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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衍重整衣襟,刚刚规整地跪于门前,那扇漆红的闾木大门便被一股强力猛然冲开。将明未明的天色下,皇帝身着玄青赤纹龙袍伫立面前。背光之中看不清他的神色,然而那冲天的杀气与盛怒之意却是轻易便可感知到的。玉衍以首贴地,重重行了一礼:“皇上金安”。
便在电光石火之间,由他身后骤然蹿出一个披散长发的女子,她茜紫的玉璇纹长袍下只着了件蚕丝织就的睡衣,玉衍还不及抬起头来,她便扑上前狠狠掐住了玉衍脖颈,歇斯底里道:“把我的永曦还来!”
玉衍从不知道宁淑媛枯瘦不堪的身体里竟蕴藏着如此之大的力气。她只觉得那女子两个手指深深嵌入了她血管之中,不能呼吸的大脑逐渐空白成一片。意识褪去的同时,耳畔传来的仿佛是遥远彼岸的哭喊,那般撕心裂肺,闻者动容。
宁淑媛哀恸之极,竟哭昏过去。玉衍脖颈上登时一松,她也随之瘫倒在一旁,大口大口吞吐着清晨湿冷的空气。眼前僵直挺立的男子,望着眼前一幕,却是纹丝未动。
“皇后穿戴庄正,似是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喉咙里仍泛着苦辣的血腥气息,玉衍却已顾不上,她重新以头触地,尽量保持着语气中的平稳:“孽子不孝,自知闯下滔天大祸。臣妾管教无方,愿一同承受罪责。”
皇帝冷冷注视着并排而跪的母子二人,脸上的气血之色如被一点一点吸尽一般。“你们既已认罪,也无需朕过多赘言了。”
“臣妾不敢奢求皇上原谅,只是,”她顿了一顿,旋即沉声道,“永泰与大皇子发生争执,情急之下才失手推倒了大皇子,至多只能算是无心之失。皇上失子之痛臣妾亦悲切不已,但还请皇上明察。”
裕灏目光在她颇见疲色的脸上转了一转,已然覆上一层阴仄之色:“无心之失?难道这一悲剧不是由你一手策划而成的么。”
“臣妾从无此心。”玉衍的声音冰冷而沉静,仿佛是早已料到他会这样发问。“若有此意,臣妾便会做的天衣无缝。”
裕灏眼中骤然一凛,额上青筋已是赫然可见。他身边的宁淑媛此时刚刚恢复了神智,闻得此言,便在宫女搀扶下费力地站起身,一手狠狠指向低头不语的永泰:“血债血还,本宫要他一命抵一命!”
永泰闻言吓得面无血色,连连磕头求饶道:“儿臣当真无意害人,父皇要替儿臣做主啊!”
“皇上若要判处永泰,臣妾自然无话可说。只是皇上已然痛失一子,难道当真要赶尽杀绝么。”玉衍微一扬眸,神色冷冽如檐下冰,“永曦是皇上骨肉,永泰便不是了么。”
“朕没有这个混账儿子!”裕灏抑制不住悲愤痛恨之情,一抬腿便将永泰踢翻在地。然而那少年此时哪里敢喊痛,忙拖着剧痛的身子爬向宁淑媛,“宁母妃,您从小便视永泰如己出,难道真要杀了永泰么。”
宁淑媛此刻已是泪如泉涌,一双猩红的眼睛狠狠瞪着玉衍。“都是你……今天这一步,都是你的错!”她悲愤至极,眼看着便要再度昏厥过去。裕灏知道她这样的身子再经不起任何打击,当下只得派人先送她回宫。裕灏看向永泰的眼神里,有失望,有愤怒,有怨恨,亦有动容。也许在这一刻他当真是想杀了这个不肖之子以慰永曦在天之灵,然而他却不得不拼命抑制住这一冲动。
皇帝下令将玉衍与永泰分别软禁在宫中,没有旨意任何人都不得与之接触。而旨意传下时,玉衍心中倏然松了口气。毕竟虎毒不食子,如此一来虽对不起宁淑媛,但她毕竟是保住了自己的孩子。望着永泰远去的背影,她一点一点跪坐下来,这样的袒护,终究是最后一次了。
禁足的几日里,身边没有一个侍奉的下人,便是苏鄂这等贴身宫女,都被另行拘束严加拷问。一日三餐会被照常送进殿里,然而却见不到送餐之人的影迹。对于这件事,前朝后宫有着怎样的轩然大波,玉衍一概不知。她只是终日跪于佛龛之前闭目诵经,耳边除却漏更的声响便再无其他。就如同进入了一个封闭的世界,她无须在意繁琐的宫规礼节,善变的人情世故,所有恩仇仿佛都在这一刻远去。她不过是一个心无波澜,束手无策的诵经人。
她知道,裕灏只所以没有杀她,是因为肚子里这个孩子。这些年来,他一点点疏散了自己原有的脉络,尤其自失去承影后,她几乎是断了与外界的联系。司马忠已老,再不是朝中的中流砥柱。裕灏培养了一群心腹之人,替他掌控着整个朝廷。他是个杰出的帝王,虽阴狠,却英明。先是以秦素月除掉太后,再用自己除掉皇后与皇妃。而这些女子,即便知道自己是被利用,却也心甘情愿。只因后宫之人的一生,除却奉献给帝王,再无其他。
而如今,他是该除去自己的时候了。
再见到皇帝已是十余日后。他穿着水银色纹海波玄蝠的常服,素缟衣袖间并无半点坠饰。许是因为服丧期间,他的须发并未打理,那脸上一层苍青色的轮廓显得他无端衰老了许多。裕灏进来之时,玉衍并未察觉,仍专注地跪在金丝软垫上心无旁骛地诵经祈福,直到那冰冷沙哑的声音响在脑后。
“人已去,诵再多经文又有何用。”
玉衍缓缓回过神来,她所着亦是白衣素裳。眉间平淡了曾经的高贵与戾气,她便知是一个纤纤无力的女子。“臣妾见过皇上。臣妾诵经,也不过是为了让内心平静一些罢了。”
天子拣了一处坐下,只是漠然地平视于她:“这些年沉积的怨戾之气,可是一朝一夕便能平静下来的。倘若如此,吃斋念佛的秦氏也不必落得如此下场了。”
她知道,皇帝拿她与先太后作比,已是不祥之兆。然而嘴上并未辩驳,只是垂头听着。 帝家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