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点,忙活了一天的薛凛伸了个懒腰,抬眼向桌对面仍在打字的岳群望去。
“你干完就走,不用管我。”岳群突然开口,敲字的手却没有一刻的停歇。
“岳总,你不走吗?”薛凛把笔记本关机合起,揉了揉酸痛的肩膀。
“我回家也不知道做什么。”
“您周末也不跟朋友聚聚会?”
薛凛倒是头一回问岳群这种涉及他的问题,不过以他的判断,岳群对这事也不会有所顾忌。
“我的那些所谓的朋友,在我几年前破产的时候就全都变成陌路人了,后来我来到了千翔,再有人找我我也不见了,怎么回事大家心知肚明,没必要再装傻。”
岳群在笔记本前抬起头来,淡然地对薛凛诉说着过往,全然没有了年轻时的张扬和盛气凌人,时间和境遇果真是打磨顽石的利器,再锋利的石头都会变得圆滑通透。
“倒是你小子,今天早上就看你满面春光的,怎么,谈恋爱了?”岳群起身去饮水机那倒水,回来时还多给薛凛带了一杯。
“我这么优质的男人,谈恋爱自然是常规操作了!”薛凛拿起水杯,得意地一股脑全部喝下。
“那你今天还来跟我一起加班?周末不陪女朋友,她不得生气?”
依照岳群那少得可怜的感情经历,女人向来是一种难以捉摸又变化莫测的物种。
岳群在大学时期是个不折不扣的活跃分子,各种比赛一定有他的身影,创业活动更是他一直都热衷的事,但是作为学校风云人物的他却没有谈过一次恋爱,一是因为他那时候根本志不在此,对于他来说,追逐自己的事业和人生理想才会让他兴奋,二是因为他一直坚信,男人有了事业有了财富还怕找不到称心如意的妻子吗?
可现实却很讽刺,他在志得意满的时候遇到了前妻,虽说不上有多么情深似海,可对方总归是个气质出众、容貌上佳的海外归国小资女,对于那时的他来说,“相配”远比“深爱”重要得多,所以两个人就顺理成章地谈了恋爱,结了婚。
婚后生活却让他渐渐意识到,他这辈子都没办法弄清楚女人到底要什么,前妻既要他常常陪自己去国外旅游购物,又要他保证物质财富的不断提升,从谈恋爱到离婚,岳群甚至从来没有吃过前妻做的一顿饭菜,家里一直请保姆来做家务事。
当时的岳群单纯地认为,只要他给了她想要的,她就能陪在他身边一辈子,可事业的突然崩塌却让他的婚姻轰然解体了,前妻以一句“你给不了我想要的生活”结束了他们之间的最后一次对话。
“她今天也忙着呢,她就在theall的超市工作,每星期只休息一天,不过我们约好了今晚到我家吃饭,她给我做我最爱吃的菜。”薛凛把笔记本装进自己的背包里,忍不住炫耀自己的女朋友有多么贴心。
“你小子真有福气!那你快走吧!别让姑娘久等了!”
岳群不知自己该羡慕还是嫉妒,有人专门为自己做餐饭菜的感觉他从没体会过,不禁心里空落落的。
“好嘞!”薛凛拎起背包就往门外走,可他刚踏出大门,又突然扭过头。
“岳总,您之前问我,汤的味道究竟是什么决定的,我想,汤的味道,应该取决于煲汤的那个人吧!”薛凛说完便转身离去。
岳群有些发愣,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了几年前那段苦涩的时光。
那时的他,没了事业和婚姻,虽然还可勉强度日,可是对于一直带着一身骄傲的岳群来说,这样的人生与死亡无异。
他整日躺在出租屋的沙发上喝酒,因为清醒的人生真的让他生不如死。
一个下着大雨的夜晚,他的房门突然被敲响了,烂醉的他没有理会,可就在那个敲门声突然消失了后,他反倒起了好奇心。
他踉踉跄跄地起身去开门,可门外却空无一人,映入眼帘的只有一堆日用品和几包方便面,外加几颗卤蛋,他向昏暗的楼道里望去,却没有一丝响动声,最后,已经几日没有正经吃过饭的他吃掉了两包方便面,还有一颗齁咸的卤蛋。
又过了几日,同样的剧情又再度上演,只是这次出现在门口的是一个红色的保温桶,他立即蹿出房门奔向楼梯道,可还没下楼梯,他就听到了楼下单元门关闭的响声,他思索了半天,抱着保温桶关上了房门。
那是一桶热腾腾的牛肉萝卜汤,他用勺子搅了搅汤,发觉里面的牛肉满满当当,竟占了桶的一大半,一向谨慎的他,却在不知道是谁做的情况下喝下了一口汤。
只是这一口,就让连离婚都不曾掉过一滴泪的他,眼睛进了砂。
从那天起,他不再喝酒,不再颓废,更新自己的简历决定重头再来,直到薛怀远抛来意外的橄榄枝。
在他要搬出那间出租屋的前一天,他特意将自己整理了一下,就盼着在那个好心人再来送东西的时候能够亲口跟他说声谢谢,不管那个人是谁,他这辈子都会把那个人当作一生挚友,可是直到天黑,门外都没有动静,他失望地望着那个红色的保温桶,在宁静的月光里想了一夜。
门外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打断了岳群的思绪,他揉了揉有些发酸的太阳穴,“请进。”
走进来的是大厦的保安,“岳总,忙着呢!今晚还是老样子八点走?”
岳群刚要开口却迟疑了一下,在短暂的思索后,他笑着回“今天干累了,现在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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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姚织夏从员工通道里走出来时,刚好看到薛凛站在员工通道的入口处往里面伸头看。
姚织夏立即快步走到薛凛面前,拉着他的胳膊往外走。
“唉!你怎么、你急什么?”薛凛感到莫名其妙,他轻轻一使劲儿便挣脱了姚织夏的手。
“你怎么、怎么到这儿来等我?”姚织夏警惕着四周,一有同事经过他们,她就不好意思地压低头。
“我怎么不能到这儿来等你?我这么帅,就得出来张扬张扬啊!难不成,你是怕我这颗宝藏会被你的同事抢走?”
薛凛一把拉起姚织夏的手,将其置于自己的胸前。
姚织夏瞬间红了脸,她立即用劲儿企图把自己的手从薛凛的手里抽出来。
薛凛全然不顾周围下班的超市员工们的窃窃私语,硬是拉着她往外走,路过一家奶茶店时,平时从来不喝奶茶的他突然来了兴致,拉着姚织夏站到了点单的队伍里。
“薛凛,你、你先放手,你不热吗?”姚织夏低声在薛凛耳边说。
“我不热啊,你热啊?那给你点个凉的奶茶喝,本来不想让你喝凉的来着,免得你不舒服,你一不舒服,我就得给你暖肚子。”薛凛没有丝毫避讳地开口道。
站在他们前面的两个穿着时尚的女孩子,一听这话齐刷刷地捂着嘴笑了起来。
此时的姚织夏不仅脸更红了,就连耳朵根都开始发烫,她不敢再开口,生怕薛凛再说出什么旷世奇言。
不一会儿,就轮到他们两个点单,薛凛皱着眉查看菜单上琳琅满目的各种奶茶,不知道这些奇怪的名字背后会跳出来什么样的内容。
而对于节俭惯了的姚织夏来说,女孩们逛街人手一杯的奶茶更不是她的选项,点单之于她,更像是解一道数学题,难上加难。
“两位,决定好了吗?”服务员盯着这对看个菜单还牵手的情侣许久,忍不住催促。
“嗯……这个第一种奶茶,可以不放奶不放糖吗?”薛凛问得严肃认真,吃这件事他从来都不随意。
“啊?一般可以少糖或者半糖,至于奶嘛,不放奶这就不是奶茶了呀!”
服务员不可置信地打量着这个长相俊朗的年轻人,猜想他可能连奶茶都没喝过。
“嗯,那就这样吧,可以加奶,但是不要糖,给我两杯。”薛凛说着就用空闲的右手敞开自己的外套,企图从右侧的内口袋里拿出钱包。
“等一下!我没说我要喝这个。”姚织夏用手拉了拉薛凛的左手。
“你不喝这个喝什么?我挑的肯定好喝。”
薛凛意外地发现这个向来逆来顺受的姚织夏竟然开始在他面前搞独立了,他立即警惕地想掐灭这个邪恶的小火苗。
“您好,我要第二个,半糖不加冰,谢谢。”姚织夏没有理会薛凛,笑着对服务员说。
“姚织夏,待会儿你自己的不好喝,我可不跟你换啊!”见姚织夏居然无视自己,薛凛立即吓唬她。
“快跟人家结账,后面还有人等着呢!”姚织夏没搭理这茬,直接催促他。
薛凛白了姚织夏一眼,接着把右手伸向他的里侧衣兜,可这个角度却怎么也没办法把钱包拿出来。
姚织夏见状,试图挣脱被钳制着的左手,可薛凛愣是死死地不肯放,僵持了几秒后,姚织夏实在敌不过周围人向他们投来的异样目光,只好把自己的左手伸到薛凛的怀里,把钱包取出来,又尴尬地将里面的钱递给了服务员。
两人走到薛凛的车前时,姚织夏忍不住说“你看,在外面牵着手多不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的,你这不是挺适应?”薛凛不以为然,顺手把奶茶放在车顶上。
“下次,我们用手机付款。”姚织夏突然想到,他们本可以用手机支付的,这不就方便了吗?
“我之前在英国呆了那么多年,这刚一回国,还真不习惯。”薛凛说着又摸了摸衣服口袋,想拿出车钥匙。
不用说姚织夏也知道他在找什么,她把奶茶放在车顶上,而后径直地把手伸到薛凛的左侧上衣口袋里,从里面掏出来了车钥匙。
“你怎么知道在这儿?”薛凛惊讶地问。
“之前我们停车的时候,看到过好几次,你总是习惯把车钥匙放在这里的。”姚织夏伸手指了指薛凛的左侧衣服口袋。
“这么关注我的一举一动,你说你是不是爱惨了我?还在那扭扭捏捏不让我牵!”薛凛说着便伸出手指点在姚织夏的眉心间。
“我们、我们快走吧,回去晚了元朗该饿了。”姚织夏被薛凛的话戳中了心事,便扯了个理由避而不谈。
“那小子少吃一顿饿不死!不难为你,走吧!”薛凛说着便拉起姚织夏的手,低头在她的手背上印下一个吻,又自然地松开。
突然被袭的姚织夏着实有些缓不过来,那只被吻的手也跟着僵硬了起来,她大脑一片空白地从车身另一侧上了车。
两人各自系好安全带,薛凛却迟迟没有踩下油门。
“怎么总感觉少了点啥?”薛凛疑惑地开口。
身旁的姚织夏却忙着给自己做心理建设,一边心砰砰砰地快要跳出来,另一边又在感叹自己怎么这么大惊小怪,这就是恋爱男女正常的互动啊!
“嗯?”姚织夏感觉自己好像听到了薛凛在说什么,却不确定他说了什么。
“算了,出发。”薛凛懒得纠结,一脚踩下油门将车驶了出去。
两杯相依为命的奶茶就这样被晾在了车顶上,在初秋的瑟瑟寒风中摇摇欲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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