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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水城是富贵之乡,商业繁荣。当年又是三国交界之处,与河双城离得不远,依旧是三日车马,阮和又到了碧水城之下。
掀起车帘望见城墙青翠,绿苔覆满,那日匆忙一瞥,只来得及望见上方‘碧水’二字,而今细看,倒生出了几许向往之意。付了银钱,辞别车马,便踏入那宽阔的城门中去。她走的极慢,虽说沈云岫已在碧水城,可在何处落脚她却不知。
沈云岫决意在碧水城安家,就势必会寻一个住所,这住所在何处,一时也无处可寻。既然如此,倒不如先去完成阿姐的嘱托。传信陛下,阮和稍加思忖,已有了主意,信若能到柳清持手中,陛下定然知晓。
她虽身在宫墙之内,却也知晓这天下间是有两座茗雅轩的,碧水城中的这一座才是主楼,都城中的茗雅轩还是靖朝建国之后仿照此处依样建成。当即问了路人,直奔茗雅轩而去。
茗雅轩不难找,正处在整座碧水城最好的地段,若非亲眼所见,只怕她是不会相信天下真有两座一模一样的茗雅轩,一入此间,恍若回到了都城。
年轻姑娘孤身一人并不多见,尤其是还背着包袱,总算茗雅轩她也随柳清持去过几次,知道里头的规矩,不会有什么乱子出现。向掌柜要了间僻静的房间,便由小二带她前去。
“姑娘请。”
“多谢,请帮我送一份笔墨过来。”
茗雅轩的办事效率向来都快,她执笔蘸墨,闻悦并未告诉她什么有用的消息,也便只写了‘碧水城有异’五个字上去,落款是一个‘阮’字。
下楼来,将信送到柜台处去,“烦请送往都城中的碧水城,交给掌柜。”
柜台处的账房先生是个四十多岁的文士,穿一身靛青绸衣,形容斯文,细看了一眼道:“姑娘,我们东家不姓柳,茗雅轩如今的掌柜是从前慕府的管家,也姓慕。”
阮和微笑道:“我知道,慕掌柜自然明白这其中的意思。”
“那就按姑娘吩咐去办,姑娘放心。”那文士也不疑有它,都城茗雅轩老掌柜来往的人数不胜数,多是达官贵人,当朝显贵,兴许真识得也未可知。
“姑娘看着不像本地人,口音像是都城人士。”那文士状若无意地说了一句。
阮和不在意地笑笑,正要回房,走了两步又回转来,“这几日你见过都城里来的人?”
“姑娘说笑了,茗雅轩每日门庭若市,来往数百人,哪里能一一记得清楚。”
阮和又问:“可见过一个品貌不凡,待人和善的年轻公子么,都城口音。”
文人笑道:“这几日帮姑娘留意便是。”
“多谢。”阮和转身回房,果然没有这般顺利。
回到屋里,阮和洗去一身风尘,便躺下了。一路马不停蹄地从都城走来,早已困倦不堪,如今暂且安定下来,可算是能够好好睡一觉了,找人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这般想着,不消片刻就已沉沉睡去。
她长成于王侯之府,虽是下人,可沈云岫向来待她极好,后被送入宫中,柳清持身边,又哪里吃过什么苦头?想那日初出都城,在一家客栈中歇下,就算镖师住在隔壁,她也提心吊胆,一夜难眠。这一路走来,那点恐惧早就被磨平,前路茫茫,哪里有许多精力来给她害怕,不过是庸人自扰罢了。
她睡得安稳,月出东山,华灯初上,才渐渐睁了眼。一屋子陌生的气息,满心空寂,独在异乡为异客,形单影只,大抵便是如此了罢。
起身梳洗,暖色烛光映出她镜中的容颜,清水约素,柔而韧,倒是精神了不少。直到走出茗雅轩,置身于车水马龙,那空寂之感才渐渐淡去,看着别人热闹,也是好的。走了一会儿才惊觉久未进食,有些饿了,便在街边要了碗馄饨,浓汤香气引馋,极是勾人。
如此闲逛了许久,她知晓沈云岫的习惯喜好,抱着侥幸的心思,祈盼着能遇上那人,上天却没能给她这个侥幸。月上柳梢头,伊人独自归。
她在茗雅轩中滞留了一月有余,日日出门,却始终没能见到那人的身影。又是一日晚归,茗雅轩中斯文的账房先生却上前唤住她:“姑娘留步,孤身一人在外寻人,也是辛苦,之前姑娘托我留意的都城口音的年轻公子,今日却有一位来了,此时还在轩中,姑娘不妨一见。”
阮和心头一颤,滋味难言,“是何模样?”
文士笑着为她引路,“倒是气度不凡,与人为善,我冒昧同他提了一提姑娘寻人之事,他便留下来在此等候姑娘。”
听完这般缘由,她惶惶不安的心却渐渐平静了下来,不会错了,是他。
“那公子就在这雅间内,姑娘请。”文士抬手敲门。
“请进。”有温润的声音浅浅传出。
阮和心安矣,对文士一礼,“多谢先生大恩。”那文士也不多虚言,一笑便走。
推门而入,屋内燃香细细,若有似无从珠帘后飘来,分明近在咫尺,此时靠近却有些踌躇,止步在珠帘一侧,不敢再近。帘后的人亦没有动静,一时便静了下来。
从她进来到现在已过了一刻钟,他手中的茶已经变凉,他终于起身靠近,却也在珠帘一侧止步,轻柔的声音一如往昔,“你准备好见我了么?若还没有,我便再等一等。”
阮和张口想要应他,却只得颤声道:“好。”
沈云岫便隔着一道帘子与她说话,“我听人说有个都城来的姑娘找我很久了,我便知道是你来了,这一月我正着人在建倾澜微雨,你自然找不到我,若非今日我过来,真不知还要等到何日。”
“你从未出过门,从都城一路过来,怕是吃了不少苦头,来了就留下吧。”
“以后咱们就在这儿安家了,无拘无束,倒也乐的自在。”
阮和听他说了许久,她打小就盼着能一直陪他,如今一朝成真,忍不住泪流满面,在宫中那最枯寂的四年仿佛像是做了一场大梦,梦醒还是最初的样子。
沈云岫听到她隐忍下的哭声,抬手掀开珠帘,就看见她倚靠着柱子,掩面低泣,“明明是好事,怎么反倒哭了。”
他拉下她的手,露出一张泪痕交错的脸,心已先软了,“你对我的心意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从前作不得主,如今孑然一身,自可许你一个未来。”
阮和抬手抹泪,擦净了才抬头朝他一笑,张口想要说些什么,才发觉话已被他说完了。沈云岫见她止了伤心,又欲说还休,天下之大,一心一意待他的人,只有一个阮和,心中暖意泛起,无限怜惜,想起一件往事来,“都城的雪下的大,此处四季明丽,冬雪想必秀气不少,到时候我陪你一起看。”往年她为了见自己一面,除夕夜雪宫门等候,雪中白头太过虚幻,不若携手到老,有阮和相伴,母亲泉下有知也该安心了。
阮和却微有些不好意思,行礼拜谢,“多谢大公子。”
沈云岫已经释怀,从今往后,祈王府再也不会出现大公子了,“已经没有大公子了,只有云岫。”
阮和低头沉思,一时难改,轻声道:“还是唤公子吧。”
沈云岫忍不住笑了,“随你喜欢,称呼日后再改过来也无妨。晚了,咱们回家。”
“公子稍候,我去取行李。”
“好。”沈云岫跟在她身后,随她去了茗雅轩后面一处僻静的角落,少有人迹,难得安静。阮和的东西不多,不过几件随身衣物,一些细软,小小一个包袱。收拾妥当,便跟沈云岫上了外头等候的马车。
沈云岫对她说道:“倾澜微雨没有那么快建好,我挑了个院子,暂且先住下,都城里派人送了我的东西过来,倒是不缺什么,只是地方简陋,要委屈你一段时日了。”
阮和终觅得良人,心中再无所求,只是尚有一事挂心,“公子的伤?”
“皮外伤,不碍事。”沈云岫一语带过,背上那两道长疤痕,他看不见,模样总归不会太好看,想起傅临渊之前的戏语,倒真是一番苦笑,那时不知有今日,但愿以后莫要吓着阮和才好。
阮和见他神色变幻,有意避开,低声问道:“公子不想我知道?”
沈云岫回过神来,知道她多心了,“我没有什么要瞒你的,那伤休养了许久,早就好了,只是身上留了疤,我担心吓着你。”
正好马车停了下来,已经到了,两人便进了沈云岫暂居的院子。院子里人少,倒有一个熟悉的面孔,是从前祈王府的旧人。沈云岫要在此长住,早在丰都动身的时候,祈王便已传信回府,命王妃速速遣人过来,照料沈云岫。林王妃心慈,事无巨细一一安排妥帖了,快马加鞭令人送了过来,故沈云岫在碧水城落脚没两天,家里人便已到了。
阮和的住处很快就收拾好了,立在房门处,踌躇不已,“公子,阮和还有一事。”
“夜深了,去睡吧,来日方长,不急在一时。”沈云岫替她掩上门,眸光柔软,今夜说的已经够多了,不可太满,过满则亏。 罗浮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