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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斗智
熊熊燃烧的炉火带来一室暖意,屋内温暖如春。
锡壶中烫热的酒注入白瓷酒瓶中。瓶身画着牡丹缠枝,一看就是顶级的瓷器。
“李言年用过的杯子我想你还是不要用了,免得我恶心。”永夜浑身无力地倚靠在软椅上颇有兴味地观察着风扬兮。
风扬兮笑了笑,起身从书架上拿起一个锦盒走过来。锦盒里放着两只白玉杯,玉磨得光可鉴人,最难得的是薄而透明。杯身雕着龙凤,栩栩如生。他取出杯子笑道:“这杯子喝交杯酒正合适,我从皇宫里带过来的。”
永夜眨了眨眼,道:“李言年的秘密石屋没想到成了你在安国的落脚处。齐皇的身份倒也不适合进京都。收拾得不错啊,许了我家里那对老奸诈什么好处?这样帮着你诓我来?”
风扬兮啧啧赞叹,永夜的心思真够缜密的,看到石屋的布置就知道是诓她来的。
“你都有准备了,我又没功夫,就算软骨丸一天之后便解了,我还是跑不出去。外面冰天雪地的,我懒得跑,怕会被冻死。”
“嗯,你这么聪明,当然知道利弊。”风扬兮笑了笑,目光从永夜胸口掠过,这么久没看到她,今日瞧见,她真的很美,美得让他情不自禁地心跳加速。
永夜的目光也从自己胸口扫过。长年锻炼身材很不错,这三个月能吃能喝,胸部放开,虽瘦了点儿,比起原来却好得多。十八岁的大姑娘能差到哪儿去?
她仔细打量着风扬兮。还是黑衣,不过,看料子就不是普通的黑衣了。人要衣装,这厮剃了胡子看上去蛮勾人的,那双眼睛尤其蛊惑。
“怎么,觉得我还好看?”风扬兮笑眯眯地说道,“你说,那小子长得是很英俊,穿身月白袍子不食人间烟火似的,怎及得上我实在?”
永夜脸一板:“青菜萝卜各有所爱。我喜欢。”
“喜欢也不管用,反正你是我老婆。”风扬兮克制住心里的酸劲儿,他认准一条,李永夜就不是寻常女人。对她太讲理,就是对不起自己。
永夜闭上了嘴。
风扬兮从白瓷瓶中将酒倒入杯子里。一汪冒着热气的青州红像块红玉,诱人至极。
他端起一杯,嘴略往上翘,一口饮下,神情无比惬意。
永夜盯着他的嘴,情不自禁咽了口口水。
风扬兮笑了笑,去端第二杯,手刚抬起就软了下去。
永夜似很奇怪他的举动,坐在椅子上等着。
风扬兮眼中光芒闪动,轻声说:“永夜,交杯酒要两人喝才行,那一杯,你自己喝了吧。”
永夜撇撇嘴,讥诮地望着他:“明知道我中了软骨丸动弹不得还让我自己端杯子喝酒,风大侠什么时候变得这般恶毒?过一会儿,你不会把饭菜放我身前,让我自己吃吧?”
风扬兮听了她的话,脸色才渐渐变了,他的症状就是中了软骨丸,他还疑心是永夜动了手脚。难道,这里还有外人来?
他想起了竹屋里的瓷瓶,苦笑道:“你想见的人也许已经来了,你不高兴吗?”
“我想见的人?谁?!”
风扬兮压低了声音轻声道:“我中了软骨丸!”
“什么?你中了软骨丸?哈哈,真是报应!咱俩就坐在这里大眼瞪小眼瞪一天吧!”永夜一点儿也不急。
她的语调让风扬兮生气。他恨恨地说道:“你巴不得他来对吗?笑这么大声!”
屋子里除了柴火烧得噼啪作响,没有别的动静。
永夜皱紧了眉:“你逗我啊?这里哪儿有人?”
风扬兮有些着急,两个不能动弹的人就这样死在这里,可真有些不值。他望着永夜眼里露出担忧之色。若是他自己便也罢了,要让他眼睁睁瞧着别人欺负永夜,他万万受不了。
他的目光让永夜叹了口气。他是在担心她吗?她终于忍不住笑了:“你是真中了软骨丸,这我就放心了。”
她的身体像弹簧一般弹起,端起白玉杯,笑嘻嘻地走到风扬兮身前,轻佻地抬起了他的下巴。风扬兮气恼地想扭头,永夜捧牢了他的脸,色眯眯地笑了笑。然后在风扬兮的怒目而视中优雅地饮下杯中酒,一低头覆上了他的唇,将酒渡进了他嘴里。
风扬兮瞪着她,被动地被她吻着,又舍不得不张嘴,醇香的酒直冲入喉,带起一股热力。永夜的舌像溪水中的小鱼活泼地在他口中游走,滑滑腻腻,灵活无比。
风扬兮浑身无力,任由她扣着他的下巴挑逗着他,她的舌划过他口中最敏感的地方,那种酥麻轻痒捉弄得他难受至极,额间霎时沁出一层细汗。
永夜笑了笑,伸手试去他的汗水悠然道:“我知道挺难受的。你难受我就高兴,哈哈!”
她居然在调戏他?!风扬兮顿时气得眼前发黑。
“我坦白,你放在雪地上的那颗药丸我实在很想吃,不过,软骨丸我太熟悉,嗅着它的味道,我就吃不下去了。不过,你既然这么恶毒,我只好跟着你来了。我没有内力,武功没恢复,可是我的手还是很巧的,所以,你低头拿杯子的时候,我就将软骨丸扔进了酒瓶。就这样简单。”永夜边说边在他身上摸索,搜出了月魄给她制的恢复功力的药丸瞧了又瞧,在风扬兮眼前晃了又晃,然后张嘴吞了。
一股热力直冲丹田,仿佛是水漫过干旱的田,一个时辰后,永夜又欣喜地感觉到那条精纯如小蛇的内力在她身体内缓缓游动。
她朗声大笑:“风大侠,慕容扬兮,皇帝陛下……你能奈我何?”
风扬兮看着永夜的神采飞扬突然一点儿也不生气了,他慢吞吞地说:“我现在拿你没办法了是不是?不过,我倒是挺想喝酒的,如果你还照刚才那样喂我,别说这一壶酒里有软骨丸,就算是毒酒,我也可以全喝下去。”
永夜抬手就是一巴掌扇在他脸上,挑衅道:“这你也不生气?”
“我为什么要生气?听王妃说永夜想找一个像端王一般,挨了一巴掌还能喜滋滋地找张怜草画掌痕做纪念的人。不过,这里没有张怜草,永夜的书画技法同样精绝,不如,你替我画上?”风扬兮脸色都没变,那抹笑意在唇边越来越深。
永夜冷笑道:“想得倒美。你落进我手中,就等着哭不出来的时候吧。”
她说干就干,几下将风扬兮的上衣剥了个精光,手掌贴上他结实的胸,妩媚一笑:“喜欢吗?”
风扬兮骤然色变,叫道:“你要干什么?”
“你剃了胡子真的很……诱人!一个喜欢你的女人,对着一个长得不错还能让她心动的男人,这里是荒郊野外你喊破喉咙也没人来救你,你说,我想干什么?”永夜将风扬兮说过的话原样奉还。
她脸上发出一种光来,炉火在她眼中跳跃,她是个妖精!风扬兮望着她,几乎忘记了身在何处。
她坐在他腿上,她的唇、她的手在他身上轻巧地游移,几缕散落的发丝划过他的脸,她敞开了衣领,低头时白皙的脖子下隐隐能瞧见一抹水红的抹胸,让他血脉贲张,可身体丝毫不能动弹,密密的汗从他身上沁出,风扬兮难受得想死。
“永夜……”喉间发出一声呻吟,风扬兮喊出她的名字,眼中是满满的情欲。
永夜听到手抖了下,慢慢地退后,望着风扬兮抱歉地笑了笑:“对不住呵,就这样吧。”
风扬兮被她撩拨得难受至极,听到这话禁不住怒吼:“什么叫‘就这样’?”
永夜抻了抻衫裙的皱褶,扣好衣领,潇洒地拿起了白狐披风系好,悠然地说:“我报了仇了,我不气你了,当然就这样了。对不住啦,我要走了。再过几个时辰你中的软骨丸就解啦,我再不走,留在这儿干吗?做了坏事当然要脚底抹油,先溜为上。”
她小心地掩好他的衣裳,往下瞟了眼,手重重地按了上去,见风扬兮瞪着眼,颊边肌肉一抽一抽,想来是咬牙忍得紧了,这才忍住笑说:“身材很棒!我喜欢你,真的,不是月魄,我对他可没半点儿情欲。瞪着我干吗?你该高兴才对。”说着低下头,吻上他的唇,舌头舔了舔,又轻轻地咬了一下。
她刺激得风扬兮一哆嗦,咬牙切齿道:“若是你落入我的手中,你不怕?”
永夜哈哈大笑:“我怕什么?反正我也喜欢你。不过,你找不到我的,我要离开安国了。一直没走,是因为我没武功,又长得漂亮,不安全。现在嘛,这天下还有我不能去的地方?再见!”
见永夜拉开房门,风扬兮高叫道:“李永夜,你真的不嫁给我?”
永夜望着外面银白的世界微笑:“皇帝三宫六院,永夜消受不起!”
她小心地关上门,大步离开。
一个月后,江湖中出现了一个奇怪的人。
说此人奇怪,是因为他的习惯很奇怪。高兴的时候,五两银子,他也会帮你做事;不高兴的时候张口就是一万两,而且,他从不杀人。
曾经有个恶霸横行一方,有村民集了一百两银子去求他除害。他接了银子花了三个月毁了恶霸所有的生意。
村民很奇怪,问他为什么不直接杀了这个恶霸。他指着坐在矮墙边乞丐般蜷缩着的恶霸笑了笑说:“他还是那个恶霸?”
陈国国主病重,玉袖公主即位成了女皇。陈国文人聚集开诗会,据说女皇也便服参加。诗会上这个人又出现了,还踩破了女皇的裙子,大笑着扬长而去。而女皇气白了脸居然没有下令捉他。
他行踪漂泊不定。不过,想找他也很容易,只要每月初一和十五在陈都泽雅、安国京都和齐国圣京生意最红火的酒楼点上一桌盛宴,放下写着自己要求的字条与银票,只要字条和银票消失,就意味着生意成交。
不过,若是有人初一和十五守在酒楼外,就一定看不到他。有人仗着轻功或易容在酒楼等着,却还是看不到他。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但他就是不来。
风扬兮气得跳脚。
自从知道永夜这个好吃的毛病和别扭的习惯,他便暗中叫人在圣京开了间最大、最奢侈的酒楼——摘星楼。
开业三个月,永夜似乎只在安国与陈国游走。摘星楼最大、最奢侈的风阁摆了好多回酒席,一回也没等到永夜。
于是他又遣人去了京都和泽雅。谁知道陈国女皇陛下和安国的佑庆帝和他抱着同样的心思,斗了两个月后,风扬兮只能郁闷地退守圣京。
他不明白,永夜为什么就不来圣京?难道她知道这酒楼是自己开的?风扬兮叹了口气,三国都城,永夜行踪飘忽,他哪怕初一去了陈国,没准儿十五她又在安国。他恼怒地想,除非永夜不来圣京,来了还怕擒不到她?
想起在山谷中永夜干的好事,风扬兮就生气。
生气归生气,风扬兮每月的初一和十五还是老老实实地在摘星楼摆下酒席候着。
又一个十五过去。风扬兮对着一桌子好菜觉得自己终于被惹火了。
他把一桌酒菜吃完后回宫,下旨令全国选秀女进宫,他要选妃。
“永夜,你是我见过的心最阴狠、最狡猾多变的女人,我不跟你玩了。天下美女多的是,我何苦放不下你?”风扬兮眼里露出一丝孤注一掷的决绝。
齐皇英伟,又年轻,没有立后也没有嫔妃,足以吸引太多的美貌女子。
落日湖秋水山庄中,永夜听陈秋水唠叨个不停,终于不耐烦地出声打断他:“陈大家,你这山庄占地四十亩,有奴仆上百、姬妾十九,你好酒、嗜茶、好美人,一年之中只画三幅画,咋养得活呢?”
陈秋水拈了拈稀疏的胡子:“是啊,可不就是靠你年年赚银子养吗?可是,老夫高风亮节,没有向皇上屈膝告密,还提供美屋、美食、美酒、佳人,老夫可不是白花你的钱。不过,老夫倒很奇怪,永夜日日凝望皇上当日建的竹楼,为何又不见他?”
永夜笑了笑:“他都要纳妃了,我见他干吗?叫我养十九个姬妾可以,让我当他养的十九个姬妾之一,我就不干了。”
“女人妒忌是犯了七出,明白?”
“我不进,哪来的出?”永夜懒懒地回答。
陈秋水眼珠一转,意味深长地说:“可是你嫉妒、生气。”
“有吗?”
“你看,你听到消息捏碎了我一只清玉杯,那套杯子碎了一只就不成套了,价值三百两哪!你还拍了桌子一掌,摔碎了我一只壶。这只壶是傅玉石亲制,有百年历史,价值五千两。你还一口气吃掉了三盘蛇羹,价值五十两。你今年净做好事,在安国、陈国转悠了三个月抱回来的银子不到一千两。老夫觉得不划算。”陈秋水叹了口气。
永夜跳了起来,指着陈秋水骂道:“都说陈大家的画气势磅礴,必是胸襟开阔、不拘小节之人,谁知你是满身铜臭!”
陈秋水顿时脸红脖子粗:“老夫铜臭?要知道只要向皇上告了密,皇上不知道会赐老夫多少金银呢!看你的书法飘逸大气,原以为你与老夫是同道中人,谁知道你却如此小气、斤斤计较!哼,老夫明日不陪姬妾,戒酒作画!不受你的气了!”
永夜一呆,笑容堆了满脸,扯了陈秋水的袖子道:“今晚是初一吧?我去圣京摘星楼瞧瞧有没有活儿?非一万两不接!”
陈秋水哼了声,转开了头。
永夜嘿嘿一笑:“我去给你弄一只傅玉石亲制的茶壶?再弄套好杯子来?”
“偷窃之物,老夫不屑用。”
永夜理直气壮地说:“谁说偷了?我去接活,顺便多提个要求,不行拉倒!这是我用劳力赚来的,行了吧?”
陈秋水翻了翻账簿,满意地点头:“记着,这是你赔我的损失!唉!老夫生平受学生景仰,居然沦为开客栈的。”
“哪里!陈大家高风亮节,救人于危难,慷慨解囊,资助学生,学生感恩戴德,无以为报。近日研究出一种泼墨技法,愿请陈大家指点一二。”永夜又抛出一饵。
陈秋水以山水画见长,听说有新技法眼睛一亮,笑眯眯地道:“时辰差不多了,永夜早去早回,老夫备好香茶美酒与永夜好好聊聊技法。”
永夜换了夜行衣,像风吹起的纸鸢,飘出了秋水山庄。
她远远地看着摘星楼,没有过去。
三层高楼上是摘星楼最豪华的风阁。永夜怔怔地出神,单凭名字就知道一定是风扬兮开的了。
他想找到她吗?想擒她雪耻还是想念她?从这座雕梁画栋的酒楼建成开张起,她就去了安国和陈国玩。三个月过去了,他还有耐心吗?
灯火通明的风阁窗户敞开,里面空无一人。永夜坐在对面房屋的风墙下正好能看到里面摆着一桌好菜。
永夜笑了笑,取下背上的弓,瞄准灯光张弓如月,疾放似电。连珠箭射出,风阁的灯骤然熄灭。
她绕到摘星楼对面等着,风阁居然没有动静。摘星楼下依然人来人往,似乎没有人发现风阁的灯光不知何时已经灭了。
永夜又等了片刻,看到风阁重新亮起了灯火,一个小二打扮的人点亮了灯,看着箭出了会儿神,突然受惊似的拔出箭奔出了风阁。
不多会儿,摘星楼奔出一匹马,向皇宫的方向而去。
风扬兮不在?永夜嘿嘿笑着,身体飘起,像一缕风吹过去,凌空一个翻身,倒挂在风阁外檐下的雕花雀替上。
她静静地感觉,风阁果然如她当初设的规矩一样,没有人埋伏守着。永夜放了心甩出飞索,从桌上扯回一张帖子。她戴上手套小心打开,里面有张一万两的银票,还有张字条。上面写着:“赵尚书之女与在下情投意合不愿进宫。乞请救出赵小姐,送至城南王家铺子即可。”
永夜哼了声,这就是当皇帝的恶趣。适龄女子要进宫,生生拆了人家姻缘。
她揣好银票,望了眼里面的酒席,吞了吞口水,飘然离开。
片刻后,风阁打开了扇暗门,风扬兮坐在暗室中的锦凳上撑着下巴望着窗户出神。她还真是小心,连屋子都不进来。如果那封信还回来,他就只好追出去。可惜……风扬兮动了动嘴,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她接了。 永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