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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刚刚结束的中午带了一束束阳光来交替姗姗而来的下午。我的小轿车很烫。金属是导热良器,所以车内与车外的差值可以只在个位数徘徊。树荫是反叛的卧底,别看它遮挡日翳,实则它放进了好几束如狼似虎的阳光。这种天气是一个拧上没一会儿的发条,让我们不知道它什么时候才会停下。我想,每一个在这种境况下度过的人,一定会恰当地把这个世界比喻成昏昏沉沉的无尽之海。
我驾驶着我的车行驶在比柏油马路更高端的高速公路上。这个时候的天气让我很想睡。我听不到蝉鸣,但是温度告诉我这是夏天;就算温度不言,情人的分手也已经告诉我这是夏天。我刚刚定期结束了一段成功的恋情,因为是“定期的成功”,所以我没有半点忧郁。每当我想事情时,我的右手中指便会不由自主地敲打着方向盘。我已经记不清这是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了——是第七任女友还是第九任?原谅我已经记不清了。这种“定期的成功”源自一种内心深处的鸣响,仿佛我不知在何时透支了它,结果造成现下的无力偿还。但是我对于这个奇怪的方面并不是一贫如洗,相反地,我很阔。
我继续行驶,并恰当地扭过了三次精妙绝伦的方向盘。然后我按低了两度车内空调温度并且打开了广播。“现在是下午时间两点整,欢迎收听我们的节目——广播开始了。”我用右手中指敲打着方向盘,慢慢地等着广播里的人说完。我不爱听车内音乐,因为这是死的、重复的、循环的、一成不变的。在我与车行于茫茫无尽之路时,寂寞是最大宿敌。故此时我总是希望能够听到不同的人声。循环的车内音乐是一种点到即止的义务工程,但是广播,就算是广告,也总带着人情味,与我漫漫共航。这种性质仿佛是黑夜之中的明火,再小,也是怕黑之人自我安慰的资本。
车内的空调吹着丝丝凉风,但是它让我所感到的惬意程度使我恼怒。于是我又将空调调低了两度。这时候,广播里正式开始了节目,我发现这原来是一档歌曲节目。主播人一男一女,交互着说话。男的话里有浅浅睡意,女的话里有淡淡忧伤。他们俩使我的困意又加一分。看着前面的路牌,我努力保持清醒。
我是一个异常敏感的人,我会敏锐地察觉身旁环境的种种变故,然后自然地进行自我保护。二十七年的技巧使我在这个方面感性却又熟练。我会感性地分析,理性地处理。更恰当地说是为了感性而强迫着无可奈何的理性。这个保护需要一个中间地带,所以我经历了许许多多的爱情。难说我没有付出真心,但是这些只是一种非做戏的逢场,并不为我个人而爱。
这是一种心灵深处的供给。我不知道别人怎么样,但是于我来说,这种供给像是补充氧气,是为生存而补充;它又像吸毒,愈吸愈难以遏制。但是我不能没有这种供给,就算没有爱人,我也必须要有这种供给。假如有除了情爱的另一种供给的话。
女主播的声音让我想到了那句“如泣如诉,如怨如慕”,但是我没有感到一丁点儿伤悲——我在开车时绝不会伤悲。我接触过的负面情绪,到了现在只剩下恐惧了。“每个人的爱情故事……”我一听完,就发觉这一定又是个情歌节目。要么老调重弹,要么故作高深。有人说现代人透支了爱情,我不认为。我觉得现代人是美化了爱情。我认为,只有我才是透支了爱情,但是又不得不靠它而带来安全感——我的敏感,总是能归纳旁人,归结自己。
第一首歌我没有听过,但是听它的调子肯定是最近的现代情歌。现代情歌不是很难听,但总是相似异常。所以它很难带给我**。女主播的解说词中充满了对歌唱者的崇拜,但是她的忧伤腔调让人听起来像是在念悼词。我又用右手中指敲打了一下方向盘,因为我这时突然想到了我的女友们。我的女友们已经一个个随风远去,我不知道未来还有几个。我从来不是一个失恋者,所以感情的结束从来是因为我的结束而结束。我不知道她们的分手感想,我也记不清她们的泪水欢笑,我的拒绝,是因为我内心的恐惧。
终于,这首歌唱完了。女主播很合时宜地说了几句爱情寄语,然后开始放第二首歌。第二首歌一听歌词便知这是网络歌曲。它们写的又虐又傻,可是——男主播呢?他睡着了么?
路牌告诉我我可以只用分钟为单位来计算终点了。然后,这首不知名的网络歌曲便唱了起来。女主播好像是为了博大家一笑而放的这首歌,我可以听出来她的语气中对于这首歌曲的讪笑与调侃。但是她的笑声依旧带着不知名的忧伤,而且没有对话的人(男主播去哪儿了?),使她的话听起来那么无力,好像冷不丁地便会散落在空气之中。
她的话音很像是一场呓语,在这种惹人发昏的气候之中,更加让人昏昏欲睡了。她的话仿佛近在眼前,又好似远在天边——总之,你的脑海之中是浮沉着这句使人难忘的话音的。这个时候,我的脑海突地空空荡荡,然后眼前空空荡荡,接着仿佛天地也空空荡荡,整个人如失重的气球只升不坠了。
这种失重气球忽地在须臾之间突然坠下了。虽然在须臾之间,但是我可以感觉它已经升了太久太久。这种近似睡眠的催眠忽然让我感觉到一种极不真实的真实——莫非是这种看似热情实则寂寞的天气,让我又受到了寂寞的威胁么?
我不知道内心深处的那份恐惧是什么。它是寂寞吗?我想到我的女友们,我觉得我不是寂寞的。但是我猛地发现,内心的那种鸣叫告诉我那份恐惧,那份害怕,那份毫无安全感的大名就是寂寞。我的女友们可以作供给,因为她们可以收拾寂寞,就像是暂时我们可以将欲落的果子接住。但是她们分享不了寂寞,就像接住的果子迟早有一天会落下,也像你接不住所有的果子,迟早有一天它会让你猝不及防。我的拒绝、我的断裂、我的结束不是因为我的潇洒、我的不羁、我的果决。相反的,我是一个不潇洒至极、不羁至极、不果决至极的人。我是一个优柔、寡断、畏畏缩缩的人。无论我的人生中穿插了多少女性,从来都是点到为止。这不是两千多年前那个大圣人所说的那样——这是一种“发乎礼,止乎情”。是我的情感告诉我点到为止,是我的情感告诉我已无可撷取。所以,我将结束那一段段已经排完寂寞而已无余地的爱情,重新在人海之中,找寻精神的供给,寂寞的排泄者。
歌放完了,节目也接近了尾声。我这时依旧没有听到男主播的声响,或许他真的是睡着了?我的车终于开出了高速公路,我对收费站的工作女性淡淡一笑,开出了这里。
我继续前行。女主播说,接下来她将要放最后一首歌,放完之后,节目即将结束——“这首歌原意也许和爱情无关,但是听者大多不会想到友情,这首歌的旋律……”她还没说完,我就找到了我所要去的那个大广场。现在是两点多,很热,但是广场上还是有一些人。这些鲜活的生命让这个世界生动了一点,使我暂时不必再找寻人情味的基体。
“这首歌要开始了,它就是……”女主播还没说完,我就熄火了。我拔出车钥匙,打开车门,侧身走了出去。突然,我听到了一阵熟悉的热浪和一个熟悉的声音——热浪是夏天无处不在的,但是那熟悉的声音刚才就只存在于我的车里呀——那不就是那个淡淡忧伤的声音么?原来这个广场上有连接广播的扩音器!我还没来得及认清女主播的声音,她便戛然而至。然后,音乐开始了。
这是最后一首歌,却更像是第一首歌。它出现在广播里,但是我却觉得它出现在我的脑海里。它是那么的熟悉,那么的熟悉。我听着,听着,听着,惊呆了。这是什么歌?是《天空之城》?是《风继续吹》?是《卡农》?我不知道,因为这是一首纯音乐,好像故意不暴露它的本名。但是此时,一切无知胜有知,一切不识似相识。我驻足了,我忘记了我来此的目的,我只是听着。也许它只是一首很普通的歌,也是无意放出来的,但是此刻,我却真真实实地想起了从前。我的手指在半空中敲打着。我想起了我的初恋,那时候我还只有第一任女友,但是那个时候我没有寂寞,没有过像现在这般魂牵梦绕的寂寞之感。生活不允许滥情,我不允许寂寞,但是这些烦恼永无遮拦,总是轻而易举地就来了。我敏感,所以处于中间地带永远游刃有余。但是,在我最应该寂寞的花季,我却未尝寂寞;在我最不应该寂寞的年纪,我却用尽了一切法子逃避寂寞。好可笑,好可怜,好可恶。
我的初恋是一个腼腆的女孩,我还记得她的名字、她的面容。我现在才发现原来她一直存在于我的记忆深处。也许她是派遣寂寞的底本,只不过我忘记而一直没有翻动。
我的眼睛湿润了。这时候,我突然发现,所有的行人都驻足了,他们也在听着这首广播里的音乐。他们若有思、他们若有感、他们若有想。我在我的一生中,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么令我感动的场景。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同我一样因寂寞而感动,但是我知道,他们在脑海深处,一定有着一种刻骨铭心的感觉。它不一定是事物、不一定是情感、不一定是想法,但是——它一定是一种感觉。不管他们所想的是什么,他们的眼神都不约而同地流露出一种难以遏制的专注和感触。这种专注和感触,是流转于体表的,是任何人无法抢夺的。故因此,才会有这么多人,在一个夏日的下午两点钟,共同拾起他们各自的记忆并把他们的感觉放逐在眼睛和心灵之中。 孤岛空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