头钩起一件薄薄的绢衣瞧了瞧。
五月初夏,这些花花绿绿的衣裳几乎全是最轻软的布料。永夜恶毒地想,穿在身上专门勾引男人用的?
她回头瞟了眼王妃。
王妃马上气鼓鼓地道:“你父王说了,宫里的事忙完才行,李言年没有擒住之前,我是不许你再走出王府半步的。”
“那我不出去了。”永夜很合作,“我回莞玉院去了!”
“不行!你必须把男装换了!”王妃坚持。
永夜无奈:“我习惯穿男装了。”
“你就换一次,只让我瞧瞧?就我瞧瞧,你们都出去!”王妃眼巴巴地看着永夜。她还从来没见过永夜穿女装的模样呢。
永夜突然想起了月魄,他说,在她换了女装后,能不能第一个让他瞧到?心里不知为何就有了酸楚的感觉,沉默着不动了。
“永夜?”王妃见势不妙,小心地唤了她一声。
永夜抬起头,挤出笑容来:“听说皇上已改封我为永安郡主,我不用再顶着世子头衔。我不太习惯女装,以后再换吧。”
王妃叹了口气,揽住她。身份恢复了,不换装就不换吧,将来总有一日会换的。王妃想到从此永夜是郡主,忍不住又开心起来:“我下厨为你做好吃的去!”
永夜淡淡地看了看满屋子的衣裳、首饰,从现在起她就是郡主了,不再是世子,不再是永安侯,更不是刺客星魂。雕梁画栋的房间,锦衣玉食,可心里为什么总是空落落的感觉?
五月了,院子里绿意盎然。永夜躺在软榻上无所事事。
“小姐,你想不想换换衣服玩?”茵儿小声地问道。虽然郡主一直男装示人,但是她想郡主肯定也会喜欢那些漂亮衣裳的。
想,但她更想让月魄第一个瞧见。永夜记起月魄的话,想起山中十日,眼中光芒闪动。她嘲笑地想,怎么会找不到事情做?这么好玩的事情都被自己遇上了,眼下不还有个李言年还在虎视眈眈?
李言年斗不过父王,也斗不过李天佑。除非他隐姓埋名不现身,否则只有被擒身死的份儿。
永夜以前还想着李天佑会不杀太子,软禁了事。没想到,李天佑毫不留情、干净利落地斩草除根。她想起第一次见到李天瑞的时候,就摇头叹息。那时候的李天瑞嚣张而阴险,他怕是最冤的一个人了。
成王败寇,只能怨他的命。
他是真的喜欢蔷薇,恐怕李天瑞生命中最看重的一个人就是蔷薇了。
眼下李言年会藏在京都何处呢?永夜寻思良久,见茵儿一直侍立在身边,便笑道:“去府里冰窖将我冬天藏的那罐子梅花雪拿来,我想煮茶。”
支开茵儿,永夜起身也出了莞玉院。
王府西侧巷子住着王府已成家的杂役侍卫,李言年与揽翠的院子便在这里。如今每隔十余步便有士兵守卫,查验了腰牌才会放行。
永夜负手走进巷子,一侍卫抱拳行礼:“郡主,小人奉命看守此巷,王爷有令,一旦李贼现身,若他反抗便杀之。”
永夜点点头,吩咐道:“不用跟着我,我想去他的院子里坐会儿。”
院门紧闭,院内那棵大槐树已枝叶繁茂,绿叶间串串白花洁白入骨,芳香沁人。永夜揭了门上封条,推开木门走了进去。
树下立了张方桌,她以前来蹭饭的时候绝没有想过这地方适合李言年。他永远保持着高贵的风姿,很难让人把他和一个在普通院子里吃家常饭的人联想在一起。
院子四四方方,正中主屋左右厢房,这处院子是王府较好的院落。廊顶的藻井花饰还是五年前揽翠初嫁时重新粉饰过的,看上去还有五六成新。
永夜走进主屋,炕上浮着浅浅一层灰土,屋子被士兵翻得乱七八糟。窗户纸上还贴着精致的窗花。剪窗花是揽翠的绝活,从前莞玉院里的窗花也是她剪的。永夜从前很惊奇地看着一张红纸不用画花样,揽翠随手折了便剪,展开后栩栩如生。永夜叹气,她真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了。
一个对自己的家、自己丈夫忠心的女人,她无论如何也恨不起来。
她退出主屋,走进李二的房间。怎么也没想到一直护着她的人是李二,他走之后李言年才恍然大悟李二的不简单。
永夜想起这十来年的情分,眼中有些湿润。也许这一生她再也见不到他了,她更无从知晓李二的真名是什么、他想报什么恩,才委屈自己当了李言年二十年的下人。
一切都成往事。
永夜瞥到角落里还有个酒坛,拂去灰尘抱起来拍开泥封一嗅,是上好的青州红,居然没被抄走?
她笑了笑抱着酒又找出两只青花瓷碗走到槐树下。
酒色深红如玫瑰,倒进白瓷碗中像美人脸上浮起的娇羞。
空旷的院子里,槐花如玉,酒飘香。
永夜端起一碗,轻声笑道:“师父既然在,徒弟敬师父一杯。”
李言年从树上落在永夜身前,银白色的深衣,举止从容不迫。然而,仔细看,衣袍已有皱褶,眼中已有血丝。
“星魂不愧是星魂,功夫早已青出于蓝。你怎么知道我会在这里?”
永夜一碗饮尽,酒入喉间,醇厚弥香:“京都城全城搜捕师父,永夜想了很久,这里反倒是最安全的。师父也熟悉这里的地形,抄过家之后,封了院门,无人会再进来。师父请坐,酒中无毒。”
“我知道,这是你从李二房中找出的,我本打算今晚喝。”
永夜缓缓倒酒:“师父为何不饮?永夜记得,这是师父最爱的酒,专程从陈国青州快马送来的。”
李言年掀袍坐下,看了看酒,摇了摇头:“李二房中找出的酒,不等于你没下过毒。对你,我还是不放心。”
“呵呵,师父已无当年自信。记得当年在谷中雪地上仰望师父,给永夜的压力何止一点儿。师父当年要杀了我,如摁死一只蚂蚁。”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你是我这计划中最大的漏洞。”淡淡的话中却带上了彻骨恨意。
永夜忍不住,仰起明朗的笑脸,道:“师父此言差矣!知道佑庆帝立的新后是何人吗?齐国络羽公主!”
李言年大震。他一直以为若不是星魂,游离谷不会弃他;若不是星魂,他必已掌握住了端王软肋。
“齐国络羽……”他反复念了几遍,心头雪亮。
李天佑多年未娶,原来等的就是今天。他背后真正撑腰的势力不是端王李谷,而是强大的齐国。他总算明白裕嘉帝的苦心筹谋了。游离谷临时撤出,定也是知晓了这个消息,不想赔进更多的人马。李言年意兴阑珊,伸手端起酒碗,惨笑道:“我服了。我竟然真的没有取胜的把握。难怪墨玉公子当时道,若败了,速离安国,再等时机才是上策。”
“师父心中有恨,怕是做不到了。”永夜暗暗称奇,墨玉公子能说这话显然在游离谷中地位不低,她眼珠一转笑道,“没想到墨玉公子还能有如此见地。”
“他……”李言年欲言又止,一口饮尽,望定了永夜道,“事已至此,师父也无话可说。此酒饮尽,你出招吧!看看是我死于你的暗器,还是你再次被我擒为人质。”
永夜摇了摇头:“此刻外面全是兵,一动武,我用轻功逃开就是,师父擒不住我。师徒一场,永夜想求个公平。再说,揽翠还在天牢,师父不想救她?”
揽翠温柔的模样浮了上来,李言年眉间不动,对着这样的徒弟,不能有半分松懈。他笑了:“我眼睁睁看着天瑞宁死也不愿随我离开,连我的儿子都不愿认我为父,这世上还有什么亲情可言?你觉得我会为一个低贱的侍女闯天牢送死?”
永夜针锋相对:“她是侍女丫头,又何尝不是你的妻子?她可以为你而死,师父却是无情无心。”
“你只要大呼一声,便可以捉住我,为什么不?”想起这些年揽翠的好,李言年心里一抽,原来他只配娶一个下贱侍女!那股愤恨让他几欲拍案而起。
永夜有些同情地看着他,是非对错,盘根错节。李言年要报杀母之仇,恨先帝与父王夺了他的富贵,让他从一位皇子成为篡国逆贼。永夜觉得自己的心真的很软,她端起酒碗说道:“师父请速离京都,十日后,我会亲送揽翠至城郊十里亭。师父有十天的时间考虑,是继续报仇还是归隐江湖。若师父还想报仇,十日后咱们师徒斗一场,死在徒弟手中师父也可以瞑目了。饮尽此酒,星魂与师父两不相欠,再无师徒情分。”
她一口饮尽,站起身淡淡地道:“这是揽翠的心愿,一个女人所求不多……无论如何,我会再给她一次机会。”说罢头也不回地离开。
李言年瞳孔猛然收缩,被永夜的气势逼得有说不出的气恼。想想此生,长叹一声,喃喃道:“罢了!”一口酒喝完,飘然离开。 永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