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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傅卿,已坦露身份,这下装不认识也没用了。傅临渊面不改色,此时方起身下拜:“原来是陛下亲临,恕臣眼拙,没认出来。”
“傅卿免礼。”沈昱宸笑不达眼底,鬼才信他没认出来,心照不宣罢了。
傅临渊谢过之后,又闲闲道:“丰都诸事哪里及得上师妹重要。”
“傅卿是认为,一城百姓不如一人重要,这可不该是你说的话。”沈昱宸面上看似平静,眸光已含了两分冷冽。
傅临渊却仍嫌不够,迎上他的目光不躲不闪,仍旧笑道:“君在上,不敢欺也。”
两人对视了好一会儿,沈昱宸才收了那寒冽眸光,眼角一弯笑了,依旧和煦如风,“饶是如此,我也不会将你革职,丰都还需要傅卿,不必枉费心思将我激怒,激怒我与你治理丰都没什么关系,不会受牵连。”
傅临渊心中所想被人察觉,亦不恼,只淡淡道:“陛下圣明。”
“傅卿无心仕途,清廉寡欲,丰都百姓安居乐业,民风淳朴,诚然你比任何人都合适,丰都便有劳傅卿了。”沈昱宸这番话却是肺腑之言,傅临渊品行如何,早在他出现在京都的第一日宋浩陵就已查的一清二楚。
“臣遵旨。”傅临渊面色不变,不怒不喜,皆是平常。
沈昱宸对柳清持道:“你有什么要交代的,就趁现在说了吧,我在外间等你。”
“看来师妹是不打算回去了?”傅临渊率先开口询问。
柳清持点头承认,“嗯,暂时先留下。”
暂时,傅临渊听在耳中,自然知晓其中意思,人已安全送到,其它诸事他也不便多管,“如此,那为兄择日便回丰都去了。”
“还有一事,想请师兄帮忙。”柳清持记起丰都与落樱阁所在的霁月城相邻。
“师妹不必客气。”傅临渊向来爽快,但凡他能做到的,必然不会推辞。
柳清持道:“国师与长宁公主之女风栖鸾是玉蟾仙子的弟子,此次欲脱离皇室前往霁月城振兴落樱阁,她有伤在身,还请师兄一路上照应一番。”
“我倒是无所谓,正巧也顺路。”傅临渊又问,“此事,你可与琅玕说了?”
柳清持点头:“已着人送了书信去告知兄长。”
“如此便可以了。”傅临渊淡笑应承。
“多谢师兄。”柳清持朝他一笑,感激之色溢于言表。她与傅临渊虽有师兄妹之名,然多年来只见过寥寥数面,此次傅临渊仗义相送千里,不过是看在她是柳家后人的份上,柳家有传人如此,实为幸事。
“师妹既然决定长伴君侧,靖宫之中,诸事小心。”傅临渊起身入内,珠帘落下,只见得一个挺拔秀逸的背影,“陛下还在外等候,我便不多留师妹了。”
“清持告辞。”
沈昱宸临窗而立,朝下望见这小楼近景,假山怪石间植了几株秀木,绿池四周嵌了圈乱石,水中锦红鲤鱼游荡,摆尾悠然,朱栏游廊外亦有青竹在白墙上投下斑斑竹影,是个修身养性的好所在。长居住在此间的,应是满身风雅秀骨的谦谦君子,花鸟鱼虫,陶然四季,一如多年前建起这座茗雅轩的慕家公子,时隔多年,这座茗雅轩又传给了柳清持。
听到有人停在身后,他轻声问:“清持,茗雅轩算不算你在京都的家?若你以后想来,我便多陪你走走。”
柳清持道:“不算,茗雅轩是慕家的产业,我从未去过慕家。”
“回去吧。”他转过身来忽然笑了,如此,罗浮园就是她最好的归处了。
行至宫门处,柳清持提醒他,“你不再见一见鸾儿?”
“不见。”沈昱宸拒绝的极其干脆,见了只怕会更不舍,既已决定放她走,就不要再留这么多牵绊了。
柳清持知他心意,也就不再劝了。入了宫门,沈昱宸回嘉宁殿处理政要,问她是否同去。
她只道:“既然用不着我,何必去碍事,嘉宁殿哪有罗浮园来的自在。”
回到罗浮园,依旧是空空荡荡,阮和安静地像是融入了空气中。而鸾儿,则再也见不到了,她是极为欣赏风栖鸾的,素玥银环在她手中必定能重现昔日锋芒。当年的玉蟾仙子夭夭,亦是红衣银环,倾绝天下的传奇,传言她行为放浪不羁,目无尊上,行事只凭喜好任意妄为,就连舅舅也不惜为她将玉蟾仙子的职位永世悬空,能将慕公子倾倒的女子,可想是怎样的绝代风华。
风栖鸾的身上,似乎能寻见几分玉蟾仙子的影子,何其有幸,又何其不幸。这样的风栖鸾入落樱阁势必会少很多阻力,却也难以挣脱玉蟾仙子的束缚,怕只怕他人将她当作了玉蟾仙子,若真如此,以风栖鸾绝不低头的高傲,如何能忍?
忽而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枉她一直为别人着想,风栖鸾避不开先人的光耀,她又哪里能逃开命理的运数?缓步行至书案前坐下,点墨落笔,素白的纸上显出一行清标秀逸的字迹:居无定所,身似浮萍,落絮无根,风吹即逝。
这是父亲早年为她批下的命数,四国国士柳若尘亲卜的卦象,是错不了的。寥寥十六个字,已注定了她此生的漂泊无依,似一片无根的浮萍,随着风吹雨打,不管飘到何处都无力停下。从前不觉得四海为家有什么不好,孤身一人走遍高山名川,是何等的快意风流。
她曾经躺在大漠上仰望过浩瀚绚烂的星空,也曾攀爬到天山之顶从月亮的倒影里饮下天池之水,江南秀丽风物,塞北高原风光,她都曾一一踏足。却也似每一位过客,领略之后悄然离去,悠悠天地,何人不是沉浮其间。昔日也曾想过,靖宫也只是暂且落脚的一处,奈何世事难料,竟会因一个人,一座园生出了眷恋的心思。
柳清持在书案前枯坐了许久,忽然醒悟过来,终日为些尚未发生之事忧思,这可真不像是她,莫非这便是牵挂的滋味么?摇摇头,将诸事抛开,从身后整墙的书架上随手抽了一本,半靠在紫竹躺椅上闲闲翻阅,不多时就阖眼睡去。
日暮时分,沈昱宸一踏足小楼,就看见她在临窗的躺椅上睡得安然,夕阳透过菱窗将她的脸勾勒的愈发细腻柔和,不动声响地在她身边坐下,不将她唤醒,这样看着也是极好的。指尖轻抚她的眉眼,睡梦中的人发出一声呓语,醒了过来。他不禁暗笑,她果真是不与人亲近。
“已经这么晚了。”她微侧头用手挡住眼,暖金色的夕阳刺的双眼睁不开来。
“看来昨夜你真是没有休息好”沈昱宸放下窗纱,遮住了大半辉光,夕阳透过茜色的薄纱映的屋内光影浮动,凭添几分艳色。
柳清持起身搁在身侧的那本书塞回书架,暗想昨夜那般狭小的船,只怕是两个人都睡的不舒服。
“这是何物?”他的目光落在书案上一纸素宣上,顺手拿起,上头一行墨色行书,清标洒脱,秀逸非凡。字是好字,却作凄凉语,他不禁皱了眉,“何意?”
柳清持也无意隐瞒,“这是父亲给我的批命,意为我此生都如乱絮飘蓬,无泊无依。”
“批的不准。”沈昱宸松手将它随意掷在书案上,不甚在意。
她没想到他竟会是这个反应,不禁提醒:“你忘了我父亲擅自改命的后果了吗?”葬于乱石,折骨再生。
“那是你父亲,并不是你,总之我不信,人之一生,如何能被这区区几字就详尽?”沈昱宸面色不悦,清持早上才对他坦承心意,晚上竟来这么一出,原来这就是她一直以来的顾虑,当真是可笑至极。
“可是我信。”柳清持印象中,父亲从不说假话,他那样的旷世奇才,不也是因错走一步而满盘皆输么?她孑然一身,无所牵挂,只怕会乱了他的命数。
“说吧,你想怎样?”执念已久,一时半刻怕也消不去,然而,堵不如疏,他有的是时间。
“顺其自然,不可强求。”她轻声一语,如玉容颜在茜纱光影里如梦似幻,不甚真实,柳清持与父亲最为相像之处,就是这颗明镜一般的玲珑心。
“只要你做得到,我丝毫没有意见。”沈昱宸忍俊不禁,目色流光,俱是温和清润的笑,“我从来皆是顺其自然,何曾强求过你,反倒是你刻意隐藏本心,硬是要强求一个情深缘浅,到底还是输了。”
柳清持被人勘破心思,转过身去,侧颜渐染上一层轻薄的胭色。沈昱宸看的分明,一手揽住她的纤瘦柳腰,呼吸相闻,近在咫尺,她似是不愿,故偏过头去,他却不肯放过,暖声一句顺其自然,别样蛊惑,低头吻上令自己情动已久的朱唇,齿壁厮磨慢咬,情味尝遍。
良久,沈昱宸才放开她,犹自有些意犹未尽,“你这不喜旁人接近的习性,也该为我改一改。”
柳清持呼吸微促,脸颊脖颈俱是晕红一片,眼神迷离轻染媚色,极为动人。闻他所言,不知是否能做到,故不搭理。
沈昱宸又道:“算了,还是我自己来将你这习性改了的好。”一时他又转了意,自别有他一番心思。
罗浮园的膳食偏清淡,也不因多了个人而有所变化,恰似离人远游归来,烟火气里情味正浓,人间有味是清欢,也该是如此了。饭后柳清持捧了杯茶给他,随手扯了本书打发时间,没翻几页又被沈昱宸拉去下棋,有意无意套她些话,不过是先前二十年里的过往,她也就顺着他的意说了。直至朗月中天,园中一片寂寂夜色,柳清持才催他离开。 罗浮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