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京城内一座富丽堂皇的殿宇中灯火通明。一位年老者和一名十六岁的少年端坐于棋盘两侧,纹枰对弈。
少年轻拈起一枚黑子,视线来回扫了扫棋盘,在边角处轻描淡写的投了一子。
老者摸摸胡须,点头道“小尖?妙哉!几日不见,棋力有长进。”
少年清纯的面庞下,却透出与年龄不符的落寞神情,“那又如何,还是比不过那人。”他想起幼年时,时常看见今上与那人切磋棋艺,而那人也不惧天威,落子气势凌厉,一心一意只想要赢。
“晋王即将被押解回京。”老者拿起白子,果断地发起最后的进攻。
少年伸到棋盒中的手微微一颤,垂眸并不答话。
“怎么,怕了?”老者见少年半晌落子,一语双关的问道。
少年抿嘴不语,抬手再落一子,二路飞渡,抵挡住对方的攻势。随后少年抬头颇为炫耀的问道“如何?”
老者盯着棋盘赞许道“甚好。看来是老夫输了。”
少年赢棋后却无任何欢喜之色,依旧是眉头紧锁,“那个黑袍人,有何说法?他不是确保,一定能赢?”
“他啊……”老者不屑的笑起,“他连正脸都不敢露,明显是明哲保身之人,怎敢指望他?”
少年拿棋子的手抖得不行,稚嫩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愤怒,“那个黑袍人,不是说晋王党很厉害吗,却连个野孩子也斗不过。弄成这样,如何是好?”
老者目光不经意间扫到少年的左腿,而后怜悯的看着眼前的孩子,“晟晖,你就这样恨他?”
“是。他抢走了我的一切,我恨他。”苏晟晖如是说。
老者闻言,缓缓转头,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不明所以的笑了笑,“天,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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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禁军护卫,丞相坐镇的大队伍浩浩荡荡的向京城前进。像这种高官齐聚的豪华阵营,途径之处,地方官员的接待必是少不了的。
到了秦淮落脚时,知州率领着一干文武,早早在城外恭迎。见大队伍过来时,知州忙跪拜叩首,“下官携秦淮官员见过丞相和各位大人。”
邵安下车,望着前方十里秦淮,和他走时一样,繁华依旧。然不过数日,已是物是人非。他心中感叹万千,转首看向眼前的官员,平静的开口“诸位免礼。”
这时,冯彻等人也下了车,裴绍钧亲切的和秦淮官员打了招呼,并询问了晋王及诸位大人的安置问题。
“下官腾出了官衙后宅,请各位大人入住。”
邵安吩咐,“王爷不喜闹,安排个安静点的上房。”
“下官一定办好。”知州虽然嘴上答应道,心里其实却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谋反重犯的待遇和以往不变,依然是最好的。
其后是接风宴。晋王病着,自然是和杜云龄在房中单独吃,而邵安李洪义他们在知州的盛情之下,难以推辞,只好一起用餐。
席间,知州热情好客,邵安神色恹恹,冯彻眉头深锁,裴绍钧左右逢源,李洪义埋头大吃……于是一顿饭在一群人神态各异的情况下,居然安稳的吃完了。
而然安稳,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散席后,知州安排大家入住。什么人住上房,什么人住偏房,什么人住牢房,知州心中自然有一笔明账,早就安排的妥妥的。
可惜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晋王并没有按阶下囚对待,而是住在了上房。邵安因邵老爷派人请他回府,故而不在衙门里住。
可是危险,往往在疏忽时发生。那时邵安并不知道,仅仅一夜时间,骤变突生。
邵老爷想让邵安回府住,毕竟不是大禹治水,邵安若过家门而不入,邵府面子上到底不好看。于是邵老爷派阿瑞来请,倒是很懂邵安的性子。邵安见到阔别良久的阿瑞,说不想念是假的。顺带着,他也不好意思拒绝父亲的美意了。
邵安上了马车,将阿瑞也拉进来同乘,问道“在府里住的还好吗?”
“奴才很好。”阿瑞规中规矩的答道。
“父亲他们好吗?”
“老爷他……”阿瑞说到此处,有点难以启齿的看着自己的主子。
邵安心知肚明,直言道“是不是父亲和大伯闹不愉快了?”
“是。”阿瑞将这些天来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了邵安。果然不出邵安所料,爷爷早有后手,留下遗书,将家主之位传给了大伯。
主仆二人边聊边走,不久便回到了邵府。邵老爷亲自来门口迎接,见邵安下车了,笑着说“那日你匆匆离去,原来是去办大事了。”
邵安敷衍道“事关机密,未敢告知父亲。”
“国家大事,为父怎能多嘴。”邵老爷不过随口一说,哪敢真去计较,忙转话题道,“菜已备好,先用膳如何?”
“刚刚已经吃过了。”
“那就喝点茶吧。好久不见你,我们父子好好叙叙旧。”
明明过年时才见过,有什么好叙旧的。邵安心知,父亲非要把他叫来,定是为了家主之事。
果不其然,寒暄片刻后,邵老爷便将话题转向了正题,“你大伯他,如今是邵家家主了。”
“哦。”邵安抿了口茶,没有任何过激的反应。
邵老爷皱眉,继续道“你大伯他当家主,虽然没什么不好,但他没有魄力,更无法帮你。”
“邵家主要是经商,又不从政。再说我朝政治清明,官商更不可相互勾结。我觉得,比起您当家主,大伯反倒更适合。”
邵老爷重重撂下茶碗,“你还真帮他说话?”
“父亲,这毕竟是爷爷的意思,就算能强占了家主之位,但你名不正言不顺,底下的人也不会心服口服。”
一句话堵得邵老爷哑口无言,气得他抬起右手,颤抖的指了邵安半天,最终认命般放下了手。
邵安仿佛没读懂他爹愤怒的心情,无所谓站起身,“父亲没事的话,我回房睡了。”
“站住。”邵老爷忽然厉声道,“我还有话问你。”
邵安颇为疑惑的回头看向父亲,猜不出他还有什么问题要问。
未曾想邵老爷再次旧事重提,“你离家出走的八年,到底去哪了?”
这问题邵老爷曾问过很多次,但邵安每次都是避而不答的。这次也是同样,邵安纳闷道“怎么又想起问这个?”
“别打岔,你是不是去了京城?”邵老爷又问。
“去了……很多地方,记不清了。”
“帝王心,向来难测。别以为如今你圣眷正浓,就随意参和他们皇家的事。”邵老爷从当今圣上对邵安的态度,看出来一些端倪。皇帝为何会用一位二十多岁的人为相,除了旧相识,不做他想。
看来父亲是猜到他和皇帝之间的联系了,邵安不置可否,对邵老爷道“我先回房了。”
赶路一天,终于可以安睡了。邵安刚睡下不久,忽然有禁军的人来报,晋王遇刺了。
邵安披了件外套匆匆出来,一边向外走一边问来人,“晋王现下如何?”
“受了点惊吓,没大碍。”
邵安微微放下点心,又问“刺客抓住没?”
那小兵微微停顿了脚步,尴尬道“没有。”
堂堂禁军,居然连个刺客都抓不住,邵安心中窝着火,连带着走路都气势汹汹了。到了门口,见邵老爷出来,莫名其妙的问道“深更半夜的,要出去?”
“有事。”邵安步子不停,极快的说,“明早,让阿瑞去衙门找我。”
“恩,走好。”邵老爷愣愣的看着儿子走出大门,心中居然有一丝惆怅,这一别,又不知多少年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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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安匆匆赶到时已经晚了,院子里一片混乱,徐磊正指挥着人清理现场。邵安皱眉看着地上很明显的血迹,心下一凉,看样子,禁军伤亡不容乐观。
冯彻、裴绍钧等人带着一堆官员正在善后,看到邵安,他们纷纷停下手头的活,拱手行礼道“邵相。”
“到底怎么回事?刺客有多少?我方损失多少?”
“大概有十多来人,各个武艺高强。禁军死了十六个,伤……还未统计。”
“晋王呢?”
“在房内。不过……”冯彻迟疑片刻,小声道,“那个戏子,受伤了。”
“龄官?”邵安一惊,觉得头有点疼,定了定神,咬咬牙道,“我去看看晋王。你们继续善后,务必保证晋王安全。冯大人,你派人勘察、验尸,寻找蛛丝马迹,务必查出刺客身份。”
邵安去时,李洪义、李洪辉两兄弟站在晋王房外看守。见邵安向这边走来,李洪义忽然大步上前,激动的说“邵相,晋王他,开口说话了。”
“他说话了?”邵安再次被惊到了。没想到因祸得福,晋王终于能感应到外界事物,渐渐清醒了。
“对,他一直在叫,什么龄官?”李洪义十分疑惑,这位龄官是何许人啊?
“晋王身边那个小厮,伤严重吗?”
李洪义摇头,“不知道,大夫正在里面看呢。他也是个忠心护主的,为了救晋王,生生挨了一剑,正中左胸。”
“他就是龄官,是晋王的心腹之人。”邵安心中烦躁,微微埋怨道,“你们……怎么守的。”
李洪义内疚的反省道“是卑职大意了,只派了一队人守卫。等我赶到时,那人已经中剑了。”
邵安缓和下语气,“不能怪你,要不是你在,晋王恐怕早就……命丧黄泉了。”
这话倒是真的,虽然邵安没有亲眼看见,但依照哥哥的武艺,必能退敌。李洪义苦笑一下,“邵相要进去看看晋王吗?王爷他,似乎受到了惊吓,情绪很不稳定。”
“好。”邵安点头,向房内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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