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升了又落,天色亮了又黑,这一天一天也就这么过去。也许不仅仅是这一天,一生也就这么过去了。
天色已经大明,踩着晨曦出工的刘老农已经忙活完了一块地,这时正坐在田头的高垄上,嘴里咂摸着旱烟,喘上一口气。
要说今年的收成,还真是不错。估摸着交完今年的租子,勉强也能够全家一年的口粮了。这可真是难得的光景。刘老农今年五十二了,他仍然记得当年闹长毛的时候,村子里是过的什么样的光景。那时十室九空,没被拉去打仗的,差不多的也都饿死了。自己能活下来,真不知道是老天瞎了眼还是开了眼。
刘老农盯着眼前金灿灿的稻子,默默的抽着手里的旱烟,想的却是明年的生计。今年虽然收成不错,但是听说年初的时候北边闹了水灾,又吃起了人。这几个月东南西北有好几个地界,也都因为饿的发慌,闹了起来,被官府调兵,杀了好几百十口子的人。这江州镇自古以来就是十年九灾,如今世道也不太平,虽说现在勉强能算是个小丰收,却又不知道,这一季的粮食,究竟能有多少落到自己的肚子里。
刘老农正有一搭没一搭的想着,忽然前面路上传来一阵奔马的声音。老农赶紧站了起来,用手搭了一个凉篷看过去,只见远远的官道上,两骑马飞也似的跑过来,看那衣服,分明是朝廷新军的服装。
看到这个,老农的心里,没来由的紧了几紧。要说这农民,面朝黄土背朝天,不怕天来不怕地,只要能有块好地,靠着双手,就能养活自己的一大家子人,传宗接代,什么也不愁。可唯独就怕那当兵的,当兵的都是些什么人?白吃白喝不干活,临走还要白拿。当年闹长毛的时候,就是这样。长毛贼过来,村子就洗一遍;朝廷的军勇过来,村子还是洗一遍。那年月,狗都不愿意活。
长毛早没了,洋人也不敢打了。如今这年月,好端端的,又跑什么马呢?莫不是、哪里又造反了吧?
刘老农心里嘀咕着,拿眼直直瞪着那两个骑兵。两骑马速很快,一眨眼就冲了过来,近了些时,刘老农发现两人背后都插着两个旗子。当年刘老农跟着村子的秀才认过几个字,看的分明,红旗金字,上面写的八个大字“驱满兴汉”“武昌汉军”!两骑马飞奔而过刘老农,并不稍停,打马便飞奔而去。
刘老农呆呆的看着两骑马越跑越远,带起尘土飞扬。老农忽然回过神来似的转身撒开脚丫就向村子里跑去,一边跑一边大喊道“闹兵灾啦!闹兵灾啦!闹——兵——灾——啦——”跑了几步,刘老农又似回了魂,赶紧着跑回来,胡乱在地里的稻堆上搂上一把稻子,挣命也似的往村子里奔去。过了还没一袋烟的功夫,村子里便冲去了无数的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拿着各式的农具;所有人,无论男女老少,都端着一副拼命的架势,眼瞪得溜圆,脚奔的飞快,冲到稻田里,舍了命也似的将那些稻子往自己家里搬去……
日头慢慢的从山的背后,爬到了山的头顶,南国的金秋时节,如果不落雨,倒是暖暖的,让人觉得十分的舒服。张振武与蒋方震骑在马上,领着一路人马沿着长江,正向九江口疾行。
八月十九夜,武昌一夜光复,之后便成立了鄂州州政府,推黎元洪为都督,司湖北行政;尊朱崇祯为汉王,统筹全国光复。朱崇祯在武昌整军七日,之后便兵分三路,第一路,由蔡济民、熊秉坤、方孝孺领队,徐少斌为先锋,北上抢占义阳三关,这一路因着军情紧急,整军两日之后便先行出发;第二路,由蒋翊武、吴兆麟、方信孺领队,马荣为先锋,南下湖南,进逼长沙,经略湖广;第三路,由马雷、张振武、蒋方震领队,金兆龙为先锋,也未等整军完毕,便提前三日出发。沿长江东向,先下九江,再图江浙;张廷辅与邓玉麟,领兵扫荡湖北,朱崇祯自坐镇武昌大本营。
武昌光复之后,蒋方震清点物资,竟发现武昌城的藩库之中,居然有四千万的存银,而那楚望台军械所,也有足够的枪炮,但朱崇祯却并未大肆扩军,光复之前,武汉三镇的新军,不足两万之数,光复之后,朱崇祯汰弱存强,竟只保留了一万余的正规汉军,淘汰下来的,便或做辎重营,或去重建武昌。
眼看着全国还没地方响应,清廷又派了豫军来攻,此时有钱有枪,不说扩军,反而缩编。众人对朱崇祯的做法,都有些异议。但朱崇祯只是轻飘飘解释了一句“战事最多两月,便可消解。国家积贫积弱,扩军这种无谓之事,不做也罢。”
战事不出两月?众人对朱崇祯这个判断,都将信将疑。
整军之后,朱崇祯便分兵经略,这更引得蒋翊武等人心中不安,蒋方震也不愿这么早就分兵攻略。在整军之时,他便与朱崇祯争论的十分厉害,因为分兵自古就是兵家大忌,当年洪杨的前车之鉴也就在眼前,可是朱崇祯的一番话,却让他哑口无言。
“此时民怨沸腾,天下可传檄而定;我所担心的,一是有人趁机割据地方,二是列强趁火打劫。当此时节,只有兵贵神速,迅速扫平南国,展开南北议和,半年内结束纷争,才是上策。”
一番话,蒋翊武等人心中,都只有以死报国之念了!
是啊,现在如果再来一场洪杨之乱,恐怕中华真就会亡了。这个国家,委实已经经不起过分的折腾了。
现在,只能尽自己所能,将战事尽快结束,如此,才不负朱崇祯的知遇之恩。蒋方震抬头看了看天,心中默默的说道。
“云堂师傅,我有些奇怪,为什么我们经过的村子,大多十室九空,就是有人的村子,见到我们,也都跑的厉害?”
问话的是朱林,朱崇祯的幼弟,现在不过十一岁,本来行军打仗,危险至极,蒋方震实在不愿带这样的贵人,但朱崇祯一再坚持,主帅马雷又没有反对。他只好收了下来。
听到朱林的问话,马雷哈哈一笑,说道“我久不在故国,这件事,还是要请教张蒋二位来了。”
张振武与蒋方震相互看了一眼,见对方眼里都是一副无可奈何,蒋方震苦笑一下,向朱林解释道“中国自古兵贼一家,百姓防兵如防贼。他们知道我们要过来,当然会跑,不但人跑,连粮食和财物,都会一并卷包拿走。等我们过去了,他们再回来。”
朱林骑在一匹小马上,歪着头想了一会儿,说道“怪不得当年岳家军,简简单单一句‘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就能收天下百姓的心,看来故国的军队,实在太是不堪了!”
蒋张二人又是苦笑了一下,都没有接口。这军队劫掠之事,有时候的确是笔无可奈何的糊涂账。
谁知朱林忽然说道“我们汉军,申明纪律了没有?”
马雷笑笑说道“我们这一路,不过三千人,又多有振武堂的弟兄带着,那等腌臜龌龊的事情,我们汉军自然不会做的。”
听到马雷的话,朱丘点点头,说道“本该如此,要是有人乘乱劫掠百姓,当斩无赦。大哥说乱世用重典,我们之所以尽快出兵,也是怕人趁乱劫掠百姓,扰乱地方。”
蒋方震想不到朱林小小年纪,居然说出这番话来,不由的大为吃惊。心里暗想“这朱方两家的少年,果然个个不俗,朱崇祯自不必多言,那方孝孺博览经史,方信孺枪械娴熟,这朱林小小年纪,居然也能说出这番老成的话来。”
正在蒋方震感慨之际,前方疾奔回一骑,看模样,却是放出的探马。
“马协统,我们在前面碰到一人,自称是浔阳书报社的蒋群,前来接应我们。”
“哦?蒋群来了!”马雷很是高兴,“他在哪里?”
这蒋群本是马雷旧游,也是洪门中人。一向在江西宣传革命,此刻前来军中,定是有重要消息。
前方三里,靠近九江城的地方,蒋群与马雷派出的探马正在一起闲聊。
“君羊,好久不见!”马雷翻身下马,大笑着向蒋群走去。
“云堂,你来的正是时候,我在九江,已经联络了诸位同学,他们都已经答应举事,只是五十三标标统马毓宝还有些犹疑,你们一来,九江便大势已定了!”蒋群一见马雷便笑道。
谁知马雷却急问道“君羊,满清的海军,可过去没有?”
蒋群被马雷问得一愣,好一会儿才说道“楚有舰还在九江口,正在集结舰队。”
听到蒋群这句话,马雷等人才长出了一口气。他们提前三日出发,便是为了在九江口,截住清廷海军。
看来,一切均如所料,刚刚赶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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