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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修鞋的老客再加那“独脚”三轮的营生,总算勉强凑齐了房租,应付了于阿妈这一关。
二狗子躺在王阳边上从那房顶的破洞望着那漆黑一片的夜,不知该是感到安心还是将那愁苦送入了漆夜中。
1956年,王阳11岁。
不知是那个人嘴贱,竟然走漏了风声,一时之间那王阳是日军遗孤的事被传得邻里尽知。而流言、蜚语往往是自上而下,这欺凌、霸道却也由了那大及小。
这日,王阳走在那回家路上却突然被了那大了他几岁的“哥哥”团团围住,退到了桥边。
“你这小鬼子,居然还留在中国的土地上,我们这就要惩恶扬奸灭了你!”
带头的小鬼伸出了手正欲把那王阳推下桥,却见那拄着拐杖的“独脚”焦急地朝他们冲来:
“住手!”
“老鬼子来了,我们一起打他!”几个小鬼看到二狗冲来,将王阳推在了一边涌向了王二狗。
王二狗并不想真的理会这帮兔崽子们,只是举起了拐杖装作打他们的样子。可其中一个小子却突然抱住了王二狗的腰,他这一失平衡便拐杖连同着人一起从那桥上坠了下去,掉入了那水中。
这水本浅到也死不了人,可那二狗在坠落的一瞬却不幸地撞在了那水中凸起的一块石上,这一番重摔是鲜血四溢,世界了去颜色,而人却也昙花一现了。
那些小鬼见着出了大事,纷纷如那麻雀状四散着逃了开去。只留那王阳呆若木鸡惊恐地趴在那地上失了魂魄。
二狗的血在水中流淌,他回过了神,跌跌撞撞的冲了下去:
“阿爸,阿爸……”
王阳一把将二狗子抱起,在胸前不停地摇晃呼喊着他的名字,而他却只是微微睁开了眼,用着那勉强睁开来的缝望着他的脸,颤抖地伸出了左手抚摸着他的额:
“阳儿,阿爸这怕是不行了,你听我说……”
“不,我不听,我这就背你去医院!”王阳把他的身子往肩上扛,可他却滑了下去,一把握住了王阳的手大喘着气继续说道:
“你不听,阿爸就是死了也不会瞑目的!”
王阳放下了手,强忍了欲哭而出的泪,转过了身子,平复下了心绪对着二狗道:
“阿爸你说,我听着呢。”
“阳儿,你虽然不是阿爸亲生的,也却如他们所说来自日军的废墟之中。可是这个人啊,在他刚出生的时候又会有什么罪孽?所有的罪都是后来造成的,所有的孽也都是那拿了屠刀的人砍下的。虽然有些人并不明白,但你也不要去恨他们,去怨他们,因为人与人原本便不同,你是这番念想的,而他却是那番念想的,这由不得他人。你唯一要记住的便是阿爸爱着你,爱着你所以希望你日后的日子每日看出去的也都是阳光,就像你的名字一样。”
二狗说道这里,重重的咳了二声,将那鲜血咳在了自己的领子上,拉住了王阳的手:
“阿爸不行了,去找阿三叔叔,去找阿三叔叔……认他当父亲,他会收养你的。”
“不!不!我只要阿爸一人!”王阳抱着二狗的身子不停的哭泣,嘶哑的喊叫,而二狗却只是最后微笑着抚摸了一下王阳的脸颊,随之手倒了下去,闭上了眼睛……
白布静静的躺在他的脸上,王二狗的脸上,它丝毫不动,不带半分怜悯,就那样的将生和死隔在了两边,吸着那自天而落的泪滴。
油头阿三不知何时站在了王阳的身后,轻轻地拍着他的肩膀:
“从今天开始我便是你的阿爸。当然我不会取代你父亲的位置,你愿意便叫我阿爸,不愿意那便叫我其他的,叫阿三也行。”
王阳望着阿三硕大的手,轻轻地点了点头,望了一眼那从窗外射进来的阳光,抹去了眼泪。
阿三的家住在七十四弄的最底层,他的老婆阿敏早年在有钱人家帮佣,勉强能赚些小钱。可自从那地主被冲了以后,她便赋闲在了家里仅靠了些零散的活贴补贴补生计。
阿三有三个儿子,这也是阿三这个外号的得来。阿三的本名为顾春来,可“春来”二字却也总是让人联想到那“春来茶馆”,这一唤二去的他干脆舍了自己的名字,直接戏称自己为“油头阿三”了。他自己这一宣传,别人到也跟着起劲,从此大家忘却了他的本名纷纷叫起了他“油头阿三”。
阿三的老婆那是极好的,看到他接了个孩子过来家中又是这番情景,若换了别的老婆怕是早就闹翻了天,黏着那小子出去。可是他老婆却只是叹了口气,露出了怜悯的眼神,望着眼前这个可怜儿,拿着毛巾站到了他的面前,为他擦去了脸上的污渍,将他抱在了怀里。
王阳自小便没有母亲,却也不知那母亲是何样子。然而当阿敏为他擦脸的那一刻,他却突然哭了起来。
如果从来不知母爱那倒也好,可自从那王阳体会到了母亲的关怀后便是时常黏着阿敏,阿敏到哪儿他便去哪儿。
这一来二去的他到成了阿敏的小跟班却也成了其他儿子眼中的刺。
1960年,王阳15岁。
本来便日子拘谨勉强得以度日的阿三,由着那全国粮食的紧张、自然灾害的发生却也变得更为拮据、难过了起来。
“这往日啊,人虽穷,可总也会想剃个头,可如今这吃的也没了生存都是个难事,又有谁还会在意自己的头乱不乱。”
阿三卷缩在窗边,穿着一件薄背心,独自感叹。
“人是先要填饱肚子的,然后才能想其他的……”阿敏一边说着一边为他披上了件衣服。
“好了,不要说了,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我阿三绝不是个背信弃义的人。”
阿敏低下了头,叹了口气,走了出去。
1961年,王阳16岁。
阿三的大儿子顾来因着父亲常年对王阳的偏爱,离家出走,又因过于饥饿倒在了路中。
当阿敏找到顾来的时候,顾来已一头栽在了臭水沟里溺水而死。
顾来的死让原本温柔贤惠的阿敏深受打击,这天夜里她将王阳唤了出去双手颤抖着掐住了他的肩膀:
“你走吧,求你了,你走吧……”
阿敏冰冷的眼神直刺了王阳的心,可他依旧露出了一丝微笑,抬起了头来望着她的脸:
“妈妈,保重,谢谢你们这段时间来对我的照顾,没有你们我早就死了。我,爱你们。”
王阳丢下了这句话便就转头离去,外面北风呼啸,天气正值寒冷,阿敏望着他的身躯不知不觉留下了眼泪。
“妈妈。”这一声妈妈……
风如猛兽般撕咬在王阳的脸上,一口又一口,扯去了他的知觉。他伸出了双手不停地哈着气,可是不管他如何哈气,它都会在瞬间褪去了热量,只剩一股寒围绕在他的手间。
他不停地往前走可又不知该去往何处,何处又是他的家?当那座大桥矗立在他眼前时,他的眼眶竟些许湿润了起来,走下了那石阶的楼梯,卷曲在了大桥下,抱成了团。
阿三在屋里屋外几番寻找,却着实不见王阳的身影。正在他焦急万分,火上峨眉的时候,阿敏却颤抖地走到了他的面前,别过了头去对着他道:
“那个孩子……已被我赶走了。”
“什么?赶走了?!”
阿敏这一说,阿三顿时气急败坏朝桌子“啪”的一声拍去,指着她的鼻子道:“他连个家也没有,你把他赶走不是把他往死路上逼吗?你怎么能这么做!”
“我怎么能这么做?是你怎么能这么做!他们三个都是你的儿子,可是你却偏袒着一个外人,害死了自己的儿子!”
阿三闭上了眼睛,神色显得有些痛苦:“来儿,是我害死的,可是与王阳无关。”
“与他无关?他本来便是日本人的种,他的父亲不也因他而死吗?”
阿敏握着胸口歇斯底里的笑着,那般样貌看上去尽有些疯狂,失了心智。
“是我看错你了,我会将他找回,不再留他在这个家中。”
阿三背过身去,只是斜眼冷望了一眼阿敏,随之就着那件薄背心就这样冲进了寒风里,寻找王阳的踪影。
阿敏跪在了地上失声痛哭,她的耳边一边又是一边传来了王阳的那声“妈妈”。
这两个字,太过沉重,可爱却本就自私,不能圆满。
阿三在这寒风中找了又找,可却始终未见那王阳的人影。他只能沿着那主路一路往前,终于在那分叉路口的桥下看到了王阳卷缩着的身影。
他,冲到了桥下,立马脱下了自己身上唯一的一件薄背心把它罩在了王阳的身上,将他抱在怀里揉搓。
王阳转过头来惊愕的看着阿三,一摸胸前那件薄背心,禁不住刹那之间泪如雨下双手紧紧的抱住了他。
“阿爸……阿爸……”
他一边哭着一边叫着他阿爸。
自王阳入了那阿三家,历来只唤他三爸,可是这次看着他裸着半身将自己抱在怀中的样子,他便再也忍不了这心中的情感,抱着阿三哭了起来。
阿三替他抹去了眼泪,掳了掳他的头,随后将他搀扶了起来,拉着他的手走在了回家的路上。
“阳儿,对不起,阿爸没有用,没有办法一直照顾你。可是阿爸会帮你找个好人家,虽然不能大富大贵,但最起码……能吃得上饭。”
“恩。”王阳轻轻地点了点头,紧紧地握着阿三的手,最后感受着他手间传来的暖意,走在了这片寒风之中。
他们依旧回了七十四弄,只是和往常些许不同。阿三并没有带着他回家,而直奔了那“老虎钳子”老张的摊位。
不知阿三是通过什么方法,还是那老张的心本就柔软,又或是早年经历了丧子痛的缘由。
总之门后的阿三竟是说服了老张收留下了王阳这个可怜的孤儿。
阿三打开了门走了出来,摸了摸王阳的头,微笑着看着他:
“以后你就跟着张叔叔好好过,他会照顾你的。”
“恩。”
王阳低着头,轻声抽泣着。
“阿爸以后不能照顾你了,天冷的时候你要多穿点衣服;天热的时候也不要脱个精光,还是要捂着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出了手去将王阳开着的纽扣扭好,轻轻地拍了一拍。
“好了,不说了,阿爸要走了。”
他转过了身子,正欲要走,却只听背后传来了王阳的声音:
“阿爸,谢谢你!谢谢你养育我这么多年,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我的父亲!是我最亲最爱的人!”
阿三微微的笑了,他的泪埋没在了背影中……
王阳就这样跟了老张,老张虽说也是穷苦人家,但吃喝却不成问题,家中也只有他与老婆一人。
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去王阳在老张的抚养下转眼已成了壮硕的青年,而他却两鬓斑白眉角间多了许多苍桑。
这天夜里,老张倒了点小酒,蘸了点小菜,邀王阳一起坐下看着外面的景。
平日里的老张话并不多,可是今日却不知怎么了,这话匣一开,便噼里啪啦的一股脑儿的全都倒了出来。
“说来也惭愧,你的父亲,二狗子的这条腿,也是因为替我找小宝才残了的。如果不是这样,或许他还活着吧。”
“张叔,这与你无关。阿爸是失足掉下去的,不是任何人的错。”
张叔看了看王阳,微微地笑了,拍了拍他的肩膀:
“人,这一辈子,命是极其短暂的,昨天还是好好的,今天就有可能离去。活着,便是活个活法,依着心的去走,不管何时倒下便也无憾了。”
老张望了一眼月亮,泯了一口小酒,随之又将那酒杯举向了空中。
“张叔,我不是很明白你话中的意思。”
老张并未回答他,只是低下了头,挥了挥手说了句:“困了。”便将他打发了去。随后他慢慢地闭上了双眼,静静地陷入了梦乡……
当第二天的阳缓缓的升起,王阳走到了老张的身边,这刚轻轻一碰,他便如那沙般倒了下去散在了地上。
王阳这鼻间一摸,早就失去了气息。
这太阳无限的好,把暖都撒在了王阳的身上,可却嗮不去他心中的暗。跪在老张的灵前,那日的话语回荡在他的耳边:
【 “人,这一辈子,命是极其短暂的,昨天还是好好的,今天就有可能离去。活着,便是活个活法,依着心的去走,不管何时倒下便也无憾了。” 】
这一生他太过幸运,本就该在那废墟中饿死的他,却被二狗子所救,一把屎一把尿从啼哭的孩童养到了懂事的幼年,倾尽了所有的爱,也倾尽了短暂的生命;
而他的少年时代,即便已成孤苦,却依旧有了人爱他照顾着他保护着他,在那个饥饿的年代,一个馒头拌成两半吃,一碗粥糊成了一起喝。共历苦难,虽然最终还是分了陌路,但这份情却依旧埋在他的心里,偶然想起,依旧会暖。
少年至壮年,他依旧被了那接力而来的第三人,潜心的呵护着。虽然他们与他从无半丝血液相连,在世人眼中他的出生早已定了他的恶性。可是如今的他回想起往日种种的他,却依旧是在此刻大哭了起来,怎么也无法停歇。
【人,这一辈子,命是极其短暂的,
或许片刻就会像那流星般划过,消散在那虚空中。
三人的善行,方才成就了他,拼接在了一起,成了一副完整的爱。
可这却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王阳继承了老张的“老虎钳子”铺,因着手法熟练,人又正值壮年,一时之间倒也办的风生水起有模有样。
可这店铺虽然红火了起来,他兜里的闲钱却从未变多。他知道他之所以能够活到今日全都是因为三人的善,而他也想将这份善延续下去,这便是他的活法。
因此这钱虽是每日进了他的口袋,却也在同时流入了穷苦人的那里。虽说他自己本也是穷苦人,但他却总不觉得自己穷苦,反倒像那遁入了山林的居士一般悲悯着众生,清幽简居。
可是那些人们,背地里却总念着他日本人的身份,对他敬而远之。
王阳倒也不介意,正如二狗子所说:人与人原本便不同,你是这番念想,而他却是那番念想的,这由不得他人。
更何况这行善之事本来便是由着自己的心,关键只在于自己做不做而不是他人报不报。
196X年的火焰弥漫了开来,1970年那股火焰终于涌到了他的身边。
那日他站在铺前,遥远望着一群人冲向自己的铺子。他只唤了张母回去,将她牢牢锁在了房子里。
他,被带走了,那些往日以来受他恩惠的穷苦人,没有一人敢于上前,也没有一人说过一句求情的好话,只是这么冷眼的望着他,望着这个无辜的男人就这么被压上了车子,开向了那不知何处的远方。
19XX年,那股火焰终是随了风熄灭。可他最好的人生,却也白费在了墙的那头。
尽管如此,王阳从未让内心的那股善意随了风溜走。铺子虽早已不在了,可是普天之下大路条条,并不止一条去处。
他开始打起了散工,虽说是艰辛,可他却总能感到一丝甘甜。因着他的勤奋和努力仅是两年的时间他便爬上了领班的位置,生活也些许变得宽松起来。
1982年,冬至。
张母安详的去了,他在这世上最后一个亲人便就这番离了他远去。
他并没有哭泣,只是为她点了根蜡烛,好得以照耀她前方的路,一路平安的走。
【人的生命太过短暂,稍不留神,便隔了一世。
人的活法,本来便只有一种,依着你看的那条路,不停的向前,向前,
即使你突然倒下,但回头看看你所走过的路,你爱着它,便能够瞑目】
之前的三人都走着这条路,而张母也一直走着,所以他也会接着去走,只因了那份念想,那份为善所传递的念想。
“那然后呢?”小鱼问道。
保安吸了口烟,望着了一眼小鱼:
“然后他这一路来,便总是隐去了自己的名字,竭力的帮助他人,只是鲜少有人知道他罢了。”
“那他的眼睛又是怎么回事呢?”
“唉……”保安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深吸了一口烟:
“我说了不让他去,可他还是像头倔牛一样看着别人可怜,竟把自己的眼角膜也捐了出去,反倒成了个瞎子。”
“对方连声感谢都没有吗?”小鱼望着保安的眼睛,焦急的问道。
“对方?只怕对方连他是谁也不知道吧。”
小鱼站在原地沉默不语,我抬起了头注视着她的侧脸。
也许她是在思考人的活法,也许她是在感叹那人的艰辛,可是这一切却不是我能弄明白的事。因为我只是一条狗,而眼中也只有她一个人。
“旺~旺~”我叫了两下,吐了吐舌头,在小鱼的前面转了一个圈,随后拉着狗带想要往前走。
小鱼看着我这幅急切的样貌,匆忙的告别了保安,和我一起朝着那阳光洒满的地方奔去…… 人间极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