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潋滟秋水,灼灼其荣。草木来兮,非我庭柯。
二十五年前,三国会晤,北翎皇帝慕容无疆,南楚皇帝韩平治,还有西照神女潋荣,齐聚南京城郭。会面的目的,一则南楚与北翎议和,年年进贡,岁岁来朝,祈求归还南京和杭州。二则三国商定划清疆域界限,和平共处。
那时的唐门,如日中天,爪牙遍布,总坛盘踞南京,霸此一方。北翎中人也许能随意欺辱南楚,却绝对动不得唐门。而那时唐门老祖,即唐震天,与现在的慕容谦年纪相仿,正是追逐宏图霸业的好时光。他决定破坏三国会面,如果可能,最好将三皇一并铲除。他带着为数不多几个弟子去埋**,可惜,由于大弟子唐铮的失误,计划泄露,不仅刺杀无望,更是性命不保。
企图从后院逃脱时,忽然出现一个女子,黑发白衫,轻纱蒙面,踏着凌波微步,站在他面前。“如果要命,就跟我来。”那声音,比之雪瑶,更高渺;比之清心,还澈烈;比之若兮,多冰冷;一辈子,好像都停在那个瞬间,就此倚望,不靠近,不远离,无殇。
唐震天躲在她的房内,顺利躲过追杀。但如果当时就知道后来,恐怕搭上性命,也不会要她相救。
后来,他知道她就是西照神女,芳名潋荣,三九年华。
他们渐渐熟悉起来,游山玩水,下棋品茶。
半年,他给她明媒正娶。所有人都知道,唐门主娶了一位貌美如花的夫人,却不知那女子,就是西照神女。
而唐震天,虽然清楚潋荣的神女身份,却也并未在意。暗暗盘算着团结西照,或可推进唐门吞并天下的计划。
之后,潋荣告诉他,他们的孩子在生产当天夭折。看着已死去的男胎,唐震天两泪纵横。但为了安慰潋荣,他仍要装出一副虽悲痛,犹乐观的神情。
可他没想到,万万没想到,一夜之间,一场大火,灭了整个唐门。那场大火中,他幸存下来,再睁眼,身在西照祭台。周围是湖水,他被绑在竹筏上,压了重物,一寸寸下沉。耳边是教徒的呼喊声,最高处,是那白衣女子——潋荣。她神情肃穆,口中声声吟唱,圣洁,高华,大约是梵文经卷。
冰冷的水从四面八方涌来,灌入眼,耳,口,鼻。突然明白一切,唐震天恨自己无用,更恨那高高在上的女子。
一切风华一旦沾上欺骗,都变得面目可憎。而他,一代唐门霸主,落得如此下场,就是那女子所赐。那一刻,他在心底发下誓言,今生若有余年,定要整个水族,整个西照万劫不复!
潋荣终究没下狠心杀他,她放了他,从密室里放他离开。她说,从来欺骗,无关风月。
由此,种下仇恨的种子,二十五年滋长,燃成弥天大火。
二十五年后,再听到潋荣二字,唐震天觉得心口一震,好像隐藏多年的伤口,被人揭开,在阳光下暴晒。
“你怎么知道她?”阴霾浓重,唐震天开口。
“西照水族有个不传之密,世代神女生下女儿后,为证明对水神的忠贞,必须毁掉爱人的一切。”镇定心神,雪瑶继续道,“师父本不是残忍好杀之人,今日屠水族满门,想必是为人所负。可潋荣神女也是迫不得已,如今三山尽毁,师父大仇已报,何不就此罢手。何况你一直要报复的新一代神女清心,是你和潋荣的亲生女儿啊!”
其实雪瑶不过急中生智,胡乱想起一句。如今猜对了,找到所有仇恨的症结,自然继续周旋,说不定,还能劝人回头。可看一眼愈发迫近的燎原大火,她知道,即使解开这一节,也没人能回头了。
听到最后一句,唐震天怔住,想起那个孩子,想起他们恩爱的日子,也想起见面不多的清心。那个蓝衫女子,一颦一笑,灵动清逸,淡含着薄冰之姿,却有潋荣的影子。难道,当年,他们的孩子是个女孩?
所有苦味融成水,淌在心上,不见底。
“那又如何,她害得我一无所有,我对她恨之入骨,既然她死了,我就要她死后也不得安生!”收起瞬间温情,唐震天再度显得狠厉。
“呵,恨吗?”雪瑶无畏一笑,三分妖娆,三分清冽,还有三分苍旷,“我看是爱吧。洛阳院子里的女贞树,这么多年执着不放,恨不过是爱而不能,是你爱她的延续!”
“你胡说,你胡说!我不爱她,不爱,一点都不爱!我恨她!”原本有下垂之势的寒龙剑再次抵上喉咙,加上那凄恨疯狂的神情,大概下一刻,就要贯穿这女子的喉咙。
慕容谦站在唐震天之后,想出手,又怕距离太近,雪瑶性命堪忧。俊眉微皱,他摇头,示意雪瑶不要多言。
雪瑶自当无视,继续逞意气之能,“就算恨又如何,她已经死了,再怎么恨,也不过你一个人的遐想!况且,男婚女嫁,本就是利益交换,你凭什么要求她爱你?又凭什么这么恨她。”
“我的心,我给了她真心!”近花甲之年,说起往事,唐震天也激动着“可她,却报以谎言和背叛!要不是她,今日我唐门早成一方霸主,怎会屈居贼盗之流!”
“她没要你的心,更没要你的命。所以这些都双方自愿的。”语气平静缓和,顿了顿,雪瑶继续道,“你今天把心给了她,明天就能把心给别人。到时,于你们男儿来说,不过纳几房妾室而已。但对于女子,这辈子都不会快乐了。你觉得她不够爱你,你能爱她多久呢?一生一世,你敢吗?再者,因为一个女人就自甘堕落,你又凭什么做得一方霸主。”视线穿过唐震天,她的眼里,是高山火海的影子,燃成灰烬。
“唐震天,不管哪个女人负了你,现在放了雪瑶,她是你的徒弟。”声线如碧海深处飘来的波澜,慕容谦在心底沉沉一叹。
她之所言,是关于潋荣,又何尝不是她自己。
她一直是害怕的,那些嚣张外表,霸道言行,以及扎人的刺,不过都是掩饰。她怕受伤,更不会信任,所以干脆用谎言毁灭。以为伤了人,自己就不痛,最后,躲不过鲜血淋漓。
可他,似乎也帮不了她。她傲视众生,他高贵俯仰;她用伤害证明绝情,他以风流表现无意;她不敢爱,他不想爱;同样地,他们还都热衷手上的权力,以之为追逐……
没等唐震天抉择,雪瑶先开口,“不必——”说着,不顾颈上利刃,她双膝跪地,朗朗浩然,“姓是师父给的,命是师父给的,没有师父收留,我唐雪瑶早沦落风尘,哪来日后荣光。弟子不才,不但不能为师父分忧,还杀了唐铮师兄。如今身无长物,师父要弟子性命,弟子虽死无恨。”眼里有泪,并不流下,昂头,雪瑶怔怔望着唐震天。
寒龙剑已经落下,剑尖垂地。看着自己最小,也最机灵的徒弟,唐震天一时不知所以。
慕容谦想上前拉过雪瑶,忽见一道寒光闪过,几滴血溅在地上。
受伤的,是唐震天,凶器,是跃过眼帘的飞刀。
“啊——”唐震天捂着双眼,殷红的血,从指缝间流下。挥舞着寒龙剑,他想杀了偷袭的人,却目不能视。
而刚才还跪在地上,一副尊师重道模样的女子,此刻早已站起,侧身移步,薄唇勾笑,“呵,二十五年前师父错信了女人,二十五年了,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怪不得潋荣不会多看你一眼。”
“潋荣,潋荣——”临在理智边缘,唐震天喊着,四顾张望,漆黑中是红。
“现在喊有什么用。她的灵位还在云海之巅石洞里,被你烧了,烧得灰都不剩!”眼里闪着精光,雪瑶再接再厉,出言刻薄。
“啊——”狂啸一声,丢了寒龙剑,唐震天不顾一切冲入火海,好像此一去,能追回过往岁月。
只身进了火海,在漫海红烟中烈烈燃烧。身后,他的好徒弟却并不打算就此放过。
一跃而起,一剑横出,短剑正插在唐震天后心上。这一招空手御剑总算派上用场,而所施对象,就是收留她十年的恩师。
中剑,再趔趄几步,唐震天栽倒在地,湮没于火海。一段枭雄悲歌就此终了。也许二十五年前就铺垫了最后的结局,所贪所欲,所得所失,所爱所恨,所有这些,酿成悲剧一场。
火光更烈,映在那女子脸上,如日光落幕前最后的晚霞。
身后,慕容谦看着那跌坐在地的女子,她刚狠,她毒辣,她无耻,她决绝,可这些,不过轻纱薄雾中略见的一角……她,是永远不能被人看懂的女子。
“其实我说的是真心的,如果师父当时杀了我,我不恨。”眼里映成红焰,雪瑶久久望着唐震天倒下的地方,“可惜,你们都心软。”
走到她身边,俯身,慕容谦揽住她,“染上欲望的人,要么屠戮杀生,要么死于人手,从来没有救赎。唐震天一代枭雄,几十年沉浮,也许,是他自己不想了。”
目光交接,轻柔如水,多少年的纠葛,即使烈焰冉冉,也化成温凉。
火势已包围整个崖岸,唯一的铁锁断成几截,向前无路,后退无门。他们所能做的,就是在彼此的怀抱中,等待一切终结,化为灰烬。
“你怕吗?”抱紧雪瑶,慕容谦同往日一般邪逸轻随。
“从来没像现在这样安心过。”平静,干脆,最深处流淌着脉脉深情,片刻,她继续道,“其实,我之所以帮清心,是因为我知道你从来不会输。”
“哈,能让你有这样的认识,我应该很自豪啊。”
群山烈焰,吞天噬地,生灵万物,已到尽头。
不是无欲无求,却能淡然无畏,因为有你的地方,地狱,也是天上人间。 尘心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