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1 就这样消失在人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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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我们憧憬未来的时候,旁人的未来也在悄无声息地铺展着。
走到公寓门口的时候,我们忽然看见了一个人。
阮致远的前未婚妻宋懿。
她正踮着脚,指挥着她的心理医生兼未婚夫往门柱上贴一个大红的囍字。
嫣红的囍字,在夕阳的余晖中反射出璀璨的艳光,照映着她白皙精致的脸庞。她嘴角常挂的那一点忧郁此刻荡然无存,眼里闪耀着喜悦恬静的光芒,令那清秀的轮廓更加柔和。
我下意识地往身后看,虚空处依然不动声色,只是我的手被紧紧地握了一握。
宋懿发现我在看她,转头对我展颜一笑。
很多次,我们在公寓门口相遇,甚至也曾在墓园里邂逅,可她都从未正眼看过我,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但这一刻,她忽然转身,对着外界的我回眸浅笑。
只有真正幸福的人,才会对陌生人也怀有一份善意。
此刻,她不知道,我的身边站着她曾经深深爱过的人。那个男人,一直承受着黑洞般的寂寞,在她不知道的地方陪伴着她,默默关心着她。
现在,她的心有了新的归属。她身边的那个全心全意贴着囍字的男人,把她眼角的清愁变成了幸福的笑纹。
在她心里,阮致远终于成为一个亡魂了吧。
可是,这亡魂因为我而回魂了。
我用力回握阮致远的手,把我的爱传递给他。
回到家,阮致远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
我听见他的声音里有微微的颤意,他说,他终于彻彻底底地解脱了。
他很高兴:他曾经爱过的人,终于走出了因他而产生的阴霾。
原本,他租这套房子就是希望能够埋葬过去。
只是没想到,无意中,又收获了未来。
他贴着我的耳朵说:“明天她的婚礼,你可以陪我去远远地看一眼吗?我想我的父母也应该会去,我指给你看,好吗?我想让我爸妈也看看你。”
“可是,万一又遇到那些抓你的人?”我有些担心。
“没人会想到我竟然大度到愿意参加前女友的婚礼。就当我们走之前,和他们道个别吧。就远远看一眼。”他几乎是在央求我。
我的鼻子一酸,眼里顿时浮起一层泪光。
我点点头,将泪意憋回去,大声说:“好啊。丑媳妇终有见公婆的一日。”
“如果我爸妈能认识你,他们一定会喜欢你的。他们都是单纯的知识分子,为人最是公允厚道,你也会喜欢他们的。”阮致远的声音有点哽。
我点点头,同时暗暗庆幸。
立辉当年也说他妈妈最是善良温柔。
人人都说爱情之所以复杂,是因为那是两个家庭的结合。一旦结婚,单纯的二人世界,便会交织出复杂的人际网络。
幸好,我这个平胸平脸的平凡女人,不用真的见公婆。否则以我的条件,阮致远的妈妈一定第一个跳出来不同意。
与隐形人谈恋爱,就是省事。
第二天中午,鞭炮噼里啪啦炸响,辛辣的硫黄味道直呛进小花园里。
我和阮致远站在门口,遥遥看见新郎抱着新娘从楼上下来,雪白的婚纱长长拖坠到地上,迤逦了一地。
阮致远搂紧我的腰,抱歉地对我说:“你大概这辈子也不能举行这样风光的婚礼了,听说每个女人都有一个婚纱梦——”
我笑嘻嘻夹起他面颊上的肉,轻轻一拧,“我可以买婚纱在家里穿给你看啊,再由你亲自脱掉……至于婚礼嘛,这种繁文缛节本小姐一向不屑。”
他立即打蛇随棍上,“嗯,那要买一件脱起来方便的。”
我回身踩了他一脚,故作娇羞地白了他一眼,引得他一阵狂笑。
我借了皙敏的车,跟着婚车队伍一路前行,来到市中心的一个酒店。
停了车,我们便悄悄潜进酒店。
为了以防万一,我们只敢躲在远处。
我们俩挤坐在喜宴接待处外面的一张沙发上,观察那些前来签到贺喜的亲朋好友。多数时候阮致远都很沉默,只是偶尔低声告诉我,谁谁谁是他的熟人,谁又是他们共同的朋友,谁的家他曾经去过。
我一直提心吊胆地观察着四周,看到周围并没有出现任何异状,才渐渐放下心来。
没多久,一对清瘦斯文的老年夫妇出现了,阮志远一直平静的情绪忽然激动起来,我能感觉到他在用力握我的手。
“是他们吗?”我悄悄问。
“嗯。”他的声音低得几不可闻,但声音却似深不可测的沼泽,看似平静,却汹涌着令人沦陷的暗潮。
我反手回握他的手,就算有人看见,也只会以为我只是在无意识地翻转手掌。
他的情绪慢慢稳下来,“我很久没见过他们了,他们头发白了很多。”
“你像你爸多,还是你妈多?”我专注地打量起那对夫妻,妄图从他们的身上找出阮致远的影子。
这对老年夫妇,身上都有一种安静的书卷气,举手投足间有一种知识分子特有的含蓄。
阮爸爸年轻时候一定是个美男子,鼻子很挺,嘴唇菲薄,神情略微拘谨,即便在同新人道贺,神色间也是一种客气的疏远。阮致远的鼻子,还有他略为孤清的颧骨和消瘦的下颌,都应该来自于他。
致远略厚的嘴唇应该来自于妈妈,这位满头华发的女性,嘴唇丰硕,年轻时候一定爱娇俏地嘟着,像两片华美的花瓣。她的眼角微微上挑,即便已经有了深深的皱纹,但浓密的睫毛,仍然令这双眼很生动,令人不难想象她年轻时候眼波流转的盛况。此刻,这双眼微微有些湿润,但眼睛里满是笑意。
她轻轻屈身用力拥抱了下新娘,然后握住她的手,低声对她说着什么,新娘脸上的表情也略显激动,却也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她们曾经差一点成为婆媳——是的,那是我最爱的人的父母,和他曾经爱过的人。
如今,在他们看不见的空间里,我和他们有了一种只有神才知道的牵绊。
我回头看向旁边的虚空,想象那里有一张生动精致的男人面孔。那张脸,有一对眼角上挑的丹凤眼,以及并不卷翘却毛茸茸的睫毛,笔挺的鼻子,略厚的唇,表情温柔,嘴角含笑。从他父母那里,我终于拼出了他真正的样子。
就在这时,我身边的沙发一下弹起来,是致远忽然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他一把拽起我,那一拽用力过猛,将我直接从沙发上拎了起来。
不等我反应过来,我已经被他用力拖着往外走。
我莫名其妙地被他拉着快速前行,手指因被他握得太紧而略感疼痛。
下一瞬,我背上的汗毛全都竖了起来——我身边的男人浑身上下无处不在向我传递一种紧张的情绪。
我下意识地向周围打量。
“别看,别让人注意到你。”阮致远的声音急迫而焦虑,甚至带着毫不掩饰的恐慌。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在适才我们视线的盲区,站着几个男人,手里各拿一部比iPad略大的仪器。其中两个戴着墨镜的人,正在疾步朝我们走过来。
谁会在室内戴墨镜?又不是盲人。
但下一瞬,我就明白过来,这就是阮致远口中的红外热感仪吧。
这是我们在墓园里遇到的那群人。那群扮演着捕鼠器的人。他们竟然追到这里来了。
我的血液轰的一声全部涌至头部,胀得似要炸开,全身肌肉一下就僵硬了,绷紧到微微发颤,我只觉得迈出去的每一步都是软的。
“该死,他们连这种场合也不放过。”阮致远越走越快。
那几个男人也紧随而来,显然是已经锁定了我们。
“跑,净植快跑。”致远猛地一推我,我的身体向前一倾,在要跌倒的瞬间,又被他拽住。
他拖着我往前跑去。我跟着他,一路向前飞奔。
我第一次发现,阮致远的力气竟然这样大。他拖着我,穿过酒店的长廊,我几乎是飘着跟着他冲下楼梯,冲出酒店。
“再快点,出了酒店他们就没办法了。”致远催着我。
我不敢回头,我怕一回头就被抓住了,我拼命地迈动双腿,心脏狂跳,耳边全是呼啸的风声和阮致远急促的喘息声。
很快,我们就冲出了酒店。
“躲起来,别让这些人找到你。”他推了我一把。
是的,有我在他跑不掉。可是看着空荡荡的马路,我发现根本无处藏身。
“不!别管我,你快跑。我把他们引开,你一定不能被抓住!”我用力反推了他一把,压低声音冲着他喊。
不等阮致远回答,我便撒腿往远处跑去。
我想我这辈子从没有用这么快的速度调动过我的双腿,身体的潜力在这一瞬间彻底迸发出来。
果然,那些人追出了酒店,被我吸引着跟了过来。
我心中暗喜,涌起一股孤勇,豁出性命向前飞奔。
鼻子已经不能提供给我足够的氧气,我只能张大嘴让空气直接灌进来。喉咙像已经塑化了,又干又硬。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因为超负荷运作,简直要爆裂了。
但我什么也顾不了了,也不敢停下来,我只求我能晚一刻被抓住,跑远一些,再跑远一些,好为我爱的人多争取一点时间。
只要他融入人群,这些人就拿他没办法了。
好像跑了一辈子,又好像只是几个呼吸之间。
忽然,一股巨大的冲力从后面袭来。我来不及闪躲,便被人从后面扑翻在地上,我的头重重地撞击在地上,嘴里涌起一股血腥味,整个身体被人死死压住。
我用力挣扎,可是头却被一只巨大的手死死向下按着,脸紧紧贴着冰冷的水泥地面,手被人向后弯折,我甚至可以听见手臂脱臼时发出的响声。
砰——
几乎同一时刻,一声巨大的撞击声从不远处传来。
闷响过后,是车子紧急刹车发出的刺耳摩擦声,刮得人耳膜都要穿了。
死命按压住我的大手猛然一松,我下意识地循声抬眼看去。
一辆出租车停在马路中间,司机茫然地看着前方,然后探头向车窗外看。接着他走下车,走到车头处,低下头看车轮。可是车子的前方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只有笔直的黝黑泛青的马路,在日光下闪耀着冷酷的光芒,司机困惑地皱起眉头,摸着后脑勺,骂了一句。
“快——是他,他被车撞了。”压住我的男人,嘶哑着声音大吼。
身后的那几个男人立即折返,向出租车冲去。
我心跳几乎停止,我不敢置信地死死盯着前方——
他被车撞了。
他被车撞了!
被撞了!
一阵尖锐的疼痛从我的身体里泛滥而出,不可抑制地袭击了我。
莫名的恐惧涌上心头。
我看着那空荡荡的地面,心里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痛恨,痛恨我看不见他,痛恨我居然将他带进这样可怕的困境中。
我拼命仰起头,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地用力看着前方,看了又看,看了又看,却真的什么也看不见。
我甚至连挣扎都忘记了,我只想把全部的意识都集中在双眼——我看见那些人冲过去,用手中的仪器对着地面一阵狂扫。很快,其中一个人用手按住地面,另外一个人也冲上前两人像挟持着什么,连拖带拽地向旁边挪动。
其中一个男人,伸手对我身后的男人做了个奇怪的手势:两个大拇指对碰,然后向下翻转,做了个倒下的姿势。
但紧跟着,那个男人像挨了一记重拳般,墨镜忽然从脸上飞出去,整个身子向后剧烈晃了一下。
我身后的男人松开了我,疾步跑了过去。
我挣扎着站起来,双腿不停打战,我强忍住胸中翻涌的恶心,连滚带爬、跌跌撞撞地赶了过去。我扑上去厮打,妄图阻止这些人把他带走。
“你们放过他、放过他。他会死的。求你们放过他。”我拽住其中一个男人的手臂,撕心裂肺地狂喊,但声音却哽在喉咙里,残破不堪。
男人猛力挥动被我抓住的手臂,另一只手死命向前探直。
一个男人飞快地走过来,粗暴地将我拖开,把我再次压在地上,我拼命向上抬起我的身体,挥舞手脚,想要爬起来阻止他们。
可是,没有用。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人连拖带拽地纠缠在一起。其中一个男人轰然倒地,然后又爬起来,向前追去。
是的,我甚至没有看见他。
我只看见那些人挟持着一片虚空,往前跑去,消失在我目力所及之处。
支持我的力气飞速地从我的身体里泄走。
我再也摸不到他了,再也不可能听见那渲染着薄荷味的声音了。
我失去了他。
失去了他。
我像一团烂布瘫软在地上,紧紧贴着地。我闭上眼,希望再睁开时,会发现这只是一场噩梦。
可是,慢慢,有湿滑黏稠的液体渗过来,流到我贴着地面的脸上。那看不见的腥甜的液体,是他的血吧?
浓稠的液体慢慢簇拥向我,染湿了我的脸、我的发……我浸泡在他的血液里。
只有他,再痛、再苦、再寂寞,即便泪流满面、血流成河,也没有人能看得见。
我伸出舌头,轻轻舔了一下,是血的味道,是我爱的人的味道。
这是我最后一次尝到他的味道了吧?
血液随着吞咽的动作,滑入我的喉咙。直到这一刻,眼泪才从眼角滑落,倒灌入我的喉咙,咸而苦,像他的血。
接下来,我整个人浑浑噩噩,好像陷入了一场高烧之中。
我被人粗暴地带到了一栋大楼里,被关在一个干净的,一整面都是镜子的房间里。我知道,我的一举一动,在这扇镜子面前都无所遁形。
我在那里待了一天一夜。
我歇斯底里地痛哭,我低三下四同他们讲理,我跪在地上苦苦哀求,我跳起拼命拍打镜子……却一直没有人来理我。
镜子里,只有我惨白的脸,乌紫肿胀的额头,还有干涸的血渍,破裂翻起的嘴角,和像疯子一样蓬乱的散发。
我像一只供人愚弄的猴子,在这里徒劳地跳上跳下,这一刻,我丧失了我所有作为人的尊严与权利。
也许,也许那镜子后面,连人也没有。
我这种小人物,对他们来说,是连被嘲弄的价值都不具备的。
第二天,终于来了一个人。这是一个面目冷肃的男人。他并没有长着怪兽的角,如果走在大街上,也会和我一样被淹没在人群中,但浑身所散发出的冷漠却让人怀疑他是人还是机器。
我想扑上去,掐住他的脖子,逼问他阮致远的下落。可是我没有,被晾了一夜,我明白任何不理智的行为都会为我带来灭顶之灾。我竭尽全力握紧拳头,保持足够的冷静,我甚至挤出一抹虚弱的笑,希望能换取他的同情,好获得我想知道的一切答案,“他怎么样了?”
“你现在倒是挺镇定。”男人面无表情地看了我一阵,然后眼睛里稍稍带出一点探究,上下打量了我一番。接着,他坐在我的对面,想了想,无意又或者是故意摆弄了一下手指像是在权衡着什么,最后他唇边露出一个略带嘲讽的笑意,“死了。”
“死了?”什么意思?
“死了。”他微眯着眼睛看向我,眼睛里有一点怒意闪过。
“不可能!”我下意识地反驳他,并且有点理解不了“死了”这两个字的真实含义。
“怎么不可能?被速度那样快的车子撞了,流了那么多的血,你还想他活着?你应该清楚,没有医生能为他做手术。”
“可是你们有能力——”
“我们真有那么神通广大,他就不会……”男人自嘲了一下,“你现在不应该担心他了,毕竟他已经死了,无需任何人为他担心了。”男人顿了一下,故意在眼睛里带出几分同情,“你应该想想你自己。还有谁知道这件事情,谁在外面和他接应?”
我摇摇头,耳朵里一阵轰鸣,直到这一刻,我才明白他刚才所说的那两个字的真正含义。我只觉得太阳穴一阵阵紧缩,心里忽然就凉成一片。
男人接着又问了我很多问题,我想听,可是却始终无法集中注意力,我整个人忽然陷入一种梦游的状态。我只能看到他的嘴像水底的鱼一样,一张一合,吐出的每个字,我都听见了,但组合在一起是什么意思,我的大脑却拒绝再为我翻译。
我死死盯着他,盯着他的嘴,想着怎样才能证明这两片冷漠的嘴唇里说出的那两个字是假的,是彻头彻尾的谎言。
我们就这样僵持着,一个不停地说,一个抵死缄默。
“你要为一个死人保守秘密吗?”男人身体前倾,用力掰正我的头,迫使我看向他的眼睛。
“都死了,你逼问我又有什么意义呢?”我恍惚地笑起来,眼泪流出来,沾湿了这个笑,对面的镜子里露出我凄然狼狈的模样。
阮致远看见一定会心疼的吧?可惜他看不见了。
我咽下喉咙里的泪,“从来就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你知道吗?这曾经是我最美丽的秘密,完完全全只属于我一个人的男人,只属于我一个人的秘密,可是现在,我什么都没有了。”
“你如果说谎……”男人仔细看了看我,想要确定我话里的真实性,“你如果说谎,你的下半生就只能在这里度过了。”
我闭上眼,拒绝再和他说话。
我只是怔怔地坐在那里,眼泪无意识地分泌着,脑子却在不停地高速运转。
从我们第一次见面,到最后一刻的离别,每一个瞬间都那么清晰,清晰得像像一部高清纪录片。
我不敢停止回想,我害怕一停下来,这个可怕的结局就会变成真的。
我无数次闭上眼,又睁开,希望这只是一场梦。醒来,我们还促膝坐在小花园里,他弹着琴,轻轻为我唱:“Dance me to the end of the world……”
夜幕降临,浓重的黑将我淹没,只有镜子偶尔折射出一闪即逝的微弱冷光。
黑暗是那么的静,静得我能听见心脏碎裂的声音,还有海啸般汹涌的悲伤,在胸腔里来来回回撞击的声音。
好像,明天的太阳,永远都不会再升起了。
又隔了一天,男人再次进入房间。
他对我说,我可以走了。
我木然地看着他,他给我看了一张精神鉴定书,证明我有严重的妄想症。
“我们随时可以将你带走。”他挥挥那张纸以示强调,“你如果透露一个字……”
我侧过头猛地盯向他,把这些天来所有的仇恨与绝望都化为鄙夷的目光射向他。
“我不怕死,一点也不怕。你们随时可以来拿我的命。”我轻蔑地扯动嘴角,尽量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看着他,我要把这些天来,被他们夺走的尊严,一点点找回来,替我也替阮致远。
我亲眼看见,他在我的目光里,微微侧头,避了一避。
“这是我的职责。”他辩解了一句,但下一刻又强硬起来,“林小姐,你应该清楚,话不可以乱说。”
我轻笑着打断他,“你们敢放我,不就是因为不管我对谁,说了什么,都不会有人相信吗?就算是你,如果不是亲眼见过,也只会当我精神有问题吧?在任何人听来,这不过是一个荒诞的故事。”
“你能把它当作一个荒诞的故事最好。”他点点头,似乎很满意我这个说法。
我走出那栋大楼。
五月的风,原本该是暖的,有着蔷薇特有的香味。可是此刻,它们吹在我的身上,却是冷的。
我抬头看看天。天很高,很远,也很蓝。有燕子,剪着尾,轻灵地飞过。
我终于自由了。
然而——在这一刻,对我来说,自由已经失去了意义。
我回到家。
很意外,房间里竟然还保持着原样,我仔细检查了一遍,并没有被人翻找过的痕迹。
我竟然有些想笑,饶是这些人耳目众多,也没想到阮致远会是我的合租人。
是啊,透明人怎敢同人合租?只有他这么天才大胆。
可是——阮致远留下来的隐形衣却不见了。他的电脑摔得稀烂,被烧成焦黑一团,泡在马桶里。
看来,还是被人发现了。我终是小看了这些人。
我再也笑不出来。
但有什么关系呢?人都不在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过得浑浑噩噩,就连工作时,也常常走神。
我总觉得好像有什么被我遗忘了,又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还等着我去做。
可我却是那样的茫然。
我开始极度缺乏安全感,总觉得审讯室里的那面镜子,一直跟着我,在我身后泛着幽蓝森冷的光,像一双双冰冷潮湿的眼睛。
我常常莫名其妙地流泪,也会整夜整夜地失眠,需要靠大剂量的安眠药才能入睡。可即便如此,常常睡到半夜,我就会惊醒。
我会条件反射地对着黑暗低声询问:是你吗?是你吗?是你回来了吗?
我总是容易产生各种幻觉。比如,幻觉身后有人对着我呵气。
有时候在梦里,我也总觉得有一双手,在小心翼翼地试探着抚摸我的脸,动作很轻、很柔,好像我下一刻就会碎掉。
我也常常听到,有人在低声唤我:净植、净植……
又或是听到从隔壁飘来断断续续的歌声。
如果不是这房间、这小小的花园里,一切都没有变,我会以为一切只是南柯一梦。
这样恍恍惚惚过了大半年,我已经薄得像一片纸,仿佛风一吹就会飘走。
我想,飘走也好,也许就能飘到我爱的人身边了。
我爸妈曾强烈要求搬来照顾我,我坚决地拒绝了。
我隔壁的房间,只能属于他。
这间房子,任何人都不能入侵,这里有只属于我的,最甜蜜也最疼痛的秘密。
一天,皙敏来看我,一副气鼓鼓的样子。
她说,我家小区门口的那间书报亭的老板娘,怪怪的。
总是卖过期杂志不说,还特别八卦,每次都爱打听我,说我看起来很古怪。还问她,我是有病,还是失恋了?
她当场就怒了,把那女人痛骂了一顿。
我愣了一下。忽然间,福至心灵——
那天以后,我开始注意观察周围,好几次,我发现有人在窥视我。那些人碰到我的目光,会很刻意地,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将视线转开。偶尔也会遇到,穿着不合时宜的、戴着墨镜的人。
原来,审讯室里的那面镜子,真的跟在我身后。
我开始揣测,也许,阮致远根本没有死,他逃出来了。更甚至,他们当初就没抓住他。
我回忆起审讯室里,那个男人莫名其妙的怒火,还有那句说了一半的话。
“如果我们真的神通广大,他就不会……”
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他就不会跑了?
是的,否则他的电脑为何只毁掉,没被带走。
也许,拿走隐形衣,毁掉电脑的是致远自己。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得通,那些人为什么会如此轻易放过我。
我在这里,阮致远就会出现。
是的,我是一个饵,老鼠夹上的饵。不把我放出来,就捕不到他。
这样想着,我更加觉得那些人看我的目光带着诡异的窥探。
如果没有阮致远,像我这样的小人物,谁会来监视呢?
还有秦朗,我曾在事发后联系过他。为了怕电话被监听,我特地借用了快递员的手机。他在电话里含混地安慰了我几句,就让我尽量别再和他联系,别暴露他。
我当时还怪他冷漠,以为他是怕受牵连。但以秦朗的个性,绝不至于如此。
在绝望边缘徘徊的我,忽然看到了一线希望。
也许,有人要说,这一切都只是我的臆想。我明明亲眼看见他被人擒住,明明摸到了那些黏稠的血。我只是想给自己一个安慰。又或者,我需要一个好好活着的理由。
但不管如何,我始终坚信阮致远还活着,活在某个能常常看见我的地方。
我开始振作起来,像以前一样生活。偶尔还会在加班后,和同事一起去唱唱歌。
我重新学会了融入人群,学会了调侃。
我升了两次职,薪水长了不少,付房租游刃有余,也学会了享受一个人的生活。
我的运气好像忽然好起来。
甚至有人开始给我介绍对象,只是我总会笑笑说,我有爱人了。
我想,我还年轻,我有的是时间和他们耗。
总有一天,等这些人不再注意我,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他就会出现。 看不见爱情的房间(精装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