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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体的语言

　　在汉堡举行的心理治疗观摩大会中，最轰动一时的，莫如Alexander Lowen的现场示范。

　　Lowen认为人的心理问题，全部反映在身体上，他说：“单看一个人的身体结构及形象，就可以看出一个人的成长经验，尤其是这个人与父母的关系。”

　　他向观众发问：“谁愿意上台来让我作示范？”

　　在这坐满几千观众的会堂中，早有人排队等着。Lowen抽出最前面站着的一人。此人兴高采烈地跑到台中，报上姓名、职业及年龄。

　　他叫汉斯，三十五岁，是个实习医生。

　　Lowen说：“汉斯，你把衣服脱掉，我要‘读’你的身体！”（I want to read your body！）

　　汉斯当场脱下衣裤，只剩下一条三角内裤，他身材瘦弱，皮肤白白滑滑的，分明是个文弱书生模样。

　　Lowen望着汉斯若有所思，左看右看，然后对观众说：“你们看，他的身体很‘薄’，腰太细，上身与下体连接不上。”Lowen摸摸汉斯的腰部，继续说：“你一定有腰痛！”

　　汉斯点头称是，Lowen猜中了第一步，十分得意，又说：“汉斯的呼吸很浅，只到胸口，我看，你小时一定是与母亲关系特别密切。”

　　汉斯答：“我父母关系不和，常常吵架，我小时的确与母亲特别亲近。后来父母分离，我更加负上保护母亲的责任。”

　　Lowen说：“你们看，他的过去都写在他的下肢上，这细小的盆骨——可见他在俄狄浦斯情结恋母阶段（Oedipus Period），一方面要担当父亲的责任，一方面却要压抑自己对母亲的满腔情怀——心理的压制常造成生理的压制，因此造成下肢的不良发展。”

　　Lowen又问：“你现时的性生活如何？”

　　汉斯答：“还可以，只是我工作忙，常常觉得累。”

　　Lowen说：“不是工作，而是你体内的性脉不通顺，只能用呼吸补救，如果你学会用呼吸把气运到肚下，以至下肢，你就会打通不顺之处。”

　　Lowen拿出一张特别制造的木凳，高及腰处，让汉斯仰身躺下。汉斯的腰架在凳上，双脚着地，头往后垂，反身成半条拱桥形。Lowen叫他放松身体，不断用力呼吸。

　　汉斯却身体僵硬，呼吸古怪，Lowen不停讲解：“不成，不成，你这样像僵尸，根本没有呼吸……吸气，呼气，深呼吸，让身体自然松弛……吸气，呼气，不要抵住气……”

　　他向观众说：“你们知道吗？婴儿呱呱落地时，总是大声哭叫，让整个身体充气，人慢慢长大，心理及身体都慢慢受损，因此呼吸愈来愈浅。你看所有精神病患者，都是呼吸短促的。”

　　Lowen一面说话，一面指导汉斯呼吸，汉斯却身不从愿，更加证实Lowen所说他这是“长久压制自己而不能一时放松”之故。

　　这样挣扎了好一会，汉斯不知道是否累了，还是真如Lowen所示，慢慢见他胸部起伏，运气愈来愈深。不久，他喉咙发出像婴儿的怪叫，双腿开始震动，好像抽筋一样。

　　Lowen兴奋极了，他叫道：“你们看，这就是了，汉斯找到路径了。汉斯，你再叫大声一点，让声音从身体发出。”

　　汉斯叫着，叫着，声音愈来愈长，愈来愈深，Lowen在一旁指挥，观众都被这一幕不寻常的示范感动，人人不自觉地投入身体与心灵的挣脱，跟着汉斯一起呼吸，一起呐喊。

　　最后，Lowen问汉斯：“你觉得怎样？”

　　汉斯说：“整个人都好像轻松了，我很久没有这种感觉。”观众掌声如雷。

　　第二位上来示范的是一位女士。她当场脱下一件连衣裙，只剩下胸罩及内裤。她把裙子往空中打两个转，然后做个脱衣舞娘的动作把它抛掉。

　　她这一动作当然引得观众吹口哨鼓掌，Lowen却说：“你似乎很喜欢暴露自己，你今年几岁？”

　　这女士向Lowen耳边轻声说，Lowen却大声道：“啊，原来你四十岁。对我来说，这还是太年轻了。”

　　这位叫丽莎的女士，是位教师。她看来身材健美，Lowen却说，丽莎的身体，完全发展在胸脯，可见是她小时与父亲特别亲近，后来关系突然中断，因此她的臀部特别细小，不能自然发育。

　　丽莎说，她父母很早分手，她跟着母亲，完全没有父亲的印象。

　　Lowen却说：“这就是了，你不是记不得你的父亲，而是因为你的记忆太痛苦，你不愿意记起罢了。”

　　他要丽莎做完汉斯做过的呼吸运动后，又要她躺在一张床上，用力踢脚二百下，一面踢一面叫喊。丽莎弄得筋疲力竭，Lowen却说：“我八十岁了，每天都这样踢脚五百下，你比我年轻一半，怎么这样就累了？”

　　他又问：“你怎样称呼你的父亲？”

　　丽莎说：“都记不得了，我小时好像叫他爸比。”

　　Lowen说：“你继续踢脚，同时大声叫爸比，不要停止。”

　　丽莎照做，但她踢的动作与叫爸比的声音总是不能配合。Lowen却不让她停止，丽莎的叫声愈来愈惨痛，她发狂似的喊着“爸比，爸比，爸比”！

　　Lowen在旁助阵：“再大声一点，再叫长一点，不要停止踢脚，叫出你心底的哀伤，叫出你被父亲丟弃的愤恨，叫出你积累在胸中的一股怨气，叫、叫、叫！”

　　丽莎的叫声与身体动作慢慢配合起来，形成一股很有力量的热能，她不再需要Lowen督促，她表情悲痛，泣不成声。

　　Lowen说：“不要控制你的悲哀，让你的心破碎，你才有复原的机会。不然，所有的苦涩都会原封不动地压在你的身体上。”

　　Lowen这种心理治疗的示范，在汉堡当地的报纸成了头版新闻。有好些观众是越洋而来，特别来体验他的指导和示范的。

　　比较保守的大师，尤其是理智派的Danald Meichenbaum几天来集中与Lowen作对，因此他们的观摩讨论，常常奇招百出。

　　Meichenbaum是认知行为治疗法（Cognitive Behavioral Therapy）的始创人，这一派治疗凡事以理性为主。某年香港大学心理学系，就曾特别请他来港讲学一周。他对Lowen说：“你说看一个人的屁股就可以看出这个人与其父母的关系，天下间没有比这更荒谬的学说。”

　　Lowen答他：“你不信，就把裤子脱掉，我给你‘阅读’你的过去！”

　　观众纷纷鼓掌，齐声叫Meichenbaum脱裤子。Meichenbaum气得面红耳赤。再理智的人，面对这种群众情绪高涨的场面，都没有办法应对。

　　其实Lowen的学说，并不新奇，他所指的俄狄浦斯恋母情结或恋父情结（Electra Complex），是心理分析开山祖师弗洛伊德的性爱理论。弗洛伊德认为，性爱是由婴儿阶段开始，在每个孩子的成长期间，男孩都会爱上母亲，女孩都会爱上父亲，人的心理发展是否健康，很大因素是基于这个阶段的适应力。

　　Lowen的断症，大部分是基于弗洛伊德所指，每个成年人都或多或少留有上述阶段的遗迹。

　　不同的是，Lowen认为这些“遗迹”全部显露在一个人的身体上面。

　　弗洛伊德有两个重要弟子，一个是Carl Jung，他的主要贡献是解梦及研究各种象征符号的意义；另一个是Wilhelm Reich，他是把心理健康及身体健康合而为一理论的始创人。

　　Lowen是Reich的入室弟子，他的治疗虽然古怪，其实却是源出正统。以我看来，他很多呼吸的方式与动作，倒是取材于印度瑜伽及中国气功。

　　奇怪的是，这么多专业人士愿意上台为Lowen脱衣示范，而且人人都好像有备而来——因为每个示范者的内衣裤都光鲜得体。

　　难怪我老师Minuchin说：“Meichenbaum不肯上台示范，因为他没有见得光的内裤！” 李维榕家庭心理治疗系列·解剖原生家庭真实案例（套装8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