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夜三叔公,下夜三斤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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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个世纪三、四十年代是中华民族灾难深重的年代。日本军国主义发动了旷日持久的对华侵略战争,中国人民在面临亡国灭种的危急关头,从“九·一八”算起,展开了长达十四年的可歌可泣的抗日战争,并以中国人民的胜利而告结束。
话说抗战的初期和中期,战争对中国人民来说还是相当困难的。当时担任正面战场作战任务的国民党军,确实是节节败退,或者说节节撤退。一些大学、**机关、工厂相继迁往大西南。当时的广东省**也迁到了我的家乡——平远县。据说,中央银行就设在当时县城所在地的仁居镇(1984年我任平远县人民银行的人秘股长,在我的办公室里,还有该中央银行传承下来的理石梨木家具),省**设在略通水路的坝头乡,从坝头往西依次的大柘、超竹、石正等地住了不少省**机关和国民党军队。据老者回忆,当时,广州没有通往平远的陆上公路,那时的坝头,仅靠着一条能通小船到梅江、韩江的水路,就因为抗日战争而变成了扬州夜市、十里洋场,一时为之纸贵。
当时,镇上有一刘姓的船东,家里排行第三,大名叫刘矮三。这名字虽然起得不怎么响亮,但他在刘姓中辈份很高。刚生下来的时候,他的父亲按照客家人的风俗,为了好养,给他安了一个贱名叫“三斤狗”。
当时,在客家人中,长辈给儿孙起贱名的比比皆是,如,有把男孩叫做“贱妹子”的,有叫“尿桶四”的、有叫“瞪眼三”的、有叫“大头鲩”的,不一而足。
刘矮三小时候喜欢在河里滚打,长大以后也就靠河吃河。起初,靠着一条小船跑运输起家,战争一来,生意自然红火。也是该当他发财的时候,在兵荒马乱的年头,一天,有人看上他老实,叫他承运了一趟机密货运。完事以后,在他的船上居然遗留下一箱金条。他来到坝头街上,看看满大街车水马龙的人流,就是怎么也找不到货主。他左思右想了几天,觉得也许是上天的恩赐,也可能祖上的坟墓葬得好,保佑着他发财了,就心安理得地占为己有。
有一句俗话叫做“家有千两银,旁有八百秤。”刘矮三富起来的事实渐渐被本族感觉到,那些靠收租过日的地主老财也开始对他改变相处方法。渐渐地“刘矮三”的名字没有人叫了,所到之处都是“三叔公”这,“三叔公”那的。
用现在的话说,刘矮三也算是个富而思进的人。
他想:“民以食为天,现在的坝头兵官云集,那么多人集中在一起,何不开一个饭店,不是赚得更快?”何况,上半生划小船走水路的生计,实在是太危险了。刘矮三也是个利索之人,主意一定,便在几天时间买下了本乡余姓一栋靠河而且有独立码头的商号,旁边还以重金购置了两亩地,算是一个广场,以适应兵荒马乱时期人员集散之需。他旋即将房子装饰改建了一番,添置了桌椅板凳、锅碗瓢盆。这样一来,那意外之财也用得差不多了。他很快从梅县请了两个稍懂客家菜的厨师,又从揭阳雇了两个炒潮汕菜的快手,这饭店就紧锣密鼓地开张了。
你看那饭店,只见庄重得体的大门的门框上方挂着四个字的横批:“迎来送往”,大门两旁挂着一副对联,右联是:“精烹粤菜,热烈欢迎四面八方宾客,幸甚!”左联是:“恭酢米酒,诚心款待****英雄,福也!”
进得门来,有一个小天井,天井上端有两个石柱分立左右,也写有一副对联,上联是:“甜酒烈酒双蒸酒,壶里乾坤难懂”,下联是:“粤菜湘菜四川菜,碗中东西好吃”。
再往正堂上看,有一块五米高的屏风,左右两边也挂着对联,右边的写道:“勇士云集推杯论盏激发爱国豪情;”左边是:“英雄聚会把酒相敬坚信抗战斗志。”
朋友,你从上面三副对联中不难品味这刘矮三的经商头脑。你看他,既有传统观念,又有时代意识;既立足广东,又面向数省;既想自个儿发财,又有满腔爱国情怀。难得啊!老实说,这种人如果不能发财,只能怪世道不好。
话说回来,刘矮三的饭店开张不到三个月,虽然偶然会碰上一两单赖吃赖喝的事情,但是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他傍着自己是本地人,多半还是顺利的。因此,可以说他赚得盆满钵满,加上他自己胃口也不错,能吃上喝上一点,时间稍长,他那脸上长得就像个圆球。怎么个圆法?脸有多长就有多宽,那脸蛋越大两个眼睛就越小。当他两眼眯成一条线的时候,就像在一个充满氢气的气球上画了两个点。用算命先生的话说,真是一副好福相。
也是他该当有事。
一天中午,来了两个穿便衣的中年男子,身边有四个荷枪实弹的国民党士兵,左手上臂挂着“宪兵”字样的袖标。你知道国民党的宪兵是干什么的吗?那是“见官高一级”的主儿,在国民**里,无论你当了多大的官,都是不敢得罪他的。这四个宪兵在门口一字儿排开,那两个人进得门来,在上堂选了最上的桌子,坐下后,便又是点菜又是要酒的说个不停,刘矮三一看,心想:“这可不是善主,今天的生意算是搭上了。”
心里这样想,嘴上可不敢这样说,刘矮三仍是笑眯眯地翻弄他那有点富态的小嘴,恭维个不停。
这两位爷喝足吃饱了之后分别打了两个饱膈,伸了伸懒腰,然后操着广州口音的普通话叫了一声“买单”,刘矮三便踩着碎步飞快的来到他俩跟前,这两人中的一个不慌不忙地从兜里掏出一根金光闪闪的东西,刘老板一看,“啊”的一声就不敢再说下去了。
只见另一位立即抓着刘老板的手喝问道:“啊什么?没有见过吗?”
刘矮三随即点头说:“见过”、“见过。”
那位又说:“什么地方见过?”
刘矮三是一个没有被人吓过的人,一见这架势,两脚已经不听使唤,嘴上哆嗦个不停。这时,只见先前掏出金条的便衣,挥了一下右手,两个宪兵走进上堂,把刘矮三架进侧房盘问去了。
原来,这两个来吃饭的人,是国民**中央银行的稽查要员,是专门调查金条丢失案件的,已经在平远县摸排了一段时间了。也算刘矮三当初是无心之得,发现金条后因为找不到失主,才用金条开了饭店。最后的处理结果是:没收刘矮三的一切财产,扫地出屋。可怜这位风光一时的“三叔公”,当日只穿了件单衣,就被赶到了坝头街上。
坝头是个不大的地方,不到半个下午,乡里乡亲都知道了事情的大概。这听的人哪,有高兴的,有同情的,有惋惜的,有讥讽的,不一而足。就是没有邀他到家里过上一夜的。到了晚上,习习寒风吹来,冻得穿着单衣的刘矮三瑟缩发抖。自打这晚开始,“三斤狗”的外号又在坝头街上叫开了。
刘矮三也是个善于总结教训的人,他对这段像飓风中的海浪一样跌宕起伏的人生,饱含苍凉而悲愤的心情编了这样一段顺口溜,写在路人经常来往的关柘路山坳凉亭的墙上:
(一)
人穷终究辈份低,叔公被人当老弟;
世态炎凉千般样,虎落平阳被犬欺。
金权在握蛇龙聚,财帛散尽亲人离;
一声叹息奈若何?山坳茶亭望云飞。
(二)
有酒作仙醉熏熏,无酒成佛唱梵音。
穷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
上夜叔公下夜狗,趋炎附势小人心;
识得道理年岁大,惟到庙里念真经。
自始,刘矮三的船也卖了,店也没有了,最要命的是丧失了在坝头乡生存发展的社会基础。他十分潦倒地走完了自己的人生。 荡漾在我脑海中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