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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浟默默站起身,出迎时的傲然风骨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些许惆怅和无尽低落。他抖落抖落膝上的尘土,长吁一口气,摇摇头,终于把注意力集中在卫枢身上。
“你就是百玦的镇国侯小千岁,卫枢,卫都督?”秦浟无神的望着卫枢,昂苏王的架子摆的让他着实难堪,同殿为臣的卫枢面前栽了面子实在令人尴尬。
“可臣现在是,昂苏国的上卿了。”卫枢听他话音儿里透着疑虑。听此一言,便知秦浟也是谨慎小心之人,识人慧眼不亚于百玦名臣金逄。卫枢露出友善的微笑,秦浟凝视着卫枢的漆黑如夜的双眼,仿佛执意看清他心底的秘密。
是啊,卫枢曾经何等显赫,也是当朝权臣。一朝获罪,说贬就贬。于情于理,都是说不通的。
卫枢做出几分童趣,目光流转,灵气十足,抖抖肩上兽头肩甲,笑着进了军营。
秦浟列在阵前,拔剑一指,传令官将手中一杆两人多高的帅令旗牌左右摇摆两下,钟鼓黄铜便齐声鸣奏起来。卫枢揉揉耳朵,冷眼观瞧。
昂苏王坐在高台之上,面上带着笑意:“卫卿家,你看,昂苏锐士,是否雄壮?”
奔腾的马队队列不整,马匹也高矮不一,颜色种型都不整齐。甚至有些还是烈马,奔跑不足百里就会速度减慢。卫枢强忍面上难色,伸手捋捋眉毛,掩住了紧蹙的眉头。这种队伍,实在是难以抗敌,就算加以训练,三五年内都未必有所改观。
秦浟识人,知道卫枢的底细,也知卫枢掩面是为了强忍不屑,这样的态度虽然可以理解,却让人心里不甚爽朗,索性讽刺道:“卫大人曾是百玦的镇国侯,又是大都督,昔日,曾听闻,在百玦,见镇国侯印如见国玺。您当然是……”
“是么,怎么着?秦爱卿也想获得这样的殊荣吗?”
昂苏王暗伏愠色,低沉一句话,冷冽如同冰山之水,叫人从里到外冒着寒气,生生打了个激灵。秦浟见状不敢多言,只道了一句不敢。把后半句讽刺卫枢的话,咽回肚子里。
“大王,请恕臣鲁莽,这样一支军队,虽然不算所向披靡,到也悍勇,堪当一用。”卫枢说着,瞥了秦浟一眼,这话原是故意说给他听的。继而指着骑兵道:“马匹虽然不是上乘,却不耽误事。只看,将兵之人,会不会打。”
“此话当真?”昂苏王站起身,一时倍感使命,王朝荣辱的豪情也袭上心头。
“臣愿立军令状。”卫枢一拱手,当年叱咤风云的小千岁依旧意气风发,仿佛生来就是为了战争。秦浟见昂苏王实在不肯礼遇下臣,也无可奈何,一甩披风,直欲退下。
“站住!”
秦浟僵在木阶上,背上隐隐的发冷,艰难的转过身。
“给寡人拿下!”昂苏王一指着秦浟,左右羽林便直扑上去,秦浟不敢抵抗,被死死按在地上,羽林用手狠狠按下他的头。秦浟不住挣扎,脖子勉强撑起:“陛下,陛下,臣所犯何罪?为什么要这样对待臣下。陛下,臣不明白!”
昂苏王拢住自己的衣袖,绕过桌案:“不明白,哼,把他的头抬起来!”
羽林抓着秦浟的头发,头发扯着头皮,将眉眼吊起,面目狰狞无比,仿佛来自地府冤屈的恶鬼:“陛下,是不是听信了奸臣的谗言,陛下,卫枢是小人,他的话不能信啊,陛下,卫枢原是百玦的镇国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怎么可能说废就废,就算是被废,怎么会千里迢迢的到昂苏国来。陛下,其中有诈,不可不防,不要听信奸臣之言,自毁长城,到时候追悔莫及啊!”
卫枢怡然自得的站在高台一侧,一言不发。
秦浟愤恨无比,挣扎着要扑向卫枢,几次挣揣都被羽林按住,于是破口大骂:“卑鄙小人,你这霍乱天下的罪人,你蛊惑君王,罪无可恕。识相的话,就趁早磕头谢罪,滚出昂苏!不然,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够了!”昂苏王一挥衣袖,流光水滑的段子面迎着高阳一闪,四下里重归寂静:“出言如此恶毒,你说卫枢是奸臣,难道寡人是偏听偏信,无道暴虐的昏君吗?”
秦浟一时变了颜色,连连磕头:“臣,万死不敢有此意,只是卫枢实在可疑,他是奸臣,陛下定然听了他的谗言,才会对臣生出如此嫌隙!”
昂苏王瞥了卫枢一眼,卫枢立在一旁,仿佛眼前的一场打闹和自己无关,如隐士高人一般大隐于市。
“难道,你贪墨军饷的事,也是卫枢诬陷的?”
“这,”秦浟慌了神,一时舌头打结,惶然无措:“臣,臣……”
“你是什么人,寡人最清楚不过了,”昂苏王已是将厌恶都写在了脸上:“贪污军饷,辱骂君王,不知悔改,罪加一等。拖出去就地正法,用他的首级祭旗!”
一句发落刚刚说出口,皮甲的锐士登时如同脱了缰的野马,逼近猎物的狼群,黑压压的一片围了上来。手中握着锋利的青铜剑,脸上带着血气方刚的桀骜,和征战多年,难以抹去的腾腾杀气。
昂苏王收不住场,喝道:“干什么,都要反了,你们想造反吗!”
为首的一个郎官叫道:“陛下,大都督征战多年,为国为民,守卫边疆,临末了就落了个这个下场,我们不服,”横起剑锋,锋锐直指卫枢的胸口:“这个人有什么能耐,凭什么取代我们都督,陛下这样做,恐怕会让将士们寒心!”
众将士齐齐喊道:“我们不服!”
昂苏王瞪起环眼:“寡人的诏令,岂是一个郎官可以左右的?再有闹事的,拉出去一并处死!”
“且慢,”卫枢双手拦着郎官和披甲人的剑刃:“容我说几句话。”
郎官一抖手中宝剑,划破空气的嘤嘤之声,如雏鸟一声啼鸣:“滚开!”
卫枢双目一眯,寒凛凛的神情如同吐着芯子的毒蛇,卫枢轻轻抽出腰间佩剑,剑刃出鞘摩擦之声,袭击着每一个人的心弦,说时迟那时快,卫枢出剑一击,当啷一声,郎官手中青铜剑只剩下半截儿,几缕灰黑的髭须如一片枯叶飘零。随着剑锋入鞘的一声冷冽的声响落地,回归一片死寂。
“我可以说话了吗?”卫枢眼中寒光一扫,众人都不敢上前,只持剑站在原处,骄横之气荡然无存。
“你们不认得我,不服气,这可以理解,我告诉你们我是什么人。”卫枢握着剑柄,不怒自威,稳如泰山:“我是卫枢,现在我够不够资格做都督?”
卫枢的名头列国传遍,提起这个名字,就算是黄口小儿也能唱出于他有关的民谣。棋操六局的绝顶高手,天下谋臣最大的敌人,不仅因为他聪明,还因为他年轻,不论从斗智还是消耗时间,都难以站他的上风。
“我再告诉你们,为什么要抓秦浟,”卫枢见面前的将官们畏惧自己的名声,便打起了感情牌:“他贪墨的是军饷,是你们用性命,血汗,换来的铜钱。”
“我再告诉你们,什么叫忠臣,”卫枢向昂苏王坐着的方向一拱手道:“能富国强兵的就是忠臣,若只会守城,尸位素餐,算什么忠臣?”卫枢虽然傲,但是傲的有资本,众人也是无话可说,都低头思量去了。
卫枢说罢,转过身来,朝着昂苏王单膝跪拜道:“陛下,臣请陛下,暂时不要处死秦浟,将他革职收监。待陛下亲征得胜,班师回朝,再杀他,才算是让这等冥顽不灵的老臣,死的明白。”
“好!”昂苏王站起身,一手接过从秦浟身上抽出的兵符,托在手中:“卫卿家言之有理,寡人决意亲自出征。”
御驾离开乔奇营的时候,头上高飞的鸿雁,仿佛又一次诉说了,前程坎坷的一代人,悲苦的命运。
车驾原路返回,往王城去了。御驾后,拉着衣架囚车,里面装的是秦浟,囚车把人的头别再车外,车内又伸不直手脚,只能一路弯曲着膝盖,十分折磨人。
卫枢故意拖慢的坐骑的速度,蹭到囚车旁,用马鞭子指着秦浟,吩咐押送士兵给他松开手脚。
秦浟怒道:“不必了,道不同,不相为谋,更不想受你着假仁假义。”
“假仁假义?”卫枢冷笑,扯着缰绳,道:“我卫枢若真是假仁假义之人,你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我卫枢要真想害你,犯得上费这么大劲儿?可笑之极。”
“那你想做什么?”囚车压过一块石头,囚车蹦了蹦,颠得秦浟几次把下巴撞在囚车上。
“我不想做什么,就是,教教你,怎么为官,怎么为将。”
秦浟白了一眼,啐道:“你那么明白,不还是被百玦王驱除出境了,惶惶然如同丧家之犬,还在我面前摆谱,你我不都是一样人吗?”
卫枢侧目,蔚然笑道:“是么,那我们就拭目以待,看一看,到底什么叫仕途中人。” 乱世之美人权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