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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回 荆州城公子三求计 博望坡军师初用兵(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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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九回

  荆州城公子三求计

  博望坡军师初用兵

  (1)

  【文有余波在后者,前有玄德三顾草庐一段奇文,后便有刘琦三求诸葛一段小文是也;文有作波在前者,将有孔明为玄德用兵一段奇文,却先有孔明为刘琦画策一段小文是也。谋人国不可轻,故三顾始出;谋人家亦不可轻,故三请后言。谋国事不可不密,故屏人促坐;谋家事尤不可不密,故登楼去梯。刘琦方惧祸,孔明又惧其漏言之祸;孔明未授计,玄德先授以求计之计。玄德、孔明其真天下有心人也。

  君之适子,所以奉宗庙社稷之粢盛,朝夕视君膳者也。故适子不可以出外,不出外则得立,出外则不得立。然刘琦之求计于孔明者,非求立也,求生而已。不求立而求生,则宜在外,不直在内。若知其不得立而犹勉强以求立,势不至如潘崇之教商臣不止,是岂仁人之所忍为哉!

  或疑申生在内而死,扶苏在外而亦死,似孔明之教刘琦者,犹非万全之策也。予曰:不然。刘表之与始皇,则有间矣。始皇残暴人也,残暴素著,故李斯得假其威以杀扶苏于外;刘表柔懦人也,柔懦素著,则蔡瑁不得矫其旨以杀刘琦于外。势有相反,故事有不同,不可以一类论耳。

  前徐庶在玄德面前夸奖孔明,是正笔、紧笔;今在曹操面前夸奖孔明,是旁笔、闲笔。然无旁笔、闲笔,则不见正笔、紧笔之妙。不但孔明一边愈加渲染,又使徐庶一边亦不冷落,真叙事妙品。

  孔明初出茅庐,第一次用计便是火攻。夫兵犹火也,用兵如用火,用火亦如用兵。兵不足而以火济之,是以火济火也。乃玄德之言曰:“我得孔明,如鱼得水。”

  翼德亦曰:“何不使水去?”

  然则以孔明而用火,是犹以水济火矣。以火济火,而火之威烈;以水济火,而火之用神。

  博望一烧,有无数衬染:写云浓月淡,是反衬;写秋飙夜风、林木芦苇,是正衬;写徐庶夸奖,是顺衬;写夏侯轻侮,关张不信,是逆衬。且其间又曲折多端:当赵云诱敌,则有韩浩谏追为一折;玄德诱敌,则有于禁、李典中涂疑沮为再折;人马走发,拦当不住,则又有夏侯猛省,传令勿追为三折。令读者至此,几疑计之不成,烧之不果;而功且终就,而敌且终破。方叹文章之妙,有非猜测之所能及者。若只一味直写,则竟依《纲目》例大书“诸葛亮大破曹兵于博望”,一句可了,又何劳作演义者撰此一篇哉!

  刘表因见黄祖被杀,故欲玄德助我以防孙权;孔明欲留孙权为援,故劝玄德舍权而当曹操:此为后文伏线也。甘宁借江夏为避仇之地,而刘琦复借江夏为避患之地;乃孔明为刘琦谋今日安身之所,而早为玄德谋兵败借援之所:此亦为后文伏线也。不但此也,晋之代魏,尚隔数十回,而司马氏之家世,早详叙于曹操未攻博望之先。正如五月《姤》卦,方当五阳强盛之时,而一阴已伏于下。若必前人去然后有后人,前事毕然后有后事,不独古今无此不相贯之事,亦岂有此不相贯之文乎?】

  却说孙权督众攻打夏口,黄祖兵败将亡,情知守把不住,遂弃江夏,望荆州而走。甘宁料得黄祖必走荆州,乃于东门外伏兵等候。〔黄祖之不用甘宁,犹梁惠王之不用卫鞅也。〕

  祖带数十骑突出东门,正走之间,一声喊起,甘宁拦住。祖于马上谓宁曰:“我向日不曾轻待汝,今何相逼耶?”

  宁叱曰:“吾昔在江夏,多立功绩,汝乃以劫江贼待我,今日尚有何说?”〔前日劫水路,今日劫陆路。宁不自以为贼,而黄祖待之以贼。今日乃真为黄祖之贼矣。〕

  黄祖自知难免,拨马而走。甘宁冲开士卒,直赶将来。只听得后面喊声起处,又有数骑赶来。宁视之,乃程普也。宁恐普来争功,慌忙拈弓搭箭,背射黄祖,祖中箭翻身落马。宁枭其首级,回马与程普合兵一处,回见孙权,献黄祖首级。〔黄祖之死,不用程普杀之,必用甘宁杀之,可为不能用人之戒。〕

  权命以木匣盛贮,待回江东祭献于亡父灵前。〔应第七回中事,又与前回徐氏祭夫相映像。〇前孙策能以活黄祖换死孙坚,今孙权又能以死黄祖祭死孙,坚有子如此,孙坚不死矣。〕

  重赏三军,升甘宁为都尉。商议欲分兵守江夏。张昭曰:“孤城不可守,不如且回江东。刘表知我破黄祖,必来报仇;我以逸待劳,必败刘表。表败而后乘势攻之,荆、襄可得也。”〔意不在江夏,而在荆、襄,是舍小而图大。向来子布画策,唯此差强人意。〕

  权从其言,遂弃江夏,班师回江东。

  苏飞在槛车内,密使人告甘宁求救。宁曰:“飞即不言,吾岂忘之?”〔今之忘恩者,幸其人之不言,甚且恶其人之言之矣。〕

  大军既至吴会,权命将苏飞袅首,与黄祖首级一同祭献。甘宁乃入见权,顿首哭告曰:“某向日若不得苏飞,则骨填沟壑矣,安能效命将军麾下哉?今飞罪当诛,某念其昔日之恩,情愿纳还官爵,以赎飞罪。”〔甘宁非吕蒙无由见孙权,然非苏飞则无由见吕蒙也。追本穷源,知恩报德,是有血性男子,不是无义气丈夫。〕

  权曰:“彼既有恩于君,吾为君赦之。但彼若逃去奈何?”

  宁曰:“飞得免诛戮,感恩无地,岂肯走乎!若飞去,宁愿将首级献于阶下。”〔既顺以官爵赎之,又愿以首级保之,如此报德,方不负施德之人。〕

  权乃赦苏飞,止将黄祖首级祭献。祭毕设宴,大会文武庆功。正饮酒间,忽见座上一人大哭而起,拔剑在手,直取甘宁。宁忙举坐椅以迎之。权惊视其人,乃凌统也,因甘宁在江夏时,射死他父亲凌操,今日相见,故欲报仇。〔方写孙权报仇,便接写甘宁报恩;方写甘宁报恩,又接写凌统报仇。义士之义,孝子之孝,各各出色。〕

  权连忙劝住,谓统曰:“兴霸射死卿父,彼时各为其主,不容不尽力。今既为一家人,岂可复理旧仇?万事皆看吾面。”〔孙权自欲报仇,却不许凌统报仇,似乎不情;为甘宁而赦苏飞,独不为凌统而杀甘宁,似乎偏向。然为报仇起见,人有恩于为我报仇之人则赦之,人而欲杀为我报仇之人则解之,情也,非偏也。〕

  凌统叩头大哭曰:“不共戴天之仇,岂容不报!”

  权与众官再三劝之,凌统只是怒目而视甘宁。权即日命甘宁领兵五千、战船一百只,往夏口镇守,以避凌统。宁拜谢,领兵自往夏口去了。〔此处写甘宁往夏口,正为后文刘琦请守夏口伏线。〕

  权又加封凌统为承烈都尉。统只得含恨而止。〔凌统不曾杀得甘宁,固是大仇未报;孙权但杀黄祖,不曾杀刘表,亦止报得一半,不若徐氏之报仇为快也。然则不独凌统含恨,孙权亦尚含恨。〕

  东吴自此广造战船,分兵守把江岸;又命孙静引一枝军守吴会,孙权自领大军屯柴桑,周瑜日于鄱阳湖教练水军,以备攻战。〔读者至此,必谓将来孙权与刘表攻战矣。孰知却为与曹操攻战之地乎?〕 咪咕公版·毛宗岗批评本三国演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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