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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我便告辞了。”柳清持向二人请辞,系上披风,步出门去。天气转凉,这夜也愈发冷了。
慕家的马车候在门外,柳清持登车而去,满城弥漫着一股萧索的气息,街道上空无一人,马蹄声格外清脆,柳清持这段日子忙着药方,从未好好歇息过,此时听着这蹄声,竟生出些许困意,便在车中阖目小憩。
也不知过了多久,原本疾行的马车突然停了下来,一时收势不住,她身子倾倒,撞在车壁上,这才猛然惊醒,尚不知发生何事,便听到一声痛苦的叫声,听声音,是个老人家。她一手掀开车帘向外问道:“怎么了?”眼睛向外瞟去,却见到一个灰白头发的黑衣护卫,一身肃然,神色严峻,比这秋夜还要冷上几分,“南羽前辈?”
沈昱宸命南羽随行,他这还是第一次出现在她面前。南羽道:“无事,可以走了。”
地上还坐着个披散着头发的老人,南羽是不喜多言的,转身便没入了浓浓夜色,惊魂未定的车夫这才将事情因果告诉她:“小人见夜里无人,便将车驾的快些,这老人家跌跌撞撞地过来,险些撞上咱们的马车,多亏了方才那位神出鬼没的——大侠,这才避免一场祸事。”大晚上的任谁眼前突然从天而降一个大活人,都会觉得见鬼了,车夫心中狂跳不止。
柳清持看了那老人一眼,他已经站起来了,倒不像是病患,问道:“老人家可安好?”
那老人摇晃着脑袋又跌跌撞撞地走远了,口中不清不楚,不知在说些什么,只是那背影格外萧索,倒也是个可怜人,只是此时城中,又有何人不可怜?
“回府吧,你驾慢些。”
“是。”
接下来的日子便忙碌许多了,这信传到丰都八百里加急也需五六日的光景,采集知信草再派人送来,又需好些日子。柳清持没有理由待在府中,便到茗雅轩中帮助父亲照看病人,这是个体力活儿,倒是折腾了好一阵子。
十日后,沈云岫神色匆匆来到茗雅轩,同柳清持道:“河双城破了,不见顾恒。”
“逃了?”柳清持倒不觉得奇怪,顾恒隐忍二十年,狡兔三窟,若说没半点后手,她是不信的。
“不知,唐老将军封城了,顾恒是否还在城内就不得而知了。”沈云岫缓缓摇头,忽然想起一件事,“顾恒养了一批死士,人数不明,实力非凡,跟着他一起不见了。”
“你如何知道这等秘辛?”柳清持生疑,忽而面色一寒,“你见过他?”
沈云岫微微点头,“见过。”
柳清持顿觉惊疑,“你何处见他,当年你在河双城赈灾,行踪全在叶缙先生掌握,除一个不打紧的老汉,你没有见过梁族中人,尔后都城暴露梁族行踪,你远在帝陵亦没有机会与他有什么来往。”
“碧水城。”沈云岫缓缓道出三字,心中陡然生出一股嫌恶之气,他的行踪果然时时有人监督,就连向来敬重的叶缙先生,竟也是看着他的眼线,自己又何曾做过什么大逆不道的事了?
柳清持神色一变,沈云岫强压下心中不适,继续道,“去年帝君命我寻你回宫,我一路找到碧水城,碰上了闻悦,见了顾恒一面。阮和之前在闻悦那里得到消息,碧水城有变,没过多久,这儿便出事了。”
“你是说碧水城才是顾恒藏身之处?”柳清持何等透彻,仔细一想便明白,“他费尽心思,不止是为了杀几个百姓,造一场天谴出来,定然还留了后手。”就算碧水城真的无药可医,朝廷自会有一套冠冕堂皇的说法出来,动不了国之根基。
“只是猜测。”虽说是猜测,他心中却已有八分把握。
“如此说来,碧水城中竟还藏了这样一支势力。”柳清持低头沉思,“隐而不发,是在等待什么?”
“不曾发现过什么蛛丝马迹。”沈云岫神色淡然无波,并不愿参与其中,即便是想参与,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他孤身来此,在碧水城中毫无可用之人,便是有什么可疑之处,也发现不了。
柳清持道:“顾恒隐忍二十多年,便是如今梁族灭了,也伤不到他半分,反被他闹得满城风雨,阵脚自乱,其阴险狡诈也是当世罕见。”
“他不是人,是地狱中淬炼出的恶鬼,一个疯子。”沈云岫眉头一皱,目色阴沉,对顾恒之所作所为亦是深恶痛绝。
“这些你同我说是何意?”柳清持忽然问道,“此等大事,当告知公主,早寻良策。”
沈云岫看了她一眼,“姑姑身体每况愈下,已无余力操持。我也不是同你说,我是说给南羽听的,他传消息去都城最快。”
柳清持暗想,此时顾恒极有可能救躲在碧水城中,传消息回都城未免太慢,可现在碧水城乱成一团,说搜查也无异于难于登天。
沈云岫似是看出她的顾虑,沉声道:“河双城已攻下,唐老将军不日便会调兵马过来守住碧水城,目前还是救人要紧,丰都来人已近碧水城,明日午时便可进城,还需你多费心。”
“好。”柳清持点头应承,这城中每日亡魂不知几何,人如蝼蚁,命比纸薄,大抵便是如此了。不将顾恒擒下,拿什么来祭奠这满城无辜冤魂?
次日正午,碧水城门大开,三千兵将驻守于城,凛凛生威,从修罗战场上浸染的一身杀伐之气,令人望而生畏,便是大开了城门,也无人敢越界一步。
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丰都到碧水城颇远,所带又是极重要的救命之物,便拉了两只大货船,借着风力从水路而来,昼夜不息,才堪堪入城。
到了码头,将船泊好,舱门开,一年轻公子走将出来,秋江长风吹的银灰色的衣袍鼓舞,身后家僮亦步亦趋,大声问道:“少爷,咱们把这两大船的东西往哪儿送啊,怎地也没派个人来引路。”
“猴急的,引路人这不是来了么?”年轻公子指着前方一架马车,恰见绣帘打起,从中走下一个绿衣姑娘来,正是柳清持,“未曾想是师兄亲自来了。”
来人正是丰都一城之主,傅临渊,他淡笑道:“先生他老人家接到信一刻也没敢耽误,匆匆忙忙准备妥当,忙活了好几日,连鱼竿儿都扔了,怎能不找个妥当的人来送,便让我来了。”
“师兄诚然再妥当不过。”柳清持闻言不禁笑了,命随行的一队官兵前去把货物卸下,便要带着傅临渊回慕府。
傅临渊却道:“直接去救人吧,先生的吩咐不容有失,不然回去可没我好果子吃。”
抬出长辈,柳清持也便不多辞让,立即转道去了茗雅轩。
昔日最是名士风流之所,而今散尽浮华,满目皆是病态,早先见过都城茗雅轩,今日再看这座不一样的楼阁庭院,傅临渊不由心生慨叹,怕是此次风波过后,这茗雅轩也要废了。
柳若尘在一间僻静的小茶室里,极仔细地净了手,又拿了白棉布擦干,这才对两个晚辈道:“知信草送到了,着人煎药就是,我原以为还要迟两日,这次倒是及时。”
傅临渊温声道:“先生接到信便不敢耽误,到底是性命攸关的大事。”
“倒是学乖了。”柳若尘若有似无地说了一句,柳弁从来心宽,当年他被乱石埋于地底,等着救命的时候,可不见得他有今日这般靠谱。
这话在傅临渊耳中,可就是件新奇事了,用眼神询问身边的柳清持。不料柳清持只微微摇头,父辈的事她亦不知。
恰在此时,响起了三声敲门声便进屋来,候在外间,是个年轻的药僮,“柳先生,药已熬好了。”
柳清持闻言起身而出,端过一碗浓黑的药汁,颇有些刺鼻的气味,呈给父亲。柳若尘接过,舌尖微尝了一点,便放下了,对那药僮道:“可以用药了。”
“父亲,成了?”柳清持眸光清亮,暗含期待。
“成了。”柳若尘颔首,“可要随我回府,一会儿催吐可是脏乱的很,你不会想看的。”
“父亲,我晚些再回去。”不亲眼看见,总是放不下心来。
柳若尘长叹,神色颇有不悦,“真是连你的性子都要被他改了去。”言罢,转身就走,此处不宜久留。
傅临渊瞧这光景,不禁揶揄道:“小师妹,看来师叔不太喜欢你这琴师的身份,不仅如此,更不喜欢那位。”说着用手往上指了指。
“师兄可要一同去看看?”柳清持避而不答,含笑相邀。
“走吧,拔了三日的草,也得看看成效,回去好交差。”
茗雅轩中养着好些病人,这一碗药喝下去,见效倒是颇快,吐出了好些污浊之物,待喝上两剂药散了热,便可好好调理了。柳清持这一个多月来紧绷的心可算是安定了些。场面混乱,气味难闻,她确实不喜,便也没有多待,就带着傅临渊回了慕府,眉目间露出几分轻松的光景。
傅临渊见了不禁说道:“师妹的心境倒是大有变化。”先前送她去都城还是心绪乱纵横,现在已是眉清目朗,云开月明。
柳清持眼角微弯,眸光潋滟里淡淡一笑,“灵秀如丰都兰桥,也会因四季更替而变换了样貌景色,我不过世间一俗人耳,岂能不因世事而有所变动。”
“师妹果然透彻。”傅临渊一笑,不再多言,世代书香,通晓百艺的柳家,从来都是遵从本心,不强求,不固执,坦坦荡荡,无愧于心。 罗浮琅