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复仇之念
城南客栈
祝鼎飞与天心站在走廊尽头。
屋里,青从阙把一颗药丸喂进莫邪泷璃口中,莫邪泷璃双眸紧闭,面色如雪。
“慕掌门,我担心泷璃心脉受损,这颗玉心丹能护住她的心脉,暂时压制反噬,等待我们想到救她的办法。”
青从阙语气平静,内心却十分焦灼。
“你刚说的是反噬?”
慕星痕神色震惊。
“想必你也看到了监斩台的一幕,泷璃自小应是被强大的内力封印住了体内一股霸道不寻常的力量,如今这股力量冲破封印,她自身也遭到反噬,才会昏迷。”
这一天还是那么猝不及防的来临了,慕星痕痛定思痛
“是,我知道她体质异于常人,青少掌门,那现在该如何救她?”
“我刚发现她的内伤正在以不同寻常的速度恢复,这意味着她快要清醒了。”
青从阙眼里没有喜悦,更多的是忧虑。
“你是说她不药而愈了?”
这让慕星痕无比意外。
青从阙点点头,神色凝重
“可她目前根本无法驾驭住这股力量,她只会被其反噬,然后受创,循环反复,后果不得而知。”
慕星痕顿时惊慌失措。
此时莫邪泷璃忽然张开了眼睛,漆黑空洞的双眸黯淡无光。
“泷璃。”
青从阙轻声呼唤她。
莫邪泷璃没有回答,双眸旋即流光熠熠,目色绚烂,宛如朝霞。周身气血也随之不受控制的肆意涌动。
“泷璃!你看着我,你现在在做一个很长的梦,快快醒来啊!”
青从阙扶着她,强迫让她看自己的眼。
“离魂术。”
慕星痕有所耳闻,这正是落雪剑阁的离魂术。
“不!”接触到青从阙的双眼,莫邪泷璃头痛欲裂,空茫涣散的眼眸中尽是痛楚。
这种如坠深渊的目光深深刺痛了慕星痕,他扶住莫邪泷璃,痛心疾首地问
“泷璃,你哪里痛?哪里痛?”
青从阙看着她痛不欲生的样子,于心不忍,速速点了她的昏睡穴
“我回去找唐师妹来,泷璃等我。”
说完急急忙忙跑出去。
慕星痕扶莫邪泷璃轻轻躺下,双手紧紧握她的手,那感觉就像一松手她就会随时消失一般,一字一句道来
“只要你醒来,只要你好好的,我们不要报仇了,我们不报仇了我们不报仇了!”
他这三声不要报仇的呐喊,承载了内心多少无以言表的痛楚、心惊与无奈。
“泷璃,师父是对的,我没有保护好你,云衾也不知所踪,我答应师父带你们离开,安定避世,我却没有做到,我现在只求你醒来,让我放弃什么都可以!”
不觉中,慕星痕眼底的泪,滴在二人紧握的手上。
这一幕,完整落入走廊里人的眼中。
祝鼎飞面无表情,转身离开,天心陡然觉得四围寒气逼人。
宴王府
杜寒一在书房静候多时,只见祝鼎飞满脸寒霜的走了进来,杜寒一不明就里,一面茫然。
身后的天心只淡淡说了句
“刚去了城南客栈。”悄声退下。
杜寒一豁然明了,转身合上了门,坐在左边椅子上,悠然喝茶,静默不语。
祝鼎飞只安静靠在长椅之中,凝眉闭目。
良久,杜寒一才问
“他不肯罢手吗?”
“暂时是无法劝动。”
祝鼎飞悠悠开口,心情却是异常沉重。
“两次血染的代价还是不够吗。”杜寒一深深吸一口气,“让另一方罢手也难如登天。”
“或许,这一次,可以。”祝鼎飞望着他,目色空绝,“至少为了莫邪泷璃,他这么说了。”
“谁?慕星痕”杜寒一明白了,蓝眸凌厉,“这就是一道永远无法抉择,难以割舍的难题,太匪夷所思。”
“却是事实。”
祝鼎飞浅笑,笑容虚妄无迹。
“你要活在当下,活在心的当下,未来不可悔。”
月光之下,杜寒一的蓝色眼眸清澈无比,如水坚定。
“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是师父在与我说话。”
祝鼎飞走近,坐下,黑眸深灼。
“今日就与你说了吧,师父早知你有一情劫难渡,还有你且记下,降灵不可恕,对于他,你太过心慈手软,只是他和与我们不同,切记!而我亦有一劫,事关集王山,若我过不了此劫,杀了我,不能犹豫。”
他说到最后,云淡风轻,就如在讲一件最事不关己的闲事。
杜寒一鲜有的端谨让祝鼎飞透析到整件事的非同寻常。
“你不会。”
祝鼎飞目色坚定。
“那承你吉言啦。”
杜寒一笑意婘婘,埋起头来喝茶。
杜寒一隐逸的目光被祝鼎飞尽收眼底。
月色静谧,万念皆寂!
“她是不是和你一样?”
祝鼎飞的声音冷寂得犹如壁立玄冰,他凝神以待答案。
杜寒一蓝眸无波
“是。”
祝鼎飞闭上眼,瞬间遮住黑眸冷冽的光彩,两道浓眉紧锁。
“所以,你想如何?”
杜寒一再了解他不过了,这种表情心里定是下了排山移海的决定。
祝鼎飞沉默,再睁开双眼时,黑眸深邃如海,无边无垠
“回天息镜湖。”
杜寒一着实被他的话吓了一跳,蓝眸一闪而过的幽色,冷静问道
“你决定了?”
“决定了。”
祝鼎飞俊逸无双的脸庞透着碎冰般的冷澈寒光。
翌日清晨,敖飘巍然站在路口,截住聚义帮的去路。
陈升坦然一笑
“可是盟主有何吩咐?”
敖飘自怀里取出一个紫色药瓶,递于他
“这是金蚕蛊毒的解药,拿去给令郎服用吧。”
陈升神色大变,转而悲喜交加
“本来赛术败退,我不抱希望了。多谢盟主相救!话不多说,这份恩情陈升必当以命相报。”
“王爷说,让陈帮主不用记挂心上,令郎被奸小下毒,行为卑劣,王爷只是不希望你再授人以柄。陈帮主保重。”
“盟主保重。”
陈升点点头,敖飘跃身消失于半空。
随后,敖飘来到南肃所宿的客栈,南肃因为温小玉伤重,暂时还在打点行装,打算午后离开。
“南掌门。”
敖飘站在门外。
南肃出门相迎
“请进。”
“我在外院等你。”
敖飘只淡淡说。
片刻,南肃缓缓走来
“请回禀盟主,祁连会一早已离开大都,目前只剩我与夫人二人。”
“南夫人心脉受创严重,这是玉心丹,可保南夫人性命无忧。”
敖飘将药递给他。
“南某万分感激盟主救命之恩。”
南肃抱拳,恳切地说。
“今后无令不得擅入大都,切勿再惹事。”
敖飘叮嘱。
“是,尊盟主令。”
南肃看看敖飘,欲言又止。
敖飘望一眼他,温和地
“南掌门,王爷说了,前尘旧事,他已然忘记了,你亦不必再提,只需善待温大小姐,即可。”
南肃眼含泪水,良久才慢慢说道
“南某谨记,感恩戴德!万望盟主珍重。”
看着敖飘远去的背影,南肃心中一时感慨万千,口里喃喃自语道
“旧盟主当年风姿绰约,一笑倾国,二笑倾城,其兄长成碧王子把盟主令托付给她时,我辈只得见那么一回。如今,小盟主都长这般大了!”
城南客栈在做了无数个浑浑噩噩的梦之后,莫邪泷璃终于睁开了疲惫的双眼,窗外的阳光茵茵洒了进来,屋子里暖意融融。
外屋桌子上趴着的莫邪文暄,眉头紧锁,此刻渐渐睡着了。
莫邪泷璃眼前浮现出监斩台混战与厮杀的情景,仿佛听到胸口澎湃撞击的声音
“我到底是怎么了。”
这时,莫邪平威走了进来,他虽然步履艰难,但面色欣喜若狂
“泷璃,你可醒了。”
“大哥,你的伤如何了?”
莫邪泷璃看他十分虚弱。
“都处理好了,皮外伤,无事。”
莫邪平威笑意温和。
从大都刑狱走出来的人,怎会无事,莫邪泷璃知道他是在安她罢了。
此时莫邪文暄也醒了,看着莫邪泷璃,嘴角漾开一抹和煦的微笑。
他扶莫邪平威坐下,莫邪泷璃下床走近,三人围桌而坐。
“脉像正常,泷璃,你有没有感觉哪里特别不舒服?”
莫邪文暄一边把脉一边问。
“没有,我睡了多久?”
从莫邪文暄慎重的眼神里,莫邪泷璃心里更肯定了一些猜测。
“你睡了两天两夜了。”莫邪文暄倒好一杯茶给她,“星痕一直守着你,我好不容易说动他去休息一下。”
“那你们的伤现在如何了?”
莫邪泷璃心中担忧。
“我无碍,星痕的内伤,这两日都在调息之中,你不必担心。”莫邪文暄望着她,言辞郑重,“泷璃,不可再只身涉险,独闯皇宫。”
“你知道当我们听说你的事,那种恐惧害怕的心情吗。”莫邪平威神情严肃。
“我很抱歉,我不会了。现今我最不放心的是云衾,她可有什么消息吗?”
莫邪泷璃双眸凝重。
“暂时没有。”二人摇头。
莫邪平威缓缓回忆
“怪我大意,那日在琣水有人带讯地字号船靠岸,金师兄与白明师妹前去接船,我、云衾、荪初守在画舫,不久我们遭到黑衣人伏击,云衾被扣住,我只能束手就擒,荪初也不知是何境况?”
“这不能怪你,只是对方太过阴狠,连一个小孩都不肯放过。”
听到此处,莫邪泷璃心有余悸。
“我们一路被分开缉着,我一直没见着云衾,也不敢轻举妄动,直至到了大都,被送进刑狱,他们警告我,若我妄动,云衾不保。”
莫邪平威神色悲戚,内心愧疚不已。
“云衾还那么小,她该有多么害怕,不行,我们一定要马上找到她,尽快赶回琣水,打听荪初的下落。”
莫邪泷璃再也等不了了。
“我们一起去!救回云衾,拿回爹的血阳刀。”莫邪平威愤然。
“还有我!”
慕星痕站在门口,暮光中,眼神坚定,凛然如风。
他补充道
“之后,我们彻底远离这场血雨腥风。”
“你是说这血海深仇也不报了吗?”莫邪平威眼神震惊地看着他。
“至少不是此时。”
慕星痕走进来,双眼略显悲凉。
“你是什么意思?我们为了报仇,来善寺一战死伤无数,监站台历经九死一生,就这么退缩放弃吗?”
莫邪平威怒气冲冲。
“正因为死伤无数,而我们几乎再次失去最重要的亲人,我才说,至少现在不是报仇的时机。”
慕星痕内心万分不愿说出这些话,可他必须统筹全局,保护大家。
“那什么时候才说最合适的时候?”莫邪平威却已经心急如焚,煎熬不已。
“你们不要吵了。”莫邪文暄赫然打断他们,“现在也不是吵架的时候。”
两人都冷静下来。
莫邪文暄冷静地分析
“我知道,星痕是为了全局考虑,天霞派分散在各处的据点已经浮到明面上来,朝廷必然虎视眈眈,他们的安全也是我们的责任。何况眼下,我们身心俱疲,确是无力抗争朝廷。”
“你!这是关乎到无数人的血海深仇,难道就这么断然放弃?”
莫邪平威难平心中愤恨。
“大哥,退避一时虽是无奈之举,但也能为我们保存实力,你伤痕累累,星痕重伤未愈,泷璃亦疲惫不堪,接下来要如何再战?”
莫邪文暄眉间愁绪笼罩。
莫邪平威看向其余人,可不是,自己还能战吗?谁还能战?他内心悲楚无奈。
“我曾对师父发誓,要带你们远离中原,远离纷争,不问世事,让你们都平安无事,然迫于形势,我们不得不选择主动、反击、甚至殊死搏斗。其间我有想退怯的时候,但我坚信大家的力量,坚信我们在一起没有过不了的坎,直至所有人都遍体鳞伤,生死一线间。你们怨我也好,怒我也罢,我现还是天霞派掌门,我命所有人救回云衾后,撤离大都,不得滞留。”
慕星痕目色清冽,语气决然。
“那我们先一起救回云衾。”
莫邪泷璃双眸镇定。
丞相府
皇宫的车辇停在正门,来人头戴金色纱幔,徐徐下了马车。
内院,床上的赛术连忙支起身子来,颤巍巍地说道
“叩见娘娘,娘娘怎么大驾来了俾府?”
“皇上十分担忧丞相身体,让本宫前来探望,丞相还是躺着说话吧。”
吾绿舒坐在外屋的堂上,声音听不出任何一丝情绪。
“臣叩谢谢龙恩,感激涕零!娘娘,皇上打算如何处置潜伏在“臣叩谢谢龙恩,感激涕零!娘娘,皇上打算如何处置潜伏在大都肆意妄为的逆贼?”
赛术说起这些人,全身每个关节都在咬牙切齿。
“皇上说。”吾绿舒顿了顿,“不可穷追猛打。”
“啊!这等于是纵虎归山,后患无穷。”
赛术一激动,牵动全身伤口,痛得叫出了声。
“那你我也没有办法,这次出动江湖各派却潦草收场,还让宴王捡了个大便宜,皇上本来就心生不悦,说到底皇上还是非常顾及宴王的感受的,也很倚重他。”
吾绿舒眼波流转,娓娓道来。
“是臣的失误,本以为抓住了这些人的弱点和要害,了其心愿,许以高官厚禄,此番定能摆平对方。未曾想到,武林盟主令竟在宴王手中。”
赛术表情非常颓废。
“也难怪,宴王藏得那么深,所有人都始料不及。丞相自然知道这个人才是你真正的对手。”
吾绿舒笑意款款,语气确是锋利如刀。
“娘娘说得极是,他是最大的阻碍。”
一时间,赛术眉宇深沉。
“丞相好好养伤吧,皇上盼着早日在朝堂上见到丞相。”
吾绿舒悠然起身,走了几步,后头道“本宫差点忘了提醒丞相,这群人中有一人还是很好用的,因为他不图名利,不为私心,只有一股执念,而这股执念将会是最所向披靡的利刃。”
“娘娘说得是降灵。”
赛术眼光奕奕。
吾绿舒也不回答,脸上的笑意或明或灭。
“恭送娘娘!”赛术颔首相送。
吾绿舒出门后转过一条回廊,自一道红漆小角门进入了花园里的一间暗室。
屋子没有点灯,只有小窗透进来的一束月光,朦朦胧胧照着地面的中央,整屋只有三四张桌子大小,左墙角放着一张木床,床上的女孩听到有人推门而进,警惕的靠向墙角,瑟瑟发抖。
吾绿舒静静站在门口,一直没有说话。
“你是姐姐吗?”
莫邪云衾睁大眼睛问。
吾绿舒心里一颤
漆黑的环境莫邪云衾根本不可能看清自己,且自己还戴着纱幔。在别有洞天阁时,自己就喜欢与莫邪泷璃研制各种稀奇古怪的物件,身上的荷花滴露就是其中之一,这种香露香气非常微弱,却能持久留香,淡雅清新,曾是她俩的最爱。然而自己不知不觉中依然把它留在身边,成了一种习惯。原来,习惯这种东西,一旦形成是很难改变的。
眼前的莫邪云衾天生对气味敏感非常,她一定是把自己当做了莫邪泷璃。
吾绿舒不作回答,莫邪云衾的声音逐渐黯然
“姐姐怎么会这般冷漠对我,我一定是糊涂了。”
“你们抓我来是为了要挟我哥哥与姐姐吗?那我告诉你们,我诀不会让你们得逞。”
莫邪云衾端端正正地坐好,惨白的小脸上印着轻轻的笑,那斩钉截铁的语气却让人感到不容置疑。
吾绿舒转身疾步走出花园,身后的门噶然关闭。
她取下纱幔,仰头向月,肆意大笑的脸上留下一串泪珠
“好啊!多好啊,这一切不都是你所愿吗?吾绿舒,哈哈哈哈!”
许久,在外等待的小丫鬟久不见瑶妃返回,寻了进来
“娘娘,您可是要回宫了吗?”
吾绿舒自石凳上翩然起身,擦去了眼角的泪,脸上没有一丝喜怒哀乐
“告诉前院,皇上口谕,把屋里的人放了。我们回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