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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二章
玉福宫里。
徐莺拉着四皇子的手细细的观察着他的脸,然后点点头道:“好得差不多了,不走近了仔细的看,几乎看不出来了。”说着又道:“幸亏有杜大哥,要不然你脸上坑坑洼洼的多难看。”
四皇子道:“我都说是母妃你太过多忧了,我是男人,又不靠皮囊吃饭,就算脸上多点瘢痕又有什么。”
他说着,便突然感觉到有个皮球往他身上砸了过来,然后又落到了地上。不用想,肯定又是七皇子在搞怪。他转过头去看,果然看到七皇子正捂着嘴巴对着他咯咯的大笑起来,笑一会,又跑过去将皮球捡起来,然后继续往他身上砸,砸中了就在那里得意的笑,砸不中就继续捡球去砸。
七皇子差不多两岁了,正是能跑能跳又调皮捣蛋的年纪,因他最小,上头的哥哥姐姐都惯着他,管得他无法无天的,脾气还很大,平时三四个宫女都看不住他。
徐莺故意对他板起脸来,道:“晔儿,你又作怪。”
七皇子却一点不怕,对着徐莺咯咯大笑起来,笑完还将双手将脸捂起来,然后又张开,再对着徐莺咯咯的笑,这是三公主平时最喜欢陪他玩的捂脸张脸的游戏。徐莺有些无奈,感情他还以为她是要跟他玩呢。
四皇子弯腰将皮球捡起来,正要去牵七皇子的手。七皇子这下却不乐意了,他是个独霸王,他的东西就是自己不要也不许别人碰的,连忙从四皇子手中将皮球抢回来,然后跑开几步,又将皮球往四皇子身上扔。
四皇子疼爱这个弟弟,便蹲下来陪他玩,捡起皮球也往七皇子身上扔,七皇子见了,马上也将皮球往四皇扔。兄弟两人玩传球的游戏,倒是将七皇子逗得咯咯大笑起来。
徐莺见他们玩得起劲,也不管他们,转身吩咐梨香道:“小厨房里炖着汤,你去看看炖好了没有。”说着又转头对四皇子道:“等一下你喝碗汤再走,猪蹄花生汤,补脾胃养血的。”
四皇子知道从去年那场大病之后,母妃便十分乐于捣弄汤汤水水的给他补这个补那个的,闻言也不愿意辜负母妃的一片心意,便道了一声是。
等四皇子喝完了汤,四皇子抹了一下嘴巴,对徐莺道:“我约了邓愈打马球,我先走了。”
徐莺点了点头,交代他道:“别玩得太晚了,晚上再到我这里来,我晚上还炖了虫草鸡汤。”
四皇子摆摆手,道一声知道了,然后便转身不见了。
等四皇子走后,徐莺让将给皇帝留的猪蹄汤用食盒装上,然后对正在玩拍皮球的七皇子,道:“走咯,我们去御书房找你父皇去。”
七皇子抱了皮球,昂起头眉眼弯弯的笑起来,道:“找房房,找房房……”
徐莺笑着点了一下他的小鼻子,然后伸手要去将他抱起来,七皇子却不要她抱,非要自己走。他走路又急,抱着皮球看不见路,摇摇晃晃的跑,几次差点摔下来,吓得梨香连忙在伸手护着他。
等走到御书房的时候,徐莺正见到赵四老爷从御书房里走出来。
赵四老爷见到他有一瞬间的怔愣,但接着便走过来给徐莺和七皇子见礼,道一声见过贵妃娘娘和七皇子。
七皇子对他没有什么兴趣,晃晃悠悠的往御书房里面跑。徐莺对赵四老爷点了点头,道了一声:“是赵大人啊。”
自从赵婳死了之后,赵四老爷好像老了几十岁,明明是还不到五十岁的年纪,但看着却像是六十好几一样,头发白了,背也佝偻了。
赵婳是他和赵四夫人的独女,赵婳的死对他们夫妇不可谓不大。听闻赵四夫人从去年听闻赵婳的噩耗之后便病倒了,直至现今都还缠绵病榻,听说几次一脚踏进鬼门关,差点就跟着这个女儿去了,是杜邈妙手回春,又将她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其实去年病倒的不止赵四夫人一个,还有宣国公夫人,但宣国公夫人却是为了二皇子。不过宣国公夫人的命比赵四夫人硬一些,病了一二个月之后便渐渐好了。
想到这里,徐莺有心想要问一问赵四夫人的身体,可是想到赵婳的死,又觉得没劲。不管怎么说,赵婳的死多多少少跟她还是有点关系,赵四老爷和赵四夫人未必不在心里怨怼她。
徐莺和赵四老爷没什么话好说的,赵四老爷也趁机拱手与徐莺告辞,道:“娘娘若无事示下,微臣先告退了。”说完弓着身走了。
徐莺叹了一口气,然后抬脚进了御书房。
御书房里,皇帝坐在书案前,七皇子已经爬到了他的腿上坐着了,原本被他抱着的皮球被交给皇帝拿着,他则眉眼弯弯的用手比划来比划去,咿咿呀呀的正在跟皇帝不知道说些什么。皇帝对待他十分耐心,脸上带笑的低着头听他讲。
见到她进来,皇帝抬眼看了她一下,柔声道:“来啦。”说着将七皇子放了下来,将手上的皮球交还给他,指了一个小太监去陪七皇子玩。
徐莺将食盒放到书案上,一边打开盖子一边道:“怕你忙起来又不吃饭,给你带了汤。”说着用碗将汤水乘了出来。
皇帝撩了一下袖子,然后从她手上将汤碗接了过来。
徐莺低头时,却看到桌上摊开的一本折子,徐莺略了一眼,然后有些惊讶道:“咦,赵侍郎要乞骸吗?”这是赵四老爷请求致仕的折子。
赵四老爷当官还是不错的,从前呆在四川一直没有挪窝,若不是宣国公府压着他便是他自己不愿意高升。后面回了京城,皇帝惜才,几次破格提拔,如今已是正三品的礼部侍郎。
皇帝点点头,嗯了一声,然后道:“我已经准备准了他的奏请,我看他如今心不在朝中,强留下来也无意。”另一层考虑,也是不希望再给三皇子多一成助力。
赵婳死的那日跟三皇子说了什么,皇帝自然清楚。皇帝恼恨赵婳临死还要怂恿逼迫三皇子,可是更担心三皇子自此会不会真的起了争储的心思。三皇子是好的,心里或许没有想当皇帝的心思,但有生母临终遗言在,皇帝却不得不防着万一三皇子想不通,会为此和四皇子对峙起来。
他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绝对不想再失去第二个,所以最好的办法是剪去三皇子所有的羽翼。
徐莺多少能猜到皇帝的心思,想到三皇子,徐莺也是叹了一口气。她是想不明白,为何赵婳临死还要用那种话来逼迫三皇子的,她不可能不想不到,没有皇帝的支持,凭一个宣国公府要扶持三皇子上位,机会根本是微乎其微,若她是真的为三皇子好,就应该让三皇子看清楚自己的现状。说到底,她爱自己和自己的执念怕比三皇子要多吧。
七皇子和一个小太监滚着一个皮球踢来踢去的,将皮球拍得啪啪响,然后七皇子便咯咯大笑起来,然后又去追着球跑。皇帝见着,并不觉得吵闹,反而觉得这里该要热闹一点才好。
皇帝招手让七皇子过来,抱了七皇子将碗里剩余的汤水喂了他。七皇子坐不住,喝了两口便抿着嘴巴摇摇头,用手将汤碗挥走,然后又重新从皇帝腿上滑下来,继续去拍皮球去了。
皇帝就着碗将剩余的汤水喝完,见有人看着七皇子,然后便拉了徐莺到一边的榻上坐着说话去了。
皇帝伸手握了握徐莺的手,白皙的手握在手上,滑腻无骨,皇帝握了一会,然后才开口道:“前几年是因为颖国公府守孝的事,后面又因为昹儿昭儿的事,晅儿的婚事一时无暇顾及,倒是耽搁了好些年。只是如今晅儿都二十一岁了,婚事再拖延不得。”
徐莺听着点了点头,其实比起皇帝来,柳淑妃更着急大皇子的亲事。她如今在皇帝面前不怎么说得上话,好几次都放了身段求到了徐莺这里来,想让徐莺跟皇帝提一提,看他对大皇子的亲事是怎么打算。
徐莺是知道柳淑妃看中了自己的娘家的一个侄女的,柳淑妃从前还是有心气的,对储位也有想法。但看着大皇子的性子,如今她这些心思也渐渐淡了。大皇子连买个花瓶都能被人骗去银子,除非皇帝是脑子锈掉了,才会将皇位传给大皇子。就算皇帝的脑子真的会锈一次,柳淑妃还怕儿子坐皇位坐不稳呢,被人从皇位上赶下来会是什么下场,柳淑妃不用想都知道,所以如今她也是舍不得再去强求大皇子什么的,只愿他平平安安的当个富贵闲王就好。
大概也是为了跟徐莺示弱,柳淑妃如今跟徐莺走得倒是比以前亲近些了,也没了以前那样爱跟皇后或徐莺别苗头的心思,对徐莺也恭敬。只是偶尔还是会忍不住酸溜溜的叹气道:“人再要强都强不过命,臣妾的福气终是及不上娘娘。”等等之类的。
徐莺也不爱跟人为敌,柳淑妃愿意化干戈为玉帛,徐莺自然没有不接受的道理。想到这里,徐莺笑着问皇帝道:“那皇上对大皇子的婚事是怎么想的?淑妃可是好几次都托我问皇上大皇子的婚事是怎么打算的呢。”
皇帝道:“你觉得让晅儿聘了孟文敷的嫡幼女如何?”
徐莺道:“你说的是丽婧?”
皇帝并不晓得孟文敷的幼女叫什么名,听徐莺说变知道丽婧大概就是她的闺名,闻言点了点头。
徐莺倒是有些惊讶,孟文敷一共二子三女,两子都是庶出,三女却都是孟宋氏所出。长女次女都已经出嫁,幼女孟丽婧今年十七岁,待字闺中。徐鸾在夫家跟孟宋氏的关系不好,跟孟丽婧这个孟宋氏所出的侄女关系却不错,为了抬举这个侄女,徐鸾进宫的探望的她的时候,偶尔也会将孟丽婧带上。在徐莺的印象里,孟丽婧是个十分文秀乖巧的姑娘。
只是徐莺没想到皇帝会想到这么一个人选,但再多想想,又觉得意料之中。皇帝既然选定了四皇子为继承人,那便是希望他和异母的大皇子三皇子的关系越紧密越好的,徐孟两家是姻亲,孟家一向是站在四皇子一边的,让大皇子娶了孟家的闺女,既不会让大皇子身边多出一些别有心思的助力,又让大皇子和四皇子的关系紧密几分。徐莺甚至觉得,若不是因为徐家已经没有了可嫁的女儿,皇帝甚至会让大皇子娶了徐家的姑娘。
徐莺再想到孟丽婧已经十六岁,平常姑娘这个年纪都该已经嫁人生子了,但孟文敷却并没有给她定下亲事,更是一点都不着急闺女会变成老姑娘。徐莺想,孟文敷怕是早料到这个女儿要做王妃了的吧。不管怎么说,与皇家联姻对孟家来说都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徐莺叹道,都是一群老狐狸啊。只是不知道柳淑妃会怎么想,柳淑妃是想让娘家侄女来做儿媳妇的。
皇帝继续道:“还有景儿,她也十五岁了,该考虑驸马了。”
徐莺却是知道皇帝对二公主的婚事早有打算的,当初大皇子娶颖国公府的姑娘娶不成,却是让皇帝在颖国公府里发现了一个驸马的好苗子。二公主性子有些怯懦,不适合嫁到强势的人家,颖国公夫妇敦厚,颖国公府的情况也简单,,皇帝早两年便暗示了颖国公,让他家中次子保持洁身自好。
皇帝再道:“还有昕儿,也是十四岁了,明儿、晥儿都是十三岁,过不了几年也都是出阁的年纪了。”说着又感慨道:“一眨眼,连孩子们都大了,我也老了。”
徐莺笑道:“皇上年轻着呢,一点都不见老。”
徐莺说并不是安慰话,皇帝今年三十八,但因为保养得宜,看着也就三十岁左右,实在说不上老。
皇帝笑了笑,拉了拉徐莺的手。两人继续说了一会儿女婚事,然后徐莺便告辞了。七皇子因为玩得兴起,哭闹着不肯走,皇帝便将他留在了御书房。
徐莺出了御书房,回玉福宫时路过御花园时,却正看到远远的假山旁的小道里,四皇子正跟三皇子说些什么。四皇子背对着她看不到表情,但从她的方向上看过去,却可以看到三皇子的表情有些冷淡疏离。
徐莺叹了一口气,赵婳的死,到底在三皇子和她们之间造成了隔阂。无论是三皇子对他们,还是她们对三皇子,再不能像以前那样轻松相处。
三皇子不知说了什么,接着便跟四皇子拱了一下手,看样子像是打算告辞。他抬头之时,眼睛看到了她的方向,他的眼神顿了顿,终是垂下眼睛去,也没打算过来行礼,接着便带着身边的太监离开了。
而四皇子却还站在那里,一直望着三皇子离开的背影。哪怕背对着她,徐莺也可以看到他眼神里面的怅惘和失落。
徐莺走过去,喊了一声:“昭儿。”
四皇子回过头来,有些惊讶的喊了一声:“母妃。”说着转过头又看了看三皇子离开的方向,这才走到徐莺跟前来,又道了一句:“母妃是去见父皇回来?”
徐莺点了点头,问道:“你不是去跟邓家大公子打球去了吗,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四皇子道:“邓愈的妹妹突然出水痘,马球打到了一半,邓愈便匆匆回去了,所以我便先回来了。”
说完有些失落的叹了口气,徐莺知道他在为三皇子的态度伤心。徐莺不由跟他道:“在宁妃的事情上,我们无愧于心。三皇子不能谅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四皇子叹息道:“我知道,其实我只是有些同情三哥。”宁妃临死的时候还要将自己的执念加诸在三皇子身上,其实他本不该这般幸苦的活着的。
四皇子顿了顿,又接着道:“我听说,三哥最近跟宣国公府走得有些近。”
徐莺不说话,这种事情谁也没有奈何。
徐莺道:“走吧,跟我回玉福宫去。”
四皇子点了点头,然后虚挽着徐莺的手走了。
而在另一边,已经走远的三皇子停下来,回头看着他们远走的方向,驻足顿了一会,终是垂着头,然后再回头慢慢的离开。
等回到玉堂宫,三皇子换过一身衣裳,然后便走到书桌前准备写字。可是准备拿宣纸出来时,却突然翻到一张没有写完的大字,上面是龙飞凤舞的一个“昭”字。
三皇子将这张宣纸抽出来,这是四皇子从前写的字,以前他们感情好,两人爱凑在一起写字看书。四皇子爱作怪,学人家习狂草,在宣纸上胡乱的写了一个昭字,还大言不惭的跟他道:“看我写的,跟前朝的狂草名家张素怀比也不遑多让了吧?”
想到这里,三皇子的表情黯然起来。
他将这张纸小心翼翼的折起来,然后找了一个大匣子,将它放进了匣子里面去。又在书桌上翻找了一番,将四皇子所有留在这里的东西都翻了出来,然后全部扔进匣子里,然后便看着匣子里的东西发呆。
恰在此时,五公主突然从外面匆匆走了进来,一看到三皇子,便迫不及待的开口道:“你知不知道,外祖父要致仕了?”
三皇子看了她一眼,然后一边合上匣子一边对她道:“这是朝堂之事,不是你一个公主可以置喙的。”
五公主急道:“你怎么能一点都不着急,肯站在我们一边的势力本就不及四弟和贵妃一系了,若是再少了外祖父,我们就越加势微了。”说着又抱怨道:“外祖父也真是的,这时候更应该全力辅佐我们才是,怎么能抛下我们一走了之。”
三皇子不说话,像是根本没有认真在听她说了什么。
五公主看着他这不在乎的样子不打一气来,恼道:“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在听我说话,你忘记母妃的死了,忘记母妃临终前的遗言了?”
三皇子眼神暗淡下去,他当然记得,母妃临死前都还让他一定要做皇帝。
一定要做皇帝,其实他一点都不觉得做皇帝有什么好的。那个位置真的有这么好吗,让母妃到死都念念不忘,甚至生前为了它做出许多不该做的事情来。三皇子有时候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他不想要让母妃死不瞑目,可也不想要和四弟去争那个位置。他心里清楚,其实四弟才是更适合那个位置的人。
今天在御花园里看到四弟,他故意对他表现得冷淡疏离,可是没人知道,其实他心里很难过。他并没有将母妃的死怪到四弟和徐庶母妃头上,他清楚,母妃的死怨不得任何人。他只是觉得惭愧,不知道怎么面对四弟和徐庶母妃。
五公主还在身边絮絮叨叨的念着:“……是四弟和贵妃害死了母妃,二哥的死怎么能怨到母妃的头上,明明是贵妃的马车冲撞上来让药摔掉的,是贵妃想要害二哥,可父皇却受贵妃蒙蔽处死了母妃。你是母妃的儿子,你要替母妃报仇。”
三皇子听到这里,连忙训斥她道:“你住嘴,母妃的死怨不得任何人,你不要再胡说八道,免得遭来口舌之祸。”说着转头去看书房周围,见四周并没有外人,这才在心里松了口气。
五公主却气急了,看着他伤心道:“你还在帮他们说话,是了,你自小就跟他们亲近,只怕在你心里,恨不得自己是贵妃生的。母妃真是白养你也白疼你一场。”说着看到他手里拿着的匣子,不由将它夺了过来摔到了地上,然后重重的哼了一声,转头跑了出去。
三皇子叹了口气,然后看着散落在地上的物件,重新一件一件将它们捡起来,然后放到了匣子里。 皇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