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回 张阿凤挺身作证 施智伯仗义呈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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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凌贵兴当夜打劫了一番,回到家中遵了爵兴吩咐,一个个都从后门进来。爵兴已排好了五桌筵席,预备庆功。当下且不入席,列坐两旁,谈说此事。润保、润枝先说道:"我两个奉命在小路拦截黄千总,他果然出来,我们在沙街地方把他拦住,就照吩咐的话,说了一遍。他又问为何烟焰漫天的,我们道,这是今天放焰口焚火纸锭的烟。他就信而不疑的回去了。"勒先、蔡顺也来回报,说巡检衙门并没有差人出来。其誉、海顺、柳郁、柳权都来回报,说一共放了十二箩鞭炮。凌美闲、林大有又各叙攻打情形。喜来却进来报说,地保李义从入黑时,便醉了,到此刻还没有醒。爵兴听罢,呵呵大笑道:"今番可以算得大获全胜了。此时叫他一窝儿死在石室里,没有了个苦主,地方官哪里还肯认缉捕,这才是斩草除根呢。"贵兴道:"表叔真是算无遗策。但是我只管依计而行,内中还有许多不懂的,为什么要先打起醮来呢?"爵兴道:"这是个显而易见的道理。你同天来有仇,此刻差人多,人都知道了,忽然他家出了这件大事,岂不要疑心到你。总要托一个事故,躲避开才好。此时又没有什么事好做,所以只好托打醮,恰恰算到今天,放焰口完醮,你是主人家,应该在旁边伺候拈香的。明天事情出来,哪个还疑心到你,就只这个意思。"贵阳市兴道:"这放鞭炮又是什么意思呢?"爵兴道:"这里离梁家不过半里路,他们去攻时,不兔要有声息,所以放起炮,乱了那边的声音。这里头还有一个用意,我恐怕李巡检要出来,所以打发简勒先、蔡顺去拦住,万一出来时,先来通报,我这里便遮留着他,或待茶,或待酒,敷衍住他,也叫外面鞭炮的声音,堵住他的耳朵。所以叫你们回来时,从后门进来,也是怕恰巧遇了李巡检在前面,因此预先打算定了。所以必要简、蔡两个去拦截巡检差人,其中也有个用意。因为恐怕别人看不出公差的举动,他却又不穿号衣的,更无从分辨。简勒先我曾经问过他,他从前在东莞县当过差役,此刻番禺县里,也有他一个卯名,他是一定看得出来的,所以特派了他去。这是我连日筹画的计策呢。"不一会,那四路放闷香的宗孟、宗季、宗孝、宗和,也陆续回来。这个说我闷倒了某处勇练,那个说我闷倒了几处更夫,争来献功。贵兴当堂取出八千银子说道:"我本说过,总谢的是五千银子。其余天来兄弟,杀一个,谢一千。此刻一把火,一缕烟,管取连养福也死在里面,真是算得铲草除根的了。我别外拿出三千银子,你各位一一均分了罢。"众人齐声称谢,方才入席畅饮。直饮至天色大明,日高三丈,方才各各就寝。到了申未酉初方才起来。宗孔献计道:"我睡在床上,想了一个法子。前回的三千两假借票,此刻正好用着他。凭了这一张纸,乘势好去占据他的糖行。"爵兴道:"不妙,不妙。这样做出来,显见得我们乘人之危了。且慢一步,再想法子。我们此刻不重在糖行,只重在石室,总要设法把那石室先弄了过来,其余再作商量。"宗孔方欲说话时,只见喜来报道:"大爷,不好了,昨夜梁天来并没有死,所死的都是女人,此刻报了番禺县,在那里相验呢。"爵兴吃了一惊道:"这话是真的么?"喜来道:"怎么不真,我才从尸场上回来的,亲眼看见天来兄弟父子三个,都在那里呢。地保李义,被县官打了一千多板,打得那屁股就同烂杨梅一般,路也走不动了。伺候县官走了之后,还叫人抬着回去呢!"一席话听得贵兴目定口呆,宗孔磨拳擦掌,爵兴搓手顿足。他三个人,却是三般心事。贵兴为的是白费精神,白耗钱银,未曾杀得他一个,不胜懊恼。宗孔是一不做,二不休,他既然未死,何妨今夜再去结果了他。爵兴是想到他家男子未死,闹下这场大事,他一定不肯甘休,过两天不知他如何告法?这场讼事,很有得纠缠呢。当下便对贵兴说道:"看这个情形,一定是走了消息,有人通了信了,他才预先避过呢。然而这件事,我们已经是万幸的了。天来这东西,是个笨货,要是稍为乖巧的,得了信息,先招呼了更练,又召集些佃户,分伏在石室里面,以及外进几间,等你们攻石室时,里应外合,怕我们不束手就缚。所以我昨夜要分作三队起行,也是防到这一着。此刻这一关是已经逃过了,不必说了。从今天起,不可防他告发。他若是只告了强盗行劫,没有人名,那就不怕他。最怕是有人通了信,他却告起主使来,这可是个不得了的事。"宗孔道:"老表台,也忒多心了。我们这里,哪一个不是侄老爹的心腹,哪一个不受过侄老爹大思,谁还去通信呢?谅天来也没有这样大胆,敢告我们。"爵兴不去理他,又对贵兴道:"君子防患未然。这件事贤侄可不要看轻了,须要预备一节。一两天内,把众兄弟陆续打发开了,千万不可一哄而出,又不可慌张顾忌,要去得大大方方。贤侄这里,预先再买出两个有年纪的人,充做耆民。我们谭村没有什么绅士,耆民可以当官的,至紧至紧。我此刻也不能耽搁,还要去各处打听天来曾托什么人写呈子,好作商量。"贵兴听得呆了,道:"表叔,你千万在心,这件事才好呢。"爵兴道:"闹起事来,我也要累在里面,怎么好不在心,以后还要大众同心合力呢。"说罢,匆匆辞去了。
且说天来盛殓了众尸,不必说也是哀痛的了。只因凌氏年纪高大,恐怕伤了老人家的心,只好勉强安慰。这一天张凤也来吊问,天来感他的情,就留他在家吃口闲饭。过得几天,又想到省城生意要紧,只好留下养福侍奉凌氏,带着守孝;又叫君来随时往来两面。自己带了张凤,到省城而来。一众夥友,自有一番唁慰,且不必言。
且说天来有个至友,姓何表字杰臣,这一天闻得天来到了省城,也来慰问。天来接见,具道一切。杰臣道:"有这等奇冤,梁兄为什不早日补了呈词,请官追捕?"天来道:"我何尝不是这样想,况且黄县官也交代,叫补具呈词。但是这个呈词,要怎么写法,也要请一位高明的商量商量才得妥当。我昨天才到,所以还没有提起。"杰臣沉思道:"我有一位相好朋友,曾经学过刑名,律例极熟,只因不肯冒绍兴籍贯,所以没有馆地,写的状词最好,却只不肯出面,也没有人知道他有这个本事。而且还有一个极不好的脾气,不容易请教。若是拿了钱请教他,他向来不肯做的。要碰着他路见不平,却是分文不受,登时就代人作了。"天来道:"不知此公姓甚名谁?何不带我去见他,诉说这番冤苦。或者他肯见怜,亦未可定。"杰臣道:"这样求他,未必就肯。我明日约他出来,到外面闲逛,故意经过此处,梁兄便可邀留少坐。闲谈之间,说起这件事,随机应变去求他,方才妥当呢。"天来大喜应允。当下杰臣别去。到了次日午后,果然看见杰臣同着一人走过,天来便邀杰臣到行里少坐。杰臣就邀那人一同进来,天来请问姓名,始知那人姓施表字智伯,当下分宾主坐定。杰臣又故意问天来家中之事,天来又故意诉说一番。智伯道:"升平世界上面,哪容强盗横行,梁兄为什不速速补具呈词,好叫地方官缉捕。"天来道:"弟这番被劫,却与寻常被劫的不同,内中有个主使的。"智伯道:"主使的又是谁?"天来便将同凌贵兴交涉前后情节,一一告知。智伯道:"不知可有个见证?"天来道:"见证便有一个。"又把张凤报信一节,说了一遍。智伯道:"有了这个见证,就好单告主使的人了。这个叫做擒贼擒王。"若只告个盗劫,他不难贿嘱差役,就是一百年也不能缉获破案呢。"天来道:"多承先生指教,只是缺了个写状的了,不知二位可有这方面相好的朋友,肯做这个事的么?"杰臣听说,看看智伯。智伯道:"省城里面,做这个事业的很多,梁兄自去打听便了。"天来闻言,无话可答。杰臣想了想,道:"写状的人尽多,只一层可虑。凌贵兴是个富有百万的财主,又是个阴险狡诈的人,只怕他早就遍行贿嘱了,这里托了他,他在呈词上面故意弄些破绽,他却又去同贵兴造诉词,驳了个干净,那就怎样呢,岂不坏了事么?"智伯沉吟道:"不知那个见证的张凤,可靠得住?"天来就把张凤叫来,给智伯当面。张凤先说道:"小人当日确在凌家窗外,听见强徒说话。那时不过偶然存了个不忍之心,去梁官人家通个信也,也不是望什么酬谢。谁知事后,梁官人却口口声声叫我恩人,叫得我好生惭愧。又在乞儿队里,把我提拔起来,丰衣足食,我反受了梁官人的大恩,莫说是到官做见证,就是叫我赴汤蹈火,也是要去的。"智伯道:"你不要此时口硬,当了官时,那一种威严,只怕你先就要吓慌了。何况说得对便好,辩得不对时,要打要夹呢,你不怕么?"张凤大怒道:"你这位先生,太欺人了,难道做过叫化子的,就没人骨气了么?我还因为骨气太傲,才做叫化子的呢。梁官人要肯放我去时,也不必打官司,我此刻就回到谭村,闯进凌家,寻着贵兴一刀砍死了他,我自己到官出首,拼了我这颗头颅不要,去抵他命,不带累着梁官人半丝半毫,也可以做得到。不过,我想被他们弄杀了七尸八命,只拿一个凌贵兴来抵,未免不值得,想告到官司,多捉几个强盗来煞煞这口恶气,方才舒服。为此我才不曾去动手罢了。"智伯拍手大喜,忙对张凤一揖道:"好一位义士,你恕我有眼不识泰山。这写状的事,就交给我罢。我须不受凌贵兴的贿嘱,他却也贿不到我。"天来大喜,即刻就送过润笔银一百两来。 诸公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