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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往日情歌

　　今年2月14日，是上元佳节，又是西俗所说的情人节。这天晚上，在北京音乐厅，由中央歌剧院演出《世界名歌200首》里的爱情歌曲。遥想60年代，那本书里的歌曲风靡一代人，我们这种年龄的人去听这些歌儿，便具有一种怀旧的意味。

　　一上来真是感慨良多。朴挚而又亲切的《红河村》，光明而又热烈的《喀秋莎》，激越而又辉煌的《我的太阳》，天真而又多情的《山楂树》，沉醉而又亮丽的《乘着歌声的翅膀》，还有火辣辣的卡门的《爱情之歌》与依依难舍的《西波涅》……所有这些往日深深被我们喜爱的歌曲重新响彻大厅。不但亲切得如同接待了阔别多年的老友，而且愉快得如同回到了青年时代，我们还活着！我们的青春还活着！

　　原来世上有那么多美好的歌曲，原来生活是那样美好！麻烦的、多变与多难的生活啊，为什么我这些年没有像过去那样用最快乐最温馨最美丽的心情去感受你！我对不起你！我是能够歌唱你的呀！不论有过多少曲折和试炼，我们是永远的朋友！我从没有怀疑过生活的幸福！

　　我陶醉了。甚至于我感到了类似忏悔的情绪。

　　听多了以后又想，其实不可能永远这样爱情、鲜花、太阳和光明。虽然爱情、鲜花、太阳和光明是太好了，我们是太需要它了，我们也太有义务为人们提供爱情、鲜花、太阳和光明了。但是，如果只听这样的歌，也就和只吃糖球只吃冰激凌一样，我们的口味永远停留在九岁或者十一岁的时候，这怎么可能呢？这不是也会使人营养不良吗？

　　生活是波澜壮阔的。惊涛骇浪，九曲连环，沉渣泛起，大江东去，有时候一泻千里，有时候辗转盘旋，有时候卷起千堆雪，有时候一平如镜……这才是生活！酸甜苦咸辣，这才是五味俱全的人生。生活不仅是纯洁温柔的往日情歌，生活更是千姿百态的未完成的交响乐。

　　勿忘往日情歌，正谱崭新乐章。人的心情常常是自相矛盾的，却又是相辅相成的。

　　感谢北京音乐厅的经理钱程，他是我们的老同学的儿子，他给我们提供了票子。新的一代又一代人，一定会演奏出更新更好的交响乐。

　　1995年2月 不争论的智慧：王蒙经典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