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的悼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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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里有个樟树村,坐落在全镇交通最发达的南边,全镇的人若要到县城、出广州什么的,一概要经过这个村。
说起这个村名,还有一番来历呢:村里也是住着客家人。什么是客家人呢?就是早年住在中原一带的中国人,为了躲避战乱和灭族的危险,举家、举族南迁的人们。他们一路走来,为了不与本地原住民争地闹矛盾,就寻找原住民不要的地方安居乐业,繁衍子孙。相对于原住民而言,这些后来者是客,故称之为客家人。这是南中国乃至台湾、**、澳门客家人的共性。来这个村开疆辟土的客家人的祖先姓张,张姓在这块地方开荒造田、立稳脚跟后,人们就把这个村叫张田村,当然,村里后来发展到姓沈、吴、韩、黄、谢的人都有。也怪六十年代的*****期间刮起了“破四旧、立四新”运动,造反派说:“张田村这个名字是封、资、修的产物,一定要改。”改什么名好呢?
这时,人们想起了早在建国之初,为了解放台湾而修建的战备公路正从村里破村而过,也就是后来在国家地图上标明的206国道的其中一段。而路上种的樟树经历近二十年风雨,已经可供人们纳凉避雨了。张姓老者议论了一番后说:“就叫它樟树村吧,一来,‘张’与‘樟’同音,就跟‘谢’姓与‘解’姓一样,不忘祖先踏荒之苦;二来取意于祖国统一的路树,谁还敢说什么不是!”
就这样,被叫了上千年的张田村在六十年代被改名为樟树村。
现在的人们有一句口头语,叫做:“若要富,先修路”。这张田村已经在五十年前就由国家把路修好,生活上比别的地方富裕一点也是很自然的事。在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主持村里工作的是张书记。这人不像一般的村官那样,土里土气,倒有几分知识分子气味,说话慢慢吞吞的,生怕因为讲话太快而把舌头搅坏了;而劳动也不像别村的书记那样以力气让人肃然起敬,他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每当别村的书记卷着裤腿走在田间的时候,他常常穿着一双布鞋跟村民聊天。就是这样一个人,几乎让全村人佩服得五体投地,他当了村书记五年后,村办公室就从张姓祠堂搬出来了,而张姓祠堂作为历史文物被保留下来,就连1958年刷在祠堂两边斑斑剥剥墙上的标语还忽隐忽现的能看个大概:
左边墙上写的是:“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
右边墙上写的是:“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苦干加巧干,实现亩产三千斤!”
人们从张书记的小事中不难体会到他的为人。因此,他虽然不是理想的农村干部,但公社党委还是颇能体察民意,不敢轻意换他。
1970年,张书记的老母亲韩三妹伯母在七十五岁高龄的时候,无病无灾地离开了人世和她日夜呵护着的子孙。这不但使张书记一家十分悲痛,也使得全村父老乡亲都十分意外。不到一日,全村的悲痛氛围就蔓延开来。
那个年代,人们都在学习和背诵“老三篇”:《为人民服务》、《纪念白求恩》、《愚公移山》,努力按照主席的讲话去做。主席在《为人民服务》中说道:“村上的人死了,开个追悼会,用这样的方法寄托我们的哀思,使整个的人民团结起来。”因而,在当时,每个村有人死了,只要他的身份是贫、下中农,就一定要开追悼会,全村人聚在一块,敲锣打鼓送他最后一程。现在,张书记的母亲去世了,更是一定要按照毛主席的讲话做的。村里的干部迅速赶到张书记的家里,与张书记的心里一样悲痛,张罗着处理他母亲的后事。
追悼会依期于第三天下午3点举行。会前,送葬的人们把韩三妹大娘灵柩抬到大堂门口,按规矩做了盖棺仪式,就等待开完追悼会把她送到对面山上下葬了。
追悼会由大队的治保主任主持,由满脸麻子的沈村长致悼词。
会议开始时,只见主持人以十分悲痛的语调说道:“贫、下中农同志们:韩三妹伯母的追悼会现在开始。向韩三妹伯母默哀三分钟。”
人们静静地低头注视棺材三分钟,然后,主持人说:“默哀毕。由沈村长致悼词。”
这时,双眼通红的沈村长从右下衣口袋里拿出了一张纸,深沉地念道:“贫、下中农同志们:韩三妹伯母离开了我们,离开了她热爱的土地,离开了她日夜牵挂的子孙。”
村长说到这里,跪在棺材两旁的子孙就由莺吟啼唱转为嚎啕大哭。
为了让大家能听到讲话,村长不得不提高了声调继续说道:“韩三妹伯母死得好!”
说完后他用两眼的余光扫视了一下现场,只见哭者全都立即停下声来。而张书记用他那哭得像鱼泡似的双眼斜眸了主持人一下,又看了村长一眼。脸上有点不快:两条从鼻根下延伸至嘴角的法令纹更是像刀刻的一样,显得悲痛和愤怒的表情交织在一起。他想,也不知这个沈**子要说些什么。
这时,村长已经知道人们突然沉默的原因,只见他不慌不忙地说道:“主席教导我们说,人固有一死,有的人死得轻于鸿毛,有的人重于泰山。而韩三妹伯母就是死得重于泰山的人。她生前勤劳朴素,相夫教子,培养出了张书记这样的栋梁之材,才使得我们村的日子越过越好。所以说,韩三妹伯母死得好!死得其所!死得有意义!死得重于泰山!”
这时,会场上又响起了哭声。
村长又说:“先人已逝,山河依旧。千百年来,无论少了谁,地球照样转。”
他顿了顿又接着说道:“同志们:现在的关键是,我们要按老人的遗言,继承她的遗志,把我们的山村建设得更好。”
最后,他右臂一挥,提高了声调说道:“韩三妹伯母千古!”就算讲完了。
村长讲完话后,接着鸣放鞭炮、敲锣打鼓,十分庄重地送老人归了西,到天堂享福去了。
完事后,张书记备了几壶水酒答谢众乡亲。同为村干部的民兵营长与村长坐在同桌,营长顾左右而言它地说:“想不到你的文采是如此的好。韩三妹伯母去世前留下什么遗言了吗?”
村长答非所问地说道:“要说贴近生活、贴近群众,我们这些村官比县长、省长强多了。俗话说:不会做官会推理,这句话应该成为我们吃饭的基本功。”
民兵营长低头喝着水酒,没有再说什么。
五年以后,也就是1975年春天,我和这位营长在黄花陂那座为了发扬延安精神而用竹片、木条、沥青搭建而成的县党校参加武装干部集训时与六、七个同事住在同一房间,晚上因为蚊子太多无法入睡,摇着葵扇纳凉。
为了消磨时间,县武装部委任的房长要求每人讲一个故事才可以睡觉,樟树村的营长就讲了这个故事交了房长的差。我在动笔的时候想了想,觉得告诉后人也不见得是一个十分大的错误,于是就写了下来。 荡漾在我脑海中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