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大病初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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献给迪伦,我的外甥。
愿你永远以沉着和成熟的态度面对这世间的愚蠢。
她的头很痛。脑子里充斥着杂乱无章的声音,犹如纸张揉搓时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声响,碾着她的神经。有人在发笑,那笑声仿佛被揉成一个皱巴巴的大纸球,塞得她满脑子都是。“七天,”那声音笑道,“七天。”
“别笑了!”她嘶哑地吼道。笑声停止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也渐渐淡去,就像哈在玻璃上的水汽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让人不禁怀疑是否真的听到过这个声音。
“特丽丝?”一个比她脑海里的声音更大更近的声音叫道,那是一个妇人的声音。“哦,特丽丝,小心肝,小宝贝,没事了,我在这儿。”好像发生了什么事。一双温暖的手紧紧握着她的手,仿佛为她筑起爱的巢穴。
“让他们不要笑话我。”她低声说道。她咽了口唾沫,她发现喉咙干涩得像枯叶。
“没人笑话你,亲爱的。”那女人说。她的声音那样轻柔,宛若一声叹息。
不远处传来关切的低语声,那是两个男人交谈的声音。
“她还昏迷不醒吗,医生?我好像听你说——”
“我觉得她现在意识还不太清醒。等她完全清醒过来后,我们会查看小特雷莎的情况。”
特雷莎。我叫特雷莎。她知道,这是她的名字,但这几个字听起来相当陌生。她似乎不明白这几个字意味着什么。我叫特丽丝。这个名字似乎更顺耳一些,仿佛一本书,随便一翻就翻到了最常看的那一页。她努力想要睁开眼睛,却只能睁开一条缝,明亮的光线有些刺眼。她躺在床上,头枕在一堆高高的枕头上。她感觉自己身上似乎压着千斤重的巨石,可她却惊讶地发现,自己在被单和毯子下面伸展开的身体与往常并无二致。
妇人坐在她旁边,轻轻地握着她的手。妇人乌黑的短发紧贴在头上,那被定型好的波浪卷泛着些许光泽。她脸上涂着一层淡淡的脂粉,遮掩着眼角的皱纹。妇人项链上蓝色的玻璃珠映着从窗户透进来的亮光,将霜一般清冷的光折射在她苍白的脖颈和下颌上。
就像地图上已然被淡忘的家园一样,那妇人身体的每一部分都是那样的熟悉又陌生,这种感觉让人心中为之一恸。不知从哪儿飘来一个词,特丽丝麻木的神经用力抓住了它。
“么……”她发出一个音。
“这下好啦,你又回到妈咪身边了,特丽丝。”
妈咪。母亲。
“么……妈”她的声音沙哑。“我……我不……”特丽丝的声音渐渐无助地减弱下去。她不知道她“不要”干什么,她感到害怕的是她到底有多少个“不要”。
“没事啦,小青蛙。”母亲轻轻地捏了一下她的手,脸上挂着温柔的微笑。“你又生病了,昨晚你发了高烧,所以这会儿觉得虚弱、头晕。你还记得昨天发生了什么事吗?”
“不记得。”昨天就是个巨大的黑洞,特丽丝对此感到一阵心悸。她到底能记得什么呢?
“你回到家时全身都湿透了,还记得吗?”一个男人走过来坐到床的另一边,床嘎吱作响。他的脸有些长,带着几分坚毅的神色,他的双眉紧锁,似乎对每件事都要凝神思索。他有一头金色的头发,只是颜色寡淡;他的声音还算轻柔,特丽丝认出了他特有的神情,那只有她才能体会到的神情。父亲。“我们想你肯定是掉进了格力莫河了。”
一听到“格力莫”,特雷莎顿觉浑身发冷,身体不受控制地开始哆嗦,就像有人把冰凉的青蛙摁在她的脖颈上一样。“我……我不记得了。”她挣扎着想摆脱那种思绪。
“别逼她。”床脚站着另一位男子。他年龄大一些,一头稀疏的灰白色头发在肉粉色头皮上打着卷;他灰白的眉毛像两丛杂草,很是浓密。他手上青筋凸起,脸上皮肤松弛,这一切都显示着他已经上了年纪。“孩子们都喜欢玩水,小孩子都是这样的。老天才知道年轻时我在多少条河里扑腾过。好了,小姑娘,你把你的父母吓得可不轻,昨晚你一直高烧不退,都认不得他们是谁了。我想现在你应该知道他们是谁了吧?”
特丽丝犹豫了一下,然后点了点依然晕晕沉沉的头。现在她能闻出他们身上的气味,烟斗中烟灰的气味和脸上脂粉的气味。
医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用手指头轻轻敲着床尾。“国王叫什么名字?”他突然问道。
特丽丝一愣,一时有些心慌意乱了。学校教室里孩子们稚气的念唱声一下子涌进了她的脑海。有一个大王是国王,有一个国王叫乔治,乔治王是第五世……
“乔治五世。”她回答道。
“很好。我们现在在哪儿?”
“老石屋,下本特灵。”特丽丝越来越自信地回答说,“还有渔夫塘。”她闻出了那个地方的气味了——潮湿墙壁的气味,还有那群祖孙三代、病恹恹的老猫的气味,这个气味越来越淡。“我们正在度假。我们……我们每年都到这儿来。”
“你多大了?”
“十一岁。”
“你住哪儿呢?”
“比奇斯,路德广场,埃尔切斯特。”
“好姑娘。现在好多了。”他咧嘴笑了,笑得很开心,似乎真为她感到骄傲。“听着,你之前病得很重,所以我猜你现在一定感觉脑子里好像塞满了棉花,是不是?好,不要紧张,再有几天,你的神志会完全恢复,我敢说,你会跟以前一模一样。你现在已经感觉好多了,不是吗?”
特丽丝缓缓地点了点头。现在她的脑子里没有人在嘲笑她,但仍有一点轻微的窸窣声,时有时无。在这个房间正对着的窗户边,她可以轻而易举地看到发出这个噪声的罪魁祸首。一根树枝被青苹果压弯了腰,低垂下来紧紧贴在玻璃窗上,每当有风吹动,树叶便蹭着玻璃窗沙沙作响。
斑驳的光线透过树叶照进屋子里,树影映在地上摇曳不定,犹如马赛克般支离破碎。房间也像树叶一样绿意盎然。床上是绿色的床罩,绿色的墙壁上点缀着小小的奶油色菱形图案,黑色木桌上铺着绿色方形图案的桌布。煤气灯尚未点亮,壁灯的白色灯泡黯淡无光。
这时她得空环视一周,方才意识到屋子里还有一个人,这个人就隐现在门的那边。那是个小女孩,比特丽丝还要小,一头卷曲的黑发,活脱脱是母亲的迷你版。但是她的眼睛很不一样,她冷峻的眼神像极了鸫鸟的眼睛。她紧紧抓着门把手,好像要将它拧下来似的。她尖尖的下巴一直在动,牙齿磨得咯咯作响。
母亲顺着特丽丝的目光回头看去。
“噢,看啊,彭妮 注释标题 彭妮(Penny),这里是佩恩(Pen)的小名。—— 编者注 来看你了。可怜的佩恩,我想自从你病了以后,她滴水未进,一直为你担心。进来,佩恩,进来坐在你姐姐旁边——”
“不!”彭妮尖声喊道,她这突如其来的反应把大家都吓了一跳。
“她是假装的!看不出来吗?是假的!难道你们就没人看出来吗?”她死死地盯着特丽丝的脸,那寒冷坚硬的目光仿佛可以击碎一块石头。
“佩恩。”父亲的声音里含着警告,“马上过来,并且——”
“绝不!”佩恩看起来气坏了,神情绝望,眼睛睁得大大的,像要咬人一样,然后转身冲出屋门。急促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只留下一路回声。
“不要去追她,”父亲对准备起身的母亲轻声说,“别惯着她。还记得别人是怎么说的吗?”
母亲疲倦地叹了口气,但还是顺从地坐了下来。她注意到特丽丝蜷曲地坐着,脑袋耷拉着,眼睛直直地望着敞开的房门。“不要在意她,”母亲捏了捏特丽丝的手,轻声说道,“你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
是吗?我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吗?
她是我的妹妹,彭妮。也叫佩恩。今年九岁。曾经得过扁桃体炎。她的第一颗乳牙是在她咬人的时候掉的。她以前养过一只虎皮鹦鹉,由于忘了打扫鸟笼,虎皮鹦鹉死了。
她经常说谎,经常偷东西。她常常高声尖叫,还把东西扔得到处都是。还有……还有,她讨厌我。是真的憎恨我。我能从她的眼神里看出来。我不知道她为什么恨我。
这会儿,母亲待在她的床边,让特丽丝帮忙用缝纫盒里的那把龟甲手柄的大剪刀裁下裙子上的装饰图案。度假时母亲一直坚持带着那个缝纫盒。剪刀咔嚓咔嚓地慢慢裁剪着,每剪一下似乎都颇有意味。
特丽丝知道她很早就喜欢上了这活儿,将图案用别针固定到布料上,比照着图案将布料裁剪成形,再用别针固定住剪好的布料,最后沿着毛边将布料缝到裙子上。那些图案中有一些颜色柔和的女士形象,有头戴钟形帽身穿长上衣的,有裹着头巾身穿流苏直筒长裙的。她们都慵懒地斜倚着身子,似乎要以尽可能优雅的姿态打个哈欠。她知道能够帮母亲做缝纫活儿,可是个特殊待遇。她意识到,这是每当她病倒以后,母亲惯用的方法。
不过今天她的手太过笨拙。那把大剪刀似乎异常沉重,在她的手里好像有意不听使唤,手好几次握不稳剪刀。在她再次差点儿剪到手指头后,母亲把剪刀从她手里拿了过去。
“你还是觉得不太舒服,是吗,宝贝?你要看看漫画书吗?”床边的桌子上就放着翻过无数遍的《太阳光》和《黄金硬币》。
但是特丽丝无法专注地阅读眼前这些书。她以前也病过,这一点她是知道的,而且病了很多很多次。但是有一点她敢肯定,以前醒来后,她的脑子从未像这样混沌不堪过。
我的手怎么不听使唤了?我的脑子怎么不对劲了?她想大喊,妈咪,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一切都怪异得很,没有一样是对的,脑子就好像碎成了一片一片的,有些碎片又不知道掉到哪儿去了……
当她努力想要描述这种怪异的感觉时,心里却打起了退堂鼓。脑子里乱糟糟的,如果我告诉了父母,他们肯定很担心,一旦他们担心,那就意味着事情变得严重了。但如果我不告诉他们,他们就会不停地告诉我一切都会好的,或许事情还真就会那样发展。
“妈咪……”特丽丝的声音很小。她盯着床上那一堆布料的碎片。那些碎片好像受了伤一样,看起来软弱无助。“我……我很好,是吗?我一点也不记得我们的假期是怎么过的,这也没有什么不……不好的,对吗?”
她的母亲仔细盯着她的脸,特丽丝感到非常惊讶,母亲的眼睛那么蓝,蓝得就像脖子上戴的玻璃珠子一样,也和那珠子一样澄净易碎。那明亮和蔼的眼神,只需一丁点儿改变,就能变成惊恐的眼神。
“噢,甜心,我敢肯定,你一定会好起来的。医生也这么说了,不是吗?”母亲缝好了一条边缝,笑着站起身来,“听我说,我有个办法。你为什么不翻翻你的日记呢?也许日记会帮你回想起什么来。”母亲从床底下拉出一个褪色的红色小旅行皮箱,皮箱的一个角上有“TC”两个字母。母亲将箱子放在特丽丝的腿上。
生日礼物。我知道我喜欢这个箱子,不管我去哪里都喜欢提着它。但是我不记得怎样打开搭扣。她稍稍摆弄了一下,那箱子就咔嗒一声打开了。
箱子里有很多东西——很多使她成为特丽丝的东西——很多能将她的记忆还原的东西。衣服,时下戴的手套,还有天冷的时候戴的手套。一本《孔雀派》诗歌集。一个小粉饼盒,很像她母亲用的那款,但小巧得多,盖子上带着一面小镜子,里面并没有粉饼。就在那些东西下面,有一本蓝色皮面的日记本。
特丽丝抽出日记本,刚一打开,她便沙哑地惊叫了一声。日记本里半数页面上都是她难以辨认却又写得十分认真的字迹。她很清楚这一点。但现在那些日记都被撕掉了,只留下一道残缺的边缘,依稀可见个别字迹的残笔或边角。除此之外,面前的日记本上一片空白。听到她的惊叫声,母亲走过来,愣愣地盯着看了好几秒钟。
“我简直不敢相信,”特丽丝的母亲最终还是低声说了一句,“这些恶作剧真是愚蠢透顶,可恶至极……噢,这真是太过分了。”她大步走出房间。“佩恩?佩恩!”特丽丝听见母亲咚咚咚上楼的脚步声,接着又听见使劲摇晃门把的声音,还有门和门框撞击发出的声音。
“什么事?”楼梯尽头传来父亲询问的声音。
“又是佩恩。这一次她把特丽丝一半的日记都给撕掉了。现在她的房门打不开,我想她是用家具把门给顶上了。”
“她想把自己关起来,就让她关。”父亲回答道,“她迟早要出来接受惩罚的。她自己很清楚。”父亲说这些话时,说得很清楚,声音很大,他想躲在门后的人一定听得到。
特丽丝的母亲又走进她的“病房”。“噢,小青蛙,真是抱歉。只是……也许她只是把那些日记藏了起来,等找到了,我们可以把那些再粘回去。”她挨着特丽丝在床边坐下来,叹了口气,朝箱子里瞥了一眼,“噢,亲爱的,我们最好看看有没有丢失别的东西。”
结果发现,还真有些东西也一起不见了。特丽丝的梳子不见了,还有她在海滩上骑在驴背上的照片,以及她亲手绣了自己名字的手帕,都不见了。
“昨天下午出事以前,这些东西都还在,”母亲低声念叨着,“那时你正在写日记。我正帮你梳头。噢,佩恩!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找你的麻烦,宝贝。”
看到日记被撕,一股寒意涌上特丽丝的心头,瞬间充满全身,如同提到格力莫河时的感觉一样。这让她感到害怕,她不知道为什么,也不愿去探究其中的原因。不过没关系,她告诉自己。佩恩只是不懂事,不会体谅人罢了。
特丽丝心想,或许她该为此感到愤怒,但事实上她的父母已经替她生气了,这使她感到舒服和自在。她感觉好像被裹在栗壳里保护着,里面是柔软的绒毛,而尖刺都朝向外面。回忆在她耳边低语,这种事再自然不过了。
现在,如果她嘴一咧,装出要哭的样子,全家人都会围着她转,按她的意愿办事……她甚至根本不用装,就觉得脸上已经写满了悲伤。
“噢,特丽丝!”她的母亲立马抱住她,“吃点东西吧?有蘑菇汤,你喜欢的那种,如果你还能吃点儿别的,还有牛肉腰子派。果冻要不要?梨罐头吃不吃?”一想到这些食物,特丽丝的肚子就开始咕咕叫起来,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她点了点头。
特丽丝的母亲走上楼,敲了敲佩恩的房门,试图叫她下楼来吃午饭。特丽丝甚至从她的病榻上都能听到佩恩的尖叫声,还有前言不搭后语的拒绝。
“……不出来……不是真的……你们都是一群大笨蛋……”
特丽丝的母亲下楼来,眉头紧锁,透着几分恼怒。
“唉,太任性了,虽然佩恩还小,但她做得也太过分了。她以前还从没拒绝过食物呢!”她看着特丽丝,笑了一下,笑容里满是疲惫,“好啊,至少你不像她那样倔。”
结果,特丽丝吃的可不止“一点儿”。当第一碗汤连同托盘边的脆皮卷饼一起端上来时,她就激动得双手发抖。屋子里周围的一切都不重要了。盘子一到她手里,她就立马动起手来,撕开卷饼,掰成小块,一股脑儿往嘴里塞,一大块饼在嘴里咀嚼,被牙齿嚼得嘎吱响。汤被勺子一舀出来就喝没了,她甚至都没在意那汤有多烫嘴。馅饼、土豆和胡萝卜被疯狂地一扫而光,紧接着是果冻、梨和一大块杏仁饼。当她伸手再去拿杏仁饼时,母亲抓住了她的手腕,阻止了她。
“特丽丝,特丽丝!亲爱的,我真高兴,你的胃口这么快就恢复了,但吃太多了会生病的!”
特丽丝望着她,眼神明亮又迷茫,屋子里的一切逐渐清晰起来。她感觉自己没有生病,倒觉得还可以吃下河马一样大的馅饼。她沾满馅饼碎屑的手还在颤抖,但她克制住自己的欲望,在餐巾上把手擦净,然后手紧紧压在大腿上,不让它们再伸出去拿任何食物。就在这时,父亲在门口探进头来,恰巧与母亲的目光相遇。
“西莉斯特,”他的声音刻意地保持平静与温柔,“我有话要跟你说。”他迅速瞥了特丽丝一眼,向她温柔地微微一笑。
母亲给特丽丝盖好被子,端起托盘,随着父亲离开了房间,带走了她的温暖和慰藉,以及脸上散发出来的脂粉的气味。门关上的几秒钟里,特丽丝感到阵阵恐慌袭上心头。父亲话语里有种让她本能地感到不安的东西。
我能和你说两句话吗?在屋外特丽丝听不见的地方。
特丽丝咽了口唾沫,掀开被子,溜下床去。她的腿有些僵硬,但还没有她想象的那样孱弱。她尽量蹑手蹑脚地走到卧室门口,轻轻拉开一条小缝。从那个小缝里,她正好可以听见客厅里的说话声。
“……巡视员答应来村子里调查一下,看是否有人看见她是如何落水的。”父亲的声音低沉悦耳,有那么一点沙哑,那沙哑让特丽丝想起粗硬的动物毛发。“他刚才来过,和我说了几句话。显然有两三个当地人,昨晚日落时分正好从村子旁的草地处路过。他们没在格力莫河附近看见过特丽丝的身影,但看见水边有两个男人。一个戴着圆顶礼帽,个子矮一些,另一个高一点儿,穿着灰色的外套。在草地旁边的路上停着一辆车,西莉斯特。”
“什么车?”母亲压低了声音问道,那语调似乎表明她已经知道答案了。
“一辆黑色大戴姆勒。”
一阵漫长的沉默。
“不可能是他。”母亲的声音急促而高亢,就好像那把缝纫剪刀把她的话语裁剪了一下,听起来短促而又惊恐。“或许只是碰巧而已——世界上又不止一辆戴姆勒——”
“那在这里呢?村子里只有两部车。谁能买得起戴姆勒呢?”
“你不是说过一切都过去了吗?”母亲拔高的声音里满是警告的意味,就像水马上要烧滚时水壶发出的哨音一样,“你说过你已经与他断绝了一切联系——”
“我说过已经和他一刀两断了,如果他读过这个星期的报纸,他现在肯定知道了。但也许他还不想善罢甘休。” 布谷鸟之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