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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一章
再高明的局,只要做了,都是有迹可循的。何况这个局还并不是多么高明。
比如说死去的那两个太监,裴缇就查到小李子在被佟太妃罚去刷马桶时,曾认识了一个叫石榴的宫女。这个宫女曾经是先皇后的陪嫁,在东宫时还曾伺候过二皇子。只是后来被赵婳拿捏了错处,然后打发去干浆洗的活了。等到后面皇帝登基入主皇宫,原来东宫伺候的人跟着全部挪进了东宫里面去,而石榴自然也跟着进了后宫,仍是干浆洗的活。
再比如说,大皇子的王府里自戕的那个太监,被查到家里人突然发了一笔横财,原本住着漏雨漏风的破房子,连饭都揭不开锅,却突然买了一个二进大的房子,还开了一间卖杂货的铺子。
再再比如说,制木偶的乌木是种珍贵的木材,并不是普通人能有的。裴缇就查到,在离京城不远的固安县的一家木匠铺子里,老板在前不久接到了一单生意,有人让他用最好的木材制几个木偶,且一出手便是伍佰两。老板见客人出手这般大方,于是用家传的一截乌木,给这个客人制了五六个木偶。
因这个客人出手大方,又是制木偶人这种比较敏感的东西,所以木匠铺的老板对他就多注意了几分,并记下了他的样子。后面被证实,这个人与伺候二皇子的太监寿喜十分相似……
其实查到这里,已经没有必要再查下去了。
裴缇将查得的这些内容写成了折子递给了皇帝,皇帝十分平静的看着他递上来的折子一眼,然后并没有翻看一眼,便吩咐身边的郑恩道:“将折子拿去给四皇子看吧,让将永延宫的侍卫也撤了。”
然后四皇子拿到折子之后,翻看了几眼之后,接着便去了对门的二皇子宫里。
没人知道四皇子和二皇子说了什么,只知道四皇子在二皇子宫里呆了有半个时辰的时间,然后便留下折子走了。
而二皇子则坐在屋子里,怔怔的看着折子许久许久,久到太阳从悬挂在高高的空中一直到西斜落了山,一直到夜幕降临,月亮慢慢的从天边升起。
伺候他的太监看着他隐藏在夜色中,呆呆的坐在房间里,有些担忧的轻唤了一声:“二殿下。”
二皇子像是这时候才回过神来,像是还没反应过是什么状况一般的“嗯”一声,接着便有些不知所措的抬起头来望了望房间,然后道有些喃喃自语的道:“天黑了呀。”
太监有些小心翼翼的问他道:“二殿下,要掌灯吗?”
二皇子点了点头,过了会才想到天这么黑,或许太监根本看不见,便又说道:“掌起来吧。”说着顿了顿,又接着半是喃喃自语的道:“天太黑了,总是令人感到不安。”仔细听着才发现,他的声音里仿佛带了些颤音,像是恐惧,又像是绝望。
太监很快便让人将灯掌了起来,然后转头看着二皇子,等看清他苍白无半分血气的脸色时,又像是不该发现什么似的,连忙低下了头去。
顿了好一会,二皇子才又开口问道:“寿喜被带走了?”
太监顿了一下,才小声的道:“是。”
二皇子仰起头,像是要忍住什么似的,闭上了眼睛。眼睛湿湿润润的,那些流转在他眼眶里的眼泪,忍得他鼻子都酸了。
好一会之后,他才重新睁开眼睛,然后对太监道:“你去把文房四宝端上来,我写封信,你让人送去宣国公府给宣国公。”
太监道是,接着去将文房四宝端了上来,替他研了磨,铺好了纸,这才站到一边。
二皇子走到桌子前,拿起笔沾上墨水,结果手执着笔,好一会都无法下笔该写什么。他愣在那里,知道太监提醒他笔尖的墨水要滴下来了,二皇子这才叹了一口气,然后将落了笔,慢慢的一字一字写了起来。
等写好后,他将信折起来放进信封里,用火漆封好,然后递给太监,道:“赶在宫里落匙之前,让人送去宣国公府吧。”
太监双手接过信封,恭敬的道了一声是,然后出去了。等太监走后,二皇子则转身进了内室,绕过隔断进到最里面,那里点着火烛,将房间照得亮堂堂的。最北面的墙上,挂着先皇后的画像。
二皇子走到画像前站定,怔怔的看着画像。上面的女子依旧慈眉善目,笑容温和的看着他,像是这世间最温柔的母亲。可是笑容再温柔,这个人还是死的,他不能感受到她。
姐姐和外祖母都说,母后是世上最爱他的人。可是他有时候也怀疑,母后真的爱他吗?如果爱他,怎么舍得早早的离开他呢。倘若母后一直陪着他长大,倘若现在母后还活着,他也不会在这宫里活得这么艰难吧。可是现在,他又觉得愧疚,愧疚他令母后失望了。
当今天四弟将那张折子递到他面前的时候他就知道,他这辈子都与太子之位、与皇位无缘了。他愧对母后,他不能给母后争脸,甚至会让她因为有他这样一个儿子而背上污名。
他不知道父皇会怎么处置他,赐死、或者圈禁,可是这一刻他突然觉得,这样的命运,其实也没有什么恐惧的。
父皇现在,对他一定很失望吧。他闭上眼睛,已经不忍再想下去。
而在另一边,宣国公在接到二皇子的信时,也是整个人有些颓然的瘫坐在了椅子上,脸上露出颓败的表情来。
赵庐有些急切的走近了一步,问他道:“父亲,二皇子在信上说了什么?”
宣国公没有说话,将信递给长子。赵庐接过来一目十行的看过之后,也是有些大惊失色,有些惶恐的喊了一句:“父亲。”
宣国公叹了一口气,然后道:“二皇子怕是无希望储位了。”说着又有些恨其不争的道:“早已经跟他说过,做什么事要与我商量,这次陷害四皇子的事,他就不该擅自主张。”
这次的事情,宣国公府并不知情。就是刚开始事情发生的时候,他都还以为是四皇子终于耐不住跳出来了。直到后面他越想越不对,才觉察出怕是二皇子自作主张算计了这一出。只是知道也已经无可挽回了,只能帮着二皇子善后,并联合了其他的大臣,趁皇帝对四皇子或许也有疑窦的时候早点处置了四皇子。
若是二皇子提前与他商量,凭宣国公府的人脉,必定能将事情做得更完美一点。
说来说去,都是怪二皇子不该擅自主张。
赵庐有些担心的道:“那二皇子……”他说着顿了一下,然后才继续说道:“二皇子会如何,皇上会不会杀了他?”
宣国公道:“既然皇帝将这件事交给了四皇子,而不自己处置,那便不会要了二皇子的性命。”四皇子就是揣测着皇帝的心意行事,也不会要了二皇子的性命。
看来皇帝是真的想要立下四皇子了,将事情交给四皇子处置,固然是希望留下二皇子的性命,可同样的,还不也是为了给四皇子造势。只要四皇子在这件事情上处置得好,一个友悌兄长,宽厚孝顺的名声是跑不掉了。而皇帝借着这件事,怕也会将四皇子慢慢推到前朝来。
宣国公深深的叹了一口气,难道真的是上天都不肯给赵家这个富贵,努力经营了这么久,终究要功亏一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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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跪在御书房外嚷嚷着让皇帝处置四皇子的大臣,突然绝迹起来,就连二皇子的亲外祖父宣国公都没有再出现在那里。
最令人大跌眼镜的是,宣国公却在这时提出了致仕,连皇帝居然也没有挽留一声,直接就批了一个“准”字,而就在同时,朝中则隐隐又传出宫中的“巫蛊案”其实另有隐情,并非四皇子所为。人们结合宣国公致仕的行为,再想起若是四皇子获罪得利最大者,于是重新审视起这起案件来。
作为这起案件主审的黄崇和裴缇,则成了人们围追截堵的对象,黄府和裴府的大门也简直要被踏破了门槛。朝中的其他大臣问起他二人来时,黄崇是脸上一脸乌黑的避走,而至于裴缇,则是含笑不语,既不说是也不说否。可有时候什么话也不说,就代表了默认。
而就在朝中流言纷纷四起之时,宫里官方的说辞出来了,称想要谋害大皇子和二皇子的巫蛊,其实是宫里一个不受宠的美人下的。
因皇帝独宠徐贵妃,这些美人们正是花样的年纪,结果却遭受皇帝的冷落,心里难免产生幽怨之情。其中就有一个美人因恨皇帝不宠爱自己,所以想要害了大皇子和二皇子报复皇帝,又因为嫉妒徐贵妃,所以将害人的事又嫁祸给了徐贵妃生的四皇子。而至于那位害人的美人,自然在刑部将真相审理出来之后,就被皇帝一杯毒酒送去了西天。
这样的结论自然很牵强,一个不受宠的美人,且这届选进宫的美人还都是平民出身,哪有这么大的能耐能买通得了大皇子和二皇子身边的太监。
可再牵强的事,耐不住皇帝说它是就是,在加上有主审的两位大人在结案的文书上的签名,它就算不是他们也得当他是。
所以这个闹得轰轰烈烈的宫中巫蛊案,最终以妃子争宠所导致来做结,以死了一个美人来剧终。虽说这可信度不怎么高,但总比说皇子相残说出去要好听。
而就在这时,宫里的皇帝很是叹了一口气,对着站在自己跟前的四皇子道:“我没有想到你会这样处置,我还以为你会让真相大白于天下,然后再向我替你二哥求情。”到时候四皇子宽厚孝悌的名声有了,他也可以顺势就坡轻罚二皇子。
四皇子道:“但这是父皇最希望看到的结果,不是吗?”他说着顿了顿,又继续道:“儿臣这样处置并不是为了二哥,说实话,二哥这样算计儿臣,儿臣一点都不想替二哥说情,可儿臣心疼父皇。在儿臣心里,二哥或许不是那么重要,但父皇在儿臣心里却是重要的。”
皇帝轻轻拍着四皇子的肩膀,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好一会之后,才说出一句:“好孩子,父皇知道委屈你了。”
这次事情之后,皇帝发落了几个当初闹得最欢,吵着要让他处置四皇子的大臣,称他们无中生有,离间天家的父子兄弟感情。而在这时,刑部尚书黄崇也上折子请求致仕。
在这件事情上,黄崇自觉得是被打脸了。他当初一心觉得巫蛊之事是四皇子做的,最后没想到审出了这么个结果。而当初他审案时的不当行为,此时想起,也让他脸红起来。更加之他当初带人上灵觉寺抓走了杜邈之事,当时他满眼里觉得杜邈跟贵妃交情言深,确实既有可能帮助四皇子和徐贵妃,但却忘了,皇帝跟杜邈的交情也不错。更有还有灵觉寺的主持延禅大师进宫向皇帝申诉,称他随意带走灵觉寺的人。
灵觉寺是皇家寺庙,延禅大师又是得道高僧,地位不一般,他当初未经延禅大师同意,便带走了戒痴合上和杜邈,的确是莽撞了。就算戒痴最后被查出的确有问题,也要背上一个不敬皇寺的罪名。
致仕是无奈之举,就算他不提出致使,因为这次的事,皇上怕也不会让他在这个位置上坐太久,与其让皇帝来贬谪,还不如自己识趣点,还能在皇帝面前挽回点好印象,以免祸及子孙。 皇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