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君心皎皎
来善寺
自元军军队浩浩荡荡离开后,杜寒一召集人手紧锣密鼓地修缮来善寺。
皇上临行前指责他与祝鼎飞的荒唐行为,只因当日在场所有人都众口铄金说是离殇三鬼用火药突袭了元军和逆贼,导致伤亡惨重。皇上对此无力反驳,训斥了赛术办事糊涂,查人不详,便不了了之。杜寒一向来知道皇上一贯的处事作风,碍于祝鼎飞的情面,给了他这个台阶下。
“对人命问题处理如此草率,所谓高高在上的权利不过如是!终于明白这些年二师弟你的隐忍和愤怒---这般不易。”杜寒一站在大殿上,内心寒凉,“现恐怕你所守望的宁静平和,要因一个选择而成幻影了。”
“寒一哥哥,何出此言啊?”徐徐走来的是一个蓝衣金瞳的女子,随着她的步入,大殿随即花香飘溢,庄严的殿内像霎时注入了第一道朝阳,四面流光溢彩,她就是大智山落雪剑阁的少掌门青从阙。
“你来了。”杜寒一微笑,走下来迎她。
“我若不来,你来善寺的百里大风要把天吹个大窟窿了。”
她巧笑盼兮,声音如甘甜泉水。
“哪有那么夸张。”
他眉间舒展开来。
落雪剑阁与来善寺分居于大智山的南北而立,落雪剑阁虽不比来善寺声名远播,但也是武林中屈指可数的泰斗之地。
一寺一阁,世代渊源深厚,而杜寒一,祝鼎飞,青从阙和唐兀笑更是自幼一起长大,情谊非常。
“飞哥哥人呢?”
青从阙环视大殿,笑眼弯弯。
杜寒一引她坐下,语气略踌躇
“他,他现下有事。”
汗颜,真是避之不及啊!
湖州泉亭
白明赫站在亭中,目色攸攸。他此番跋山涉水来到湖州就是为了今日约见一位重要人物。
不一会儿,一位布衣老者蹒跚而至,白明急忙上前见礼
“司徒老先生,我恭候多时了。”
“劳白明洞主等候,老朽惭愧,年纪大了,行动缓慢不由人啊。”
被唤作司徒先生的老者正是江湖中如雷贯耳的白衣先生司徒展,只见他慈眉善目,一派和气。
“数年未见,老先生精神矍铄,可见身体安康。今日还是有劳老先生来到泉亭来,我心情迫切见到老先生,万望成全。”白明赫拱手道。
“我知你今日来要问什么。”
司徒展抹了抹胡须,点头道。
泉亭旁斜阳晚照,泉水叮咚,白明赫与司徒展两人的神色都十分慎重,他们端坐亭中,详谈许久。
暮袈观
祝鼎飞敲了敲门
“我可以进来吗?”
经过杜寒一精心治愈,加之祝鼎飞无微不至地照料,莫邪泷璃慢慢已能下床活动。
“进来吧。”
推开门,他见她白衣盈盈,乌发倾泻,静静站在自己面前,心里惊喜
“今日的气色好多了。”他端着药走近。
“我也感觉自己好多了。”终日里不是喝药就是躺着,她发觉自己都要长满青苔了。
“我们出去走走。”他建议。
祝鼎飞和莫邪泷璃散步到了院子后的一个小幽谷,这里大树环抱,绿地柔柔,莺啼婉转,花香扑鼻,湛蓝的天空之下,隐隐草地中间显出一块巨大的圆石来。
“休息一下。”
他扶她坐下,前日杜寒一来诊脉告知她的伤势已好大半,适量散步有助身体恢复。
午后的阳光密密疏疏洒下来,她的额上布满细细的汗珠,秋水明眸,脸颊绯红。
他轻轻帮她拭汗,认真地看她的侧脸,多想这静静的时光永不流逝。
“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他的双眸淡静如海。
“漫天雪舞,凛冽临苍茫,悬镜求湖,莫改旷世驰。”她莞尔。
祝鼎飞饱含深情地
“不与你打过,怎么算相识,不与你相识,怎能明白,心之所动,情之所钟。”
“如若你我只是寻常人家的子女,会不会更容易得到简单的幸福。”她眉眼深藏。
“也许吧。但非知之艰,行之维艰,如今你们不也是这样吗。”
他转头远望群山,莫邪泷璃总有一种感觉,他的眼中,犹如看过这世间的一切清凉与喧嚣,繁华与冷漠,心亦如此!他---就像黑夜,拥有所有寂静与群星。
“这里叫无无山谷,我和师兄师妹儿时经常来的地方。”
他缓缓环视四周,景物依旧。
“很有意思的名字。”这是自己不曾见过的祝鼎飞,睿智寂静得如同眼前风景的一角,浑然天成,“有什么深意吗?”
“秋水无尘,秋云无心。这是寒一的论。于我,最爱那句,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
他说这话时眼神寂灭,有种万念寂寥的神采。
“来善寺也崇尚致虚极,守笃静,吾自然。”
果然,自己之前的感觉没错,他是唯一的宴王,亦是唯一的孤寒,而这种孤与寒她却是懂的。
“偏爱而已。”他目光深邃幽然,深觉解人难得,心有灵犀。
她避开他的眼
“杜主持是什么年纪练成的狮风啸?”
“你对他比对我的兴趣浓厚。”他语气微嗔。
“哪有,我只是听闻凡练此功,必先伤自身心腑于前,而且非十年不可成。”
她的急于解释,看在他眼中却是莫名喜悦。
他漂亮的黑眸闪过一丝明澈的笑意,用左手撑地,扶她轻靠在自己臂弯里,目光一时间看得又深又远
“他是为了复仇才练的狮风啸。十岁练功,如同个疯子,昼夜不分,心肺俱伤,十八岁而成,手刃仇人,却无法对一众孤幼下手,当场觉醒顿悟,后当了天下第一大主持,颇具传奇。”
“所以他才会那么劝诫我,因他经历过。”她果然冰雪聪明。
“他亦是在劝诫自己罢了。”
他明眼如炬,轻描淡写地说。
“他的仇人一定十分强大。”她有一种似曾相识的心境,仇人强大到必须以自伤为代价。
“说起来,你也略知,集王山传人而已。”
他说最后两个字的时候,声音琅琅,自带一种威严凝重色彩。
陡然她心里一震
“原来如此。”
当无妄财富聚集到让人为之癫狂时,就会在心中铸成一把血腥的剑,当徇私权欲无限膨胀到不能驾驭的时候亦如此,贪婪无信邪恶的心就会失去航行,吞噬人性。
莫邪泷璃凝目望向远方,和风抚摸着泥土的芬芳,把大片草地吹得如涟波泛动,灵秀的崖壁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我和你一起去连鹫山吧。”
说出这个想法他自己也觉得疯狂,但心中异常坚定。
她星眸流转,凝视他,之前误会他,恨他,可命运之手把他们紧紧牵在一起,几经波折,生死边沿。正视这份感情,面对这个人,她似乎避无可避,却又被残酷现实拉据,剧烈得矛盾。
他眼中波光潋滟,凝视她,护她帮她,从未后悔过。她是身世迷奇,她是世人眼中的巍玉,但于他而言,她只是最想为其一搏,为其守护的执念。
“你不用去。”
她拒绝,卷长的睫毛交织眼底的审视,最后融成一抹明媚的笑,漾开至唇边,而语气分外坚定,不能让他去,也不能让他搅进这个局面。
“我已经走进来了。”他几乎能立见她的心意,“躲是躲不了的,何况我并不想躲开。”
四目相对,他的眼眸深邃如海,随着他温柔的一眼,那璀璨的星光从他的黑瞳中泄开,仿佛照亮了她的整个世界。
“这也是我逃避不了的,让我面对吧。对于劝诫,我会慎重考虑你们的意见。”
她柔和而坚定地回答。
“我等你。”
回望予明亮和煦的笑容,他不想给她压力,便不再说话。
莫邪泷璃此刻的心无比平静让草儿继续结它的种子,让风儿继续摇动它的叶子,我们静静坐着,不说话,如此就十分美好。
天空仿佛也知人意,出奇的静美,时光如水,春风潇歇,如此无无山谷让人流连忘返。
两人万般留恋相守的分分秒秒,任由白云苍狗,云转雾来,夕阳如丹,倦鸟归落。
连鹫山
“看我们把谁带来了!”
莫邪平威边进门边说,他身后站着一个娇俏可人的姑娘。
“她是”
莫邪云衾看着眼前人似曾相识。
“她就是荪初,满枝的妹妹。”莫邪文暄走过来,介绍,“荪初,这是金师兄,这是云衾。”
“金公子好!四小姐好!”
荪初略带羞涩,行礼道。
“是满枝姐姐的妹妹!今后不必行此大礼,我们年龄相仿,你就叫我云衾,好吗。”
莫邪云衾扶起她来,笑眼弯弯。
“我曾听文暄提过满枝,你们这是”金河不解。
“是这样,满枝的老家就在附近,她身前嘱托我们替她照顾唯一的妹妹,我和文暄就把荪初寻来了,想着等泷璃回来见到她一定高兴,再者以后也能互相照应。”
莫邪平威仔细道来。
“原来如此,荪初姑娘不必客气,也同云衾一般称我一声金师兄吧。”
金河和颜悦色。
“对呀!这里只有自家兄弟姐妹,没有公子小姐之别。”
莫邪云衾拉着荪初的手。
荪初看了看大家,愉快地点了点头。
无影派书房
白明赫刚回到无影派就接到了来善寺一战的消息。
此刻的他面露焦虑,担忧不已
“他们还是行动了,此战不知受伤者几?”
“爹爹,我倒觉得他们是英雄儿女所为,为报仇雪恨,为伸张正义,给元贼痛痛一击,快哉!”白明若栩自豪地。
“你别添乱了”。白明赫制止,“他们现今与朝廷公然对抗,朝廷内部乌烟瘴气,他们恐有性命之忧。”
“爹爹,我得下山去提醒他们,助他们一臂之力。”
白明若栩内心焦急,坐耐不住了。
“无影派有我安顿,你自去吧,只有一点,遇事且听你金师兄和慕师兄安排,不可鲁莽。”
白明赫叮咛。
“女儿遵命,爹可有话要带给师兄。”
“有,你明天一早就启程,我有重要的话要你带给他们。”
白明赫神情慎重。
来善寺
莫邪泷璃准备回连鹫山,自暮袈观顺山而到来善寺辞行。
“这位美人何为蒙着面纱,如此神秘。”
青从阙飞身上前,一掌峰回路转,掌风之下声声欲裂。
“何必如此好奇,青师妹。”
祝鼎飞右手顺势接她一掌,环腰牵美人,把莫邪泷璃牢牢护在身后。
“得飞哥哥这般相护,我更是好奇不已。”
青从阙笑眼吟吟,上来挽了祝鼎飞的手臂,举止甚是亲密无间。
杜寒一又一次无奈地上前来解围
“这位是巍玉莫邪泷璃,这位便是落雪剑阁青从阙,得了!至此南巍玉北落雪算是到齐了。”
他说完负手而立,像在看一出好戏。
青从阙目光顾盼神飞
“巍玉果然不凡,你站在这里,未引动真气,就让人感到神闲静逸,清冽出尘。恕我冒昧,你的眼睛?你是外族人,才有这特殊灵动的眼?”
莫邪泷璃缓缓接下面纱
“青掌门有礼!不瞒你说,家母不是中原人。”
她怎会没注意到青从阙的一双金瞳,清澈绚烂。
“自小我便听说,南有巍玉,北有落雪,我便十分好奇我究竟和周围人有何不同,今日见你才明白缘由。为这一双眼睛,你也有过颇多的离奇笑事吧?”
青从阙眼中是满满的惊喜。
“确实不少。”
莫邪泷璃水眸盈盈,笑意璨然,眼前的人让她觉得思绪飘灵,语气生动,很是亲切。
而祝鼎飞侧目凝神看着她,嘴角不自觉被牵动,原来看她笑,自己的心就能这么平静满足。
“想来冥冥中我们有相同的际遇。”青从阙一时间欣喜异常,百感交集,“我看你略有倦容?”
“我之前受了点伤,现在恢复的差不多了。”
莫邪泷璃回看身边的祝鼎飞,只见他眉眼轻弯,漆黑的眼眸浓烈而纯粹,映出自己的模样。
青从阙看向杜寒一,后者只是静默而立,她灵眸流转
“你定要留下来,来善寺的治伤良药可以闻名遐迩,定能把你调养好。”
青从阙的话非常正确,这大智山中确实是大自然的医药宝库,奇花异草,无所不有。
“我已经叨扰数日,得祝主持细心医治,伤已无碍,今日便是来辞行的。”莫邪泷璃望向杜寒一告别,“泷璃在此谢过相救之恩。”
“莫邪姑娘严重了。”
杜寒一眼含笑意。
“你们坐下聊。”
祝鼎飞觉得她根本没有痊愈,可她归心似箭。
“我去准备下山事宜。”
杜寒一原以为青从阙又得捣鼓出一番事来,现在看来天气大好,暂无风雨,微笑着欲暂告退。
“我在大智山只知天天练剑,甚是无聊,正想下山一趟,我们结伴而行可好?”
青从阙的规矩就是从不按照常理出牌。
这结局,祝鼎飞和杜寒一面面相觑。
“这样也好,你二人就结伴同行。”
祝鼎飞澄思寂虑,这是目前最周全的办法。
杜寒一的书房位于寺内的楼阁之上,书房格局可以用庞大无比四个字来形容。
三面墙壁都林立着书柜,类目涉及剑法,兵器,药理,绿植,字画,楼阁建筑,地理游记博古通今,面面俱到,千奇百怪,应有尽有。
“就让她这么走吗?”
杜寒一倚在门口,蓝眸淡静明澈,看着祝鼎飞心不在焉地翻着书柜。
“有青师妹同行,自然可。”祝鼎飞语气如冰,毫无起伏,“我与她何止隔着万水千山,现下把她强留下来,对她的名誉亦有损。”
“那我这就为她们打点下去。”
杜寒一对这件事无可奈何。
翌日,祝鼎飞一袭黑衣飒飒,杜寒一袭白衣飘扬,二人一黑一白赫然而立,于来善寺之巅,远远目送莫邪泷璃与青从阙启程。
“放心,一路平安。”
杜寒一右手一拂,白袖飘飘。
祝鼎飞面色凝重,不发一言,杜寒一少见他如此,心中暗自担心。
“敖飘可回来了?”
祝鼎飞黑眸如炬,在日光下分外明澈,他收回视线。
“在书房等你呢。”杜寒一把他那份不舍与纠缠尽收眼底,“我这个乖徒儿自跟了你左右,可还警惕。”
“你一手栽培的,自然青出于蓝。”
祝鼎飞颇为自豪地。
敖飘是杜寒一的入室大弟子,自祝鼎飞下山,杜寒一让他近身相随。
“什么?胜于我,你会不会夸人!待我去点拨一下他,不可风头太盛。”
杜寒一严肃地说到。
“你是怕他盖过你的风头吧。”
祝鼎飞自顾自向回走去。
“说到敖飘,你比我更骄傲,我竟分不清他到底是谁的徒弟了。”
杜寒一清风笑意。
“后悔了,来不及了。”
祝鼎飞肆意一笑。
“两只狼崽子。”杜寒一骂道。
敖飘风尘仆仆赶回来善寺,向祝鼎飞回禀
“皇上已安全抵达大都,赛术的人此次受了重创,近日并无动静,想来可安分一段时日。”
敖飘与杜寒一站在一起,才让人发觉他们实在有太多的相似之处,一样的持重温和,一样的心思细腻,尤其是拥有同样湛蓝的眼眸。
“皇上是默许了一切。”
杜寒一感到心寒。
“他自然是,否则凭赛术怎敢围攻来善寺。”
祝鼎飞自是心痛。
“你也别介怀,我一个小寺,他自来打他的,不过花些时间修缮一二,无甚痛痒。只怕他再要这般下去,最终懊悔的会是他自己。”
杜寒一话语字字发自肺腑。
“让你跟的其他人?”
祝鼎飞鲜有地郑重。
“我一路查访跟踪,保持距离,他们到了大都未曾与任何人接触,十分隐蔽,只前晚入夜时分,进了银卢山庄,他们轻功了得,便没了踪影。”
敖飘思路清晰,心思缜密。
“你师父与我也未必跟踪得进去,你的轻功已然进益了。”
祝鼎飞目色如渊,看向杜寒一,他说的即是事实。
“你们盯上了逐光令长老。”
杜寒一微惊,随即明白。
“师父,正是。”
敖飘目光审慎。
“那银卢山庄是何处?”
预感到这件事的非同一般,杜寒一还有一疑问。
祝鼎飞抬眼望向窗外的胧月,神情肃穆
“皇上的别苑。”
杜寒一与敖飘皆是万分惊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