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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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尖叫声、摔东西的声音从莫丝卡耳边消失,天空中下起了雨。雨很小,落在身上如同挠痒痒。过了十分钟,鹅卵石地面上开始泛起水光,仿佛紧张得出汗,莫丝卡的鞋底有些打滑了。
“科兰特先生……”
“继续往前走。”
“我们可以走慢点儿吗?”
“不行。”
他们往左走,穿过准普斯街。那个蜡烛匠人把蜡烛挂在布满灰尘的橱窗里,仿佛食尸鬼苍白的手指。
科兰特最后在空荡荡的街道上停了下来,抬头看了看月亮。今晚的月亮非常明亮,洁白得如同一块刚刚切下来的奶酪。他眨了眨眼——仿佛奶油色的月光滴进了他的眼睛里,然后伸手把头发往后捋了捋,眼前似乎有很多星星晃来晃去。
“不幸,”他小声说,“太不幸了。”
“但是我们赢了呀,科兰特先生!”莫丝卡以为他是因为错过比赛结局而遗憾,“萨拉森打败了麝猫……还打了很多根本不想参与比赛的人。”
“明天早上,曼德里昂就要闹翻天了。”科兰特自顾自地说,好像并没有听莫丝卡说话。
“今晚好像半个曼德里昂的人都在那里,有钱的人,公会的人,有学问的人,他们都看见了萨拉森……”
“他们都来了……一举拿下……”
“是啊,又是俯冲,又是用嘴啄,还用头撞……”
科兰特扯下系在脖子上的领结,仿佛觉得那是套在脖子上的套索一样。“毫无疑问,战争就要开始了。”
莫丝卡盯着她的雇主。
“你说什么?”
与此同时,科兰特好像才反应过来莫丝卡刚才说的话。
“什么?”他的目光冷漠,还有点心烦意乱。过了一会儿,他叹了一口气,脸上浮现出疲倦的表情。“莫丝卡,公爵把曼德里昂全城的锁匠都抓起来了。”
“可是,这是好事,不是吗?”莫丝卡声音有些发抖。
“不,不好!”
就算在科兰特最生气最暴躁的时候,莫丝卡也没见过他用过现在这样冷漠的语气。莫丝卡再次感到,在科兰特浮夸、笨拙的外表下,似乎隐藏着像刀一样锋利、敏锐的本性。
“重要的是规矩!孩子,规矩!多年以来,因为规矩的存在,文具商和锁匠才没有决裂。刚才那群人也许会为国王的松鸡或者女王的麝猫呐喊助威,但是在他们心底,没人再相信国王或者女王了。所有人都明白,我们的国家正是因为有了公会才没有分裂。如果公会之间打起来,我们只能祈求老天保佑了。
“马布维克·托克想要羞辱锁匠,但并不想他们被抓起来!守护神保佑,明天巡回法庭就开始审判了!你知道如果城里所有的锁匠都被判了刑会发生什么事情?公爵到底在想什么?”
莫丝卡摇了摇头。
“锁匠公会会以为文具商公会故意打破规矩。战争一触即发。文具商们会被锁进壁橱,活活饿死,或者被腰带勒死。锁匠们则会被钢笔刺死,或者被造纸机压扁。水手公会会站在文具商这边,马车夫公会则会支持锁匠,其他的公会也会选择支持其中一方,连纸牌制造商和女帽制造商也不例外。不管水路还是陆路,都将充满血腥的谋杀和混乱。城镇会发生饥荒,士兵变成了土匪。那些等了几十年的国王们发现天下大乱,有机可乘,一定会立刻起兵。这是好事吗?”
莫丝卡的嘴有些干。她不确定是科兰特描述的画面,还是发现科兰特竟然会说真话,哪个更让她震惊。
“我不知道……”
“是啊,你怎么会知道?”科兰特的表情十分复杂,有些苦涩,也有宽宥,“你怎么可能知道?”他叹了口气,说,“最糟糕的是,我不认为那台地下印刷机是锁匠搞出来的。”
“什么?”这和她之前听说的关于锁匠的事情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我听见他们折磨侯普伍德·佩特里斯,逼他说出是谁真正控制着印刷机。不知什么原因,他们转换了话题,说很难在黑市找到一条听话的鳄鱼。接着,他们开始审问在门后发现的间谍。”
“他们发现了间谍……”莫丝卡对上了科兰特的目光,“噢。”莫丝卡闭上了嘴。
“当然,他们揪住我衣领的时候,我说我是因为急切地想要加入锁匠公会才会跟踪他们来这儿。我没有再说别的。他们知道我是谁,也知道我在为文具商工作。在公爵的人赶到之前,我还发现他们竟然知道我写给马布维克·托克的报告里的所有事情。虽然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得到报告的,但我肯定他们一定看过了。”
莫丝卡眨眨眼睛,想让头脑清醒一下,刚才一下子接收了太多的信息,她的脑子乱成了一锅粥。
“这是不是意味着我们现在是在为锁匠公会工作了?”
“不,这意味着我们必须马上离开。报告里有我的名字,”他叹了口气,“也有你的名字,莫丝卡。”
莫丝卡小跑着,努力赶上科兰特,雨水似乎钻进了她的眼睛里,然后溢出来,用舌头尝一尝,还有点咸,她知道,那其实是泪水。她没有抬头,因为害怕她心爱的东塔楼在眼前消失,被泪水和黑暗吞噬。
“科兰特先生……你可以……你可以不用管我。你可以……给塔玛琳德小姐留个便条,说你不想要她给你的工作,说……她应该给我一份工作。我知道你更想这样。”
科兰特停下脚步,低头面无表情地盯着莫丝卡的脸。现在雨下得更大了,密集的雨点打湿了他的假发。
“不。”他平静地说。说完,她解开莫丝卡帽子的丝带,然后帮他重新系好——刚才跑得太快,丝带歪到了一边。“不,我想我不能那么做。”
路旁的水沟很快就积满了雨水,把垃圾和废品冲进斯莱河。莫丝卡和科兰特也匆忙向斯莱河跑去。
他们在一栋小房子前停下来,婚礼之家的招牌正在头上摇摇晃晃。
“莫丝卡,房子后面绑着一条小船。把船转移到一楼那扇形状像贝壳的窗户前。然后在船上等我。”
莫丝卡点了点头,她的眼睛和脑子里似乎全是雨水,让她说不出话来。科兰特把钥匙插进锁孔,小心地转动。锁发出“咔嗒咔嗒”的声音,科兰特的眉头紧锁着。莫丝卡绕到婚礼之家旁边,爬上一堆当作栅栏的柴火。两只铁锈红颜色的小鸡蜷缩在一块腐烂的木板下,惊恐地看着她。她艰难地穿过一摊稀泥和一片杂草丛,来到了水边。
船是圆形的,像一艘杂草丛生的小圆艇,里面放着一双破破烂烂的桨。船被人用缆绳拴在岸边,缆绳系得很仔细,但并不熟练。一定是小糕出于安全考虑,才把船停在这里。莫丝卡的脑海突然浮现这样一幅画面:小糕一遍一遍地练习着系缆绳,红色的卷发轻轻掠过她鼻尖。接着,莫丝卡又想象着第二天早晨,小糕来到水边,发现船不见了,震惊得打翻了手里装着鸡饲料的瓢,然后看着空荡荡的水面,放声大哭。
没事的,莫丝卡对自己说,反正她每天都要哭。
莫丝卡跳上船,放下萨拉森,然后解开缆绳。船桨又湿又滑,而且很笨重,莫丝卡只能费力地拉着墙上生长的常春藤,让船缓慢地前行。一楼窗台上雕刻着对抗霜冻的守护神圣马普奎特的头像。他张着嘴,抬头看着天空,似乎在喝雨水。他那贵族式的高鼻子正好可以让莫丝卡把缆绳系在上面。
莫丝卡下定决心和科兰特一起离开曼德里昂。她没有注意到这个决定是自己做出的,仿佛这个想法和天空中的雨点一样,直接落到了她的脑袋上。她多么希望战争不会爆发,可以回到从前。当她想到塔玛琳德小姐的时候,突然一阵心痛,现在科兰特竟然希望莫丝卡跟他一伙,这对一直遭人嫌弃的莫丝卡来说还是头一次。她不能无动于衷。
她并不恨科兰特总是用那样的语气和她说话。因为在她生命的大部分时间里,她都被那些比她强大、一点也不在乎她的人摆布。她一直都很害怕,这种害怕又让她感到愤怒。就在此时,她突然明白了科兰特也一直活在无助与恐惧之中。眼看自己日渐发福,仍旧一事无成,即使绞尽脑汁也只能勉强糊口,这些都让他感到愤怒。
他现在又在绞尽脑汁干什么呢?他应该不想吵醒屋子里的人,莫丝卡猜他可能会顺手带点东西走。比如床上的毯子、烛台,或者厨房里的剩饭,莫丝卡咬着手指,在脑海中想象着科兰特从一个房间走到另一个房间,从小神龛里把原本给利姆佛、朱迪恩和哈朋达比特的供品全都拿走,说不定还会连神像都一并偷走,好熔化了卖钱。
他不会这么做。
他当然会这么做。
他肯定不会这么做。
扇贝形的窗户向里打开,借助墙上茂盛的常春藤,莫丝卡翻过窗台,跳进了礼拜室。她之前没能阻止科兰特偷走山鸦村附近守护神珀斯特若菲神龛里的供品,但她确定这次科兰特会听她的。科兰特希望莫丝卡能跟他一伙,这就意味着一切都变了。
她翻进利姆佛的礼拜室,她曾在这里为萨拉森和小糕死去的母亲举办了婚礼。她摸黑走到了门边,很高兴在黑暗中还能找到返回自己房间的路。在每个礼拜室门前她都驻足倾听,但里面都很安静。最后她来到与科兰特共用的房间,轻轻地推开了门。房间里又黑又闷,但是储藏室的门半掩着,从里面透出一丝昏暗的烛光。
科兰特告诉过她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允许进入储藏室,因为他需要私人的空间。但是他现在想让自己和他一伙,因此肯定意味着一切都变了。
莫丝卡推开储藏室的门,发现地板上点了支蜡烛,由于离门太近,她一时间只能看见蜡烛的火焰。她想都没想就弯下腰,捡起蜡烛,高高举起来,好照亮整个储藏室。直到这时她才开始观察整个房间,眼前的情形让她大吃一惊。
科兰特站在墙角一个笨重的橡木衣箱前,弯着腰。他吃力地搬着一大卷看起来像是布匹的东西,脸涨得通红,指关节也因为用力而发白。布匹的一头露出一顶卷曲的、没有抹粉的棕色假发,莫丝卡之前从来没有见过。科兰特也看见了莫丝卡,然后慢慢地站起来,烛光照出假发下一张黝黑的脸的轮廓,莫丝卡这才明白这根本不是一顶假发。
一只手臂在箱子边沿来回摆动,好像游客坐船时轻松随意地晃动着手。那只手的皮肤白得很不正常,既不是贵族们涂脂抹粉的那种不自然的白,也不是学者们长期不晒太阳的那种不健康的白,而是毫无生气的惨白,让莫丝卡想起从土里拔出来的苍白的植物根须,以及在山鸦村用来吓唬孩子的、住在山洞里的没有眼睛的白色怪物。那抹白色晃来晃去,触目惊心,莫丝卡知道,那只手的主人已经死了。
那只手的手腕突出来一块,好像腕关节曾经受过伤,再也没有愈合。
“我想……”科兰特小心地组织着语言,尽量不吓到莫丝卡,“我不是说过让你在船上等我吗?”
“我进来躲雨。”莫丝卡的声音小得自己都快听不见了。
“你有什么想说的吗?”当科兰特说话不再啰唆的时候,竟然显得有些可怕。莫丝卡摇摇头。
“我们稍后再讨论,现在必须解决眼前的事情。快过来帮忙。”莫丝卡有些犹豫,想着是不是应该丢掉蜡烛马上逃跑。
“听着,孩子,你知道如果我们被人发现,将会有多大麻烦吗?”
“好吧,你不是想抓到他的把柄吗?”莫丝卡仿佛听到守护神帕尔皮塔图尖尖的声音。她朝箱子走了几步,那个声音又出现了,“不过,如果你成为他的帮凶,他同样也有了你的把柄。”
帕特里奇的眼睛至少是闭着的。仿佛他跌跌撞撞地爬进来,错把箱子当成了矮床,尽管不舒服,但还是在里面睡着了。
如果我现在逃跑的话,一定会惊动房子里的人,科兰特也许会抓住我,把我杀掉……
莫丝卡看着科兰特把帕特里奇的胳膊塞进箱子里,盖上盖子,蹲下来搬起箱子的一头,然后抬起头,期待地看着莫丝卡。莫丝卡过了好几秒才明白他的意思,也蹲下来,把手伸到箱子底下。
箱子比她想象的要沉,她不得不用膝盖顶住箱子。他俩手忙脚乱,箱子也跟着晃来晃去,直到科兰特支撑住大部分的重量才稳定下来。两人笨手笨脚地从房间里走出来,如同一个长着四条腿和木头身子的怪物,莫丝卡倒着走在前面。
随时都可能有人打开门,然后发现他们。他们可能会大声喊“有小偷!”波克白也许会打开箱子,然后喊叫声就会变成“杀人啦!”。莫丝卡仿佛突然感觉一阵寒风穿透了她的衣服,如同站上了断头台。也许她的心脏会被大学里做研究的人挖出来,看看到底有多黑。
“求求你们了,”莫丝卡默默地向每位守护神祈祷,“请保佑我能顺利逃脱。我保证以后再也不要求别的了。如果我能顺利逃脱,等我有钱了,一定把所有的钱都献给神。但是,请一定保佑我能够顺利逃脱。否则我会被绞死,尸体被挂在绞刑架上,让乌鸦吃掉,那样我就不能为你们做什么了。”
在利姆佛的神龛前,科兰特咽下了尖酸刻薄的话,小声说:“这个箱子没法从窗户运出去。我们得架着他,然后拿件外套把他的头盖上。”
当莫丝卡从窗台爬下来的时候,萨拉森抬头望着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过了一会儿,窗户上出现了帕特里奇的脸,四周全是常春藤。科兰特抱住帕特里奇的腰,把他从窗户里拉了出来。
莫丝卡试着托住帕特里奇,让他慢点掉下来,但她的双手根本使不上力。帕特里奇猛地摔进船里,溅起好大的水花。小船也跟着颠簸起来,莫丝卡赶紧蹲了下来,以免掉到河里。她看到帕特里奇的一只靴子掉进河里,漂走了。河水慢慢地灌进靴子里。
“睁大眼睛,看仔细了。这关系到我们的性命。”科兰特爬进船里,他肥胖的身子不知压死了多少常春藤。他拿起桨,调整航向,让船沿着墙前进。他小心翼翼地划着船,尽量不发出声音。划了一会儿,他把船停在岸边,伸出胖乎乎的手,从水里捞出一些光滑的拳头大小的石头。做完这些,他继续划船前进。河岸离小船越来越远,最后彻底看不见了。
翻滚的河水卷得小船左摇右晃,如同小孩子将一块石头在手里掂来掂去。房子突然从船的左边消失,又从右边出现,月亮像只蛾子一样在莫丝卡的头顶绕来绕去。硕大的雨滴落到河面上,撞击出一个个硬币大小的小水坑。雨声太大,科兰特不得不凑到莫丝卡面前,才能让她听见自己的话。
“那座岛……”他指了指河中间雕刻着守护神苏瑟拉奇的柱子,然后又指着帕特里奇,说:“把石头装进他的衣服里。”他重复了好几遍莫丝卡才明白他的意思。
石头冰冷刺骨,但莫丝卡不敢反驳,也不敢不服从。她解开帕特里奇的上衣,往里面塞石头。她伸长胳膊,尽量离帕特里奇远一些,生怕自己往前靠近一点,帕特里奇微微张开的嘴巴就会对她说话——我想把你叔叔的心脏穿到钩子上,挂在太阳底下烤,好让我听见他心脏碎掉的声音!
帕特里奇的脸颊上有两条深深的纹路,仿佛泪水冲刷出的凹槽。两道纹路在下巴底下交会,形成了一个红印。也许所有死人的脸看起来都这样,莫丝卡想。也许死亡会像揉一团纸一样,把人也揉得皱巴巴的。
他们终于抵达斯莱河中的小岛,由于吃水太深,小船竟然比小码头还低,直接撞到了石柱上。
“现在我们在这里等着雾起来。”科兰特低声说。
莫丝卡从小码头下方往外看,发现远处的一排房子已经看不清楚了,水中仿佛升腾起了一层水汽,如同罩上了一层面纱。莫丝卡感觉冰凉的河水渗进了她的鞋子,她突然意识到,如果科兰特想让她闭嘴,她现在的处境可比在婚礼之家还要糟糕。她尽量稳住自己的呼吸,偷偷地打量着科兰特。科兰特好像正注视着大雾,不过她只能看见他的侧影,所以并不能确定他是不是也在偷偷打量自己。
莫丝卡此时思绪万千。科兰特告诉莫丝卡不要进入储藏室的时候,表情很自然,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他给莫丝卡放了一天假,让她离开婚礼之家,看上去也好像是因为心情好。事实真的如此吗?科兰特害怕帕特里奇,有时候害怕让人愤怒。也许经年累月之后,怒火冷却了,人却因此变得冷酷而锐利,就像一把剑经过煅烧后再冷却下来。
科兰特到底在替文具商做什么?只是当间谍吗?难道光用笔解决不了问题,必须得拿起刀子?正因为这样文具商才会雇用他?也许帕特里奇原本是来婚礼之家找科兰特,结果正好撞见他做什么可怕的事情……比如刚刚被自己打断的那种。
“现在,”科兰特小声说,“把他的脚抬起来。”码头太矮,他们没法站上去。他们费了好大工夫,终于把帕特里奇的尸体抬了起来,扔进水里。只听“扑通”一声,帕特里奇不见了,水面上只剩下一圈涟漪,以及从帕特里奇脖子上掉下来的领结,仿佛在水面上画了一个大大的问号。水面上冒了几个泡,接着就安静下来。突然,科兰特惊恐地喊道:“快看那边!”
大概十码远的地方,有什么东西浮了起来,顺着水流往远处漂去,只见一件被水浸湿的衬衫像气球一样鼓了起来。
“真倒霉,估计用来让那家伙沉下去的石头掉出来了。”科兰特赶紧举起桨,不过匆忙之间,桨卡在了码头的木板之间。等他把桨抽出来,那个湿淋淋的影子已经被大雾吞噬了。科兰特一言不发,停止了追赶。他默默划着桨,离开了码头。过了一阵,河岸变得清晰起来,婚礼之家的轮廓映入眼帘,莫丝卡松了一口气,同时也更加疑惑了。科兰特回来干什么?难道他不打算逃跑了?
莫丝卡带着萨拉森跟在科兰特身后上了岸。科兰特无声地示意莫丝卡帮忙,莫丝卡只好跟他一起把箱子抬回房间。虽然现在箱子里面是空的,但莫丝卡的腿还是有些发抖,有两回甚至差点让箱子掉下去。当他们终于回到房间里时,发现蜡烛已经快烧完了,地上的蜡油一片狼藉。
“我们还回来干什么,科兰特先生?”
科兰特苦笑着耸耸肩,以惯用的姿势掸了掸衣领上的土。
“那家伙很快就会被人发现。如果我们跟他在同一个晚上消失,一定惹人怀疑,只能等风头过去。”说完,科兰特摘下假发,四仰八叉地躺倒在床上,甚至连靴子都懒得脱。刚才的事情让他精疲力竭。不过他的眼皮刚合上,很快又睁开了。“你要去哪儿?”
“我……”莫丝卡想也没想就朝门口走去,“我要去看看萨拉森。他被麝猫抓伤了,我得拿白兰地给他擦一擦。小糕那里有白兰地。”
“好的,但是别走远了,还有,你回房间的时候别吵醒我。”莫丝卡松松垮垮地牵着萨拉森的皮带,带着他离开了。
莫丝卡敲了敲小糕的门,门开了。小糕戴着一顶针织睡帽,一头红色的卷发垂到了肩膀上。莫丝卡发现,自从举行了那场午夜“婚礼”之后,她看上去开心多了。
“进来吧!你饿不饿?”莫丝卡的来访让小糕有些惊讶,但她看起似乎很高兴。莫丝卡走进屋,一屁股坐下,蜷缩着身子,用下巴抵着膝盖。小糕脸上的笑容僵住了,连忙问:
“怎么了?”
莫丝卡把鼻子埋进膝盖之间,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无助地看着小糕。
“莫丝卡……怎么了?”小糕撇了撇嘴——她每次快哭的时候总是这个表情,“别吓我。有人欺负你了?”
莫丝卡摇摇头。
“做噩梦了?我也经常做噩梦。你就在这里待一会儿吧。”小糕坐回床上,像一个贴心的大姐姐。她摘下睡帽,用手指梳了梳乱蓬蓬的卷发。“如果你饿了,盘子里还有几块蛋糕;虽然不太新鲜,但还挺好吃的。之前有一对夫妇没有吃东西就直接上床睡觉了——新娘太高了,在屋子里几乎没法站直。”
小糕在莫丝卡眼前轻盈地晃来晃去,烛光给她笼罩上了一层光环。莫丝卡觉得自己好像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井底,仰视着小糕。而小糕的世界仿佛是一个轻盈的小泡泡,她根本够不着。莫丝卡努力想要触碰那个世界,但又觉得如果她伸出手,就会戳破泡泡,她又将独自一人留在无尽的黑暗中。
“是做噩梦了吗?”小糕皱了皱鼻子——她的鼻尖被一绺掉下来的头发弄得痒痒的。
“是的。”莫丝卡的声音有些嘶哑,“只是做梦而已。” 夜间飞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