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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维利亚,为什么一提这个地名,我们都会产生莫名的兴奋?
在十六、十七世纪,它是世界第一大港,这是原因。特殊的重要必然产生特殊的奢侈和特殊的聚会,足以引起人们太多的遐想。
但是,更重要的原因还在于文学作品。
最容易想到的是塞万提斯。他在这里度过青年时代,很多街道和房屋的名称出现在他的作品中。
他是西班牙作家,这还不算奇怪。奇怪的是,一些并非西班牙籍的世界文学大师,特别喜欢把自己的主角的活动场所,选定在塞维利亚。
法国作家博马舍写了《塞维利亚的理发师》,这位机敏可爱的理发师叫费加罗,于是后来又有了《费加罗的婚礼》。全世界的观众从笑声中想像着这个城市的古老街道。
英国诗人拜伦写了《唐璜》,开门见山便是:
他生在塞维利亚,一座有趣的城市,
那地方出名的是橘子和女人——
没有见过这座城市的人真是可怜……
那么,唐璜这个贵公子的浮华、风流、热情,在读者心目中也就成了塞维利亚的性格。
当然还要提到法国作家梅里美,他把妖丽、邪恶而又自由的吉卜赛姑娘卡门,也安排到了塞维利亚,结果又给这个城市带来了异样的气氛。
这一切,确实是塞维利亚使我们兴奋的原因,但是,原因之上应该还有原因。为什么这些异国文学大师会把自己最钟爱的奇特人物放心地交付给塞维利亚?
这是受天意操纵的灵感,艰深难问。我们惟一能做的是前去感受,尽管这座城市现在已经并不重要。
在它非常重要的时代修建的雄伟城堡看到了,作为第一大港所保存的哥伦布的种种遗物看到了,多种多样的精致花园,包括阿拉伯式花园、文艺复兴式花园、英国式花园和现代花园,也看到了。但是,我更喜欢那些古老的窄街。几百年未曾改变,应该与塞万提斯、博马舍、拜伦、梅里美见到的没有太大差别。一圈一圈,纵横交错,一脚进去,半天转不出来。
窄街窄到什么程度?
左边楼墙上的古老路灯,从右边楼房的阳台上伸手就可以点着。但此刻天还未暗,用不着火,倒是一束斜阳把两边窗口的鲜花都点燃了,两番鲜亮,近在咫尺。等斜阳一收,路灯就亮了。
一排小桌沿街排列,行人须侧身才能通过。张张桌前座无虚席,而且人人都神采奕奕。西班牙人有一个长长的午休,于是一天也就变成了两天,现在正是同一日期下的第二天的黄金时段。他们乐呵呵地坐着笑着,吃着喝着。端走了盘碟,桌上还闪亮着透明的红醋和橄榄油。不管是阳光还是灯光,都把它们映照成宝石水晶一般。
男女侍者个个俊美,端着餐盘哼着歌。他们要在小桌边飞动,又要让过川流不息的行人,既不撞翻餐盘也不丢失礼貌,扭来扭去当作了一种自享的舞蹈。座位上的外国游人,已经从他们的腰身眉眼间寻找费加罗的影子,甚至还会猜测,哪个是复活的卡门?哪个是回乡的唐璜?
现在我已略略理解了文学大师们的地点选择。塞维利亚,因奇异的历史,因多民族的组合,因理性的薄弱和感官的丰裕,因一个个艺术灵魂的居住和流浪,使每个角落都充满了弹性。这里没有固定主题,一切都有可能发生;这里早就属于市民,互相之间不予侵凌;这里从来不设范本,人人都是艺术典型;这里的神秘不阴暗,几乎近于透明;这里的欢乐不羼假,比忧伤还要认真。 行者无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