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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白的药粉纷纷飒飒落在伤口上,裂开的皮肤露着鲜红的肉,像通向死亡的幽径,安之双手微微颤抖,赤金镶红玉剪刀划过雪白纱布,剪成布条,一层又一层的紧紧包扎在伤口上。卢郅隆笑笑强忍着伤口撕裂的疼痛,安之从袖中取出微微清冷香气的手帕,拭去卢郅隆额间的汗水。
“吓着你了吧?”卢郅隆按住伤口,陶然自得的握着安之的手,安之手一松,丝滑如水的帕子留在卢郅隆手中:“我命大,死不了的。”
“命大也架不住你这般折腾呀?”安之嗔怪。
“我知道刀子扎在什么地方死不了,血流的再多能怎么样,换你一时的担心,足够了。”卢郅隆抚着安之的头发,把安之的额头贴在自己的面颊上:“安之,一世光阴能有多长,能和你在一起的日子已经不多了。”
卢郅隆说着挣扎着站起身来,将自己的衣襟理好,紧紧玉带:“我现在就去见卫王,不多时,寡人就会带走自己心爱的女人。“
三天后,百玦的车驾便从卫国出发,临别之际,安之回过头来,望着卫国王城飒飒的王旗,哀鸿断雁,西阳残照。
“姑母,有一件事,我想问你,”卫王温然笑着,他的身后一个端着御酒的宦官,卫王还是一个孩子,骠锐不够沉稳:“一开始,您就想让我当王吗?”
安之穿着一身品红衣裳,金丝珠链编着头发,束在背后。岁月几乎没有在她的脸上留下痕迹,回想第一次离开卫国的时候,她甚至没能好好的和过去作别,而今又一次要离去了,却又不忍作别。
“我只知道,你必须当王。”安之答道。
卫王笑了,一挥手,宦官奉上一杯酒:“姑母,这杯酒我敬你,算是我谢你真的把我推上卫王的宝座。”
安之谢了恩,接过酒杯,宽袖掩住,一饮而尽:“文惠公主安之谢赏。”
卫王的笑多了几分隐晦的含义,仿佛一个野心家亲眼见了自己关于阴谋的种子结出了果实,他压低声音,一边侧目撇着卢郅隆的方向,对安之说:“姑母,寡人昔日对先王发下的誓言,今日已经交旨。”
安之一惊,心知已经无药可解,冷冷的望着卫王:“你在酒中下毒?”
卫王轻描淡写的笑意一扫而空,他似野心蒙蔽了双眼,已经不在意亲情,不在意世俗,眼中唯有一样,那就是权利,甚至已经成为了他唯一的爱人,卫王又道:“这毒性缓和,长则五年,短则三月,无药可医,无医可治。去吧,公主姑母,住百玦和卫国的和亲,天长地久。”
“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是一条喂不熟的狼,迟早有一天我会死在你的手里。但我还是这样做了,因为我知道自己的命道。”安之笑笑,她的脸上没有悔恨,只有欣慰,如果她亲手培养的王,有一天具备了杀死自己的能力,未尝不说明她曾经创造了压迫是有效果的。
卢郅隆靠在卧榻上的姜华玉枕芯的发绣软枕上,一言不发,他也觉得尴尬,这样的婚姻像是把两个人强硬的塞入一个牢笼之中。安之有些局促不安,她是麻木的,对待爱情毫无知觉,若勉强算是有,只能是恐惧。她是拥有爱情的,对此她是畏葸不前的,她爱卢郅隆,就像爱自己。只是这种感情太过渺小卑微,不易察觉,似有若无,就连自己也尚不自知。
怀着同样忐忑不安心理,卢郅隆倚在软枕上同样的不知所措。空气中散发着使人筋骨酥软的甜香的气息,临窗岸上一只新铸的博山炉丝丝缕缕的腾起悠悠烟雾,烟雾恰似细腻的流云绵密。
外塘那一双双漆金龙凤大红烛,静静的燃烧,似被心灵遗忘了的爱情。
一张铺了柔软被褥的卧榻,被一层层大红色的细纱和绸缎包裹,恍如梦境的云霞,两个人并肩静静的平躺在一团锦绣中,卢郅隆良久无言,他不愿意盖上那如同精神压迫般沉重的被子,就像不愿承担以后的责任。他不知道自己的感情是否回给她人带来难以磨灭的伤痛。
安之也静静的躺着。迷惘,唯有迷惘,不知人生的辉煌应该由此终结还是由此转向,不知获得是源于勇敢的追求还是源于上天的赐予。寂静无声的夜空,寥落着孤独的星辰。
卢郅隆第一次感受到深夜的寒冷,对爱情第一次真正的清醒。
爱情,再一次降临,不似元纾的柔情似水,不似她娇弱纯粹。爱情,是痛苦的爱情,是对那星火的渴望,是对那神圣情感的虔诚。安之就这样紧紧贴在冷冷的床的围栏,贴着沉香木镂雕的并蒂莲叶,怯生生的将被子盖在卢郅隆的身上。
那是恐惧,恐惧于被拒绝后沉默的死去,恐惧于回归于女性的世界,恐惧于与从前的生活完全决裂。她是那样的小心翼翼,仿佛一个倾家荡产的赌徒在赌桌上签下了生死契。
她恐惧是因为她清醒,对于自己她太过了解,她拥有的一切,和女性的美毫无干系,此时此刻,不知是改变还是停滞。
卢郅隆感到柔软的锦被带来的温热,恰是爱情的篝火,燃烧,膨胀,喷薄,他猛地坐起身来,掀了帘子出去,帷幕落下的片刻是死一般的沉寂。帐外悉悉索索,安之亦坐起来,窗外淋淋沥沥,雨顺着屋檐滑落下来,似情人滑落的汗水,也似眼中孤寂的泪水。
窗外咔嚓的一声巨响,安之猛然看见卢郅隆双手撑着床幔注视着她,目光炯炯,直接的如同一个征服者,他褪去了朱红色的礼服,他是如此健硕,他的周身似有无法抗拒的主宰者的力量。
安之怔怔的望着他,听见了他似野兽觅食般的低鸣。
似在对阵军营前听见了出征的号角,听见他喉咙里隐隐的咆哮。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他温热的气息,卢郅隆的目光愈发尖锐,带着独特的,撕扯猎物的明确目的性,他终于低声咆哮着扑向安之,她吓着了。
大红幔帐如落地的一抹红霞,远远望去似看不透也摸不着的霓虹。她的脸颊也绯红,似天边灿烂的云霞。
卢郅隆的双手撕扯着香云纱衣,紧接而来如喷薄的鲜血般,发烫的,象征着力量的胸膛。
那感觉仿佛自己人生中的第一次逃亡,在漫天漫地的倾盆大雨中,纵马奔腾。
不觉将双手扶在卢郅隆的腰间,寝衣已打湿贴在脊背上,发间冒出细腻的汗珠。他忽然坐起来,一甩头发,披散的头发甩出细小的汗珠,他褪去寝衣,直截了当盯着安之,除了啜泣,安之几乎丧失了一切能力。
窗外大雨倾盆,窗边博山炉还悠悠的烧,香甜的烟雾缠绕。
洁白的像水中菡萏,她的脸上带走其他女性不具有的坚定和坚强,那是一股不可征服的傲气。她的眼中没有杂质,唯有忠诚和赤诚。
卢郅隆要征服这个高不可攀的女人,征服这个与众不同的杰出女性,他要驯服这匹骄傲的梅花鹿,用自己尖刀般的双目,和有力的臂膀。自己似火的激情,和热烈的爱意。
他发狂了,他震撼了,这超越世俗的爱情将他粉碎了,融化了。
他无法控制自己爆炸般的感情,那便叫它随心游走。
似野马狂奔,似巨星陨落,似烈火燎原,似飞湍瀑流,似狂飙突进。
卢郅隆揽着安之,将她塞到自己怀抱中,轻轻睡去。安之浑身瘫软疼痛,听着他平稳的呼吸声,流下了一滴不知是喜是悲的浑浊的眼泪。
梦中,又是那幽幽的鬼火,又是那破碎的躯干,丑陋的面孔,安之似被扼住了咽喉,挣扎,颤抖。那赵胜似乎在床头凝视自己,他口中啧啧作响,流出涎水,突出的眼睛和伸长的舌头,发出腐臭的气息,安之想要叫醒熟睡的卢郅隆,可是手脚根本动不了,自己无法挣脱。
“怎么了?”郅隆正望着自己,一双笑眼带着浓浓的温存,这是自己深爱的面孔,他的主人仿佛高耸入云,自己却陷入泥塘。安之感到寒冷,即使自己奉献了一切,也无法像他一样,拥有自己所爱的人或者物。距离感,安之呆呆的望着那挚爱的人,第一次感受到了无尽的悲哀。
“你有没有怕过一个人?”安之问。
“怕?”卢郅隆笑笑,他抚着安之的头发,一手撑在枕上:“我怕过的人,最后都死在我的手中。”
“你怕我吗?”
卢郅隆愣住了,他望着安之真诚的目光,似乎觉得应该认真的考虑一下,他沉默了一会:“我怕过。”
安之笑笑:”那你爱过我吗?“
“一直都爱。”卢郅隆揽着安之,夜幕中,他幽幽的说道:”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那时我觉得我们很像,像得如同镜子内外的两个人。我愿意帮你实现你的愿望,就像帮助迷失在岁月中的我自己。“他饶有兴味的问道:”你爱过我吗?“
“我?我不知道。”安之笑笑。
“这话怎么说的?”卢郅隆不解。
“我曾经杀过一个人,那个人让我失去了爱上别人的能力。”
卢郅隆猛然挣扎起来,望着黑暗中的那个枕边人。 乱世之美人权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