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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2 继承问题

  公元14年至69年间,罗马统治者一代比一代疯狂,罗马城发生大火,迫害基督徒的序幕也由此拉开。

  奥古斯都死后,提比略(Tiberius)独揽大权,那一年他56岁。

  提比略知道罗马人不会主动拥立他为下一任奥古斯都,他们大多都知道,奥古斯都之所以选择他,正如苏维托尼乌斯(Suetonius)所说的那样,“是出于必须而非偏爱”。如果他操之过急,那么元老院很可能会兵戈相向。所以,在奥古斯都去世一个月后,他便去面见元老院的元老,让他们正式认定他为国家元首。他试图沿袭奥古斯都的统治政策,谦卑地放权,以使元老们能够自愿把权力交给他。但是,他并不擅长表演出谦卑的样子。当元老院试图把权力归还给他时,他给他们的回复一直是模棱两可、半推半就的。最后他们实在受不了了,其中有一人大声喊道:“要么同意,要么拉倒!”最终,他还是成功使自己被确立为奥古斯都的继任者,但他从来都没有得到“终身元首”或“奥古斯都”的头衔。

  提比略很早就指定好了自己的继承人(在奥古斯都尚未去世时),那便是他的侄子日耳曼尼库斯(Germanicus),日耳曼尼库斯过去一直在莱茵河一带(罗马人视其为日耳曼行省,并把附近徘徊游荡的凯尔特人也视为日耳曼人)担任军队指挥官。现在提比略将日耳曼尼库斯召回罗马,助其当选执政官,然后又将其派往叙利亚行省当总督。

  可是到达叙利亚后没多久,日耳曼尼库斯就去世了,留下他的妻子和年幼的儿子卡里古拉(Caligula)。罗马人开始偷偷议论,说是提比略下令杀了日耳曼尼库斯。可是提比略一直是日耳曼尼库斯的支持者,对他的喜欢甚至超过了对自己亲儿子德鲁苏斯(Drusus,此人既不如日耳曼尼库斯英俊也不如他受欢迎)的喜欢,所以说提比略是幕后凶手有些牵强。但是这个说法好像已经扎了根。提比略性格忧郁,演讲沉闷,缺乏个人魅力;想当大权在握、无其名但有其实的皇帝,显然是需要一些个人魅力的,这样才能平衡表面的共和制和实际的帝国制之间的关系。提比略身上一点也没有恺撒大帝的魅力。

  德鲁苏斯也是如此,他现在做了执政官,也是最有可能成为继承人的。但在公元23年,他因胃病去世。为此,提比略伤透了心。还不到三年,提比略便离开了罗马,首先前往坎帕尼亚(Campania),之后又去了卡普里岛。他在这里远程管理着罗马的事务,但再没回到过这个城市。

  但这种远程管理国家事务的做法可不是元老院想要的。这些元老放弃了自己的权威,换来一个单一的权威统治者,他们这么做为的是防止内战和暴乱。但提比略却在南边的卡普里岛逍遥自在,跟一群光屁股的小男孩冲浪嬉戏,他把这群小男孩称作他的“小鱼”。他越来越倾向于放纵作乐。因为他现在是皇帝(虽然没有被授予名号),有足够的财富来挥霍并享受各种乐趣。他在他的私人岛屿周围开凿洞窟,雇了一群男孩和女孩,让他们打扮成仙女和牧羊神,他把这些地方称为“维纳斯的去处”,而且正如其名所暗示的那样,他也的确在里面搞了一些“活动”。他买来一幅著名的色情画,将它挂在自己的书房里,“这样如果有人在表演当中遇到困难需要指导时,就可以照着画上的姿势来做”。当地人都管他叫“那头老羊”。他是第三位罗马第一公民,却是第一个如此恣意放纵的。没过多久,他的这种特权就让其彻底堕落了。

  与此同时,元老院担负起了维持城市运转的任务。内战似乎随时会降临。卢基乌斯·埃利乌斯·塞扬努斯(Lucius Aelius Sejanus)是罗马禁卫军(第一公民的常备私人军队)的新任指挥官,谋划着等提比略一去世就夺取政权。

  但在公元31年,提比略发现塞扬努斯不仅是他死去的儿子德鲁苏斯的妻子的情人,而且他们俩还密谋毒死了他的儿子德鲁苏斯。至于他是怎么发现的,塔西佗并没有记载。于是提比略下令逮捕并审判了塞扬努斯。塞扬努斯被定罪,接着就是一场波及数百名罗马公民的大清洗,受害人不仅包括塞扬努斯年幼的孩子,连已故的日耳曼尼库斯的儿子也牵涉其中,最后饿死在监狱里。从那时起,提比略的自我放纵开始变成残酷暴虐。苏维托尼乌斯写道:“他一个都不放过,将他们折磨致死。”

  提比略在罗马滥施暴行时,一个名叫耶稣的流浪先知来到加利利。在耶路撒冷,他挑战了一个强大的祭司团对犹太人宗教生活的控制,因此惹怒了这个势力庞大的集团。由于废除了大祭司和总督的职位,祭司不再有任何政治权力,于是就对手头剩下的宗教权力极其敏感,竭尽全力去维护它。

  地图2-1 提比略统治下的罗马

  不过,为了让耶稣保持沉默,他们需要罗马人的帮助。他们使用了一些手段,让耶稣在罗马帝国的代理王希律·安提帕特(Herod Antipater)面前看起来有政治罪行。他们提出的控诉是耶稣曾自称为“犹太人之王”,这必然会激怒希律。

  不过希律可能已经听说了罗马正在发生的洗劫事件,但凡与独立有关联的事情他一律不插手,尤其是在提比略正忙于清除任何抵抗的时候,更是万万不能随便插手。他直接将耶稣押送到了罗马皇帝代理人(procurator)面前[上一任代理人是他的弟弟阿基劳斯(Archelaus),现在已经由罗马人取而代之],同时送去信息,说此问题应交由罗马人而不是他来处理。

  实际上,代理人庞蒂乌斯·彼拉多(Pontius Pilate)的处境比希律也好不到哪儿去。他也不想因为自己的任何言行而莫名其妙地惹恼那位狂暴的、不可理喻的第一公民。如果巴勒斯坦在他眼皮底下发生什么革命,那可不是什么好事。在彼拉多审问耶稣是否真的自称是犹太人之王时,耶稣并没有反驳,于是他便决定处决耶稣。他们选择的处决方式是“钉十字架”,这是罗马处决起义者的传统方式。斯巴达克斯的追随者当年就遭受了这种酷刑。

  彼拉多继续遵循这种宁可错杀也要维持稳定的政策。公元36年,又发生了一起类似的小事件,为此他将一群造反的撒马利亚人全部处死。这在巴勒斯坦激起了一股反罗马的情绪。彼拉多的上级、驻叙利亚行省的罗马总督将他撤了职,并将他遣送回罗马。这让他大失颜面。

  公元37年,提比略因病去世。他死前弥留了很久,最后窒息而死。罗马人得知提比略死去的消息后纷纷奔走相告,大喊着“把提比略扔到台伯河里去!”

  无论是提比略还是奥古斯都,他们都未曾追求皇室头衔,不过大权的交接变得越来越像是皇室的做法。提比略选择了已故的日耳曼库尼斯的一个儿子作为他的继承人,即年轻的卡里古拉。但是提比略并没有费心搞一个仪式,宣布卡里古拉是联合资深执政官;四年前,卡里古拉得到了财务官的职务,但是再没有过其他什么头衔。如今元老院授予他元首的称号,以及最高祭司和军队最高统帅的职务,没有首先承认他是联合资深执政官中尚存于世的成员,也没有让他走放弃那一权力的过场。

  此时,很多罗马人还在为提比略的清洗运动担忧,在执政之初,卡里古拉缓解了他们的忧虑。他赦免了所有囚犯,邀请遭到流放的人回到罗马。他还推行税制改革,帮助罗马穷人脱离贫困。

  不过,这一好的开端却纯属骗人。古代的历史记录对卡里古拉行为的记载有分歧:有的说他从一开始就很凶狠,很长一段时间内他只不过是把本性隐藏了起来,以此巩固自己的力量(苏维托尼乌斯甚至说是他闷杀了提比略);有些则认为他在执政早期经历了一场大病,病愈后执政风格大变。一些古代史书记录了他犯下的令人发指的罪行:他谋杀了他的表妹、祖母及继父;把他的三个姐妹睡了个遍,此外还不放过男妓、妓女及别人的妻子;他凌迟处死了一名元老,并将他身体的碎片游街示众;他强迫他的保镖和他一起玩打仗,保镖们在迟疑要不要攻击他时就会被他杀死;他提高了税收,花钱如流水。还有谣言称他打算任命自己的马为执政官,这无疑表明他根本就不尊重元老院。公元39年,他罢免了两位执政官并解散了元老院。

  元老院议员曾经杀掉过有意当皇帝的人,如今在不到一个世纪的时间里,罗马就发生了巨变。罗马正在忍受一种前所未闻的独裁统治。随着卡里古拉的蜕变而来的还有偏私滥权的问题。他对那些支持他的人不吝钱财,并授以特权。所以,总会有人向卡里古拉举报他人的叛国行为,而卡里古拉在折磨处罚人上极有独创性,让人痛不欲生,所以很少有人会想去冒这个险。

  虽然现在罗马还受他控制,但这肯定不会持续太久,下一场暴风雨即将到来。虽然帝国的中心已经开始土崩瓦解,帝国的事业却并未停止。

  在罗马的东部边境,帕提亚王国的现任国王是阿尔达班三世(Artabanus Ⅲ),他就是那位将王位从满身罗马做派的沃诺奈斯一世手中夺过来的爱国者,他统治帕提亚之后,重新激发了人民的民族主义热情。硬币(在埃克巴坦那出土了很多)上的他留着古代波斯式的四方胡子,他的这种传统主义也体现在对帕提亚城市重新加强控制的举措上,他效仿古代波斯管辖区的制度,册封自己的亲族、王室子弟为主管帝国各个区域的王侯,并要求他们向他报告。

  普林尼说,帕提亚共有18个这样的小王国,阿尔达班三世打算将亚美尼亚变成第19个。亚美尼亚是帕提亚和罗马之间的缓冲地带,一度归属塞琉古帝国。它并非一个自由国家。自从奥古斯都开始执政,亚美尼亚就一直被婉转地称为“受罗马保护的国家”,也就是说,罗马大军就在一旁虎视眈眈。阿尔达班三世计划将自己的儿子阿尔沙克推上亚美尼亚的王座,将其变成“受帕提亚保护的国家”。

  30多岁时,阿尔达班三世对亚美尼亚发起了进攻,这次进攻得到了北方斯基泰人的军队的支持。战斗发生在亚美尼亚首都,最后阿尔沙克阵亡,阿尔达班三世极不情愿地放弃这里,赶紧为另一个儿子加冕。

  罗马指挥官不希望在如此接近罗马东方边境的地方长期作战,所以提出进行和谈。公元37年,阿尔达班三世同意在罗马和帕提亚的边境上会见罗马外交官。两个人都不愿踏入对方的领土,于是两人就走到一座横跨在水面的桥上,在桥正中间的位置进行谈判。最后,帕提亚和罗马军队都同意撤离部分军队,亚美尼亚继续保持缓冲国的身份并享有独立。

  阿尔达班三世同罗马人一样不想发生激战。此时,帕提亚的东部边境上出现了另一个敌人:贵霜王国。

  贵霜人原本是游牧民族月氏人。入侵并占领巴克特里亚(即大夏)后,月氏人的一支向南吞并附近部落并慢慢形成一个统一的国家。贵霜人都是亚洲人,但是其硬币上刻着希腊文,这是他们在南下征服巴克特里亚时学会的语言。硬币的一面刻着宙斯,另一面可能刻着佛陀的盘腿坐像。后来,贵霜的势力扩展到犍陀罗,并开始接受西方和南方的双重影响。

  公元30年左右,贵霜王国新王丘就却(Kujula Kadphises)即位,他野心勃勃。我们对他所知不多,只知道他执政50年,并在这50年间一直将贵霜向西扩展,直逼阿尔达班三世统治的帕提亚的东部边境。古代中国史书《后汉书》记载他入侵安息(帕提亚),“入侵”实际上就是吞并了东部那些尚未被帕提亚完全掌控的领土,“高附”(今喀布尔)就是其中之一。《后汉书》还补充说贵霜变得非常富有。

  地图2-2 贵霜

  丘就却统治下的贵霜不断发展,不过此时出现了另外一个人物,他征服了曾在贵霜管辖下的旁遮普地区,势力范围直达现今的喀布尔山谷,这对贵霜的发展起到了阻碍作用。他就是冈多弗纳斯(Gondophernes)。

  我们对他的了解大多来自一个写于100多年后的故事:《多马行传》(Acts of Thomas),它是由一群从正统的基督教中分化出来的被称为诺斯替主义者(Gnosticism)的学者撰写的。故事先讲述了叙利亚的情形,然后提到了多马。他是耶稣的门徒,在《新约》福音中,他拒绝相信耶稣复活,直到亲眼见到才相信(因此他得了个外号——“多疑的多马”)。

  据《多马行传》记载,多马前往觐见冈多弗纳斯的旅程始于耶路撒冷。耶稣被钉死在十字架上后复活,来到门徒面前让他们将自己的故事传到世界各地。多马的任务是到印度去。他对此并不上心,直到他梦见这样一幕:“夜里,救世主出现在他的面前,对他说:‘不要害怕,多马,请你去印度为众生宣讲,我的恩典与你同在。’”不久之后,多马便碰到一个“被印度的冈多弗纳斯王派来的商人阿伯尼斯(Abbanes)”。

  这位商人同意做他的向导,带他去印度。因为多马身上有很多奇迹故事,后来连冈多弗纳斯本人都听到了多马到来的消息。他召其觐见,请求多马以圣人的身份祝福他的女儿和女婿,这两人刚刚举行完婚礼。多马同意为新娘新郎祈福,后来耶稣出现在他们的卧室,对他们说,如果他们发誓拒绝肉体的欢愉(“放弃污秽的性交”)并不生育子女,他们就会得到启示(诺斯替主义的主要神学理论)。两人均信服于他,并皈依了多马的诺斯替主义基督教。然而,当冈多弗纳斯得知他们两人已经决定过这种贞洁的和谐生活(这意味着“没有子嗣”)时,他把衣服撕得粉碎,冲站在他旁边的人说:

  赶紧出发,把整个城市翻个遍也要把这个男巫给我找出来,他来我们城市真的是一种厄运,我竟然亲手将他带进了宫殿。 注释标题 Ibid., 1.16.

  多马成功逃脱,历尽艰险,最终与国王化干戈为玉帛,而国王也皈依了诺斯替主义,接受了洗礼。

  几百年来,人们一直将这个故事视为彻头彻尾的神话。但是冈多弗纳斯时代的硬币的出土说明他确实曾存在,并统治过印度北部。而且,这个故事说明他的王国与更西边的王国有很多沟通和交流。

  至于冈多弗纳斯最终是否成为基督徒,我们不得而知,但在公元1世纪,基督教本身正在逐渐成形。罗马公民、犹太传教士保罗在这一时期正在撰写有关耶稣死后复活的故事,他写到耶稣的死亡和复活是一个过程,在基督徒的生命轮回中也有所体现。他在一封写给罗马基督徒的信中说,皈依就是让旧的腐朽自我死亡,然后基督的力量会让他复活,并焕然一新。“他死是向罪死了,只有一次,他活是向神活着,”保罗劝诫他的读者们,“要像从死里复活的人,将自己献给神。”基督教的传播给了信徒们一个新的身份。

  旧的身份虽然可能被转换,但并没有完全消失。在一封致加拉太基督徒的信中,保罗写道:“并不分犹太人、希利尼人、自主的、为奴的,或男或女,因为你们在基督耶稣里,都成为一了。”但在其他信中,他则写得很明白,成为基督徒后,各人还是有各自的身份,如犹太人和非犹太人、奴隶和自由人,当然还有男人和女人。基督徒的核心身份是耶稣基督的追随者,但是正统的基督教并没有消除他们既有的国籍、性别或是社会地位。

  毕竟,基督教起源于一片被征服的土地(犹太地),这片被征服的土地在保持自身身份认同的时候也在接受另一个身份。犹太地的犹太教徒是犹太人,而不是罗马人;但是他们也是罗马的附属子民,有些人甚至就是罗马公民。

  所有罗马以外行省的人都面临着如何平衡两种身份的问题,对于犹太人而言,这一问题格外尖锐。罗马人与基督徒、罗马人与加拉太人,甚至罗马人与埃及人都无本质上的矛盾。但卡里古拉不允许一个人同时兼有罗马人和犹太人两种身份。

  公元40年,卡里古拉决定自己应成为神。他下令竖起自己的雕像让大家崇拜。“他希望自己被奉为神明,”历史学家约瑟夫斯(Josephus)写道,“人人都要歌颂他为神明。”卡里古拉的法令被下达到整个罗马统治的区域。但在耶路撒冷,犹太人自己的律法禁止偶像崇拜,于是他们便恳求当地的罗马统帅不要强迫他们敬拜卡里古拉的雕像。

  罗马统帅是一个通情达理的人,名叫佩特洛尼乌斯(Petronius),他同意写信给罗马询问是否真的有必要人人都敬拜雕像。但从首都传回的消息出乎人们的意料:卡里古拉死了。禁卫军杀死了他。他任第一公民的时间共有三年零十个月。

  卡里古拉去世的消息传来27天后,另一封信也到了:信是发自已经死去的卡里古拉的,他威胁佩特洛尼乌斯,如果雕像没有竖立起来,就将他处死。在海上,传递这个疯子去世的消息的那艘船速度更快,在航行中超过了递送处决命令的船。

  元老院开始考虑撤销第一公民这个职位,将集中在一个人手中的权力还给原来共和制下的官员。但有两股力量阻止了他们。卡里古拉的叔叔、已故的日耳曼尼库斯的弟弟提比略·克劳狄(Tiberius Claudius)盯上了第一公民的权位。禁卫军也很愿意接受贿赂,为行贿者提供支持:与之前的士兵相比,这些精英士兵对罗马内政更有发言权;而一旦恢复共和制,他们可能就会被解散。在共和制下,他们会丢掉工作、生计,以及对他们最有诱惑力的权力。

  几天之后,克劳狄就获得了第一公民、最高祭司和终身元首的权力。他收买了禁卫军,下令处死杀死卡里古拉的凶手(大家都很感谢这些人,但是让他们活下去等于是开了一个不好的先例,所以只能舍弃他们),然后制定下一步行动计划。

  他显然是决定使用恩威并施的手段来稳固自己的政权,他归还了之前卡里古拉没收的土地,释放了所有卡里古拉怀疑犯有叛国罪的嫌疑犯。通过焚烧审讯记录,他还大赦了卡里古拉判定有罪的人。

  不过当他开始担忧自己有性命之虞时,这些慈悲之举就都停止了。公元41—42年,他觉得自身可能会有危险,便不分青红皂白处死了几名元老院议员和罗马贵族。他的妻子在背后煽风点火,凡是她的敌人,她都不放过,统统让她丈夫处死了。

  克劳狄最伟大的成就是在不列颠取得的。当时,不列颠岛上崛起了一位名叫卡拉塔库斯(Caratucus)的国王,他挑战罗马人的权威。驻扎在不列颠的罗马军团一直都在东南部帮助当地小部落抵抗卡拉塔库斯的入侵。虽然此举并不能保证不列颠完全归属罗马,但至少可以保证不会让卡拉塔库斯攫取过多的权力并进而征服全岛。

  公元43年,卡拉塔库斯在南方攻城略地,这足以威胁到罗马对海峡的控制。克劳狄派出了四个军团,其中很多士兵本身就是高卢人,他们渡海将不列颠人驱离海岸。

  他们出其不意地在肯特登陆,卡拉塔库斯的手下从未见过如此庞大的罗马军团。这四个军团取得了胜利,在不列颠东南部建立了一条罗马前线。当他们把泰晤士河一带拿下后,克劳狄本人也亲临战场。他御驾亲征16天,对于一个一生中基本没有亲身参与过战争的人来说,这一举动非同寻常。与此同时,克劳狄的第二个军团在指挥官、克劳狄的信臣韦斯巴芗(Vespasian)的率领下向西部进发。罗马在不列颠站稳了脚跟。这是克劳狄在位期间一项重大的政治成果。

  不久,克劳狄转而关注罗马内部的问题。他的妻子麦瑟琳(Messalina)再婚嫁给了她的情人,此举是极其鲁莽的挑衅,可能也是他们企图推翻克劳狄统治迈出的第一步。不管怎样,他们失败了,克劳狄将他俩都处决了。在她死后,克劳狄娶了卡里古拉的妹妹、他自己的侄女阿格里皮娜(Agrippina,这需要元老院特批)。她的上一次婚姻为她留下了一个年龄尚幼的男孩卢基乌斯·多米提乌斯(Lucius Domitius)。克劳狄收养了他,并赐予他尼禄的名字。

  公元51年,他宣布尼禄为继承人。他宣布完了之后,阿格里皮娜就开始采取措施为自己保命。她认为他会厌烦她(塔西佗说,有一次她听到克劳狄在喝醉后说“他的命运就是先忍受妻子们犯的错,然后再惩罚她们”,于是她“惶恐之至”),所以她希望将他除掉,让自己的儿子登基,这样就不用担心他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来对付他们母子了。

  塔西佗说她精心选择了一种毒药,这种毒药引起的反应看上去像一种慢性病,会让人慢慢死亡,而不会“突然起效”,因为那样的话她的罪行就会暴露。公元54年,她将毒药放入克劳狄晚餐吃的蘑菇里。可是不巧的是,克劳狄突发一场腹泻,将毒药基本都排泄出来了。阿格里皮娜招来医生为他催吐,假意要挽救他的生命。医生按他们串通好的那样,在羽毛上涂了更多的毒药,直接伸进克劳狄的喉咙里。

  17岁的尼禄成为第一公民。他是有史以来得到这一职位时最年轻的人,依据他此前的履历,他根本没有资格获此职位。这个职位变得越来越像君主。

  同克劳狄一样,尼禄在最开始统治的时候也是靠收买禁卫军获得他们的支持的。他在一次演讲中向元老院承诺,他会像奥古斯都曾设想过的那样,归还一些权力,这篇演讲稿是他的老师塞涅卡为他写的。这一举动非同寻常,表明他(或塞涅卡)完全了解了目前的政府已偏离原来的共和国体制有多远。这是一个颇有风险的举动,但是尼禄坚持听从塞涅卡的指导,显示其无所畏惧。

  为了自保,尼禄也釆用了克劳狄使用过的策略。仅四个月后,克劳狄的亲生儿子布里塔尼库斯(被废的麦瑟琳所生)便死于“癫痫发作”。尼禄还下令遣散了母亲的侍卫,将她贬斥到皇宫以外的地方。为了保全自己,她已经杀掉过一位第一公民,尼禄现在需要确保自己的安全。

  此后五年是尼禄治国有方的五年,罗马人称这段时期为“尼禄五年”(Quinquennium Neronis)。可能在他年轻时,辅佐他的塞涅卡能够指导他,所以这些年他表现得还不错。之后情况急转直下,他也未能逃脱家族诅咒,变得越来越疯癫。从20岁起,他先是放纵自己的私生活,之后又逐渐变得疯狂。公元58年,他爱上了朋友奥索(Otho)的妻子波培娅(Poppea)。他把奥索派到外省执行公务,将波培娅请入宫;实际上,尼禄已经结婚了,但他根本无视妻子的抗议。

  公元59年,他决定一了百了,除掉自己的母亲。他命人造了一艘船,送母亲乘船出行,这艘船的船体会在航行途中解体,把阿格里皮娜困在里面淹死。此时他还不至于疯到不考虑做事的影响。不过令他懊恼的是,母亲竟然游上了岸。据一份史料记载,他母亲上岸后,他就命令一位仆人将她杀死。然后,他与原配妻子离婚并将其杀死,拿她的脑袋当战利品向波培娅炫耀。他还宣布波培娅和她的丈夫奥索离婚,然后娶了波培娅。

  与此同时,在不列颠的罗马驻军看到自己君主的这般行径,也开始不受管制,胡作非为起来。他们在不列颠给自己修建了一座新城,这样老兵们便能住在这里。这座城是在卡拉塔库斯首都的废墟上建起来的。修建新城的劳力则来自附近特里诺文特(Trinovantes)部落,罗马人夺取了当地人的土地,将居民强掠过来,充当他们的免费劳力。

  公元60年,另一个小部落爱西尼人(Iceni)的国王去世,留下遗孀布狄卡(Boudicea)和两个女儿。由于国王没有子嗣,罗马驻不列颠总督决定将爱西尼人的领地直接纳入罗马的行省。接着,罗马士兵冲进城,强奸了过世国王的两个女儿,还暴打了布狄卡一顿。

  受到侮辱并失去家园的布狄卡领导人民起义。被压迫的特里诺文特人也加入起义大军。他们计划对建到一半的城池发起突袭。罗马人后来说,这场袭击的发生早有预兆:胜利雕像突然倒塌,未完工的建筑里传出尖厉的喊叫,大海变成血红色,退潮后海滩上留下“尸体状的痕迹”。

  不过,即便没有预兆,灾难也会发生。新城只有一小支驻军镇守,所以不列颠人没费多大力气就将其攻克。总部设在新城的第九分队惨遭屠杀,几乎无人生还,总督只身逃到高卢。

  眼见形势不妙,罗马指挥官保利努斯(Paulinus)马上组织罗马军团展开反击。他带来的军队装备精良,打破了不列颠人的战线。布狄卡逃跑了,然后服毒自杀。

  下一任总督在处理与不列颠人关系的时候比较小心,并且对罗马驻军管理很严,使他们行事比较温和。但是没有人敢让尼禄收敛其行为。他淫荡不堪,酗酒无度,为了支撑穷奢极欲的生活,他还提高了各行省的税收。此外,他还再次发动了卡里古拉曾搞过的臭名昭著的肃清叛国者运动。

  公元64年,罗马城发生大火,火势很快便蔓延到城中穷人的居住区。此时起了大风,更助长了火势。城中满是比肩而立的木头房子,它们很快便消失在熊熊烈火之中。狄奥·卡西乌斯写道:“那座城市所经历的那场灾难,除了高卢人的入侵,真的没有其他灾难能与之相比。整座帕拉蒂诺山、托罗斯剧院和三分之二的城市都被烧毁。无数人命丧于此。”

  着火时尼禄并不在城中,但是他的残暴让罗马人认为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街上当即就谣言四起:是尼禄下令放的火,为的是给修建新宫殿腾出土地……或者更糟:他放火纯粹是为了找乐子。

  实际上,尼禄此时还没有完全丧失良知。他也进行了救援,但是在回城的第一天晚上他并没有立即采取措施。当时整个罗马城已成一片火海,他着迷于这一史诗般的景观,于是向屋顶爬去,一边爬一边大声唱着《征服特洛伊》。自那之后,他就名誉扫地,再也无可挽回。正如塔西佗评论的那样:“所有努力,所有(尼禄)慷慨赠予的礼物……都没能消除人们心中恶毒的想法,即大火是尼禄下令放的。”

  那场大火、尼禄的疯狂、对叛国罪的审判,所有这些都促使元老院议员计划在公元65年4月进行一场暗杀。自恺撒死后,百余年来元老院还未曾如此不择手段。但是这个计划被察觉了,尼禄处死了同谋者,自此变得更加丧心病狂。他那年迈的导师塞涅卡得知自己也被怀疑叛国后,便选择和妻子一起自杀,以免遭折磨和处死。

  图2-1 尼禄

  罗马第一公民尼禄(54—68年在位)的大理石头像,慕尼黑州立文物博物馆。

  图片来源:Bildarchiv Preussischer Kulturbesitz/Art Resource, NY

  此时,针对基督徒的宗教迫害也开始了。尽管尼禄处死了无数被怀疑参与阴谋的人,但同时他也需要转移人们的注意力,不要让大家关注自己的暴行。基督徒正好可以拿来作为罗马大火的替罪羊。但他也可能确实是痛恨基督徒,所以要故意迫害他们。苏庇修斯·塞维鲁(Sulpicius Severus)在《编年史》中写道:

  尼禄无论如何也无法摆脱人们对他下令纵火的指责。于是乎,他将矛头指向基督徒,无辜之人被迫害,经受了最残酷的折磨。不仅如此,尼禄甚至发明新的酷刑来处决基督徒。有的基督徒被披上野兽的皮后被恶狗咬死,多数基督徒是被钉十字架或是受火刑残害而死的,也有不少基督徒被肢解,还有的被做成人烛,在夜幕降临时被点燃……当时保罗和(门徒)彼得也被判处死刑,保罗被斩首,彼得则遭受了十字架酷刑。 注释标题 Sulpicius Severus, “The Sacred History of Sulpicius Severus,” in Nicene and Post-Nicene Fathers,Second Series, vol. 11, edited by Philip Schaff and Henry Wace (1974), book 2, chapter 29.

  保罗是一个罗马犹太人,后来皈依了基督教。他在《圣经》中明确指出,同一个身份可以适用于不同国家的多个民族,并将这些民族团结在一起。此时,他被视为帝国的威胁。

  公元66年,尼禄做了一个决定,放弃亚美尼亚,正是这个决定将他送上了不归路。帕提亚现在的国王是沃洛加西斯一世(Vologases I),他即位后拒绝遵守两国于卡里古拉时期在幼发拉底河中间签署的协议,派帕提亚军队重新夺回亚美尼亚。公元53年,即克劳狄去世前的一年,罗马军队开始回击。战争难分输赢,久拖不决,持续了近14年。但罗马领土的其他地方也出现不少麻烦,各行省税负沉重,到处爆发骚乱,军队则由于分兵各处,力量很薄弱。

  尼禄认为与帕提亚议和是最好的决策。他同意承认沃洛加西斯一世的哥哥提里达特斯(Tiridates)为亚美尼亚国王。3000多名帕提亚士兵跟随提里达特斯前往罗马城,参加尼禄移交亚美尼亚王冠的仪式。可能尼禄是想借此展现罗马的辉煌伟大,他下令将雅努斯神庙的大门关闭,这等于是向外界宣布整个帝国现在处于一片祥和之中,但在罗马人看来,数千名帕提亚人以胜利的姿态挤满罗马街头,看起来倒像是罗马战败了。

  此外,尼禄的恶行变本加厉,简直令人难以想象。他在盛怒之下踢死了怀孕的妻子,后来他看上了一个长得酷似亡妻的小男孩,他让人将小男孩阉割,这样便可在一场公共仪式上迎娶他。

  放弃亚美尼亚两年之后,罗马禁卫军长官宣布,如果西班牙行省总督加尔巴(Galba,他是一名身经百战的士兵,此前也担任过执政官)愿意成为统帅,即所有罗马军队的最高长官,禁卫军便会支持他。加尔巴不仅在西班牙有自己的军队,还得到了邻省总督的支持。这位总督不是别人,正是奥索,当年他的妻子被尼禄抢走后又遭到谋杀。他自然愿意让出自己的军队供加尔巴调遣。

  尼禄意识到失去禁卫军的支持就等于失去了皇帝的位置,于是逃到奥斯蒂亚港,下令那里的人将船驶过来。但禁卫军就紧跟在他身后,没有任何一位船长敢让他上船。他仓皇逃出城,但被禁卫军团团围在郊外的一所房子里。遇此困境,一般人都会选择自杀。但尼禄不是自己解决的,他让人帮了一把,一名仆人握着他的手将匕首刺了下去。苏维托尼乌斯写道:“人们欢呼雀跃,大家戴上自由之帽,涌上大街庆祝。”

  加尔巴此时已经70多岁,患有关节炎。他与之前任何一位罗马第一公民都没有关系。不过现在形势变得越来越明朗,第一公民的真正权力不在执政官、最高祭司、首席护民官或是其他任何被授予第一公民称号的官员身上。第一公民的真正权力就在于统率权,即指挥军队的最高权力。而要想保持最高权力,罗马的统治者需要禁卫军的支持。共和国已经变成帝国,帝国现在又落入了幕后的军阀手中:这是一群享有实权的士兵,他们可以拥立或推翻一个傀儡统治者,他们自己掌握着真正的权力。

  加尔巴不是一个好的傀儡。他率军进入罗马城,走在最前面,身旁是奥索。但是进城之后,他并没有像之前几位皇帝那样,继续贿赂支持他的禁卫军。很快,就有预兆出现,说他的统治不会长久,最严重的凶兆是在一次祭祀时祭祀用的圣鸡居然飞走了。

  预兆很可能是由禁卫军中那些对他不满的士兵安排的,他们决定不再支持加尔巴,转而支持奥索。担任第一公民七个月后,当加尔巴正在阿波罗神庙祭祀时,禁卫军突然宣布奥索取代他成为终身元首。听到这个消息,加尔巴冲到广场上与叛军理论。禁卫军就在那里杀死了他,并将其抛尸街头;他的脑袋则被割下来,挂在一根竿子上。

  元老院很不情愿地同意立奥索为最高统治者和第一公民。与此同时,驻扎在莱茵河地区的军队宣布他们希望让日耳曼驻军将领维特里乌斯(Vitellius)担任最高统治者。这样一来,罗马帝国出现了两位最高统治者,一位被元老院推举为第一公民并得到禁卫军的支持,另一位虽然未得到元老院的认可,却有规模庞大的军队支持。

  维特里乌斯南下挺进意大利,他的人马在波河上临时搭了一座桥,他率军渡河与奥索的军队开战,这场战役史称克雷莫纳战役(Battle of Cremona)。奥索的军队人数很少,没怎么抵抗就四散而逃,这一次,他罕见地承认全面内战无论对于他本人还是对于罗马都很不利。他处理了一些公务,烧掉了所有文件,分配了财产,睡了一个好觉,次日清晨就自杀了。他的这一举动充满勇气,而且问心无愧。这正是罗马的最高统治者所需要的素质。

  罗马下一任统治者是维特里乌斯,这个人精明但不讲原则。他向罗马进军,解散了禁卫军,重新从忠于自己的士兵中挑选人员组成了新的禁卫军,以显示自己牢牢掌握了大权。

  看到他如此偏爱来自日耳曼行省的士兵,其他的罗马军团很不高兴。不久,驻扎在东部行省的军队就宣称他们支持另一个人选——韦斯巴芗,他在不列颠之战中就表现突出,并因此获得了管理叙利亚行省的权力。

  韦斯巴芗本人远在罗马之外,他正在自己负责的行省中忙着解决犹太人制造的麻烦。自从当年卡里古拉威胁说要在圣殿中竖立自己的雕像之后,犹太人对罗马统治的反抗就愈演愈烈。当年的雕像风波不了了之,可是犹太人已经觉察出罗马早晚还会要求他们做些骇人听闻的事情,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公元66年,一群自称“狂热者”(Zealot)的起义军向驻扎在耶路撒冷的罗马军队发起进攻。当地总督派兵前往镇压,却被打败,形势非常严峻,韦斯巴芗不得不亲自出马解决问题。在他的儿子兼指挥官提图斯(Titus)的协助下,韦斯巴芗成功地将起义军赶回耶路撒冷城,将其团团包围。

  在罗马,维特里乌斯一直沉迷于满足饕餮之欲,他的士兵则准备保护他的统治。支持韦斯巴芗的罗马军队一步步逼近罗马。两军在克雷莫纳交战,效忠于韦斯巴芗的士兵最终取得了胜利,但这场战争引发了一场持续四天的烧杀抢掠,破坏甚至蔓延到罗马,毁灭了所遇到的一切。在城里,韦斯巴芗的支持者们试图从维特里乌斯的军队手中夺取主神殿,在接下来的战斗中,主神殿及其周围建筑都被夷为平地。公元69年12月,士兵冲进维特里乌斯的寝殿杀死了他,并按照传统方式,将他的尸体扔进台伯河。

  韦斯巴芗很愿意接替这个位置,但是在耶路撒冷围城尚未结束时,他不想大老远地西去罗马。元老院急于讨好韦斯巴芗那些蛮不讲理的支持者,怕他们还会烧毁城里其他东西,就宣布韦斯巴芗同之前的奥古斯都、提比略和克劳狄一样,成为第一公民。于是,韦斯巴芗尚未踏入罗马城,就获得了第一公民的头衔。

  册封法令甚至都没有提到卡里古拉、尼禄、加尔巴、奥索和维特里乌斯的名字:他们的名字都遭到了“除忆诅咒”(damnatio memoria),被从各种记录中抹去。过去一年中,共有四名统治者获得了第一公民的权力,元老院代表人民授权的假象已经成为彻头彻尾的骗局。罗马真正的权力掌握在拥有最多军队支持的领导者手中。元老院没有将破坏这一假象的人的名字列出来,而是从根本上否认了他们的存在。罗马政治的核心内容仍是奥古斯都统治时期的典型做法——政治表演。 世界史的故事(套装共6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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