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凛,林小姐让我送她回家,你不一起吗?”
薛凛接通了手机,电话那头传来老于为难的声音。
“我要是还敢送她,估计得挨她一巴掌。”
薛凛大步流星地在商场间穿梭,一想到刚才的事情心情就很糟,不由得狠狠搔了搔头发。
“你们没事儿吧?吃饭的时候,她没把你怎么样吧?”
老于到底是薛家的老人儿,和薛凛之间也没什么所谓的“主仆”之分,自然更在乎自家孩子有没有受委屈。
“她好歹是一千金,我一大老爷们能咋的,您先送她回家,我看只能改天找机会道歉了。”
薛凛一想到自己老爸那恨不得明天就当人家公公的心思,就一阵惆怅。
“好,送完她我再回来接你。”
“不用不用,你直接回家休息吧,我一会儿自己开车回家就行,就这样啊,我挂了。”
薛凛一听老于居然还要回来接他,赶忙挂断电话挤进了电梯,毫不犹豫地按下“地下一层”的按键。
他抬头盯着电子屏幕,随着楼层的逐渐降低,内心浮出的忐忑就越加无处安放。
超市几近休业时间,只剩下三三两两的客人在收银台结账,薛凛由快步变成了小跑,绕过几个货架后,又从小跑变成了大步跑,等他穿越几个货区终于到达之前那个失控的红酒区时,那个他想找的身影却已经不见了。
他在邻近的几个货架间绕来绕去,希冀在哪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搜寻到她,她一向是那种会在没人注意的角落里出现的一种存在,他知道。
“先生,您找什么?我来帮您。”
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的一瞬间,薛凛嘴角不禁扬起一丝痞笑,可当他转过身时,整张脸都僵了。
“先生?”这是一位年轻的女生,但她穿的工作服和姚织夏的不同,看样子是管理部门的。
“哦,我、我找人……”薛凛仰起头,目光焦急地越过工作人员,向她身后的远处搜寻。
“如果您与您的朋友走失了,我可以带您去服务台进行广播。”女生画着精致的妆,亲切地想要提供帮助。
“是走失了,但是……哎!请问姚织夏在哪!?”薛凛的耐心彻底磨没了,“傲娇”二字怎么写他是学不会了。
“啊?姚织夏?”女生睁大了眼,明显对这三个字感到很讶异。
“嗯,姚织夏,在你们超市工作的,你们不是同事吗?”
“奥……是……她是我们这儿的理货员,您是她的……”
眼前这位先生衣冠楚楚又气质不凡,在女生的想象中,他找的人应是美丽佳人那一卦的,可他张口要找的人居然是他们超市的理货员,作为一个年轻女性,八卦之火就本能地燃了起来。
“他找谁啊?”
一位上了年纪的大婶从那女生身后走过,见两人对谈,便大声问道。
“他找你们部的姚织夏。”女生回首,熟络地答道。
“嗨,织夏下班啦,刚走,刚才还打招呼来着。”
大婶说完正准备走,却被薛凛一个箭步冲上去抓住了胳膊,不知何意的大婶被吓得直往后缩。
“漂亮阿姨!姚织夏,她住哪?”
----
因分神差点坐过站的姚织夏狼狈地跳下公交车,不好意思地跟司机师傅点头致歉。
直到那辆她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车身渐渐远去,她才叹了口气,提了提肩上的帆布包,往家的方向走去。
她和柳飘飘居住的这片区域是城中老区,一条条狭长的小街交叉纵横,一楼的商铺密密麻麻,从早到晚都热闹非凡。
店主也多是这一片儿的老住户,家家户户多少都有些相识,每天一走一过,热情的卖菜阿姨总会跟姚织夏打招呼,姚织夏平日里下班也基本上都会来她这光顾。
“织夏,下班啦!吃饭没?”
卖菜的阿姨姓陈,也是b市人,因着和姚织夏是老乡,平时没少给她优惠,今天多把香菜,明天多几头蒜,弄得姚织夏很是不好意思,就常在买菜的时候送一些小零食或小玩具给陈阿姨几岁大的小外孙。
“刚回来,还没吃呢,一会儿去牛记吃碗面。”
姚织夏抖开一个塑料袋,低头挑拣土豆。
“女孩子不容易啊,这么晚下班没个接送的,也没个做饭的,还不打算找男朋友啊?”
陈阿姨是个热心肠,知道姚织夏是b市人后几次想给她介绍老家的人,总觉得一个无父无母的女孩子,背井离乡的怪可怜,但这样的好意都被姚织夏以自己条件不好为由婉拒了。
“以前是没得想,现在……是不敢想,一个人也习惯了,心安,不用担心人家怎么看你,人家家人能不能接受你,不也挺好。”挑好土豆,她又开始拣茄子。
“女孩子嘛,总归是要嫁人的,就说我们家兰香,虽然和女婿一起在这儿打工,日子过得也紧巴巴的,但好歹有个自己的家,有个自己的孩子,这就是有根儿了,我们家香兰比你还小两岁,孩子都这么大了,织夏啊,阿姨真的是把你当自家姑娘才念你,阿姨希望能有个人保护你、陪伴你,咱没车接送就一起坐公交回来,没钱下馆子就在家给你做顿热乎饭,有个知冷知热的人,不比啥都强。”
陈阿姨说着,心疼地拍了拍姚织夏拿着茄子的手。
“知冷知热……”
姚织夏停下动作,将这四个字在心里默念了一遍,一段温暖的记忆随即涌上心头,她情不自禁地嘴角上翘,又笑着摇了摇头。
“陈阿姨,你说得对,可是这事儿,还是要看缘分,有的时候,缘分就爱捉弄人。”
“可是……”
“好啦!陈阿姨,快给我称一下,我饿啦!得去吃饭啦!”
姚织夏拥着陈阿姨的胳膊,急切地把她往称重器那儿带,搞得陈阿姨想继续劝又劝不得,只好作罢。
陈阿姨一边称重一边碎碎念,姚织夏在一旁哭笑不得,临走时又被塞了两个青椒,在连声道谢后逃离了催婚现场。
还意犹未尽的陈阿姨在身后焦急地喊“织夏!这事儿一定上心啊!织夏!”
姚织夏连头都不敢回,只好伸出一只手,以一个“ok”的手势回应她。
路边停着的一辆汽车突然发动,陈阿姨被吓了一跳,她不屑地瞟了眼车身,不满道“哪来的车在这挡道,没见这道儿窄啊,赶紧走!”
----
躲在车里窥伺半晌的薛凛见姚织夏从菜摊里走了出来,连忙心虚地低下头,把脸埋在方向盘上,蹑手蹑脚地转动车钥匙,尽管外面的人根本就看不到车里面的情况。
自打他按照超市阿姨给的指引找到这片儿,就一直像做贼一样,以龟速在巷道里逡巡,双眼不停地向道两旁看,按图索骥地数着一家家招牌上的门牌号。
一个没注意,路过一块不平整的道路,车身上下颠簸了一下,薛凛立即紧张地伸手去查看他放在副驾上的那盒山楂酪是否安好,还好这盒子保护性强,山楂酪得以保全。
他刚安心地呼了一大口气,就在一家蔬果店门口瞥见了姚织夏的身影。
好客的老板娘拉着她聊了好一会儿天,他只好悄悄地在不远处的街边停下车,抻着脖子等她出来。
好不容易等到姚织夏从店里出来,薛凛就这样以极慢的速度跟在她身后,本以为她会直接回家,没曾想,她却在一家小面摊前停了下来。
“老板好!我要一碗牛肉面,宽的。”
朝店门口正在切牛肉的老板点了单,姚织夏便挑了张门口的折叠桌子坐了下来。
“这么多天没见,今天见了我在那装死,现在还有心情吃面,老子还饿着肚子呢!”
薛凛咬牙切齿地自言自语,心想自己什么时候开始做这种赔本买卖了。
放着红酒佳肴不享,弃了佳人作陪,大夏天里跟那些小年轻们在甜品店窗口外排着队,不顾额角流下来的汗,眼巴巴地等着橱窗里的山楂酪,又穿越半个城,大老远地来到这儿跟踪偷窥,这么怂的事儿薛凛希望全天下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小夏,你的面好喽!”
牛记的老板是个憨厚大方的中年大叔,这一带数他家的牛肉面最实惠,牛肉的分量也从不马虎,姚织夏常常在晚班回来时吃一碗热腾腾的面,即使是炎热的夏天,她也依然享受这种热气直达胸口的感觉。
“老板,您是不是送错了?我没要荷包蛋。”姚织夏用筷子挑了下面条,发现下面藏着一颗荷包蛋。
“没送错,你总来我家吃面,吃这么久了还这么瘦,别人见了不得说我家分量太少吃不饱人嘛,你别客气,这荷包蛋,牛叔送你。”
老板说完,转身把肩膀上搭着的毛巾拽了下来,擦了擦光秃秃的头顶,而后坐在收银台那儿扇扇子。
姚织夏抿嘴笑了起来,眼睛弯弯的,像天上的弦月一样,闪耀着明媚的光。
“嘿!跟张三李四都有说有笑的,就无视我!姚织夏你真是……”
薛凛正气愤,一只手突然从驾驶座的车窗伸了进来,将一张传单塞到了他眼前。
“先生,健身游泳了解一下不?”一个脸被晒得黑红的小伙子躬下身,期待地询问。
被这一举动吓得缩到一边的薛凛生怕自己会被姚织夏发现,连忙小声嚷嚷着“不了解!不需要,谢谢!”
说完,他还赶紧把驾驶座的车窗摇了上去。
当他再次向姚织夏那儿望去时,只见姚织夏正没精打采地低着头,挑面的动作极慢,咀嚼的频率也极慢,好像在思索着什么。
薛凛看了眼放在副驾上的山楂酪,忍不住打开盒子,用叉子叉了一小块放在嘴里。
又酸又甜的绵密在嘴中融化,薛凛盯着车窗外距自己只有几米远的姚织夏,喃喃自语道“没什么特别的啊,只是,甜甜的。”
“咚!咚!咚!”
正沉浸在这陌生又令人心动的口感中,薛凛身侧的车窗却突然又被人敲响了。
“哎呀!我说了多少遍了!不游不游!”薛凛头也不回地摆摆手,不耐烦地拒绝道。
“同志,请您下车。”窗外的声音依旧不依不饶。
被人一次次搅了兴,薛凛不满地打开车门,左脚还没落地,就压低着声音吼道“说了多少次不办卡、不游泳,你……交警叔叔好!”
来人穿着整齐的交警制服,手里拿着个黑色仪器,一边打量车里的情况,一边皱着眉问“同志,这不能停车您知道吗?”
“我……哦?是吗?我真不知道。”
薛凛怕暴露了自己,又躬身缩回了车里。
“看你也不像是这片儿的人,下不为例,赶紧走。”交警见他态度不错,索性略施警告。
“交警叔叔,我不停很久,就一会儿,一会儿就走,行不?”薛凛生怕会跟丢,哪舍得就这么走。
“这不行,你没看这道儿窄吗?再停我就罚款了啊!”交警说着便作势要拿仪器。
薛凛一看这事儿没完没了,焦急地赶紧下车,“交警叔叔您通融一下,再五分钟好不好?五分钟一到我立马消失……”
“五秒钟都不行,赶紧走!”原本想放过薛凛一马的交警也不耐烦了,音量都跟着大了起来。
“交警叔叔……”
“薛凛?”
薛凛瞬时两肩一紧,惊得说不出话来,他这突如其来的一怔把交警也给吓到了,两个人诡异地在原地面面相觑。
心中暗自口吐芬芳,薛凛烦躁地抬手挠了挠额前的长发,面色蜡黄地转过身,尴尬地看着正望着自己的姚织夏。
薛凛,你他么的真是活该!
一番简短的自我检讨后,薛凛看着吃惊的姚织夏,突然来了灵感,他转过头,露出一个狡黠的微笑,毕恭毕敬地开口道“交警叔叔,我接人。”
----
姚织夏怎么也想不明白,本该已经到家的她,为什么此时会坐在薛凛的车子里?
她更不明白,她既上了他的车,按照正常逻辑,不是应该被送到楼下吗?为什么他要开到附近的收费停车场里?为什么车熄了火还一言不发?
姚织夏屏着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生怕惊扰了这诡异的安静。
她纠结了半天,见身旁的人依旧没下文,便悄悄抬起手,暗暗地在车门上搜索,最终把手放在了门把手上。
“你怎么走了也不打声招呼?”薛凛的声音有些发哑。
“啊?”姚织夏放在门把手上的手不禁颤抖了一下,“我、我以为你,和林小姐已经离开了。”
“我说出院,你出院的时候也不来看看我?”薛凛语气有些埋怨。
“你当时还在昏迷中,我就……”姚织夏没想到他居然在为这件事生气,霎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那这更过分!我还在昏迷中呢!你就走了!”薛凛音量高了几度,却始终未曾向身侧看一眼。
姚织夏被噎得哑口无言,“我……对不……”
“你身体都恢复了吗?”
“啊?”
姚织夏的思绪像坐过山车一样,忽忽悠悠的,总被薛凛带来的大转弯和自由落体搞得晕头转向。
“我,身体没问题,都挺好的,你呢?”
姚织夏低着头,偷偷嗅着薛凛身上散发出来的清香,那股令她感到舒服的香气随着空调吹出来的冷气在她周身盘旋围绕。
“我一大男人,当然啥事儿都没有了。”
你那时候昏倒是怎么回事?
你摔到坑里一定受了外伤,可都全好了?
在医院的时候我有看到你父亲在看护你,你和他现在关系怎么样了?
还有,你和林小姐她……
姚织夏有一肚子的问题想问薛凛,可她却怯懦地把到了嘴边的所有问题都一并咽了回去,最后只残留一句“嗯。”
原本还在期待姚织夏继续问下去的薛凛,一听姚织夏这过于简洁的回答,瞬间笃定了他在这世界上最讨厌的一个字是什么,他忍不住叹了口气,思忖着该说点什么好。
姚织夏深知自己此刻在承受着某种莫名的煎熬,她实在没办法再坦然地坐在他身旁,便扭头去解安全带。
余光瞥见身边人的动作,薛凛立即意识到这个和自己装不熟的女人是要逃跑的节奏,便不管不顾地伸手要拦她。
感受到逼近的气息,姚织夏慌张地加快了动作,却在转头将安全扣拔掉的瞬间,无意间瞥见了后座上的一个透明大袋子。
上面印着大大的五个红字元记山楂酪。
忙着阻止姚织夏逃跑的薛凛意外地感受到她动作的停滞,他茫然地抬起头,盯着姚织夏的双眼,发现那双时常闪着柔光和温暖的眼睛,正盯着座位后方。
他疑惑了一秒,忽然想起了什么,连忙松开抓着姚织夏手腕的那只手,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转过头,眼睛平视着车窗外的一棵小树。
“那是……”姚织夏的目光灼灼,好像在期待着什么。
“啥啊?”
薛凛明知故问,他煞有介事地向身后瞥了一眼,随意地回答道“哦,就这啊,网红店,买来尝尝。”
“哦。”
姚织夏缓缓转过身,平复了一下内心掀起的短暂涟漪,抬手推开车门。
她一只脚刚落地,身后便传来了薛凛的声音,“我不好这口,你拿去吧!”
薛凛说着便下了车,他打开后座车门,拎着那个大袋子从车尾绕到了姚织夏眼前。
姚织夏知道薛凛不爱吃酸甜的东西,便不再推辞,她开心地接过袋子,打开向里面看了看,这一看可吓了她一跳,那透明盒子里竟装着一块像吐司大面包一样大的山楂酪。
“这,你怎么买这么多?”姚织夏忍不住问。
“这多吗?尝还不尝仔细喽!”
薛凛有些心虚,他可忘不了排队时别人看着他提着那块巨型山楂酪时的疑惑眼神。
“哦,那,谢谢你送我回来,也谢谢你的山楂酪。”
姚织夏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只好用客套话来结束今晚这场意外的相见。
“嗯,没事儿,我也是来这边办点事儿,没想到这么巧,就遇见你了。”薛凛用食指搓了搓发痒的鼻头。
“嗯,那,我走了。”姚织夏抿嘴笑了一下,转身走远。
夜里的脚步声格外清脆,姚织夏忍不住侧耳倾听,身后传来汽车的启动声,车灯突然被开启。
她低头盯着自己那被车灯拉长的影子,忍不住想,那人的目光是否会在自己身上短暂地停留一会儿。
“姚织夏!”
姚织夏怔了下,下意识地迅速转过身,却被大开的车灯晃了眼。
她抬手挡在额前,半眯着眼,在一片迷蒙中看到了正向自己走来的薛凛的黑色轮廓。
“留个微信吧,万一警方有什么关于海难的调查要找你,我好能联系你。”
薛凛无比自信地说出这句话,这可是他刚才挖空心思想出来的成果。
“啊?哦,好,那我扫你?”姚织夏从口袋里拿出手机,举到薛凛面前。
“行啊。”薛凛一边回答一边偷瞄她是否真的扫描了他的二维码。
姚织夏一扫完,薛凛就轻松地垂下了手机,“行了,你走吧。”
“哦。”姚织夏转身。
“那个!”薛凛突然大喊,吓得姚织夏一激灵,连忙回身。
“走路小心。”薛凛一脸坦然,说完还习惯性地挠了挠后脑勺。
“啊?你也是,开车小心。”姚织夏被薛凛的一惊一乍搞得有些窘,但也只好转身走远。
薛凛站在原地目送姚织夏,她瘦削的身影刚一消失在停车场出口的拐角处,他便立即拿起手机通过了申请好友验证。
他好奇地把姚织夏的头像点开来看,嗯,静谧的星空,还算低调。
可在看到姚织夏的微信名字是“要只虾”后,薛凛忍不住会心一笑,他想了又想,将备注改为“姚跑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