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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判教狼藉醉清尊(2)
可怜的孩子,大好的青春年华,跟了一个岁数跟自己爷爷一般大的男人,纵有荣华富贵,又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呢?
在我的注视下,那女孩儿渐渐没了先前的得意,接着眼神闪烁起来,慢慢的,连笑容都僵硬了,反显得有些尴尬。再过一会儿,俏脸儿已开始发白,神色中带了怯懦不安。
在我面前,没有她坐的份儿。原本站着,她居高临下,气势上占了优势。可惜如今,却显得像个等着受罚的丫鬟,站在我面前瑟瑟发抖,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到底还是孩子,没经过什么风浪,既沉不住气,也压不住场。自己挑起了事情,却没本事担当。
想必此刻,她心中定后悔死方才嘴快了。
我看到了这个时候,火候也差不多了,于是一笑,站起身来,两步走到那女孩儿跟前,摘下了被她挑刺的那朵珠花。
这珠花,乃是翡翠的底叶,上头用金色珍珠和红色珊瑚珠交错串叠而成,戴在头上稍一活动便花枝轻颤,华丽大气又不失灵动,是毓秀今早千挑万选出来的。一摘下来,我头上除了几样点缀用的小首饰,便再没了色彩。
我拿着珠花在手上打量一会儿,又看向那女孩儿。
她眼圈儿已经红了,瘪着嘴站在那儿,已站不住了,身子晃了两下,到底撑不住,便要下跪。
她方才来挑衅,大约是想着让我开口训斥或者辱骂她,好让她有机会去皇帝跟前装可怜讨恩宠。谁知我什么也不说,只是盯着她看,弄得她左右为难,便索性想跪下,也能造成我仗势欺人的效果。
只可惜,我不会给她这个机会。
仗着一点小聪明就想来找我的麻烦,当我这三四十年的日子都是白过的?
就在她身子半蹲的时候,我手一伸,一手拉住她的手臂,一手已将那珠花插入了她的发髻之中。
“年轻就是好,戴什么都好看。”
收回手,我退后两步,笑眯眯上下打量女孩儿几眼,笑道。
“朕的宛儿,便是什么都不戴,也好看。”
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轻飘飘的,却已足以让女孩儿变了脸色。
“参见皇上。”
众人都跪下行礼,皇帝伸手拉起我,和他并肩站在一起。
“都起来吧,大过节的,不必这么拘束了,都坐吧。”
说着话,拉着我一起,率先坐了下来。
我坐在皇帝身边,余光仍注意着那女孩儿。
她的位份太低,这边没有她能坐的地方,只好站着。皇帝没发话,她也不敢擅自离开,就这么被晾到了一边儿,头上戴着那绚烂夺目的珠花,越发衬得脸色乍青乍白,大约是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了。
不一会儿,李德全过来,恭恭敬敬地将人请回原座去了。我看着那那女孩儿含着泪离开的可怜模样,心中暗暗叹息一声,但随即也就丢开了。
各人的路,各人的命。一心求富贵荣华,自然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回过神来,戏台上的曲目已经换了,唱空城的诸葛孔明被请回后台,明皇与杨妃粉墨登场,奏起一曲缠绵的《长生殿》。
“你我好情缘谁能匹,两心之间有灵犀。”
悄然的,他的手伸过来,揽上我的腰,整个人跟着贴了上来,跟着“唐明皇”小声地在我耳边哼了一句。
暖暖的热气在我耳边拂过,饶是已经几十年的老夫老妻,也让我脸上热了一热。我轻轻握了握他的手,微微转头,眼中是他已然花白的鬓发和锐利的双眼两旁的皱纹。
我已陪伴这个至尊的男人走过了三十多个春秋,剩下的时间,只怕不多了。
我与他,从不曾轰轰烈烈,也不曾缠缠绵绵。也许在他心里,最爱的,最深刻的,最难忘的,最想念的,通通不是我,但我却比那些最爱的,最深刻的,最难忘的,最想念的,在他身边的时间都要久。就好像陈年的女儿红,原本不过是最普通的黄酒,并不起眼,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却越来越浓郁醇厚,让人无法忘怀。
如果这就是我的宿命,我认了。
就让我,陪着这男人,走过最后的动荡吧。
……
康熙五十一年九月,皇太子胤礽复以罪废,连同其家眷遗弃,禁锢于咸安宫内。
十一月,皇帝以复废太子告庙,宣示天下。
这一次,皇帝是以及其平静的态度宣布这一决定的。我看着他毫无表情的脸,嘴里便泛起浓浓的苦味。
所谓哀莫大于心死,就是这个意思了。
“宛儿啊,该叫老四回朝办事了。”
他闭着眼,抬手用拳轻轻敲了敲自己的额头。
“哪有儿子躲在宅子里享清闲,让老子累死累活的道理?户部和吏部的事儿都堆成山了,都让他接手吧。”
“是。”
我走过去,轻轻为他按摩头顶。
“臣妾这就替皇上传话过去,让他回来干活。”
皇帝哼哼两声,没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幽幽的叹了一口气。
“宛儿,朕……这阵子真的觉得自己老了……”
……
新年前,咸安宫传出消息,废太子福晋石氏病重。
我听到这个消息,便是一生长叹。
也是个苦命的女人啊,从加入太子府,便没得到过丈夫多少关爱,整日看着他一个有一个的往后院塞女人。能聊以自慰的,怕是只有“太子妃“那个华丽的头衔了。可如今,她连那个头衔都保不住了。
向皇太后求了懿旨,我带了两个资深的御医,以及一些补品,去探望石氏。
躺在床上的石氏早已没了往日的风采,形如槁木,脸上泛着死灰,不用御医诊断,便是我这个外行人也能看得出,她的生命,以及快要耗尽了。
看到我,石氏脸色稍微有了些神彩,挣扎着要起身行礼。我忙快步走过去拦住,不让她乱动。
“你身子不好,歇着就是,不必多礼了。”
“额娘……”
石氏一把拉住我的手,眼泪便流了出来。
我反手握住她的手,触手全是一节一节的骨头。衣袖下滑,露出底下皮包骨头的手臂,本该戴在手腕上的翡翠镯子已经滑到手肘上。我记得,那曾经是一截珠圆玉润的雪嫩藕臂,配着翠绿的翡翠极好看。 大清德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