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钵上的认记与两个饭牌圆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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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生于1957年,那年头正是近代历史上有纪录的“***”年代。
由于这种跃进违反了科学规律,必然要使当事者付出代价。如“***”运动开始时办了农村大食堂,当时,每个村把各家各户的锅、碗、瓢、盆都收在一起,把锅头通通打烂当成废铁送到县里大炼钢铁了,全村人都到大食堂吃饭。这样,折腾了不到三个月,米没有了,杂粮没有了,大家断顿了,大食堂也就关门了。伴之而来的就是挖野菜糊口,陆续有人被饿死了,另有一些人因为吃多了野菜,全身肿胀起来,痛苦难耐。
当时,村里有一位饿得不行的二十多岁的小伙子贪婪地说:“如果一村人都死了剩下我一个多好哇!我就是敲下全村每家的门铁钩,卖了换饭吃也能吃个饱。”
不幸的是,村里人都活得好好的,这个人却因为吃野菜中毒,距离说这话不到三个月就离开了他的乡亲。
有人说我命硬,什么都要自己劳作才有。也有人说,出生在这样的年代,受点饥饿之苦自然是难免的了。母亲把我生下来后不久,仍然到县里“大闹钢铁”去了,我就留在老家由本屋林伯婆照看。据照看我的林伯婆后来对我说,当年——也就是1958年,她左手抱着我,右手拿着一个碗,向操持大食堂的叔伯要碗粥水,但怎么要也要不到,这林伯婆的泪水啊,就像高山上石缝里冒出的山泉一样,禁不住一滴一滴往下淌。
也许是儿时的教训让我聪明起来,我一直最怕挨饿,因而在吃饭时总是吃得飞快。吃完后也不肯离开吃饭桌——期望有人再给一点。
1961年,我母亲已是县国营农业机械厂的正式工人,技术职级在当时来讲也不算低——三级钳工。当时正是国民经济十分困难时期,据说母亲一个月的工资只能买到一只公鸡,这样,要维持已出生的三个子女的生活自然是相当困难。母亲是个操持能力很强的女人,她响应国家的号召,自愿回乡当农民。
在农村,日子虽然过得清苦,但靠着母亲的勤劳,生活上还是比一般家庭为好,然而,粮食不够吃的问题还是存在的。到了我七、八岁的时候,粮食就更缺一些了,我作为家里唯一的男孩,更大吃一点,肚子也饿得更快一点。每到吃饭时,我都要对四姐妹的饭钵用手掂量一下,看看哪个重。不客气地说,比较重的那钵就是我的了。
有一回,母亲告诉我说:“傻瓜,你那钵因为水放得多,所以才重,米还是你妹妹那钵放得多。”
不管母亲怎么说,我就是不信。后来,母亲想想:“男孩子应该会是大吃一点,要放多一点米。”就在四姐妹的饭钵上用钢锯做上“缺”为记号:一个缺的是姐姐的,两个缺的是我的,三、四个缺的分别是两个妹妹的。
农村有句俗话,叫做:“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又说,平时饭量大,劳动力气大。因此,在我的家乡,吃饭多的人,不会被人看不起的。1974年,当我高中毕业后回到家乡劳动,在夏收夏种和春耕、秋收这三个农忙季节,人们经常在田间一起吃午饭,我的饭量是人们的两倍,而我的劳动工分是三至四个普通人的总和,父老乡亲总是以赞许的目光看着我的吃和干,他们对我的吃饭和劳动一样满意。
然而,家乡父老通过吃饭品出的门道,出了村门就不见得好使了。
1978年冬,我怀揣着中国人民银行广东省分行的介绍信,以广东省银行学校学员的身份来到顺德县均安镇展开《银行会计》课程实习。出了校门的新鲜感让我舒心快乐自然不在话下,在当时,顺德作为广东经济作物区的生活条件也是广州所没有的。当时,在顺德均安只要花上三两粮票三角钱吃上的一顿饭,就能有一盘菜加上一条手掌般粗大的鱼,外加一盆饭。这样,任你生就一个硕大无比的牛肚,也能管你一个饱。
单位每天供应两顿饭:早、午饭是上午10点,晚饭是下午4点。三个月下来,你看我养成什么样子:那真是——脸有多长,也就有多宽的“国字面”。当时,大家利用到顺德县城大良镇集中汇报的机会,照了一张集体相,现在端详起来还倍感幸福。那相貌真像京剧《沙家浜》里的新四军伤员郭建光感激地埋怨沙奶奶时唱的:胖得“路也走不动,山也不能爬,怎能上战场把敌杀!”
在这种生活环境下,我的心情愉快自是不必说了。而工作上也是高强度的,一个月平均下来,单位每天1060笔的业务量,也是广东金融系统所不多见的。
有一天,与县农业银行均安营业所一起合署办公的均安信用社的同志,除出纳外全都下乡了,到晚上四点吃饭的时间都没有回来。我们两个同学在打饭时,炊事员做好饭后已经下班回家去了,饭菜都由自己舀。我们发现饭堂里仍摆放着不少饭菜。一边十分高兴,一边又很担心。高兴的是:今晚能随自己所愿,要吃什么、吃什么,要吃多少、吃多少;担心的是:撑破了肚子也不是好玩的,还要听别人的笑话呢。 想归想,事情还是干出来了:我们都按自己的心愿,满满地盛了一盆饭,挟了一条鱼,要了两勺莲藕,美滋滋地吃了起来。
当吃得差不多的时候,我问同学:“怎么样?饱了吗?”
同学边吃边回答说:“差不多了,你呢?”
我说:“我也是。”
吃完晚饭后,我们照例在镇上溜达一圈,算是“饭后百步走”。接下来,仍按往常的工作秩序,开始上晚班做银行会计员的记帐工作了。
到了晚上六点多钟,信用社的下乡员工陆续回来,先回来的也是自己打饭,吃完了饭就打扑克牌去了。最后回来的是营业所的农金员和一个大大咧咧的信用社干部。后者到饭堂一看,饭没有了,就高声喊道:“谁把我的饭吃掉了?”嘴上还咕哝了几句土话。
平心而论,当时我到白话区生活还不到一年,白话尚且不过关,所以有一些话我根本没有听懂,而顺德乡下的土话就更难懂了。譬如,普通话问:“你吃了饭没有?”广州话叫:“勒食作没?”而顺德乡村土话叫:“勒嘿作姆?”所以,他讲了什么我没有听懂。只见他拿起笔,在饭牌登记栏里记了两个圆圈。
我是第二天早上吃早饭时,我们自己去记饭牌圆圈,才发现昨天晚上那两个饭牌圆圈记在我们两个同学的名下,那意思是说,昨天晚上我们两个吃了两顿晚饭。我们暗自哭笑不得。
坦率地说,我是一个经常分析自己过错而又愿意坦承自己不是的人。三十年过去了,每当有客人到家里吃饭的时候,我都会劝客人吃饱、喝好,并喜欢适时提醒客人:“如果在家里没有吃饱,自己要出去买馒头、面包的话,商店可能已经关门。”再就是,不无诙谐地谈起两个饭牌圆圈的故事。这时,人们总是一边笑容可掬地听着我讲,一边客气地挟菜吃饭。
应该指出,我对早年曾经学习、工作过的顺德、南海、江门、新会和广州有着美好的记忆,我也留恋这些我曾工作和生活过的地方。近二十年来,我曾经多次路经均安、容奇、棠下等乡镇,每次看到这些熟悉的水乡景象、看着新建的一栋栋高楼,一种好似回到家乡的奇妙感觉就在我的心里油然而生。 荡漾在我脑海中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