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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2、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

杜甫诗选注 杜甫 4902 2021-04-06 08: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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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历二年十月十九日[一],夔州别驾元持宅,见临颍李十二娘舞剑器,壮其蔚歧[二]。问其所师?曰:“余,公孙大娘弟子也。”开元五(一作三)载,余尚童稚,记于郾城观公孙氏舞剑器浑脱[三],浏漓顿挫,独出冠时。自高头宜春梨园二伎坊内人,洎外供奉舞女[四],晓是舞者,圣文神武皇帝初[五],公孙一人而已!玉貌锦衣,况余白首[六]!今兹弟子,亦匪盛颜[七]。既辨其由来,知波澜莫二[八]。抚事慷慨,聊为《剑器行》。昔者吴人张旭善草书、书帖,数尝于邺县见公孙大娘舞西河剑器,自此草书长进,豪荡感激,即公孙可知矣[九]!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一〇]。罐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一一]。绛唇珠袖两寂寞[一二],晚有弟子传芬芳。临颍美人在白帝,妙舞此曲神扬扬。与余问答既有以[一三],感到抚事增惋伤。先帝侍女八千人,公孙剑器初第一[一四]。五十年间似反掌,风尘澒洞昏王室[一五]!梨园弟子散如烟,女乐馀姿映寒日[一六]。金粟堆南木已拱,瞿唐石城草萧瑟[一七]。玳筵急管曲复终,乐极哀来月东出[一八]。老夫不知其所往,足茧荒山转愁疾[一九]!

  这是一首“感时抚事”的诗,在一件小事情上,杜甫往往也会想到整个国家命运。杜甫对艺术有广泛爱好,当时不少书画家和艺人都得到他的赞美,以至为后代所熟悉。公孙大娘便是艺人之一。为了更好的描写这种“豪宕感激”的剑器舞并表达这种激动的感情,所以他使用了歌行体。所谓“剑器”,是唐代“健舞曲”之一,健舞也就是“武舞”。剑器舞的特点是“女子雄装”,唐司空图《剑器诗》:“楼下公孙菩擅场,空教女子爱军装。”至于“舞剑器”,是否即如陈寅恪先生解释的“舞双剑”,虽不敢断言,但舞者手中有剑,非空手而舞,却可肯定,因诗有“罢如江海凝清光”之句。这篇诗序,也富有诗意,可以看出杜甫在散文上的造诣。朱彝尊说:“序,佳绝!”李因笃说:

  “绝妙好词!序以错落妙,诗以整妙。错落中有悠扬之致,整中有跌宕之风。”确是值得注意的。

  [一]黄生云:“观舞细事尔,序首特纪岁月,盖与开元三年句打照;并与诗中五十年间句针线。无数今昔之悲,盛衰之感,俱于纪年见之。”

  [二]浦注:“蔚跂,言其光彩蔚然,而有举足凌厉之势。”

  [三]脱,读平声,音驼。浑脱也是一种舞名。《通鉴》卷二百九:“上(唐中宗)数与近臣学士宴集,令各效伎艺以为乐。工部尚书张锡舞谈容娘,将作大匠宗晋卿舞浑脱。”胡三省注:“长孙无忌(太宗时人)以鸟羊毛为浑脱毡帽,人多效之,谓之赵公(无忌封赵国公)浑脱,因演以为舞。”

  剑器浑脱,是剑器与浑脱二舞的综合。

  [四]伎坊,即教坊。崔令钦《教坊记》:“右教坊在光宅坊,左教坊在延政坊,右多善歌,左多工舞,妓女人宜春院,谓之内人,亦日前头人,常在上(皇帝)前头也。”浦注:“按高头,疑即前头之谓。”《雍录》:“开元二年,置教坊于蓬莱宫侧,上自教法曲,谓之梨园弟子。”洎,音既,及也。宜春、梨园设在宫禁内,是内教坊,也可以说是内供奉。外供奉,则指设在宫禁外的左、右教坊,以及其他一些杂应官妓。

  [五]圣丈神武皇帝,指玄宗。唐代作兴给统治者上尊号,“圣文神武”便是玄宗在开元二十七年所加的尊号。到天宝十二载,这个尊号已长至“开元天地大宝圣丈神武孝德证道”十二个字了。

  黄生云:“特书尊号子声色之事,非微文刺讥,盖欲与上文文势相配耳。”

  [六]这两句很含蓄,是说那时我尚童稚,而公孙大娘已是一个妙龄女郎,现在连我都白了头,公孙大娘就更不用提了。有人说“况余”二字与上文不接,有人又疑为“晚余”二字之误,皆未细玩。[七]弟子,即李十二娘。连徒弟都不似当年老师的年青,说明历时之久。

  [八]是说既弄清了她的师授渊源,因而也就知道她的舞法和公孙大娘没有什么两样。

  [九]张旭,详《八仙歌》。李肇《国史补》:“旭常言始吾见公主担夫争路,而得笔法之意,后见公孙氏舞剑器,而得其神。”西河剑器,大概是剑器舞的一种,所以别于其他剑器,西河当指产生的地区。陈寅格先生云:“西河疑即河西或河湟之异称,乃与西域交通之孔道……明此伎实际出西胡也。”(《元白诗笺证稿》页一四七)旧注:“子美以诗为散文,故意多顿促。此序引张颠草书隐映,颇达情态,非公不闻此妙。”公孙之舞,乃能启发“草圣”,那么她的舞也就可知了。即,犹则也。

  [一〇]因名动四方,故观者如山如海。因惊心动魄,故面为变色。天地句,也是从效果上极力形容舞旋之神妙,观者目眩,故有此感觉。

  [一一]以上四句是对舞的本身作具体描写。上二句状其忽然而伏,忽然而起,下二句状其忽然而来,忽然而罢,一切都是这样变化莫测,出人意表,音霍:光芒闪的貌,羿,后羿,古善射者。《淮南子:天矫或矫健。夏侯玄赋:“又如东方群帝兮,腾龙驾而翱翔。”(接《全三国文》有玄所作《皇胤赋》佚丈,王此二语,此据来人郭、蔡诸家注。状其凌空飞腾。剑器舞有声乐(主要是鼓)伴奏,大概舞者趁鼓声将落时登场,故其来也如雷霆之收震怒,写出舞客之严肃。唐人多以秋水、青蛇比喻剑光,如白居易《李都尉古剑》诗:“湛然玉匣中,秋水澄不流。”郭元振《宝剑篇》:“精光黯黯青蛇色。”又韦庄《秦妇吟》:“匣中秋水拔青蛇。”此诗“江海凝清光”,也应当是以水色喻剑光的。由此可见,剑器舞,必用剑,否则不可能有此境界。元稹《说剑》云:“霆雷满室光,蛟龙绕身走。”亦可为证。但剑外是否有其他器仗,则难断言。

  [一二]绛唇,指人。珠袖,指舞。两寂寞,人与舞俱亡。

  [一三]既有以,既有根山。因见诗序,故从略。

  [一四]初,始也,本也。是说自始就椎她第一。

  [一五]自开元五年(七一七)至大历二年(七六七)凡五十一年。风尘倾洞,指禄山之乱。

  [一六]禄山之乱,京师乐工,多流落江南,这句是同情李十二娘的话。“馀姿”,即序所谓“亦匪盛颜”。时在十月故日“寒日”,兼含日暮穷途意。

  [一七]上旬伤玄宗,下句自伤。玄宗葬金粟山。玄宗死在七六二年四月,至此已五年多,故曰木已拱。

  [一八]二句切别驾元持宅。观舞虽同,而时代身世大异,故不禁乐极哀来。

  [一九]茧,足板厚皮。杜甫半生奔走,故足上生茧,不良于行。《入衡州》诗云:“隐忍帜棘刺,迂延胝胼疮。”亦可证。疾,速也。仇注:“足茧行迟,反愁太疾,临去而不忍其去也。”疾,一作寂。——关于剑器舞是不是舞剑,任半塘和陈寅恪先生有不同看法,但同样是根据如下的一段《明皇杂录》:“上素晓音律,时有公孙大娘者,善舞剑,能为邻里曲,裴将军满堂势,西河剑器浑脱。”

  遗()妍妙皆冠于时。任云:“不知《杂录》明明将剑与剑器,分作两事举之,中间且隔有‘邻里曲’与满堂势,文意无牵混可能,何从强合二者为一?”(《敦煌曲初探》页一七八)“邻里曲”的内容,现不可知,至“裴将军满堂势”,则据任所举:《白孔六帖》三十二引《明皇杂录》,《太平广记》二一二《吴道玄》条引《唐画断》及《独异志》,我们知道所谓“满堂势”者,即指裴旻或斐闵之舞剑。以此推之,我疑心“邻里曲”、“满堂势”和“剑器”,大概都以“舞剑”为同一的基本内容。必“善舞剑”,才能为邻里曲、满堂势和剑器。这样来理解《明皇杂录》的话,舞剑和剑器并没有什么矛盾。剑器用剑,由唐人诗中也可得到证明,如苏涣《赠零陵僧》诗(一作《怀秦上人草书歌》):“西河舞剑气凌云,孤蓬自振唯有君。”这里明言“西河舞剑”。又如郑《津阳门》诗:“公孙剑伎方神奇。”注云:“有公孙大娘舞剑,当时号为难妙。”又姚合《剑器词》:“掉剑龙缠背,开旗火满身。”考周以后舞曲,通常以舞者所执,因而名舞。如周有帗舞、羽舞、皇舞、旄舞、千舞、人舞等六种舞,郭茂情云:“帗舞者,析五彩缯,若汉灵星舞子所持是也:羽舞者,析羽也;皇舞者,杂五彩羽如凤凰色,持之以舞也:旄舞者,氂牛之尾也;干舞者,兵舞,持盾而舞也:人舞者,无所执,以手袖为威仪也。”(《乐府诗集》卷五十二)汉以后,如鞞舞、铎舞、巾舞、拂舞、槃舞、杯梁舞等,亦均因舞者所执以名舞。这是从历来名舞的惯例上也可以推知剑器舞之必有剑。

  至隋代之鞞、铎、巾、拂四舞,文帝令“舞人不须捉鞞、佛等”,此自是特殊的例外,不足引以为证。冬至年年至日长为客,忽忽穷愁泥系人[一]!江上形容吾独老,天边风俗自相亲[二]。杖藜雪后临丹壑,鸣玉朝来散紫宸[三]。心折此时无一寸,路迷何处望三秦[四]?

  [一]忽忽,犹郁郁。泥,读去声,纠缠不放之意。此诗作于大历二年(七六七),自乾元二年(七五九)弃官客秦州以来,杜甫已作了八九年的客了。

  [二]自相亲,是说人们自相亲,而不与我亲,此即汉乐府“入门各自媚,谁肯相谓言”意。

  [三]二句要连看。是说当我杖藜徐步之日,正百官散朝之时。杜甫曾作拾遗,又总希望能在朝廷做出一番事业,因而想到敞朝的事。冬天山谷间,有翠柏,也有丹枫,颜色非一,故日丹壑。当时百官上朝皆骑马,鸣玉,是“乘马鸣玉珂”的省文。紫宸,殿名,在大明宫。

  [四]二句承上,因想到长安,更增愁恨。心大不过方寸,故日寸心。心折,犹心碎,因心折,故曰无一寸。项羽曾三分关中(陕西)之地,分王秦的三个降将,故有“三秦”的说法,这里实际是指长安说的,为了和上句一寸作对,故用三秦。然语虽对,而意则一贯,望乡尚不辨何处望,还乡就更不用说了,此正心折之由。 杜甫诗选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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