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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思幽在码头边那棵树下站了许久,背倚着粗糙的树干,双手抱在胸前,安静地闭着眼睛,不知是在想什么,还是睡着了。风是从太阳坠落的方向吹过来,贴着波光粼粼的河面渡过了岸,撩起莫思幽的黑发。
紫鸢坐在码头的栈道上,双腿垂在河面,偶尔用脚尖拨动着水面惊起的涟漪。风吹来时,她正抬起头向莫思幽看去,看着他如玉的面容一如往昔,比河水尚要平静许多,他飘动的发丝被阳光镀着淡淡的金黄,就好像蝴蝶从一朵花上飞起来,恰好迎上沉沦的夕阳。
紫鸢的目光也在他身周那一圈淡淡的光晕之中沉沦了,连带着还有她那一颗噗噗跳动的心。就好像很多年前,云淡,风清,山之巅,云之海,他俯瞰天下,而她只仰望他的脸。
多少年来仍旧如此,她的眼中终是只有他一人而已,有他在身边,世间再多的好戏在她心中也已唱罢。耳畔传来船家摇浆的声响。船家是沉默着的,客家也是沉默着的,他们就这么沉默地渡过河去,在偏西的夕阳坠落之前,赶着回家。
紫鸢轻轻眺望一眼夕阳,仿若看到光圈后的另一个世界。
师傅,我们什么时候回家呢?
紫鸢的思绪,随着那有规律的摇浆声,慢慢远渡。她知道,他们的家不在那杨花落遍的小径尽头,不在山溪雅筑的清幽之中,而是在一片熊熊燃烧的烈火之下,昔日奇景如今满目疮痍,只看过一眼,她便再没能忘却。
那时候,她才开始明白师傅的心,开始明白君临天下的王者心中的疼痛和无奈,开始明白莫问为什么是那样的莫问。久久停留在她脑海中的画面,是他一身紫袍,在烈火之中,吹奏着凄清笛音,如瀑的银发随风狂舞,如同他心中的痛。
是啊,在他耳边回响的,是他的子民的哀嚎,入目所见,是他的家园在燃烧……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他们!
小小的手暗自握成了粉拳。有些事情,紫鸢不愿再去想。她宁愿嘲笑自己的懦弱,也绝不愿意,再失去他一次!
紫鸢深吸一口气,放下心头的枷锁,嘴角扬起一抹无邪的笑容,向莫思幽张望着,就要开口唤他。
正在这时,寨中传来了嘈杂的声音,哄嚷之中有一种叫声特别明显。
“杀了他——”
这声音,像是溺水之人,在深海挣扎,时不时地冒出头来拼尽全力喊出一句。可这本该是救命的一句,化作夺命的词语,就全然变了味道。
莫思幽骤然睁开眼,眸中射出两道苍鹰一般尖锐冷冽的目光,疾步往镇子里走去。紫鸢也从万千思绪中挣脱出来,急急地随着莫思幽跑过去。
夕阳已落到了远处高山之下,残留的几道光线将静止的流云染成红霞,在天边竟是晕开触目的红。一群簇拥在一起的镇民脸上都被映得通红,而他们中间,是被五花大绑举起来的江安。
“杀了他——”
镇民似是群情激愤,扛着江安往镇中一处开阔的地带走去。
紫鸢觉得场面有些不对劲,不由惊道:“他们想干什么?”
在她前面,金菱已经冲了出来,将众人拦住,大声喝止众人:“你们要对江少爷做什么?”
跟着她出来的还有马霜霜。虽然马霜霜一心捉妖,但也没想过要害无辜人的性命。
“他家里藏着妖怪,是妖怪的同伙,我们要杀了他!”
“对,杀了他!”
人群中传来这气势汹汹的回答,似乎还很是义愤填膺。
“糊涂!江少爷是人,是你们的同胞,他并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你们怎么能杀他?就算他做了什么,也应该交给官府,你们如何能动私刑?”金菱义正词严地教训道。
“他是妖怪的同伙,想害我们!他该死!”
“他该死!”
听着众人的叫喊声,金菱的面色越发难看,咬着牙说道:“他与妖怪是什么关系,并不能成为他必死的罪责。江家在此地也算是大户,江老爷乐善好施,对你们也不薄!你们怎么能这么对待江少爷?他也是女希镇的居民,是你们的一份子啊!”
“你不住在镇上,当然不怕他养着妖怪!”
“对!你又不是我们镇上的人,凭什么管我们的事情?快滚开!”
群众依旧激愤难挡,硬是要将江少爷扛走。那江少爷本来身子就弱,被众人折腾了一大下午,早就有些人事不省,现在停顿下来,才微微张开眼睛。
“江少爷也是一时受妖怪蛊惑,可他并没有对你们做过什么。你们这样滥杀无辜,和妖怪有什么区别?”金菱怒道。
众人沉默了一下,互相看了看。
稍微恢复了一点意识的江安却冷笑了一声,喃喃地说:“雪姬没有迷惑我。雪姬是妖,可她是这世上最善良的妖,她从来没有害过人,你们也休想害她……”
“不知悔改。”马霜霜摇了摇头,咬牙切齿地骂道。“江少爷,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是要自甘堕落,与妖魔为伍么?”
“她是人也好,是妖魔也好,都是我的娘子!不管你们怎么看她,在我心中,她比你们任何一个人都善良。她甚至连一只兔子都舍不得伤害。可你们,却一心要置她于死地?比起妖魔,你们才更加可怕!”江安咬着牙冰冷地说道。
众人闻言,立马指着他大骂起来,骂他还帮着妖怪说话。
“烧死他!”人群又激动起来,熙熙攘攘的往前走。
“不可以!”金菱抽出剑来,挡在众人面前。既然讲理讲不通,软的不行,就只有来硬的了!她举着剑大喊道:“谁敢再往前一步,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紫鸢撇了下嘴,顾自说道:“现在来装什么好人?”方才在江家院子里,不就是她要江少爷当着众人的面看清楚江少奶奶的身份么?如果不是如此,事情又岂会落到这般地步?
正当紫鸢想着这些时,那些不甘示弱的镇民中混杂的一些江湖汉子,跑出来和金菱抗衡。更没想到的是,竟有蛊娘放出了蛊虫!
金菱看见那一群黑乎乎的个头大得异常的蜜蜂嗡嗡地飞来,连连后退。凭着她手中那把剑,却怎么也砍不完这些讨厌的小昆虫。
莫思幽见状,快步上前,手心里喷出火光来,将那些蜜蜂烧死;空气中顿时弥漫着一股皮肉烧焦的难闻气味。
那些镇民并没有罢休。一些人将江安抬走,而那蛊娘却拿出一只小竹笛,吹奏起奇怪的乐曲来。就在她的笛声中,四周竟是爬出无数的蛇虫鼠蚁,向莫思幽他们爬过来。
“啊?”紫鸢倒吸一口冷气。她可是听说过苗寨的毒蛇毒蝎,被咬一口,那是要人命的!
“走!”莫思幽低喝一声,搂住紫鸢的腰,飞身而起,向镇中高处地带的屋顶上飞去。金菱和马霜霜见状,也只好一同跟去。她轻功虽是不及莫思幽,但还好也能躲过地上那些东西。
那蛊娘则拼命吹奏,召唤出越多越多的毒虫,将紫鸢他们团团围住,不让他们有管闲事的机会。
天色越发地暗下来。深冬的天幕,晴朗而清冷,疏离地挂着几颗寂寥的星子。那几团淡黄色的光,偶尔也会隐入流动的云雾中,失去了光色。天便是漆黑的一片,沉沉地,好像随时会掉落下来。
空地上围观的镇民已经举起了几十支火把。中央是一个临时搭起来的木架,江安就被绑在木架上,周围堆着干草和干柴,几个大汉在往上面浇烈酒。
他们要烧死江安!
“不可以!”金菱倒吸一口冷气,睁大眼睛看着夜色中那几十支火把映照着的半边天。
紫鸢转过头去看着金菱,半带愤怒半带嘲讽地说道:“你看清楚了?这就是你们女娲后人一直在保护的人类!他们有多么残忍,比起你口中的妖魔又如何?”
“……”金菱一时无言以对。作为女娲后人,从她出生那一刻起,便被耳提面命的一切,就是责任。这些人都是女娲大神的子孙,也就是她的子民,可是……为何一切都与她所想象的不一样?女娲大神庇佑的人类,竟是如此的蛮不讲理么?
“为了满足自己的私利,为了掩耳盗铃地掩饰心中的恐惧,为了消灭所谓的威胁,人,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莫思幽凝眸聚着夜色中的冷光,好像知道了什么是心寒的感觉。
其实他行走江湖多年,早已看过比这更残忍的事情。多少人打着正义的名号,屠戮异族,也残害自己的同胞!他曾亲眼看见一群人,将一只幼小的妖兽生生活剐,仿佛是有天大的仇恨,才能让那滚烫的血液沾了满手,却仍毫无罪恶感。
而身为碧草山庄的弟子的他,即便不曾亲自动手,却仍是这群刽子手中的一份子!有时候,最可恨的事情不是发生了那些可怕的事情,而是眼睁睁的看着那种事在眼前上演,却无法阻止。就好像现在一样——一群暴徒正要残害他们自己的同胞!
“如果他们要烧死江安,雪姬一定会回来救她丈夫的。她受了那么重的伤,如何能敌得过这些如狼似虎的暴民?”紫鸢担忧地皱起眉头。
莫思幽沉默了片刻,眼眸里的光明明灭灭,半晌,才喃喃说道:“他也会来的。”
“嗯?”紫鸢不明白莫思幽口中的“他”是谁。雪姬?或是,别的什么人……妖?
“烧死他——”空地上传来了高喊的口号。
一束火光冲天而起。
“不要!”金菱大喊一声,下身赫然变成了蛇尾,整个人从头到尾散发出强烈的光芒,照亮了这凄清的夜空,将那些毒物都摧毁成灰烬,也震飞了作乱的蛊娘。
众人一惊,呆立着看着空中那团奇异的光芒,还有光芒中人身蛇尾的——“怪物”!
就在此刻,马霜霜腰间银铃大动! 莫问鸢花开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