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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续不断的激进主义的暴力冲撞摧毁了山西商人

心中之旅 余秋雨 2962 2021-04-06 08: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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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么,使山西商人整体破败的根本原因究竟在哪里呢?

  我认为,是上个世纪中叶以来连续不断的激进主义的暴力冲撞,一次次阻断了中国经济自然演进的路程,最终摧毁了山西商人。

  一切可让史料作证。

  山西省榆次县的晋商豪宅——常家庄园大宅门。屋檐下串串红艳的灯笼,更映衬了常家大院盛极而衰的寂寞。

  先是太平天国运动。我相信许多历史家还会继续热烈地歌颂这次规模巨大的农民起义,但似乎也应该允许我们好好谈一谈它无法掩盖的消极面吧,至少在经济问题上。事实是,这次历时十数年的暴力行动,只要是所到的城镇,几乎所有的商业活动都遭到严重破坏,店铺关门、商人逃亡、金融死滞、城镇人民的生活无法正常进行。史料记载,太平军到武昌后,“汉地惊慌至极,大小居民、铺户四处乱逃”,票号、银号、当铺“一律歇闭”,“荡然无存”,多种商事,“兵燹以后无继起者”。太平军到苏州后,“商贾流离”、“江路不通”、“城内店铺亦歇,相继逃散”。太平军逼近天津时,账局停歇,街市十三行中所有自食其力的劳动者“皆已失业”。受其影响,北京也是“各行业闭歇,居民生活处于困境”。至于全国各地一般中小城镇,兵伍所及,“一路蹂躏”、“死伤遍野”,经济上更是“商贾裹足,厘源梗塞”。10余年间,有不少地方太平军和清军进行过多次拉锯战,每次又把灾难重复一遍。到最后太平天国自己内讧,石达开率10万余人马离开天京在华东、华中、西南地区独立作战,重把沿途的经济大规模地洗刷了一遍,所谓“荡然无存”往往已不是夸张之言。

  这蝠民俗画大概最能反映商人及普通百姓们的心中愿望了。“招财进宝”、“日进斗金”、“黄金万两”,都是人们所青睐的吉利话儿。

  面对这种情况,山西商号在全国各地的分号只得纷纷撤回。我看到一份材料。1861年1月,日昇昌票号总部接成都分号信,报告“贼匪扰乱不堪”,总部立即命令成都分号归入重庆分号“暂作躲避”,又命令广州分号随时观察重庆形势,但3个月后,已经必须命令广州分号也立即撤回了,命令说:“务必速归早回为是,万万不可再为迟延,早回一天,即算有功,至要至要!”一个大商号的慌乱神情溢于言表。面对着在中国大地上流荡不已的暴力洪流,山西商人只能慌乱地龟缩回家乡的小县城里去了,他们的事业遭受到何等的创伤,不言而喻。

  令人惊叹的是,在太平天国之后,山西商家经过一段时间的休养生息,竟又重整旗鼓,东山再起。后来一再地经历英法联军入侵、八国联军进犯、庚子赔款摊派等七灾八难居然都能艰难撑持、绝处逢生,甚至获得可观的发展。这证明,人民的生活本能、生存本能、经济本能是极其强大的,就像野火之后的劲草、岩石底下的深根,不屈不挠。在我看来,一切社会改革的举动,都以保护而不是破坏这种本能为好,否则社会改革的终极目的又算是什么呢?可惜慷慨激昂的政治家们常常忘记了这一点,离开了世俗寻常的生态秩序,只追求法兰西革命式的激动人心。在激动人心的呼喊中,人民的经济生活形态和社会生存方式是否真正进步,却很少有人问津。

  终于,又遇到了辛亥革命。这场革命最终推翻了清王朝的统治,自有其历史意义,但无可讳言的是,无穷无尽的社会动乱、军阀混战也从此开始,山西商家怎么也挺立不住了。

  民军与清军的军事对抗所造成的对城市经济的破坏可以想象,各路盗贼趁乱抢劫、兵匪一家扫荡街市更是没完没了,致使各大城市工商企业破产关闭的情景比太平天国时期还要严重。工商企业关门了,原先票号借贷给他们的巨额款项也收不回来,而存款的民众却在人心惶惶中争相挤兑,票号顷刻之间垮得气息奄奄。本来山西商家的业务遍及全国各地,辛亥革命后几个省份一独立,业务中断,欠款不知向谁索要,许多商家的经理、伙计害怕别人讨账竟然纷纷相率逃跑,一批批票号、商号倒闭清理,与它们有关系的民众怨声如沸又束手无策。

  走投无路的山西商人傻想,北洋**总不会眼看着一系列实业的瘫痪而见死不救吧,便公推六位代表向**请愿,希望**能贷款帮助,或由**担保向外商借贷。**对请愿团的回答是:山西商号信用久孚,**从保商恤商考虑,理应帮助维持,可惜国家财政万分困难,他日必竭力斡旋。

  满纸空话,一无所获,惟一落实的决定十分出人意外:**看上了请愿团首席代表范元澍,发给月薪200元,委派他到破落了的山西票号中物色能干的伙计到**银行任职,这一决定如果不是有意讽刺,那也足以说明,这次请愿活动是真正地惨败了。国家财政万分困难是可信的,山西商家的最后一线希望彻底破灭。“走西口”的旅程,终于走到了终点。

  清光绪十三年(1887)的“下忙条银版串”。钱庄签发的庄票,能在一定期限内给商人以调度资金的信用便利。

  钱庄的放款对象主要是商业号行。图为清同治元年(1862)私营银钱的裕茂恒号钱庄的银钱票。

  于是,人们在1915年3月份的《大公报》上读到了一篇发自山西太原的文章,文中这样描写那些一一倒闭的商号:

  彼巍巍灿烂之华屋,不无铁扉双锁,黯淡无色。门前双眼怒突之小狮,一似泪涔涔下,欲作河南之吼,代主人喝其不平。前月北京所宣传倒闭之日昇昌,其本店耸立其间,门前尚悬日昇昌金字招牌,闻其主人已宣告破产,由法院捕其来京矣。

  这便是一代财雄们的下场。

  如果这是社会革新的代价,那么革新了的社会有没有为民间商业提供更大的活力呢?有没有创建山西商人创建过的世纪性繁华呢?

  对此,我虽代表不了什么,却要再次向山西抱愧,只为我也曾盲目地相信过某些经不住如此深问的糊涂观念。 心中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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