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恩仇染京尘(一)
皇宫景和殿
今日是瑶妃生辰,礼正司早早安排各地进贡的奇珍异宝一应准备好。
正午皇上携瑶妃祭祀完毕,款款来到景和殿。
各级礼使由内官带领着鱼贯而入,分列于正殿两侧,鞠首而立。
内官端正衣冠,至大殿宣旨
“台州献双碧福禄寿桃玉盏一对,珊瑚十二座,甘州献和合紫玉屏风一架,珍珠十斛,中庆献霓锦绣缎《八福百子图》共四卷,上古瑞言宝剑一柄,益城献《无量般若心经》十六卷,玉雕十座”
礼使中有一人悄悄凝视着正殿上的人,她极力克制内心的愤怒仇恨,告诫自己冷静冷静!当目光流转至右座,万分震惊,被唤作瑶妃的人是吾绿舒。
“皇上万岁!恭祝瑶妃娘娘千秋之寿!”
“爱妃生辰,朕要为你庆祝一番,爱妃可高兴!”
皇上显然心情不错。
“谢皇上抬爱!臣妾喜不自胜!”
宝座之上的人,珠光宝气,雍容华贵,莹莹巧笑。
“退下吧。”皇上的目光未曾从瑶妃脸上移开过半分。
众人依次退出大殿。
她还是自己认识的吾绿舒吗,莫邪泷璃的内心感到寒洞,心痛。
夜依兰殿
莫邪泷璃换了侍女装扮,随一众侍女轮班到了依兰殿,今夜皇上留宿依兰殿,这是最佳的机会。
七彩屏后,皇上与瑶妃正在对饮。
“自从爱妃来到朕身边,朕心甚是宽慰。”
“皇上,这普天之下,无论京都、中原、塞外,无不向您俯首称臣,您还有什么心烦呢?您就用您的天子威仪,震慑四方,俯瞰天下!谁要敢违逆,如同捏死蝼蚁一样处置他们。”
吾绿舒的语气已无半分往日的可柔和善,有的只是狠辣。
“有爱妃在侧,朕不愁不天下归一!朕就爱听你说话。”皇上松眸微醺。
“皇上我哪有什么才略,只不过提一些小意见,也皆出于爱惜您的心意,万事还不是皇上谋略得益,王者之势!”
“爱妃过谦,若不是你推举离殇三鬼等一众江湖人士,朕险些在来善寺吃大亏。”
皇上提到来善寺,仍是心有余悸。
“那离殇三鬼不算什么,只要皇上信任,臣妾还有压轴好戏没出场呢。”瑶妃媚眼玲珑。
“哦,爱妃可当大任也!”皇上大悦。
“皇上,听说宴王回朝了?”瑶妃试探。
“别提朕那个弟弟,来善寺一战他极力维护天霞派余孽,朕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他。”皇上重重放下酒杯。
“皇上是个重情重义的任君,不忍责怪宴王,可他越发不把皇上的安危放在心里,皇上与那群余孽迟早有一战,到时他又站在哪一边呢?”瑶妃静静望着皇上。
“此事容朕想想。”此话正中皇上心结。
“食君之禄,不能为君分忧,是为不忠,维护奸小,不分黑白,是为不义,臣妾万分担心皇上的安全呢。”
瑶妃句句话要置宴王于困境之中。
“爱妃之意?”皇上眉宇深锁。
“宴王手握重兵,倘若有朝一日倒戈”瑶妃故作担惊受怕之态。
“不可能,朕与宴王自小感情深厚,他的品性朕还是了解的。”
“皇上,宴王在军中威望甚高,在江湖声名赫赫,人是会变的,他如今怎么想,皇上如何了解呢?臣妾也是终日为您担忧。”
“瑶妃,朕自是知你心意的。”
她的话显然已狠狠落在了皇上心里。
“果然是伴君如伴虎。”莫邪泷璃站在屏风之外,听得瘆得慌,她蒙上面纱,长剑出鞘劈开屏风,直逼皇上而去,“狗皇帝偿命来!”
眼前屏风木桌应声而裂,吾绿舒第一时间拔剑回击。
“来者何人?”皇上仓惶后退数步,喝道。
“胆敢行刺皇上!你是谁?”吾绿舒冷哼一声。
“无道昏君,人人得而诛之。”莫邪泷璃点地跃起,飞旋的长剑破空而来。
吾绿舒心中一震
“浮台剑法”!难道真的是天霞派她拼尽全力一招“弑月”迎了上去,剑气立对,屋内陈设一应俱裂,二人激战正酣。
“来人!护驾。”皇上大呼。
莫邪泷璃趁势剑锋回转,以左手腕力抵剑柄径直断开吾绿舒的剑刃,再刺皇上,眼见剑刃只距咫尺,皇上惊得左右躲避,此刻吾绿舒飞身上前,横剑直面相击,霎时眼前电光火石。
莫邪泷璃回想以往练剑的种种,对方的招式自己未曾见过,只是莫邪天与自己谈论间似乎提过。这,定是千竹山的《不世之剑》,想来吾木相已把震山秘籍传给吾绿舒。
眼看禁卫军冲了进来,莫邪泷璃转身而去,引吾绿舒飞出屋檐,转战屋顶之上。
“莫邪泷璃,你怎么自己送上门来找死!”
吾绿舒遏住莫邪泷璃的剑,语气张狂。
“你怎么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莫邪泷璃只剩心痛,濯濯寒意直逼对方眼底。
“我应当是什么模样,楚楚可怜,任人弃之如敝履?分别这么久,你的功夫一点长进也没有,莫不是伤还未愈!”
吾绿舒知莫邪泷璃并未用全力,故意激她。
“来善寺一事果真与你有关。”莫邪泷璃定睛注视眼前陌生的脸庞,“你和二哥的事并不是毫无转圜。”
“何必多此一问!”吾绿舒于冷冽风中眉眼俱笑,“昨日之我已死,今日之我犹生。”她说这话时,语气决然。
“为什么?”
莫邪泷璃还是不敢相信,一个人前后的变化会如此这般天翻地覆。
“为什么,我要你们全部都死,死得很惨,你们不是要报仇雪恨吗!好啊,我可以成全你们。”
吾绿舒的声音很低很低,却是充满着饱胀的恨意。
“绿舒,悬崖止步,回头是岸。难道你认为你爹的所作所为是对的么?”
莫邪泷璃悲不自胜,已无力分清是为了自己还是吾绿舒。
“对错有那么重要吗?今天你不杀我,那我---就杀了你!”
吾绿舒疾剑如雨,步步紧逼而来。
二人自东殿打至西殿,不知不觉已数十回合,难分胜负。
莫邪泷璃眼见吾绿舒情绪癫狂,而廊下禁卫军越来越多,这样可不是长久之计。她一个灵雁翻身绕到吾绿舒身侧夺下她的剑,挟持她飞身越过高墙。
“追!给朕追回来!生死不论!”皇上气急败坏。
莫邪泷璃于城墙东角停下脚步,放下剑,凝视对方
“你告诉我,你发生了什么事?”
吾绿舒不依不饶,转身一掌,十足的用了全力,莫邪泷璃躲不及只能硬接,凌洌的掌风互持,二人都占不到便宜,吾绿舒口吐鲜血,莫邪泷璃也被对方内力震伤。
“此刻我在想,倘若你死了,会有多少人伤心欲绝,痛不欲生!想想我就高兴。”
吾绿舒毫无撤掌之意,珅然而笑。
“我带你走,离开这儿,我不相信这是我认识的你。”
莫邪泷璃猜想吾绿舒一定受了不少委屈和苦痛,自己一定要做这最后的挣扎。
“休想!你好好看清楚你眼前的我,这便是真正的我,我要看你们痛苦,看你们一个个一败涂地,与你们不死不休。”
可吾绿舒不擅长力,她情绪波动气息大乱,喘息急促,唯有强行急撤。
二人撤掌后连吐数口鲜血,一个筋脉俱伤,一个新伤牵动旧疾,双双摔倒在两旁。
曾经的两人宿夜谈心,于危难中执手前行,难能可贵!而今,距离几步之遥却势如水火、如隔万里。
“你今日不杀我,必定后悔!”
吾绿舒缓缓起身,执剑而对,怒目嘶吼,犀利杀气就这么整面包围而来,她不遗余力且忿然的气息让莫邪泷璃忽然觉得呼吸困难。
痛定思痛,莫邪泷璃利剑长挥,竭力喝道
“这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恨,你可曾想过哥哥为何那么恨你,爱有多深恨有几分,你不懂吗?”
莫邪泷璃这一剑剑气霸露,生生把吾绿舒震在几步开外,应声跌落,而她自己也内力耗损,心力憔悴,摇摇欲坠,泪盈于睫。
吾绿舒颤颤巍巍站起来
“从他放弃我的那一日起,我不再是我!今日我若命弓箭手齐发,你能逃脱吗,放你一马,就当你我往日情分做个了断,他日再见,我必让你们万劫不复。”
说完头也不回向城内踉跄走去
看着吾绿舒跌跌撞撞的离开,莫邪泷璃一点儿挽留的力气也使不出来,只能全震颤地在原地休憩,迷蒙间,吾绿舒的背影在暗夜里逐渐模糊起来。
比起这次失败的行动,更让她痛心的是吾绿舒!恩怨情仇,何时了!自决定复仇,仇恨就像一记魔咒,把所有人席卷在一起,覆上毒蛊硝烟,撕扯碾碎,抛入万丈深渊,最后都尽数灰飞烟灭吧!
莫邪泷璃无奈的流泪彻底的心痛!
约一刻钟后,刚才危急之际突然流窜于身体里的一股冽然之气,稍稍平复,她擦去嘴角的血渍,缓缓起身,仍朝城中走去。
也许等待她的是龙潭虎穴,荆棘满地,是地狱深渊也未可知,但路已在脚下。
蕴色晨曦中,一辆马车奔驰而过。
青从阙睁开疏松的双眼
“我们这是到哪儿了?”
车夫是一位持重的老者,声音低沉
“姑娘,现下已经到了大智山地界,看来正午时分我就可以把你送到了。”
“竟走得这般快!您老人家这是飞马不成。”
青从阙皱了皱眉。
“姑娘说笑了,这意思是望我们尽快到呢还是慢些到呢?”
老者笑问。
“唉,我倒是希望你的马车慢些呢。”
青从阙轻叹一句。
“那我可不能失信于把你托付给我的那位姑娘啊,老夫赶了一辈子车,虽一生都是在做同一件小事情,但也力求尽善尽美。”
老者笑眯眯的捋捋胡须。
青从阙点点头,赞许
“泷璃果然慧眼如炬哪!老伯,您可知那位姑娘把我托给您后,她的去处。”
“这却不知。”老者摇摇头。
“我若告诉您,她是去了一个极其危险的地方,此去几乎是性命攸关,她是为了不连累我,才把我托于您的,您作何感想?”
“有这种事!”老者喝住前行的马儿,“那你们二人是何关系?”
“真心朋友,生死相托。”
青从阙目光明澈,笑意从容。
老者陷入深思,片刻
“你应该和她共进退,哪怕只是劝诫她于危难中。我明白了,这就把你送回去。”
“谢谢老伯,只是如今我们赶回去怕是太迟,您能帮我做一件事吗?”
青从阙虽然清醒亦能说话了,但全身仍是疲倦无力。
“希望老夫这一错尚可挽回,姑娘请讲。”老者直言心中忐忑。
“请即刻帮我燃放这支烟火,自然有人来接我。”
青从阙拿出一只袖珍烟火,递了出去。
老者接过烟火
“事不宜迟,我这就去。”
“谢谢。”
青从阙终于露出松乏的笑意。
老者掏出一支玉色木兰花剑穗:
“这剑穗是那位姑娘给的酬劳,当时我就说太过贵重,她却坚持,说是只要把你平安迅速送到大智山什么都是值得的。如今你也一心只惦念于她,可见你们情谊匪浅,我更不能收下它,你替我归还吧。”
青从阙自老者手中接过剑穗,仔细端详,只见一朵铜钱大小的双面木兰玲珑剔透,栩栩如生,一路上莫邪泷璃从不离身,视若珍宝,可不是贵重非常嘛。
她用手绢细细地包好,随即拿出一块云纹图案的令牌交于老者。
“老伯,您真是一位难得的好人,于这乱世之中,我和我的朋友遇见您,何其有幸!这锁云令请收下,往后若遇任何困难之事请务必到落雪阁,青从阙必定全力以赴。”
“罢了,退回一件又得一件,老夫今日注定有所获。哈哈!”
老者接过锁云令,爽朗大笑。
烟火燃放后不到一刻钟,林中风卷叶落,翩翩翻飞,青云出岫,袅袅飘散,一个白影徐徐落在马车前。
此人正是杜寒一。
“你怎么中了迷烟?”
杜寒一眉宇紧蹙,上前搭脉询问。
“是泷璃,快带我去大都,泷璃要只身刺杀皇上。”
看到杜寒一,青从阙万分焦急地说。
“啊!”杜寒一大惊,这个女子真是胆大妄为,可颇具二师弟之风范呢。
杜寒一抱起青从阙飘然消失于蒙蒙晨雾里。
老者仰头望向远方,微笑点头。
大都宴王府
祝鼎飞放下手里的奏报,肃穆出神,眉宇间似有踌躇。
这时,天心疾步而来,神情焦灼
“王爷,两个时辰前有刺客潜入依兰殿刺杀皇上,皇上无恙,瑶妃和来人动了手。”
“查清楚了吗。”
祝鼎飞的声音如千里冰湖,彻骨冰冷毫无生气。
“来人蒙着面,可我们的人在瑶妃与其交手之际听闻瑶妃唤她莫邪泷璃,是---巍玉。”天心默然。
祝鼎飞猛然抬头,万物空寂
“她如何了?”
“一个时辰前皇上急召薛,梁两位太医入宫,说是瑶妃重伤,她已经练成了《不世之剑》尚如此,料想巍玉姑娘伤得不轻。”天心回,眼见祝鼎飞面色凝重,但怕贻误时机不得不据实已报,“幸而,巍玉姑娘没有落在禁卫军手里。”
“命大都暗哨全部出动,查找下落。”
祝鼎飞只冷冷说了一句,岂知心里早已乱成一团。
“领命。”天心火速退下。
“敖飘。”他仍不放心,唤门外的人进来,“近日盯好大都的各方江湖势力,严防异动。”
“明白,王爷,这个时辰您是要出门吗?”
见祝鼎飞换衣,敖飘略诧异,跟了上去。
“如此不省心。”
祝鼎飞满脸的担忧着急,藏也藏不住了。
敖飘为祝鼎飞一遇到相关巍玉的事就方寸大乱而惊讶不是一次两次了,他认定从来都冷静笃定,洒脱纵情,事事缜密,算无遗策的王爷是遇到克星了!只不知这样的际遇是吉是凶!
砚非砚画舫
白明若栩紧赶慢赶,到达砚非砚画舫时还是迟了一步。
“慕师兄和文暄师兄去了来善寺吗?我还是没赶上”她懊恼地。
“白明师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莫邪平威见她焦急的样子,忙问道。
“我爹回去,终于在湖州寻到莫邪师伯的挚友---白衣先生司徒展,他当年喜好游历四方,曾常年居住在别有洞天阁,是另一个唯一看过《诺音剑谱》之人。他回忆,剑谱中确有两处暗语,让他格外引起了注意,至今仍记忆犹新,一是‘泷璃如疏’,二是‘春元摘星吉祥绵,留待朝归恒意长’。”
白明若栩秀眉紧锁。
“若栩姐姐,怎么会有两句暗语?何意啊?”
莫邪云衾疑惑不解。
“第一句关乎泷璃师妹,另一句关乎皇子身份是吗?”
金河的声音冷静空洌。
“嗯,我爹让我转告你们,先皇的遗腹子是慕师兄。”
白明若栩的话犹如一记惊雷。
“不妙,我今早刚收到报信,慕师兄和文暄在来善寺途中收到线报,泷璃出现于大都,于是他们改道去往大都。”
莫邪平威惊愕之余更多的是莫名担忧。
“你是怕白衣先生的消息已然走漏。”
金河担心的亦是此处。
“是!大都不止有昏君和狗贼赛术,还有一个宴王!”莫邪平威的高度紧张也渲染给了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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